大户人家-流行敲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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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海的话不幸言中。

    那桩意想不到的灾难是在一个很平静的早晨降临给了二河,神情气愤的苏芹把那件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拍到炕上时,二河没怎么在意,以为苏芹还在生老甜的气。当信的内容展示进二河的眼睛,二河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料到有人会把黑手对准了他。二河面对着那几行歪歪趔趔的文字,陷入到了冥思苦想之中,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得罪了谁,是谁这么黑了心的,拿着他们的儿子小青的性命来要挟。

    那天早上的春风已是和煦,刚刚放叶的柳条轻柔地动荡,房檐下的燕子在苏醒的空中上下纷飞,一口一口地衔泥絮窝。苏芹也像这群勤奋的燕子,满院子窜上跳下,逐个打扫猪舍里的粪便。二河家的养猪方法已经摸索出了固定的模式,就像城市里的工厂流水线,每一道环节都不能忽略,稍有懒惰就会在猪的份量上给打折扣。二河家猪舍里的尿水能够顺着地势排泄出去,粪便却必须由人工打扫,好在猪们在苏芹的调理下养成了良好的卫生习惯,懂得在墙角集中便粪,也就节约了许多打扫的力气。

    事情就在苏芹担了满满两土篮的猪粪准备送到院墙外粪坑里去发酵的时候发生的。苏芹担着那对满载的土篮,颤悠悠地走在院中间冗长的甬道上。苏芹的担子在院门口撂下来,她伸手拉开了铁门的门栓,随着铁门洞开的声音,那封令他们胆颤心寒的信就轻飘飘地从门楣上落下来。那是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开始的时候,苏芹以为是风刮到门楣上的烂纸,喜欢干净的苏芹正准备用脚将它踢出去,忽然发现信封上大大地写着二河的名字。苏芹就这样拾起了那封金额高达万元的敲诈信。

    这时的二河对于家中遭遇敲诈还是一无所知,他正在灶房的两个灶炕间奔忙着,不住地往里填柴草,去烧装满两口十印大锅里的水,准备冲兑饲料,喂饱满院的肥猪。苏芹没有撕开那封信,她觉得这封信这样摆在家门口,恐怕是有来头的,就掖在了腰间,身子探出院门,向街筒子的两侧张望几眼。

    街筒子和往日一样,十分清净,偶尔有几个人影狐独地走出走入,很快也就消失了,只有几只发情的公狗总是在街面上燥动不安地跑来跑去。野杏村的人们在这个节气里起得比太阳还要早,他们在天朦朦亮的时候就提犁背种吆喝牲畜,朝着平地、坡地还有沟畔上自己开的地进发了,村中除了老弱病残还有受孕了的母狗看家护院外,都奔向自家经管的地块里播撒秋天的希望去了。二河也准备照料完满院的肥猪,两口人吃完早饭再去播种,养猪的人家不种地是万万不能的,全靠买粮买饲料买柴禾会增加太多的成本。二河没有料到会有敲诈信干扰了他,让他今日无心再去种地。

    苏芹出去倒粪的时候还是比较从容的,只是不断地回头回脑地张望,企图能够发现盯着他们家门口不放的人影,可苏芹所观察到的异常行为仅仅是公狗寻找母狗的燥动。苏芹进了院子,急忙关严了铁大门,掏出那封信瞅了眼,一种不详的预感便就油然而生。正常的信都是邮递员送到村上的,然后村里的人就用喇叭喊谁谁谁去取信,可这封信连个寄信的落款都没有,好来头的信怎能够是偷偷摸摸地来到家门口?苏芹越想越怕,顾不上把土篮归拢到该放的地方,怀着“咚咚”乱跳跑回了屋里。

    二河擦了擦湿手,抓起那封信,问苏芹:“谁来的。”苏芹说:“从门口捡的,怕不是个好来头。”二河的眼睛便地信封上定住了,他虽然意识到了这不是封好信,却没有表现出苏芹的含有愤怒的恐慌。二河心事重重地撕开信的封口,几行歪歪扭扭的大字便横冲直撞地扑进了二河与苏芹的眼睛。那几行拙劣的字是写在一张黄裱纸上的,二河刚刚抽出信的时候,就觉得一股霉气从撕开的封口外弥散而出。

    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话,一句令苏芹心惊肉跳的话,那几行强凑合起来的字是这样结结巴巴排列出来的:今下黑把一万块个(撂)进也(野)杏术(树)冻(洞),不干杀死你儿子。

    二河盯着那封敲诈信一动不动,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二河深知自己把养猪的事儿搞成了这么大一摊子,得罪人的事是万万不能做的,坏心眼儿的人每天晚上轻松地往猪圈里扔一块石头,猪就会惊恐得不爱上膘,俩口子的辛劳就会白白耗掉。这两年,二河的犟脾气改多了,除了和他亲爹张百川犟,他连刚冒话的小孩芽子都不想得罪,谁家向他提出卖粮,他从不打驳回,邻里邻外为难遭灾的向二河借个百八的,二河没有不应的,这么小心地为人处事已经委难为犟脾气的二河,怎么还有这么心黑的人敲他的竹杠呢?二河实在找不出得罪了谁。

    苏芹望着敲诈信,骂了句:“哪个混王八犊子。”也陷入到了冥思苦想中。苏芹差不多整日在院子里风风火火地忙碌,很少和村上那些说三道四的人接触,羡慕他们家猪的人来院子里串门,苏芹大大方方地拿出烟来茶来的招待的挺热情,怎么把人惹到非杀死你儿子的程度。想到儿子,苏芹便心惊肉跳起来,她奔到里屋去看小青,小青正在炕上看“金钢葫芦娃”画册,边看边舞动着塑料刀,仿佛是帮画册里的葫芦娃剪妖除魔。苏芹抚抚嘣嘣乱跳的心,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她现在更懂得了儿子在她生命中该有多么重要,她嘱咐着小青,一步不许外走。

    苏芹转过身去,猛然看到一只肥硕的耗子贼头贼脑地窜上门槛往屋里的粮囤外奔,尽管苏芹养了只以鼠为食的小猫,也是寡不敌众无法抵卸耗子们对她家粮囤的觊觎。苏芹心中的怒火蓬勃而发,仿佛那只耗子就是敲诈他们家的人,她抓起一只立在身旁的铁锹,恶狠狠地向耗子剁去。苏芹以为这么准确地剁下去,耗子注定身首异处,不料耗子却机警地躲过锹尖,只是把一截完整的尾巴扔在锹下,随着一声尖锐的惊叫,便就溜之大吉。那截尾巴似乎还存留着一些生命,蚯蚓似的顽强扭动着。苏芹气恼地将那截尾巴剁得个稀巴烂。

    苏芹回到了二河身旁,当她望到二河棱角分明的眉目时,猛然想起和二河眉眼酷似的四海,她的心猛地哆嗦了一下,那句“杀了你们全家”的话反反复复地轰响在她耳旁。苏芹推了把二河,急切地说:“别想了,我知道是谁了。”

    二河把惊疑的眼睛投给苏芹,心想:女人的心比男人的细,兴许苏芹能够觉察出哪一个人心怀不轨来。当苏芹把四海这个名字果断地道给二河的时,正在焦渴等待着的二河忍不住愠怒起来,二河说:“胡说八道,四海的话你也信,他嘴比老母鸡屁股都松,听他的话地球都该毁灭八百回了,一个妈肚里爬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他。”

    苏芹说:“怎么不信,他差一点儿没给我打死了,他啥事儿做不出。”

    二河说:“过去的事儿了,老提它干啥,你挨打是自找的,换我,打你比他还狠。”

    苏芹不高兴地说:“怨人家猜他吗,谁知道他肚里装的是啥货色,亲兄弟多啥了,没钱照样黑你。”

    二河说:“算了,算了,小点声儿,啥好事这么张扬,你还是让我安静安静想想办法吧。”

    苏芹捶了下大腿,说:“等逮住了他,我生吃了他的肉。”

    二河说:“留着你的那点劲儿吧,好好看护好咱家的小青。”

    早饭的时候,夫妻俩的眼睛都深情地盯在儿子小青的身上,谁也没有伸筷,好像一眨巴下眼睛儿子就丢了似的。尽管此时此刻二河的心火烧火燎的难受,还努力地表现出一种轻松与冷静,劝着苏芹吃饭,自己也装模做样味如嚼蜡地吃下几口饭。

    早饭后的阳光十分明媚,蜇动出来的小虫子在温暖的日光下幸福地飞翔着。二河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向村子的极东端走去,那里的小楼住着他的亲妈老甜。

    二河自打那天被老甜撵出小楼已经有些天日没去看望了,现在准备迈进小楼,竟然冒出了几分生疏,二河硬着头皮往院里走去。

    狗们对二河并没有显出生疏,热情地摇晃着尾巴,二河无暇顾及狗们的讨好,迈开大步往楼里走。

    二河推开小楼的楼门时,看到的却是令二河迷惑不解的情景。三翠的头扎进老甜的怀里,肥胖的身体一抽一抽的,“鸣鸣”地号哭不止。老甜也是哭天抹泪的,用手拍着三翠,嘴里叨嘀着:“我的老天爷呀。”

    二河穿过门厅进了屋里,很纳闷地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俩。二河的双手搭在三翠肩上,看了看老甜,又看了看后脑勺冲着自己的三翠,关切地问:“咋的了?”

    三翠听到二河的询问器得更厉害了,哭着哭着就离开老甜的身体,跑了出去。二河又问一句:“咋的了?”老甜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这事儿没法说出去,你就别问了。”

    二河没有追问,默默地看着老甜,等待着老甜对自己迟到的责备。老甜似乎把同二儿媳弄出的那一档子事儿给忘了,没有一丝责备二河的意思,只顾自己喃喃自语:“生儿育女就是造孽呀。”二河说:“妈,你别生气,过几天让苏芹给你认错来。”老甜说:“算了,算了,认啥错,我懒得见她,我现在愁的是三翠的事儿。”二河问:“三翠出啥事儿了?”老甜说:“都是些娘们间的事儿,你别问。”二河闭住了嘴,不过他从老甜的态度中觉得自己心里盘算好的事儿,老甜十有八九能答应。

    二河刚要张嘴,三翠居住的楼里传来了清脆的炸裂声,接着又是一声炸裂,楼板也随着震动起来,声音隔着大江居住的那套楼仍然不减撼动人心。二河本想要看个究竟,老甜止住了他,老甜说:“这是人家小俩口的事儿,你别搀和了。”

    二河看到了三翠伤心的样子,心里猜测着:三翠可能是跟妹夫翻脸了,闹离婚呢,离就离吧,柏成林也不是个成器的东西,俩口子不能都指望着别人过日子,三翠应该找个老实肯干的丈夫。

    炸裂声音传过来不久,三翠炸雷似的喊声跟随而出,接着就看到了柏成林光着脚丫,抱头鼠窜地逃出楼门。在三翠尖锐的“滚”声中,柏成林只剩下用捂耳朵的方式去招架了,就连在老甜楼里受着双层玻璃保护的二河,耳鼓也被这喊声震得发麻。

    柏成林在被辱骂成落水狗的状态下,依然保留着嬉皮笑脸的本色,装做笨熊的模样,不辞辛苦地向大门口连滚带爬。院中的几只狼狗莫明其妙地聚过来,睁大两只眼睛围绕着柏成林探来望去。

    二河觉得自己是哥,即使妹子的事儿自己帮不上忙,都打闹到这种程度上了,也该弄得个明白呀。二河向老甜追问道:“你就告诉我吧,到底是咋回事儿,兴许我还能帮上忙呢。”一向快嘴快舌的老甜的老甜却难为情了,她把茶几上的不倒翁抓到自己的手里,打开电开关,说:“都是它惹的祸。"老甜说完把不倒翁重新惯到茶几上。不倒翁名副其实地摇摆着,发出了放肆的嘲笑。老甜望着嘲笑。老甜望着嘲笑不止的不倒翁,抑制不住自己的气恼,抓起不倒翁,狠狠地摔在地上。

    在砰然破声响中,不倒翁的笑声戛然而止。破碎了的不倒翁呈放射状布满地面,每一个碎片躺得都是那么心安理得,像是解脱之后的释然。二河觉得,发生的事情不仅令三翠伤透了心,也令老甜很伤心,当妈的不开口,自己这个大男人也就无法再问下去。

    三翠的作闹在柏成林滚出院落之后,也就风平浪止了。趁着老甜只顾埋头抹眼泪,二河向老甜述说了早上自己家发生的事情。老甜立刻不再抹眼泪,睁大眼睛瞅着二河。

    二河将那封信掏出来展给了老甜,老甜曾在扫肓班时认识了不少字,现在就着饭吃得快光了,何况这还是封别字连篇的信呢。老甜说:“你给我念。”二河没有给老甜念,而是大略地说:“有人想敲诈咱张家,还拿小青的命相威胁呢。”

    老甜说:“是谁?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二河说:“我要知道是谁,早就摆平了,他是奔钱来的。”

    老甜一听到钱,就沉不住气了,身子坐如针毡,不待二河张嘴,自己先封了口。老甜说:“妈可没有钱,妈是个没能耐的老太婆,花一分少一分,上哪儿弄那么多钱,这事找你爹商量去。”

    二河的眉疙瘩皱了起来。人们都说知子莫如母,二河跟老甜生活了这么多年,儿子啥脾气属性当妈的到现在还摸不出来,心该和豆腐渣一样的粗了,怎么没有想过二河在用钱方面是绝对志气的。二河无奈地笑了下,当妈的刚生完气,又有苏芹那个欠茬子,自己就不能够说别的了。二河的语气很平静地说:“妈,我不缺钱,我会弄好这件事的,我想把小青藏在你这儿,托你照管好孩子。”

    老甜听到二河不是奔钱来的,心里就敞亮了一多半儿,态度也就很鲜明了,何况老甜正盼望着孙子能给她来做伴呢,只是因为那桩不非常不愉快的事儿障碍了她,没法直截到二河家去接孩子,如今孩子奶送上门来,正是老甜求之不得的。老甜说:“老二,你放心,只要有老妈这条命在,保证小青没事儿。”

    二河从小楼里走出来去的时候,迎面撞见了大江和春雁。大江和春雁刚刚从地里回来,手里拎着瘪塌塌的种子袋,肩头扛着粘有黄土的镐头。大江看到二河时眼里闪烁出了一个亮斑,“嘿嘿”地笑了两声,憨憨地叫了声:“二河。”

    二河感到了一种惊奇,直直地盯着大江。这些年来,大江始终受着爆炸恶梦的困扰,除了语无伦次很恐怖地向春雁叙述梦境外,很少说别的话,整日躺在床上,望着白墙发呆。今天出来一趟,不仅捡起了遗忘多年的庄稼活儿,还和弟弟露出了有那么一些智慧特征的笑容。春雁也捕捉到了这一丝智慧的光芒,觉得大江的精神正常了一些,感到很安慰,心里被这个季节的阳光烘得暖融融的。

    春雁是在大清早牵着大江的手走出小楼的,那时三翠一家人正在酣畅地睡觉,那件令三翠伤心与尴尬的事情还没有发生。春雁牵着大江走到村子极西端的野杏树下,几只从远处山丘飞过来的小山雀落在野杏树花苞鼓动的枝条上,像喝了甘露似的唱起了婉转嘹亮的歌儿。大江停住了步子,刚出狱的犯人似的愣愣地看着小鸟,一副很新奇的样子。他对春雁说:“你把这声儿从树上摘下来,装进我梦里头,爆炸的声儿太难听了。”春雁说:“你是在屋里闷的,天天出来,天天能听到这好听的声儿。”大江显出了一些孩子般的激动,说:“我不傻,我知道你逮不住声儿,这声等着我逮呢。”春雁说:“不傻更好,不傻更好。”

    野杏树西边的山丘下,有一道沟壑,沟壑里有一块墒情不错的小平台,约摸能有一分多地,那春雁闲暇时间开发出来的。这片地的土质还没有养厚,只适应年复一年复地种豆子谷子之类。春雁早已雇了犁杖给这片地起了垄,她试探着问大江:“你会种豆子吗?”大江“嘿嘿”地笑了两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春雁又问:“你自个在这儿种豆子行吗?”大江还是“嘿嘿”地笑着。春雁不放心地说:“你给我种种,让我瞅瞅。”大江又是憨笑两声,接下来就很规范地勾起了垄台,撒出了一把种子。春雁放心了,春雁觉得大江好多了,春雁增强了大江在平和的环境中能够彻底恢复常人状态的信心,她把豆种留给了大江,自己去找拖拉机种大田去了。如今种地比以前省事久多了,只要墒情好,坐在拖拉机后面的播种机上,看好种子和二铵就行了,春雁急的是一时半晌抓不住拖拉机手,抓晚了会错过墒情的。

    春雁单独把大江放在沟壑里那片地里种豆子的时候,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那个错误被大江埋藏得很深,好久才被猛然发现。大江已经好久没有干庄稼活了,重新的劳作令他不堪忍受,刚刚勾出几十米就承受不住劳动的辛苦与寂寞了。野杏树上鸟的歌唱时时刻刻地勾引着他,他觉得鸟的叫声太好听了,赶快种完豆子去听雀叫。大江索性在地头刨了个坑,把面袋里所有豆种倒了进去,又把土挠回来,埋出个坟包状。大江越看这形状越不顺眼,就把一个破损了的磨盘滚过来,压住了那个令他不舒服的“坟堆”。

    春雁种完大田回来,看见大江坐在空面袋上,幸福地沐浴在暖融融的日光下,痴痴地望着野杏树上活蹦乱跳而又随心所欲鸣唱的小鸟儿。春雁在那一刻产生了谢天谢地的感觉,她认为大江病情出现了喜人的好转,对豆种的无端浪费却一无所知。

    二河对于大江能够带有感情色彩地呼出自己的名字,与春雁有着同样的喜出望外。二河已经习惯于大江循环往复爆炸恶梦的叙述,冷丁不提恶梦,二河反倒惊奇起来。二河觉得有必要试探一下大江,就问:“哥,你干啥去了?”大江又是“嘿嘿”笑两声,说:“种地,雀叫真好听。”

    二河的喜悦维持了一段时间,他在为大江高兴的同时又陷入到怎样对付敲诈者的冥思苦想中,笑容也就渐渐地收回了,步履匆匆地向家里走去。

    苏芹在家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她用不着问就知道二河找老甜是为了小青,老甜的楼房铁桶似的,又有如狼似虎的狗们护院,把小青放在那里是最安全不过的了。二河回到家门,不由自主地向四周看看,似乎敲诈者的破绽就在附近,他却无法发现。进屋之后,二河还是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一眼,然后自嘲笑了下,趴着苏芹的耳根子说:“今晚把小青送到妈那儿去。”

    苏芹接过了话头,果断地说:“我去送孩子。”二河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苏芹。那桩事还是很浅地埋藏在她们婆媳间的记忆里,他恐怕会勾引出她们还没有彻底熄灭的怒火,再生出事端来,连连摇头。苏芹轻视地看了眼二河,说:“亏你还是个男人,打架和办事是两码事儿,架该打得打,事儿该办得办,因为打了一场架,我和你妈一辈子就不见面了?她又没生出虎口狼牙,吃了我?”

    这一白天,二河与苏芹什么也没有做,有很多的时间面面相对地看着小青。夜晚来临的时候,苏芹抱着入梦的小青悄悄地走出了家门,二河尾随在后面,手里拎着个木棒子,不时地环顾着四周,一直将苏芹护送进老甜的院子。苏芹把小青送到老甜楼里时,老甜抱起了飞奔而来的孙子,把冰凉的脊背甩给了苏芹,对苏芹毫不理睬。苏芹扭头走了出去,她觉得,只要老甜收下小青自己就是大获全胜。

    老甜楼里的灯光柔和地亮着,她已经将院中狼狗脖子上的铁链子全部松开,又把一道道楼门插得死死的,觉得万无一失了,老甜才回到柔和的灯光中,去哄自己的孙子。这时的小青已经醒来,他问:“奶呀,我咋到这儿来了?”老甜说:“有个坏蛋想害你,奶奶这儿有大狼狗保护你。”小青说:“那个坏蛋是我四叔。”老甜说:“屁话,你四叔希罕你还希罕不过来呢。”小青说:“不管坏蛋是谁,我拿刀杀了他。”小青说着就舞起了塑料刀。老甜笑了,说:“你还小,等长大了再去杀坏蛋。”老甜笑的时候,满脸堆起了皱纹。小青问:“奶呀,你咋满脸双眼皮呀?”老甜故意板住了脸,心里却笑开了,她说:“都是你妈给气的。”

    二河是在第二天天刚擦黑的时候穿过村子走向野杏树。二河有意拖延敲诈者一天,或许能从自家门口走过的人中察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显而易见,二河的这种侥幸心理毫无收效,敲诈人是躲在暗中的,二河若能轻松看穿人家,敲诈人不就成了傻瓜?临出家门时,二河推遍了所有的门窗,恐怕门窗不结实放进了坏人害了苏芹。苏芹说:“还是你多加点小心吧,我不怕,他敢进来我就跟他玩命。”说完,苏芹就亮出了藏在褥子底下铁棍子。二河觉得苏芹的安全能够得到保证了,才甩开大步走了出去。二河没有带防卫的工具,经过一天多的心灵磨难,似乎给他的胆子上磨出了一层茧子,他不像当初那样恐惧敲诈者了,他觉得敲诈者的胆子不够肥,真有本事干脆就蒙面入室,直截了当从我张二河要钱。

    二河走到野杏树下,向四周看了几遍。时间刚刚进入混沌的夜,周围的一切还能马马虎虎看得见,二河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他就蹲了下去,找到野杏树根部的那个洗脸盆那么大的树洞。二河没有把钱送进去,二河没打算把钱送进去,他只是送进一封信,那封信上写着:天大地大没有命大,再容十天,砸锅卖铁也要把钱凑足。

    二河拖出这十天是想策划出一个擒住敲诈者的计谋。二河的心机果然没有白费,十天后的夜晚,敲诈者像一只被操纵的木偶,失魂落魄地爬过来,向二河磕头求饶。

    那天早晨,三翠和她的丈夫柏成林在狗的狂吠中睡醒。睁开眼睛,势不可挡的阳光已经穿透厚厚的窗帘,把屋里映得个明明白白。柏成林在三翠再三催促下,懒洋洋地抓过衣服,慢吞吞地穿着。三翠骂道:“楼下要有个姑娘,你比公狗还积极。”

    柏成林拉开窗帘,阳光便蓬勃地倾泄进来,满屋子炫耀着明亮。就在这一时刻,柏成林看到楼下果真有体态俊俏的姑娘,柏成林没有像三翠报所说的那样表现出公狗般的积极,反而呈现出一种惊恐万状。

    大门是被老甜打开的,那时二河还没有把自家遭遇敲诈的消息告诉老甜,老甜依然和往常一样毫无戒备地趿着鞋,哈欠连天地走了出来,一截裤带不拘小节地显露出来。大门洞开的时候,先是闪出了时常和老甜嬉天哈地搓麻将的孙大辫子,接着那个令柏成林惊恐万状的小梅就被孙大辫子拽到了门口。

    小梅是孙大辫子的闺女,还没满十九岁,眉眼嘴唇收拾得像画出来的,只是头发有些彭松,显然是没有经过飘柔摩丝之类的修饰。小梅在十四岁的时候胸脯就挺得很诱人了,现在圆润的体形丰满得谁都想摸一把。柏成林自然是心猿意马地摸过了,否则孙大辫子不可能理直气壮地找上门来。

    老甜以为孙大辫子是奔四海和小梅的亲事来的,尽管四海不成器,谁不愿意和张百川结亲家?何况四海和小梅已经真真假假地好上好几年了。老甜很亲切地将孙大辫子让到自己住的那套楼里,说四海长大了,已经知道好歹了,孩子们的事儿早晚给他们办了,也就省心了。

    孙大辫猛地顿了下嗓子,一口浓痰在咽喉间咕碌着,翻身打滚地涌到嘴里。孙大辫卷动几下舌头,咀嚼着那几口痰,“呸”地一声喷到木制地板上。老甜没有嫌恶浓痰的污浊,只是对孙大辫的异常举止百思不解。孙大辫一把一把将东张西望的小梅扯到自己胸前,拍着小梅微微隆起的肚子,大声说:“孽呀,这都是你们老张家造的孽呀,我闺女才十七岁,这叫她以后咋做人哪?”孙大辫哭着喊着说这话的时候,有意将小梅十八年前在她肚里的怀孕期增多了一年。

    老甜的双手扶住小梅的肩头,眼睛细细地探望小梅着小梅隆起的肚皮。当老甜的手准备进一步摸索小梅肚子的时候,小梅却紧张地保护着,生怕碰坏了肚子里的小宝贝。老甜喜出望外地说:“有了就生呗,喜事儿咱早点办,别让别人说长论短的,孩子的出生指标让老爷子到村上通融通融,谁让他当爷来的。”

    孙大辫又将一口浓痰吐在地板上,拍手打掌地说:“要是四海的孩子我就不操这份心了,年轻人干柴烈火地凑到一块儿出点啥事儿爹妈也没法管,人家那叫做搞对象。你说,柏成林把我家的小梅搞成这样,算是咋回事儿?”

    老甜张大嘴,吃惊地盯着孙大辫。老甜虽然知道柏成林喜爱粘花惹草,却不相信柏成林会会跳进四海的巢里去招惹。小梅听到孙大辫提到柏成林的名字捂着脸鸣鸣地哭了。老甜这才愣过神来,她让小梅把柏成林喊过来,小梅只顾埋头哭泣,没有搭理老甜。老甜气恼地跺下脚,转身出去,她要把柏成林找过来,和小梅对质。

    柏成林看到小梅和她妈孙大辫进了院,觉出事情有些不妙。四海跟小梅腻了之后,柏成林就跟小梅甜上了,那时三翠刚刚坐月子。现在小梅寻上门来闹腾,别人他都不怕,就是三翠令他提心吊胆。柏成林灵机一动,装成肚子痛得要死要活,非得让三翠去买药。三翠瞅眼脸色红润的柏成林,说了句:“把你肚里的狗屎拉出去就好了。”说着翻过肥壮的身子,闭上眼睛睡起了回笼觉。

    柏成林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想逃出去吧,又怕被孙大辫给堵住,孙大辫年轻的时候都敢当从扒男人的的裤了子,想收拾他柏成林那不是太简单了吗。柏成林急中生智,一头钻进卫生间,任凭,我吹雨打索性不再出来。这是套楼里唯一能够反锁上的房间,柏成林自己不愿意出来,谁也奈何不了他,除非是请来木匠瓦匠大动干戈,劈门破壁才能把他弄出去。

    四海和小梅谈不上有什么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他们尝试爱情的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爱情。那是个春夏相交的节气,四海背着一杆汽枪奔走在野杏村西部的山坡林地及沟边壕畔,猎取这个季节里寥寥无几的候鸟儿。起初,五湖是跟随在四海身后的,五湖迈着短小的腿,使出吃奶的劲儿跟随四海,每逢追赶鸟儿,四海还得夹起五湖跑,实在是个累赘,后来,四海就把五湖给甩掉了。

    四海是在疲惫的阳光把绿色的原野染成一片金色的时候与小梅相遇的。那时的小梅正在握着锄头在田野里不紧不慢地耪地,夕阳肆无忌惮地照耀在小梅的屁股上,被裤子勒得轮廓分明屁股无忧无虑地扭动着,炫耀着动人的丰富。四海被这动人的小屁股给迷住了,放荡不羁的四海立即陷入到了想入非非。

    这时的四海还不知道这个撩拨人的小妞儿是小梅。小梅的头上扎着冬天时才用的围巾,她恐怕被毒辣的日头打扰她青春的脸,遮挡着阳光直截了当的照射,围巾上已经透出了小梅的斑斑香汗。四海走到近前,像探望刺猬的身体结构一样,弯下身子侧过脸,好一会儿才端详出是小梅。四海兴高采烈地说:“小梅小梅,你比梅花鹿还美。”

    小梅早就认出了四海,她抿着嘴笑了下,依旧耪她的地,只是在慌乱中不时地铲断不该除掉的小苗。小梅本该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上学期她的胸脯鼓涨得难受,尤其看到年轻的的班主任潇洒自若的讲课,她鼓涨得更加难以忍受。小梅看起来很像是认真听讲,实际上她只记住了老师的动着和令人激动的脸。小梅在一次间操的时候,谎称自己胸疼,就是不肯走出教室,她怀着蹦蹦乱跳的心,抓住老师的手硬是往自己的怀里塞,让老师摸摸她究竟得了啥病。老师宽大而又温暖的手掌仅在小梅涨满春潮的乳房上一滑而过,小梅就幸福得浑身颤栗。老师的脸腾地红了,抽出手来,淡淡地说了句“青春病”就走了。可叹的是这情景被一个女老师看见了,小梅就无颜再去读书了。

    四海围着小梅讨好地转着,他很想把小梅的脸看个够,小梅却总是半遮半掩着自己的脸,四海被惹得难以忍耐。四海央求道:“小梅小梅,我摸摸你的屁股行不?”小梅不做答,用锄头阻挡着四海跃跃欲试的手。四海退了几步,掰开了汽枪,将一粒铅弹装入枪膛,端起枪,瞄向小梅,小梅吓得惊叫着,抱住了脑袋。

    四海的枪法极准,那是因为枪上装有瞄准镜的缘故,铅弹嵌进了小梅的锄杆,锄头应声脱手而出。小梅这才把惊讶的脸扬给了四海,四海欣喜若狂地看着小梅天真无邪的脸,扔掉汽枪,一下子将小梅拥到怀里。小梅不做挣扎,不间断地往四海脸上吐唾沫。四海说:“小梅小梅,咱俩到沟里吃烧雀儿。”

    四海和小梅就是很浅的沟畔里完成了人生中男女之间的第一次探索,四海是在充满激情的忙乱中草草结束的,事后竟回味不出具体的细节来。男女这间的乐趣是四海与小梅在日后毫无节制而又秘不可宣的接确中体味出来的,好在小梅的生理知识早已超过初三的水平,默默地把掌住了避孕的办法。只是四海初尝欢乐之后,变得欲壑难平,小梅在品尝到滋味之后,对四海没完没了的要求显出了难以招架,何况随时都在耽心受孕,那种新鲜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淡化。四海也觉出小梅不似先前那么讨人喜欢,便有些见异思迁了。

    四海与小梅的关系是在柏成林不耻下问的穷追下,守口如瓶的防线四处崩溃,四海不遗憾而又毫无遗漏地讲给了他的姐夫柏成林。其实,四海与小梅的最初交往柏成林是不知道的。有那么几天,柏成林观察出四海眉毛的细微变化,忽然心血来潮专心致致地研究起了四海的眉毛。四海的眉毛在柏成林仔细观察之前,眉稍很老实地趴在眉骨上,经过几场男欢女爱,已经很坚强地竖立起来。四海不懂得自己成长为男子汉会在脸上表露出蛛丝马迹,柏成林却抓住了这一细微变化,挖空心思地诈出了小梅。

    柏成林对小梅的拥有是自己得儿子的时候。三翠在临产和生产的初期,面对着抓耳挠腮不断触摸自己白亮亮身子的柏成林,回报着劈头盖脸的枕巾和尿布,三翠绝不允许丈夫在这种情况下揉搓坏自己的身体。柏成林的热情无处渲泄,急得像没头的苍蝇,他威胁着三翠,要给三翠找个干妹子。三翠圆睁着眼睛,毫不客气地骂柏成林是“不要脸的公狗。”柏成林被三翠骂惯了,嬉皮笑脸地接受着。

    小梅被柏成林占有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柏成林看到敞开的门口站着半惊半恐的小梅,欢快得像一只初出茅庐的小公狗。小梅是来找四海出去玩的,四海已经去了葫芦岛,那里一家刚开张的舞厅请来了俄罗斯小姐陪舞,四海要开开洋荤。柏成林边吆喝着狗,边殷勤地把小梅让进院子里,送到四海居住的那套楼里,他瞒住四海的去向,让小梅在那套楼里一味地等待。

    三翠知道来人了,不知道来的是谁,老甜嘱咐过三翠坐月子马虎不得,不能受一丝风寒,所以三翠的窗帘不分白天黑夜一律遮得严实,也就无法看见来人了。小梅进院的时候,恰逢老甜到别处玩麻将,柏成林第一次得手也就很顺利了。

    柏成林谎称来了四海的铁哥们儿,当着三翠的面儿搜走全家的糖果和小食品,走进四海的楼奉献到小梅的面前。小梅特喜欢零食,吃得个不变乐乎,对柏成林的挑逗也没显出特别反感。柏成林狡黠地盯着小梅,说四海的卧房里藏着好几张小姑娘的照片。小梅睁大疑惑的眼睛,呼吸急促起来,胸脯一挺一挺的,看得柏成林心里发痒。待到小梅走进四海的卧房去搜查照片,跟随在小梅揣后的柏成林,便急不可待地拥牢小梅,饥不择食地想进入实质。小梅在柏成林强烈的欺压面前显出了软弱无力,她挣扎着说:“别这样,别这样,你是姐夫呀,我喊人了。”柏成林喘着粗气说:“喊吧,喊吧,喊塌了天三翠也不能出来拦咱俩,都啥时代了,还在乎这点儿事儿。”

    柏成林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变得异乎寻常的碉心与温柔,直到把小梅摆布得服服帖帖,小梅便乐不可支地接受了柏成林。倦怠之后的小梅先是赞扬一番柏成林的本事,接下来就开始向柏成林索要东西,她说:“咱俩偿能白好一回。”柏成林没有给小梅买东西的准备,只好用钱顶替了。小梅在临出门之前,带走了柏成林的裤头作纪念,小梅一共带走柏成林七个裤头。

    四海花了二百块钱搂着俄罗斯小姐在舞厅里走了半宿之后,陷入到另一种想入非非之中,无奈的是四海那些情意绵绵的暗示都被俄罗斯小姐无情地给斩断了。无限惆怅的四海在朦胧的天色中满怀着困倦打着出租车赶了回来,长睡了一整天。四海懒怠地起来之后,柏成林问四海:“看让俄罗斯小姐给折腾的,俄罗斯小姐大洋马似的有劲儿。”四海说:“屁个劲儿,不跟咱来真的。”柏成林说:“那就跟小梅来真的,国产的,好使。”四海说:“好使个屁,她说跟我没兴致。”柏成林笑了,神秘地凑到四海的耳旁,详细地告诉四海如何整治小梅,才能使她为你神魂颠倒。四海佯装认真地听着,听完之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接着冷不防地伸出手去,给柏长林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四海骂:“我操你妈的,没有真事儿知道的那么透?”

    四海再次见到小梅时,并没有像柏成林想象的那样怒不可遏,他很平静地让小梅坐在自己腿上,哄劝着小梅把和柏成林怎么个好法详细说出来。小梅哭了,小梅不肯说,四海便像派出所的警察审问一时马虎提供了性服务的妇女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地抠细节。小梅蒙着脸,她说:“我也不是愿意的,都是他给我摸痒痒的。”四海并不注重是否是小梅愿意,他一如既往像警察那样追问细节,并保证只要坦白既往不咎。小梅毫无办法了,只好断断续续却又一五一十地说完了整个过程。四海果然没有生气,反而安慰着小梅。临分手时,四海问小梅:“你闻到啥味儿了?”小梅4抽了几下鼻子,说:“没闻到呀。”四海说:“你咋能闻不到呢,仔细闻闻。”小梅说:“是你身上的汗味儿吗?”四海说:“不是。”四海说完,推开了小梅,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是你身上的臊味儿。”

    四海走得很轻松,四海为能这么轻松地抛弃小梅而感到轻松。

    老甜从孙大辫的嘴中得知小梅怀上的是柏成林的孩子心里就无法轻松了,想想自家的女婿和没过门的儿媳妇,刚沾到边儿就扭到了一块儿,出了这样的丑事,让老甜这张老脸往哪儿撂。老甜气得头昏脑涨,可老甜的脑子里却不糊涂,她不承认这是事实,而是急三火四地往三翠的楼里赶。老甜走出自己那套楼时,又忘记了掩门,花鹅们兴高采烈地趁虚而入。孙大辫很关心老甜家的环境卫生,尽心尽地地往外撵花鹅。花鹅们歪着脑袋望着冒充主人的孙大辫,“嘎嘎”地叫着,伸长脖子伏下头探索着逼近孙大辫,双翅一展便无所畏惧地扑向不速之客。孙大辫面对着自不量力的花鹅们,不加思索地付诸了武力,充当了一把老甜家的环境卫士。

    老甜的路走得过于匆忙,趿拉着的鞋无法跟上她前进的步伐,一只松挎的鞋乘机逃离了她的脚。老甜无暇回头套上丢落的鞋,光着一只脚丫进了三翠的楼,刚进门就趿上了三翠的一只拖鞋。老甜的脚就这样套着一只布鞋和一只拖鞋,像是捏和着一对儿不般配的半路夫妻。老甜往床一坐,急不可待地问三翠:“你女婿呢?”

    三翠正在给孩子喂奶,孩子躺在三翠肥大的怀里,一双不安份的手紧紧地抱着三翠的大乳。孩子看见老甜进来,吸吮的小嘴松开乳头,露出两只小乳牙,冲着老甜笑了下,接着像是怕别人和他抢奶吃一样,嘴里重新叼住乳头,伸出小手又后捂住了另一个乳头。若是平时,老甜看到孩子机灵的样子准会高兴,现在老甜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老甜又追问一句:“你女婿呢?”

    三翠撩了下头发,说:“一大早就屁股疼肚子疼的,拉屎呢。”老甜这才知道柏成林在卫生间呢,可老甜不知道的是柏成林有意躲在了卫生间里。老甜“劈劈啪啪”地拍着卫生间的门,柏成林被这个声音震得心惊肉跳,他只有一个信念,只要孙大辫不走,他绝不走出卫生间。三翠抱着孩子下了床,光着脚丫在地上找出了另一双拖鞋。三翠走了过去,不高兴地说:“妈,你轻点儿不行吗。”

    老甜一拍大腿,苦眉苦脸地说:“妈的傻丫头,出大事儿了。”三翠若有所思地追问道:“天平地稳的,能出啥事儿?”老甜唉声叹气地说:“你女婿把人家睡出孩子了。”三翠惊讶地说:“这事儿可不能瞎说。”老甜又拍了下大腿,说:“孙大辫都把小梅领咱家来了,我看不大像是假的。”三翠顿了顿,沉思了一阵儿,说:“孙大辫是啥样的人,咱还不知道吗,她是讹咱来了。”老甜跺了下脚,急头酸脸地说:“没有这回事,你女婿咋不敢出来呢。”老甜说完“劈劈啪啪”又敲起了门,三翠把门擂得“咚咚”响,嘴里喊着:“柏成林,你给我滚出来。”柏成林佯装痛苦地在里边说:“疼死我了。”

    老甜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那套楼里,孙大辫的脸上露出了嘲笑,小梅倚在墙角,低着头,不断地咬着柏成林给买的纱巾。孙大辫说:“我知道你不信,你瞧瞧,柏成林给小梅买金买银我就不来找了,自认倒霉,送给小梅这一堆烂货是啥意思?”孙大辫说着就掏出了一堆柏成林的裤头,给老甜看。老甜退了一步,孙大辫跟上几步,一直把这堆裤头推到老甜的鼻子尖下。孙大辫接着说:“你瞧瞧,柏成林喷出来的埋汰物还沾在上面呢。”小梅捂着彤红的脸,顺着墙根蹲了下去,“鸣鸣”地哭出了声儿。

    三翠就在这个时候进了老甜的屋里,这些裤头都是三翠柏成林买的,三翠怎能不认识呢。三翠光顾孩子了,真没留心柏成林为什么总是穿她的裤头。三翠径直走到孙大辫面前,劈手夺过裤头,甩在地上,瞪着眼睛说:“想干啥,直说。”

    孙大辫挺起了脖筋,盯着三翠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给我闺女夜钱!”三翠狠狠地说:“拿你闺女的卖臊钱,也不怕天火烧了你。多少,出价。”孙大辫说:“市面上有价儿,一次一千。”三翠冷笑着走进小梅,把小梅从地上拎起来,边掐带拧地掰开小梅护着脸的手,嘴里说:“瞅她这个德行,哪儿还像个小姐样儿,整个儿的残花败柳下流坯子,也就值个配回母狗的价儿。”孙大辫以为三翠要打小梅,小梅虽然丰满,远不及三翠壮实,她怕闺女吃亏,索性坐地上哭天喊地:“我的天爷呀,你们老张家缺大德了,轮番欺负我们良家妇女,我们娘儿俩不走了,打死也不走了,高低给你们老张家生出个杂种来。”

    三翠舍下了小梅,走到孙大辫身边,用脚尖顶了下孙大辫的屁股,把一千块钱甩进孙大辫怀里,说:“起来,滚。”孙大辫一个骨碌爬起来,捏着一摞百元钱数了数,接着把钱拍得“啪啪”响:“你们是欺负我们小民小户,这俩钱还不够补精血,我可怜的孩子呀。”

    三翠把眼光溜到老甜脸上,老甜看懂了三翠的用意,将头扭了过去。三翠说:“妈,借我一千块钱,打发她走算了。”老甜愁眉不展地说:“咱家是城门洞里挂纱灯,外面大里面空,妈是个没能耐的老太婆,上哪儿生钱去。”三翠摘下金手链有些气恼地说:“我拿它做抵押,还不行吗。”老甜愁眉苦脸地低下头,这是自己的闺女伸手借钱,换哪个儿子她也不肯吐口。老甜不情愿地掏出藏在心口窝里的钱,送给了三翠,三翠把钱往孙大辫面前一晃,孙大辫刚想抓钱,三翠把钱抽了回来,说:“小梅给我留下,你滚,我今天就带小梅刮孩子去。”

    孙大辫的眼睛转着,嘴里“中中”地答应,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来,去夺三翠手中的钱。三翠的手闪得慢了些,孙大辫抓到了钱,却没有抢到手。三翠也失手了,那些十元的票子飘飘落落地撒下去。三翠上前一步,揪住了孙大辫的衣襟,说:“这钱我亲自给小梅,你滚,滚晚了,没准我的心会变得敞亮了,留下小梅做填房,我一天折腾她八百遍。”

    孙大辫后退了几步,站稳了身子,一把牵住了小梅的手,说:“咱们走。”孙大辫走出门口又折回了身子,她的手在小梅的肚子鼓捣了一阵,掏出了个圆鼓鼓的东西,抓出了那个令老甜气恼不休的不倒翁,轻蔑地看了眼三翠,嘴里说:“这就是你们张家的杂种,我还给你们。”孙大辫说完,把不倒翁放到老甜的窗台上,打通了开关,不倒翁的笑声便源源不断地传播了出来,毫不留情地愚弄着老甜母女。

    老甜气急败坏地想去挠孙大辫,三翠冷静地关了不倒翁的开关,阻止住了老甜的张牙舞爪。三翠不是怕孙大辫,也不是怕丢人现眼,她知道,人家自打敢找上门来,说没害怕过,平息这类事儿,除了破财免灾没有别的办法,不如大大方方地拿钱打发走她们。三翠站在门口,吆喝着狗们,看着孙大辫和小梅惊恐万状地逃了出去。

    三翠掩上了大门,回到老甜的楼里,伏在老甜的怀里伤心地哭着。直到二河进了楼里三翠便更加伤心地跑了出去。这时的柏成林觉得孙大辫该走远了,不会再回来找他麻烦了,才从卫生间仓惶地出来,准备换上一套衣服,带足一些用品出去躲避一些天日。三翠就将行动迟半拍的柏成林堵在了卧室里,三翠的怒火不可遏制地爆发出来,将赤脚的柏成林痛打出楼门。柏成林央求道:“我改还不行吗,别把我撵出家门。”三翠骂:“狗改不了吃屎,我让你在外边嫖个够。”柏成林挺着脖子说:“你爹还跟姑娘好呢,你咋不打?”三翠更加凶狠地打下去:“你不是我爹。”

    大江和春雁回来的时候,三翠的怒火仍未消减。三翠实心实意地对柏成林好,不惜得罪哥兄弟,赖来了一套永久居住的楼,可柏柏成林不但不成器,还学会了招蜂引蝶,这怎能不让三翠伤心。

    三翠的怒骂声是在另一个更加爆烈的声响中停止的。大江不知操起了佬家什,猛地击碎了玻璃窗,狂暴的声音远远地超过了三翠。大江喊:“爆炸了!”大江在自己的楼上忍耐了一会儿三翠的怒骂,他的头脑刚刚清晰,正在为自己种豆子的事懊悔,三翠的喊叫声便使他的眼前一片茫然,虚幻出一个奇怪的梦境,青烟和红雨交织在他眼前,怎么也驱赶不散,接着一个震天的巨响回荡在他的耳畔。大江抄起一件连他自己也看不清的家什,愤怒地抛了出去,“爆炸了”的喊声也随之奔泄出去。

    炸裂之声立刻阻止住了三翠的怒骂,春雁诚慌诚恐地抚着大江的头,哄小孩子似地说着:“魂来,魂来。”老甜趿着鞋也赶了过来,春雁哭泣着说:“我快把大江调理得明白了,他都懂得干活儿种地了,三翠咋这么粗心大意,她哥的病得啥时能见天日呀。”

    老甜呆呆地流泪,她想到二河的挨讹、三翠女婿的胡搞、四海五湖的出走、以及大江的旧病复发,种种伤心事搅在一起,老甜悲天恸地的抚着她最疼爱的春雁,仰天长叹,压抑着嗓门儿说:“天爷呀,我们张家到底这是咋的了。”

    二河家的第二封敲诈信接踵而至,二河对那个锲而不舍的敲者感到了惶惑不安,他查个水落石出的决心便如磐石般不可动摇。二河容忍明里吃亏,绝不容忍让人暗算。

    那天早上,大地在和煦的阳光下温暖得出奇。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野蜜蜂成群结队地振动双翅,“嗡嗡”地飞翔在春间盎然的天空中,寻找最先开放的花朵。偷越国境的非法移民美国白蛾,从冬蛰的树皮下爬出洁白而又麻木的身体,跌跌撞撞地飞行。欢快的燕子不辞辛苦地交织在空中,敏捷而又轻松地追捕着蛰动出来的小飞虫。二河家的第地二封敲诈信就在这春光明媚的时刻悄然而至。

    那封敲诈信又是苏芹拾到的。苏芹和往日一样担着装满猪粪的土篮往外走,走到大门口,她心有余悸地放下土篮,伸手拉开门栓的时候,敲诈信便再一次飘飘而落。苏芹的心猛地收缩一下,她镇定了一下自己,装做没有看见,小心翼翼地走出院子,仔细地张望四周。街筒子里人影稀疏,几个走动的步子都是那么平平淡淡,没有一个举止异常的人,唯一异常的是只夹着尾巴的母狗,低眉顺眼地泄露着春情,走走停停地回头张望,几只互不相让的公狗追逐而来。阳光还是那般明媚地照耀着村落。

    苏芹关上门,便是另一翻情景了,她心慌意乱而又满怀愤怒地拾起信,掖进怀里,匆匆忙忙地往屋里赶。那一刻,二河停止住了忙碌的手,把疑虑的目光投到苏芹的身上,双手茫然地静止在腰际,他似乎明白了将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待到二河忐忑不安地伸手去抓那封信时,迟笨的手忽然变得灵活起来,他用力撕皱巴的信封,抽出了里边的黄裱纸,愤怒便无法掩饰地跳到他脸上。那张纸上画着把拙劣的刺刀,刀尖下淋着几滴紫红色的血迹,血迹的下面是一行粗笨的字:别要(耍)花召(招),小心你儿子的小命。

    二河的眉头紧锁着,他意识到这两封信不是吓吓而已,是要真刀真枪跟他动真格的了,钱不送到,绝不让二河安生。二河的脸憋红了,他猛地将信拍在向旁的圆桌上,桌上的茶壶应声而动,怯怯地发出战战惊惊的声音。苏芹的怒火烧红了眼睛,恨不得喷出火来,立即烧死那个拿小青的性命做威胁的敲诈者。

    二河没有那么显著地流露心中的怒火,他不能给怒火正足的苏芹火上浇油。愤怒的苏芹梳洗自己蓬乱的头发,又找出干净的衣服穿在身上,收拾得利利索准备出去。临出门之前,苏芹把手伸向画着刺刀的敲诈信。二河伸出手臂用力地阻拦着,他问:“你想干啥?”苏芹果断地说着:“找警察,毙了这个王八犊子。”

    苏芹觉得这么提心吊胆地等待实在窝囊,不如豁出担个挨个熊的名儿,让警察来了断这桩麻烦事儿。二河猛地扯住苏芹,他说:“警察只能管一时不能管一世,敲诈的人在暗处,咱在明处,一旦报案,敲诈的人没准真的会对咱下黑手,就是没有下黑手的胆子,也会觉得咱们好熊,等避过风头还来敲诈咱,咱是防不胜防啊。我是想自己把这事儿给了断了。”苏芹愤愤地说:“你了断,你有那狠的心吗,这事我看还是让警察光明正大地给了断了吧。”二河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胸脯,说:“他有本事闯进咱家门来面对面地讹我,偷鸡摸狗地塞信,那是怕我,不敢见我,我有啥不敢了断的?再说了,这事儿警察一插手,敲诈的人躲起来猫风,怕是这辈子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对咱起了这么歹的心。”

    苏芹无可奈何地止住了报警去的步子,咬着嘴唇,用颤抖的声音说:“他既然怕咱,我这个女流之辈也能了断,我要用更毒的招儿去了断。”苏芹说着,就翻箱倒柜,她先拿出三千块准备买饲料的钱,甩到了炕上,然后打开一个平日里总是上锁的箱子,不辞辛苦地在里面寻找着什么。

    二河莫名其妙地看着苏芹,当她发现苏芹只在药瓶上打转子的时,不禁疑惑地问:“你找啥?”苏芹停止了乱七八糟的翻找,她转过头来说:“找预备给猪生癞时配的药,我把它藏在最底层了。”二河似乎有所醒悟,苏芹找的药中有一个小瓶里装的是砒霜,她是不是想把砒霜涂在钱上,让敲诈的人在数钱的时候中毒身亡呢?苏芹接下来的动作毫无疑问地证实了二河的心中所想。二河按住了苏芹即将打开的那个小瓶。二河说:“这个招法太阴损了,咱不能用,我会有办法抓住那个敲诈咱的人。”

    苏芹盯着二河,气呼呼地说:“他敢用毒招儿敲诈咱,我就用更毒的招儿对负他,我要以毒攻毒。”二河摇晃着脑袋说:“你昨竟办些糊涂事呢,敲诈咱的人是该死,我怕的是万一敲诈咱的人不数钱,直截把钱送进信用社,或买东西花了,咱不是做了孽吗!”

    苏芹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恍然大悟。二河拢了拢苏芹的头发,安抚着气急败坏的苏芹,说:“气头上谁都会做傻事的,咱慢慢地想办法,敲诈咱的人连赶走两头猪的胆量都没有,还敢害咱孩子?相信我吧,我有能力弄个水落石出。”

    苏芹和二河相对而立,默默地陷入在没有言语的寂寞中。良久,二河缓缓地移动着沉重的步子,准备走出院落。苏芹紧抓不舍地扯着二河的衣袖,心事重重地说:“可要小心呀。”二河艰难地挤出笑容,轻声轻语地说:“我惦记着小青,看看去。”

    怒火消褪了一些的二河显出了心力憔悴的疲惫,他的脸收缩成漠不关心的阴沉,严严实实地遮盖着自己内心的焦躁不安。二河就这样低着头,缓缓地动着步子,带着冷竣的面目,行走在阳气十足的街头。野蜜蜂们“嗡嗡”地唱着,讨好地飞翔在二河的身旁,灵巧的燕子穿梭在二河的眼前,招惹着二河的注目。二河的表情始终是阴沟里的老冰,顽固不化地熬在明媚的春光里。

    二河走到老甜的大门口,眼光才显出了活泛。他推了几下门,没有推动,显然老甜已经加强了警戒。院里的狗们疑神疑鬼地张望着,鼻子灵敏的狗便昂扬地叫了几声。老甜扶在自己的楼门,警惕地问:“谁?”二河便大声地向妈回答着自己的名字。老甜很坦然地走出开门,狗们在听到二河的声音之后表现出宦官才会有的热情,摇头晃脑地恭维着二河。

    小青从楼里冲出来,活泼得像只燕子,他冲着老甜喊:“你给我回来,野杏树掉眼泪的故事你还没给我讲完呢。”老甜的身子被小青缠住了,小青一个劲儿地嚷:“讲,讲!”老甜说:“野杏树老糊涂了,它老得该死了,不能掉眼泪了。”

    提起野杏树,二河的心里一激灵,那丑陋的树干便浮现在他眼前,幸亏小青活泼地站立在他的面前,他才没有深陷到被敲诈的阴影中。二河训斥着小青:“我咋告诉你的,不许走出楼门,一步也不行。”小青不耐烦地说:“我奶都该憋死我了。”

    进了楼里,小青继续缠着老甜讲“野杏树为什么会流泪”。二河吆喝了一声:“上去!”小青便不情愿地爬上了楼梯,嘴里不知嘀咕些什么。老甜不愿意地瞅着二河,说:“小青也是我的心头肉,你咋还不放心呢,你爹把咱家的楼造得铁桶似的,孙猴子来了也只能变成风儿往里钻。”二河搓了搓自己的额头,说:“不是不放心,我是心里太乱了。”

    小青在二楼耐不住寂寞,“叮叮咚咚”地跺着楼板,嘴里不断地吵嚷着,老甜吓唬着说:“再跺,你的疯大伯过来会杀了你的小鸡鸡的。”小青继续跺着地板,说:“我不怕,他敢过来,我杀了他的大鸡鸡。”

    二河不能容忍小青的这种无所约束,顺着楼梯走了上去。二河正想教训一番小青,忽然看到墙角处摆放着四海曾用过的那只带有瞄准镜的汽枪。二的灵性在那一瞬间勃然大发,一种擒住敲诈者的计划在他的头脑中快速地旋转着,落满灰尘的汽枪便在他眼前更加清晰了,他的计划在默不作语中渐渐成熟了。二河嘱咐几句老甜一定看住小青,不让孩子走出楼门,自己抓过那枝汽枪,包裹得严严实实,匆匆地走下楼梯。

    出了小楼走在大街上时,二河不再那么苦闷,野蜜蜂和燕子也能愉快地飞进他的视线中。

    三翠是在二河走后进入老甜的楼门。三翠蓬松着头发,一进屋就露出了哭天抹泪的模样,她骂着柏成林是忘恩负义的杂种,是打种没够的臊脬卵子,公狗似的到处闻骚,她骂小梅那个烂×城门洞子似的谁进都中,柏成林也不嫌埋汰,一个心眼儿地住里钻。老甜的背上爬着淘气的小青,老甜虽然在骂人上也是才华出众,但她也得顾及孙子小青呀,她对三翠当着小青的面儿无所顾及的骂法显露出了不高兴,就很懒怠地说:“过去了,就就算了,哪个猫不吃腥,男人都是这个味儿,吃着锅里惦着盆里的。”

    三翠叫了一声“我的妈哟”,抓住了老甜的衣袖“鸣鸣”地又哭了起来。三翠说:“咱们娘们儿紧紧巴巴地过日子,省下钱来却让他成把成把地拿出去买臊,吃着我的嚼着我的住着我的花着我的,还拿我的钱出去嫖别的女的,我的妈呀,我得用啥招儿管住他呢。妈你再不帮我,我下半辈子不得守活寡吗。”

    老甜看着自己一向泼辣的的闺女让柏成林这个男人搞得如此窝囊,气恼地用指尖点着三翠:“你真是犯贱,由他去,他愿意睡谁就睡谁,只要他兜里没有钱,谁也不能让他白睡,实在不行就撵他出去,三条脚的蛤蟆找不着,三条腿的男人有的是,有楼住着还愁招不来一个好女婿,你大哥都成了那个样子,不照样有个好媳妇。”

    三翠摇着头,说:“我蠢笨得都没有女人模样了,那男人个能图我这个人,再说了,还有孩子连着呢,帮我想想,能有啥招法把他拴住呢。”老甜沉思了一会儿,眼光忽然一亮,她说:“招法倒是有一个。”三翠着急地问:“啥招儿?”

    老甜没有立即回答三翠,转过身去,撵着小青上楼玩去。小青歪着脑袋问老甜:“你还没给我野杏树为啥会哭呢。”老甜推着小青的后背,说:“你在楼上等着,奶跟你姑说几句就上去给你讲。”小青说了句“说话算数”,伸出手和老甜拉了下勾,便痛快地跑上楼去。

    老甜回转过身来,小声对三翠说:“真是傻丫头,过了好几年还没摸准男人是啥脾性,想治住你女婿,只有一个招儿,就是没完没了地跟他办事,给他抽干吸净,他就没有力气和别的女人乱扯了。”

    三翠恍然大悟,脸上不由自主地袭上一丝红云,但很快就消失了。

    柏成林在悠荡了两个晚上之后,觉得还是三翠的身边暖和,尽管小梅会令他神魂颠倒,那只是片刻的欢娱而已,睡女人和过日子是两码事儿,他靠的是和三翠天长地久地过日子。柏成林在小楼高高院墙的外边走了好几个来回始终没法拉下脸去敲门。

    柏成林在门外徘徊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二河,他觉得只有二河才能帮他摆脱尴尬。柏成林悠悠荡荡地进了二河的院子,看见二河俩口子正忙着各自的活计,便干咳几声,用以吸引二河的注意。二河很淡地打了个招呼,柏成林便很积极地凑了上来,没完没了地自圆其说。柏成林说:“二哥,都啥时代了,没听人说吗,男人没小姘活着都没劲,女人没情夫死了变成猪,我都不怕戴绿帽子当王八,三翠咋还计较我和别人好。二哥,你劝劝她行吗,我以后一心一意只跟她好,再也不惦着别的女人了。”

    二河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依然不耽误自己手里的活儿,他没心事听柏成林这么多废话,挑了下眼皮说:“你不就是想回家吗,直说呗,拐这么多弯干啥?”柏成林高兴地拍了下巴掌,说:“还是二哥理解我。”

    二河唤过苏芹,让苏芹炒几个菜,和三姑爷喝两口,好歹也是张家的姑爷子,没工夫陪唠喀说得出嘴,没工夫做饭就让人笑话了。苏芹瞟了眼正在院中视察肥猪的柏成林,靠近二河细声细气地说:“三翠女婿不是个好饼,是不是他敲诈的咱,你得防着点儿。”二河瞪了眼苏芹,从唇间喷出的气流中携带出:“别瞎说。”

    有些醉意的柏成林跟在二河的身后进了张家小楼。老甜打开大门,冷若冰霜地看了柏成林,说了句:“都老大不小了,啥事不懂,咋就管不住那一疙瘩肉。”说完扭头走回了自己的套楼,老甜虽然很喜欢教训人,但她不想再接再厉地教训柏成林,自己虽然是为闺女好,训过了火,人家小俩口掀开被窝睡一宿就好了,当妈的却两头不够人,何况自己的闺女还没和人家掰生的打算呢。

    三翠靠在自己的楼门口,肥壮的身体把门挤得狭窄,她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嘴里飞快地吐着瓜子皮。柏成林醉眼朦胧地凑近三翠,恬不知耻地作着揖,嘴里叫着:“好老婆,想死我了。”三翠将一把瓜子摔向柏成林的脸,把柏成林摔个满脸开花。三翠不屑一顾地抬高眼光,拉着长音说:“老婆再好也比不上小姘呐,睡野妞舒服吧。”

    柏成林望着不卑不亢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三翠张口结舌,他把救援的目光投给了二河。二河紧绷着脸走了上去,他把三翠推进楼内,说:“我把柏成林给你带回来了,你们愿意打架,就在屋里蔫乎地打,打个够,别在外边丢人现眼。”柏成林见缝插针地挤进楼里,顺坡下驴地接过二河的话:“二哥,是我丢人现眼,我错了,你帮三翠打我吧,打死我也活该,今后我再不老实,你们就把我那玩意割下来喂狗。”

    三翠一把扯住柏成林的耳朵,嘴里狠狠地说:“狗都嫌臊。”接下来,左一个“该死的”右一个该死的就骂开了。二河听出了三翠的骂声里有嗔怪的音调儿,就在“该死的”声音中退了出去。二河本来就没有闲心替柏成林做这种无聊而又虚假的捏合,趁此机会早早退出,去谋划他那迫在眉睫的事情。那是桩弄不好真的会出人命的大事情,二河不敢有半分的倦怠与疏忽。

    黄昏以后,三翠陷入到痴迷的欲望之中,反复无穷地要求着柏成林的高潮,一直把柏成林折腾个骨肉酸麻。柏成林光着身子,鸡啄米似的给三翠磕头,说娶一个三翠等于娶十个媳妇,求三翠饶过他。三翠随手抓过一个孩子用过的尿布,擦试着胸前与柏成林共同挤出的奶液,无限自豪地问柏成林:“我和小梅谁有本事?”柏成林连三连四地说:“你厉害,你厉害。”

    二河那一天的举动惊动了野杏村的许多人,那些闲得发慌的老人和妇人们听到二河家此起彼伏的猪叫声纷纷围拢过来,观看野杏村不多见的热闹场面。

    这个上午距三翠与柏成林和好的日子并不久远,春风满村传送着樱桃花瓣儿,县肉联厂雇来一溜汽车就在这时停在了二河的家门口。二河将上百头猪一次性地卖给了肉联厂,听说肉联厂要拿二河的猪去挣外汇,二河一下子又成了十个万元户,这回还不知道拿哪个兜子往回装钱呢。二河心里嘲笑着这些人的蠢笨,发展到这个份儿上,早就用支票了,现钱交易只是与小打小闹的屠户才能发生。其实,这大规模的卖猪活动也是二河引蛇出洞的谋略,他觉得敲诈他的人不会不对他即将到手的大量钞票眼红心跳。

    二河家的猪“嗷嗷”地叫了小半天,那些装满猪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走了,二河也跟随着那些车进城去结帐。一下子空下了十个猪圈,苏芹的心也有些空落落的,猪们毕竟是自己一瓢瓢喂出来的,日积月累的情份一下子被抽走了,多少有些依恋不舍。猪们少了一大半,苏芹的活儿也轻闲了一大半,闲下来的苏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两封出自一个人的敲诈信。想想猪去钱来,苏芹面对着暖融融的的日头恐惧得胆颤心寒。

    二河是坐着出租车回来的,下车的时候手里拎着圆鼓鼓的皮包,那皮包很自然地让人们联想到猪的价格。二河边往家走去边想着,成败就看这个晚上了。

    苏芹挟着二河拎回的皮包走到野杏树下的时候,夕阳播洒着浑黄的光芒,漠不关心地照耀着苏芹。苍老的野杏树在昏黄的阳光下,显得更加丑陋不堪,令苏芹一阵阵毛骨悚然。苏芹在接过皮包前来送钱的时候,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现在她却是有些望而生畏了。苏芹是不怕人的,她怕的是野杏树那副妖魔鬼怪的样子,这时她就有些怨恨二河了,挺大的男人平时恨敲诈者牙根直,事到临头了胆小得让女人去送钱。这时的苏提对二河用意还没有弄清楚,也不知道皮包里仅仅在表面装点一些十元的票子,中间夹的是与钱规格大小相等的纸。

    苏芹盲目地四下张望着,哆哆嗦嗦将装钱的皮包塞入野杏树根部那个树洞里,她望着活像妖魔鬼怪的野杏树,便觉得这妖魔鬼怪真的活了,慌慌张张地往村子里跑去,简直比那个敲诈别人的人还要心虚。苏芹跑出一段距离之后,胆怯也随之减小了一些,可她还觉得身后背着妖魔鬼怪的影子,这时她想起了有关鬼怕唾沫的传说,便立住了身子,折回身“呸呸”地吐着唾沫。这样的吐下去,她仿佛给自己装了胆,敲诈咱的人都不怕野杏树,我这么害怕也太让人笑话了,再说了,那个敲诈者在得知二河有钱了的消息后肯定会更加关注这野杏树,没准就在村子里的某个地方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呢。苏芹壮了壮胆,缓缓地往回走去,随着最后一抹夕阳的消失,她无限延长的身影已经寡淡得没有了踪影。

    事后的苏芹觉得那一次提心吊胆抑或是胆颤心惊实在是值得的,她的大胆换来了以后自己家的长治久安。她曾不止一次嘲笑自己,竟然成了胆小如鼠的人。

    其实,苏芹在野杏树下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二河的监视之下。此时,除了二河知道二河在做什么,谁都不知道二河在做什么。二河在天光还很早的时候,就三转两转地转到了村外,又转了很大的弯子转到了野杏树西边的沟壑里。

    二河这一次左转右转简直是在打一场游击战,他转出了所有人的眼光,又转出了野杏村人所有的视线,爬沟钻林地来到野杏树西端的沟壑。二河选择了一个偏僻的土窝窝,将自己隐藏了进去,接着又整理好了自己带来的工具,干粮、棉衣、电筒、望远镜和四海那枝带瞄准镜的连发汽枪,他准备在这里做持久战。二河熬到自己同苏芹约定好的送钱时间来临的时,便用高倍望远镜搜索到了苏芹的身影,苏芹惊恐万状有的样子丝毫没有逃过二河的眼睛,他为自己的妻子承受这么重的心理压力感到了一种于心不忍,便把一切愤怒都积蓄到今晚或许能够出现的敲诈者。

    夕阳麻木地坠了下山去,黑暗一丝一丝地吞食掉天空,星星狡猾地透出天幕。二河收回望远镜戴上了夜视镜,重新检查了一番手中的那杆连发汽枪,沿着沟壑一点儿点儿地向野杏树爬去。待到天黑透的时候,二河已经移到了一个离野杏树并不遥远的土坑里。

    夜渐渐地深下去,二河眼中的认得我变成了另一番情景,村落、树木、田野透过这薄薄的镜片变得绿莹莹的,每一件物体虽不很清楚,但层次搞得很分明,远处微弱的灯光夸张地亮着,像天上的明星一样耀眼。有不愿看家护院的狗偶尔在村外穿过,二河也能看得个明明白白,只是无法辨认是哪一种颜色的狗和哪一家的狗。若是没有挨敲诈的事儿这么揪心地缠着二河,这么新奇与新鲜的夜景该多么让人惊喜不已呀。

    夜在漫长地延伸着,二河披着棉衣还有些瑟瑟发抖,他时刻不肯松懈地盯着村落的路口,盯着眼前不太远的野杏树,牢牢抓着手中的连发汽枪。野杏树丑陋的树干在夜视镜下更为丑陋,简直是个蠢蠢欲动的绿色恶魔,二河的心中多少涌起了一丝恐惧,不过他又很容易地控制住了这个不良心理。时间趴在夜的脊背上越滑越深,敲诈者仿佛比二河更有耐心,迟迟不肯出动。

    二河把奔向野杏树的人影盼来的时候,已是夜半三更,夜视镜下透出的人影像皮影戏一般形体清楚模样却是模糊。二河的心猛地激灵一下,对野杏树涌出来的那些恐惧消失得无踪无影。那一刻二河的心里涌出了一个奇怪的感觉,仿佛敲诈者是来给他做伴儿的,帮他一起打败野杏树,并不是那个谋害他们家的祸根,那种对敲诈者积累多日的恐慌与忐忑不安顿时烟飞云散。二河像个伏击敌冠的游击队战士,信心十足地等待着敲诈者的走近。

    敲诈二河的那个人三步一停五步一回头走向野杏树,偶尔也会吓得哆嗦一下。显然,敲诈别人的人也是背着沉重的恐惧。二河很清楚地看到,走向野杏树的那个人每迈出一步都暴露出了极其软弱的胆怯,二河想起了做贼心虚的那句老话来,自己的胆量与勇气一下子增加了上百倍。

    敲诈者是个体态槐梧的男人,步子迈得不像四海那样没规矩,也不像柏成林那样懒懒散散。二河排除了家里人对自己的敲诈,他真想把手电筒的光直截了当地射向那个人的脸,一下子分辨清究竟谁这么大胆子这么狠地敲诈他。那个人停住脚步,张望了一阵,又侧耳听了一阵,便直奔野杏树走来。那个人在野树旁蹲下身子,双手探进树洞中摸索了一阵,就扯出了那个苏芹塞进去的皮包。二河心里说了句:好了,该到时候了。

    二河本来已经把那个人的脚踝装进了准星,等到准备扣动板机,手却有一点颤抖,心里免不了“砰砰”地跳着,二河便稳定下了情绪,尽力让准星不再摇动。“悉悉索索”的纸声穿透了寂静了夜空,清清楚楚传播二河的耳中,显然敲诈者是在触摸皮包里是不是真的有钱。那人静立在那里一心一意地摸兜,那只脚踝便毫不保留显现在二河的准星里。此时的二河心绪已经完会稳定下来了,握着的汽枪也显出了得心应手,他刚想扣动板机,令二河感到意外的情景发生了,二河居然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个人的嘴脸。其实,二河认准了这个人并不是因为夜视镜有多么高明,实在是因为那个人太的迫不及待地想看二河家送来的钱,打亮了那个微型电筒才把他的真面目暴露无遗了。

    微型电筒的光亮名副其实是微弱的,但微弱的光透过夜视镜便在绿色中爆发出了个白色的光芒,那张菜叶般颜色的脸在二河的瞳孔中暴露无遗。二河手中汽枪的准星从脚踝处移了上来,定位在敲诈者几分得意几分颤抖的手腕上,汽枪“啪”的声响和“唉哟”的叫声几乎同时诞生。

    二河没有言语,紧接送出第二粒铅弹,镶嵌在敲诈者的脚踝上。敲诈者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着。二河端着枪,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大声喝道:“郑玉富,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郑玉富本来就是胆颤心惊地来取钱,他挨了两粒铅弹已经惊得魂不附体,更听不出来那一声喊叫是出自二河的嘴。郑玉富匍匐在地,接二连三地给野杏树磕头,嘴里央救道:“杏树爷爷,你别吓我,我再也不敢了,你把钱塞回去,放过我吧。”

    二河端着汽枪走了过去,抬起脚狠狠地踢了下郑玉富撅起的屁股,把郑玉富踢得滚了出去。二河说:“放过你?你敲诈的时候咋没想一想放过别人。”郑玉富这才听出吓唬住他的声音不是野杏树而是二河,便忙三叠四地爬了起来。郑玉富刚才以为是野杏树显灵才吓得体如筛糠,现在听出是二河的声音便有了灵魂归窍的感觉。尽管郑玉富与二河近在咫尺,可他还是无法看清二河的模样,便怀疑起了二河是否真的认出了自己,就粗声粗气地说:“你认错人了。”扭头一瘸一拐地往回跑。二河气愤地说:“你他妈的耍我耍得够狠的了,还要耍我?”抬手给郑玉富的另一只脚脖子送去一粒铅弹。

    郑玉富又被打得跌坐下去,他顾不上疼痛,爬起来还要跑,嘴里问道:“还跑不?”郑玉富不作答,连滚带爬地跑,可他跑得再快也跑不过二河的铅弹,屁股上挨上了尖锐的一击。二河又问一句:“郑玉富,还跑不?”郑玉富见自己无法逃脱,索性坐在地上,说:“我的活祖宗,别打了,疼死我了。”二河背起枪,把灼亮的手电光投向郑玉富的脸,刺得郑玉富睁不开眼睛。二河收起了夜视镜,又把手电在自己脸上晃了下,又射向了郑玉富的脸。二河问:“打开窗子说亮话,我跟你有啥仇了,为啥非得敲诈我?”

    郑玉富坐在地上狡辩道:“二哥,我没想敲诈你,我是想从你手里借钱,怕你不借才想出这个笨招儿,我家穷到啥程度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二河气往上撞地教训着郑玉富:“你的两张纸能值十年的窝头,你没事儿就呆在班房里吃吧,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郑玉富害怕了,进鉴监狱是即丢脸又吃苦的事,再傻的人也不肯干。郑玉富哀求道:“二哥饶命,看在我爹和你妈的情份上,饶了我吧。”二河气得哭笑不得,这种耻于出口的话,郑玉富却把它当成拉近乎的理由,人若是堕落了,使出牛一样的劲儿也难往正路上拉。

    二河说:“人可以原谅,事儿不能原谅,我给你记着帐呢,滚吧。”郑玉富连连给二河道谢就是跪地上不肯起来,鼻涕眼泪一起流:“二哥,你可怜可怜我吧,别让我白张一回嘴,多少赏我几个过日子的钱。”

    二河这才明白,郑玉富道出老甜与郑三秃年轻时的那种关系是别有企图的,郑玉富记恨着老甜给他爹的光头上留下的那一道道血痕,这是变着法儿的找二河的小脚呢,谁让苏芹惹出那桩麻烦事儿来的,没有这一层阴影,败露了的郑玉富岂敢在二河面前死皮赖脸。二河缓和下了语气,说:“钱是靠人挣来的,你想挣钱我可以帮你,想从我手里勒索钱,做梦去吧,你也没拍拍胸脯想想,我张二河是随便让人欺负的吗?”二河说完,背起装钱的皮包,转身走向村子。

    郑玉富坐在地上喊道:“张二河,你给我弄出血了,总该给我留一点儿治病的钱吧。”二河咬牙切齿地回敬道:“活该。”

    二河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子夜,苏芹蜷在被窝里没有睡,惶惶不安地瞅着二河。二河一边说“解决了”,一边剥光衣服钻进苏芹的被窝。二河已经冻了大半宿,接触到苏芹的身体有着一种大地回春的温暖。苏芹缓缓地从被窝里抽出一根硬梆梆的东西,二河看清楚那是一根铁棒,躲在家中的苏芹时刻都在防备着敲诈者的袭击。二河为苏芹的警觉感到高兴,也为被窝里消除了铁棒的阻梗而兴奋,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爱情了。苏芹悄悄地问:“是谁这么可恶?”二河说:“别管他,咱该歇了。”苏芹说:“你不告诉我,我睡不着觉。”二河说:“是郑玉富这个瘪犊子。”苏芹惊得坐起来,说:“这小子是吃青屎的,咱可不能可怜他,越搭理他,他越害你。”二河说:“放心吧,两张纸条就够他蹲上几年大狱了,咱只是不想把事做绝。”

    郑玉富在第二天早上,就来求二河帮忙。郑玉富一瘸一拐地来到二河的家门口,很有节制地敲打着门环。苏芹打开大门的时候,见到郑玉富,嗓子里像塞了猪粪,一个劲儿地想呕吐。苏芹把眼光移到别处,努力地抑制住了肠胃的不良反应。双手用力地推着门,一连串地说着“滚”。郑玉富顽强地挤了进来,望着拾起家伙准备打他的苏芹,一歪一歪地跑进了屋。

    郑玉富是拎着一只鸡进来的,那是一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母鸡,老得连眼睛都懒得睁开。郑玉富点头哈腰地说:“二哥,我错了,我家也没啥,抓只鸡孝敬你。”二河若是年轻几岁的时候,一定会把那只鸡给扔出去,现在的二河已经磨练得懂得了克制。二河说:“放心吧,二哥不是记仇的人,鸡我收下,我家门外的猪粪你随便装吧,趁早种一茬大棚。”郑玉富感恩戴德得几乎痛哭流涕,郑玉富说:“二哥真是好心肠,以后兄弟给你关照门前院后,谁敢祸害你,我跟他玩命。”二河说:“留下你的命安稳地过日子吧。”

    苏芹回到屋里的时候,郑玉富已经走远。苏芹刚进屋,就抓起了那只老得像郑三秃一样秃了毛的老母鸡,解开母鸡的绑腿绳,将那只祖宗辈的老母鸡毫不留情地扔出院子。老母鸡惊得“嘎嘎”地叫着,扇动着翅膀,重重地跌了出去。老态龙钟的母鸡连滚带爬地起来时,很平静地抖动几下翅膀,拖着绑得麻木的腿,“咕咕”地叫几声,望着漫长的街筒着,饱经沧桑地走远了。

    野杏村的杏花是在不知不觉的状态下骤然开放的。村子极西端那株野杏树光秃秃的几个枝条最先绽出几簇白中透红的花瓣,点缀在村落里的那些家杏树便在野杏树的召唤下热热闹闹地绽开了花朵。野杏树在春风的感动下终于摆脱了枯燥而又单调的色彩。二河与苏芹也摆脱掉了被敲诈的阴影,在这浓郁的春色里生活劳动得很愉快。

    晌午的时候,二河两口子双双对对迈进那一溜小楼,他们准备把小青接回家去住。老甜的脸色露出愠怒,老甜是舍不得小青的,她说:“你们两口子拿我玩呢,忙了害怕了把孩子给我送来,闲了没事儿又把孩子接走,你们这是耍我呢还是玩我呢。告诉你们俩,我老太婆再没能耐也能供好我孙子。”老甜说着,把小青牢牢地搂在自己怀里。苏芹问:“小青,你愿意跟妈回去呢,还是愿意跟你奶?”小青抬眼瞅瞅老甜,说:“我是愿意跟妈回家,可谁给我奶做伴儿呢。”老甜感动得快要掉下眼泪来,说:“瞧我的大孙子,多懂事儿。”

    老甜祖孙三代正沉浸在几个月来难得的天伦之乐中,一阵“劈劈啪啪”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好不容易才聚起来的和谐。一个女子尖锐的喊叫声响彻在小楼的大门外,那是向着并没有在小楼的老四发出的呼救:“四海,我妈想卖了我,求求你快来救救我呀。”

    狗们在尖锐的喊叫声中狂暴地吼叫着,把铁链子挣得“哗哗”直响。老甜趿上鞋,歪着脑袋走向大门,不耐烦地对门外说:“四海没在家,你走吧。”门外的女子哭喊着说:“救救我吧,我是小梅,我妈想卖了我。”

    老甜透过门缝,看见孙大辫和小梅揉扯成了一团,孙大辫累得呼呼直喘气。老甜冲着门外喊:“愿意打回你们家打去,少来招惹我们,我嫌你们臊得慌。”

    小梅听到老甜冷淡的声音,停止了自己的喊叫与挣扎,任凭孙大辫左右开弓地抽他的嘴巴,过了一会儿,才悲天恸地哭出声儿来:“天爷呀,我招谁惹谁了,这么惩罚我。”孙大辫开始扯着小梅往回走,边走边说:“小贱货,你以为张四海还想你呢,这户人家心比狼都黑,你给我离这家远点儿。”小梅彻底的失望了,小梅没指望能跟四海重归于好,她只想让四海哪怕是柏成林帮她渡过眼下的难关。小梅把希望寄托在孙大辫身上,哀求道:“妈,别卖我好吗,我侍候你一辈子,我不想离开家。”

    孙大辫不耐烦地将小梅惯在地上,野杏村的一些闲人已经围上了她们母妇俩,互相询问着是怎么一回事儿。孙大辫拍手打掌地说:“有这样的闺女吗,非得说当妈的要卖她,这也不是旧社会,早就没有卖人这档事儿了。”小梅争辩道:“你逼着我到海南去做事儿,这不是变着法儿的卖我是啥?”孙大辫“啧啧”了两下嘴,说:“去海南的多了,哪个人是被卖去的。你表哥给你找的工作,每个月连工资带小费好几万呢,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差事。”野杏村一些围观的人“哄”地笑了,他们替孙大辫进一步解释着:“你该给你闺女叫小姐,那小姐当的可得劲儿呢,能陪吃陪喝陪舞陪……”

    二河停留在院里,他已经把来胧去脉听明白了。二河对孙大辫的那句“心比狼都黑”的话感到格外的刺耳,张家给全村人带来无数次挣钱的机会,怎么总是落得个心黑的罪名呢,二河在门口犹豫了一阵,毅然决然地打开了大门。

    小梅本想从围观人中得到一种支持,可她从人们的眼神中发现,人们是把她们母女俩当成马戏中的猴来看。小梅悲愤地起来,绝望地孙大辫说:“我跟你回家。”

    就在围观的纷纷散去,小梅准备走回的时候,二河走了过来。二河说:“小梅,你别走,既然你求到了我们张家,我们就不能不管,小梅你进院里去,我不信你妈敢吃了你。”

    遇到了救星的小梅惊喜地睁大眼睛,敏捷地跳到二河的身后,孙大辫转身去抓小梅,抓得个两手空空。二河把小梅护送进院内,“咣当”一声关严了大门,把孙大辫结结实实地挡在了门外。孙大辫坐在大门外撒泼打滚地哭起来:“你们张家好不要脸哪,张四海占了我闺女,柏成林也占了我闺女,现在又被张二河在日头底下抢进院里去了,你们老张家缺德的事儿得啥时能做完呀哇,我的天那,派出所咋不来人枪毙了你们这一家人。”

    二河一任孙大辫的作闹,他把小梅安顿在老甜的楼里。苏芹一把扯过二河,责备道:“你管这么多闲事儿干啥,嫌咱家事少呀。”老甜用眼睛剜着小梅,一口一个地骂着“臊狐狸”。三翠在另一套楼里用肩头顶拱着柏成林,乜斜着眼睛说:“去呀,去呀,小梅来了。”柏成林打了个哈你欠,说:“有贼心,没贼胆了。”

    整个张家的楼里只有小青对小梅表现出亲昵,小青望着小梅的脸,说:“小梅姑,怪不得我奶我妈都叫你狐狸精,你长得真像电视里的狐狸精一样好看。”小梅垂下头,眼泪一对一双地掉下来。小青关切地问:“小梅姑,你想书生了吧?”小梅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孙大辫的作闹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草草地收场了。二河是在晚饭后去的孙大辫家,二河觉得把小梅留在小楼里确实令家里人难堪,他要尽早地让孙大辫改变主意。孙大辫看见二河进了院,便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一口一口个地从二河要闺女。二河望着气急败坏的孙大辫,冷静地说:“你想要活闺女还是死闺女?”孙大辫愣了下,仇视地盯着二河:“你想害死我闺女?”二河圆睁着眼睛,大声说:“想要害死你小梅的是你!”二河说着,把小梅写的遗书拍在孙大辫的面前,又补充一句:“小梅是死是活就看你咋待她了。”

    孙大辫看完了遗书,拍起了自己的大腿,骂着小梅:“这个傻透腔的丫崽子呀,还以为自个儿是黄花闺女呢,早让缺德的人给破苞了,还护着它干啥呀,这青春钱现在不挣,老了就后悔了。”

    二河抓回了遗书,扬了扬,说:“待一会儿我把小梅给你送回来,若是把小梅逼出个三长两短的,你蹲班房的时候连个送饭的都没有了。”孙大辫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二河准备送小梅回家的时候,小梅给二河跪下了。小梅哭着说:“二哥,你是个热心肠,我求你劝劝四海,让他娶我吧,我再也不和别人瞎扯了。”二河摇了摇头,说:“小梅,你还是实际点儿吧,四海是个败家子,不是过日子的人,跟他会遭罪的。”

    春风浩荡的日子里,二河与苏芹顺畅地种完了最后一片庄稼,兴致勃勃地往家里走。沟旁壑边的青草齐心协力地挣脱着枯草的羁绊,欣欣向荣地迎候着更加火热的季节,被二河与苏芹趴下的青草,顽强地弹射回来,不卑不亢不屈不挠地生长着。早种的苞米已经绿茵茵地展现在野杏村的坡地与平川上,山坡上新栽的四年生银白杏树已经结出了黄豆粒大的果实,一切生命在暮春的季节里旺盛地竞争着。

    二河的脚步在沟壑里的那片平地上停住了,这片平地正是春雁不辞辛苦开垦出来的,他听春雁说过,大江在这里种上了豆子。二河有些疑惑地看着这片地,按道理说,豆子早该出来了,可这片地依旧是那么寂寞,倒是荒草不甘落后地从垄沟垄台崭露头角。

    苏芹就在这时候扯了下二河,把一个残破了的磨盘指给二河。二河顺着苏芹的手指望过去,便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整个磨盘悬空而起,离开地面足有一寸高。二河伏下身子,向里探望着,发现磨盘是被一堆密密麻麻的白色嫩芽支撑而起。二河伸手向里面掏了一把,抓出了一些嫩芽,他认出了,那是些拱动了许久的黄豆芽。二河明白了,颠疯的大江把豆子播到了磨盘下。

    二河想:种子的劲儿可真伟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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