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动天下-乾坤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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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霄拍着她的肩背,心疼说道:“别这样了,打起精神,爹娘和李由都万般难过,你若也这样,岂不是真乱了套?那这个家还有谁来主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你身为子女,必得担起责任。”

    在他的劝说下,诗缨总算是止住了哭泣,伸手擦去泪水,抽泣道:“我知道,我知道。”

    “别再哭了,眼睛都肿了。”丹霄伸手去触她的脸,帮她擦去残余的泪痕,口中轻轻道,“诗缨,别忘记你肚子里还有一个,若你总是伤心,对孩子身体也不好。”

    诗缨点头应允,强撑着让自己打起精神。随后多日,李由一家人都处在失神状态,丹霄和诗缨帮忙将筱蝶安葬。在夏夫人的跪求下,李家放弃追究夏芙先的罪过,夏芙先从监牢被放出。

    秦王政二十二年初,诗缨产下次子,取名丹初。嬴政派王贲攻大梁,秦灭魏国。二十三年,嬴政派李信、蒙武攻楚,为项燕所败。二十四年,王翦攻楚大胜,攻入寿春擒俘楚王。二十五年,秦灭燕国余部,俘燕王喜。二十六年,王贲攻齐,俘齐王建,秦灭齐国。至此六国皆亡,嬴政统一天下,手握乾坤,正式建立秦朝,自称“始皇帝”——时年嬴政三十九岁,与丹霄同龄。

    时光如梭,转眼丹陌、丹漪都已成人,次子丹初也已经快到五岁。

    丹陌为人聪慧机警,跟着公孙景在军营多年,练就了男子汉的气魄胆略,却不失风雅之趣,尤擅长棋艺音律,因而后被送往宫中做太子扶苏的伴读。

    丹漪越长越美,俏丽脱俗,性格古灵精怪,擅长书画刺绣。她长期跟着丹凝居住在一起,与生母诗缨倒显得不那么亲近了。自诗缨怀着丹初离家出走那次,丹霄就把丹漪送去跟丹凝居住,诗缨稍有微词,他就同她解释道:“姐姐一个人太孤寂,又没有孩子,漪儿陪她做伴,也能从她那儿学来好的品性,有何不可?”他说得也是有道理,诗缨就只好顺从。

    三个孩子之中,丹初身体最弱,许是因为诗缨怀孕时经历的那一次劫难,致使丹初生下来后就不太康健,须得整日服药才能续命。为了能妥帖照顾他一些,丹霄也将他送进了丹凝的医馆,丹凝用奇珍草药煎熬成洗澡水,让丹初每晚都泡上一个时辰。渐渐地,丹初身体就好了许多,他比哥哥姐姐还显得聪明。因为打小居住在医馆内,终日与草药相伴,且从识字始就开始读医籍,因而小小年纪也算是通达医术,看上去很像是丹凝的接班人。

    丹霄对儿女们都算满意,尤其是丹初——他觉得血脉是神奇的东西,虽然父母老早离世,但医馆世家之责被姐姐扛了下来。姐姐若是老了,丹初应该能够传承,这么一代一代,总算没失了祖宗的根本。

    丹凝带着丹初来到府时,丹霄正在书房写字,诗缨在一旁帮着研墨。看她二人来了,丹霄夫妻很是欢喜,放下手中笔墨前去相迎,对丹凝道:“来,姐姐,快坐下。”

    “初儿见过爹娘。”丹初礼貌问候。

    诗缨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道:“初儿乖。”

    丹霄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见已经快到正午时分了,便扭头问诗缨道:“今儿个不是陌儿的生辰吗?说好了一起庆生,要他回家来吃饭,怎么还不见人影?”

    诗缨答道:“我怎会知道?你父子二人在宫中不是常常碰面么,怎反倒问起我来了。”说着诗缨已将沏好的茶端给丹凝,转而又忙着去跟丹初亲近。她拉着丹初的手往外走,边走边啰啰唆唆道,“初儿想不想娘?初儿饿不饿?娘做了特别好吃的点心,带你去尝一尝吧……”

    书房内只剩下了丹霄和丹凝两个人,丹凝这才说道:“其实陌儿昨晚去过医馆,后来又走了。”

    “昨晚?他出宫去你那儿的吗?有什么特别的事?”丹霄觉得意外。

    丹凝探头看了看外面,见没有人在附近,这才轻声说道:“陌儿带回一个受伤的人,说是他意图行刺嬴政!”

    “刺客?那为何不交由律令处法办?他竟带回家中!”丹霄觉得此事甚为荒唐,谨慎地与丹凝说道,“若要被人知晓咱们私藏刺客,全家必要遭殃!”

    丹凝道:“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这刺客……这刺客我是认识的,跟我也算有些渊源。”

    这倒是丹霄没想到的,他问:“是谁?”

    “他叫燕离,是太子燕丹的遗孤,此次为给父亲报仇才偷偷潜入宫中,正好遇上陌儿守夜,陌儿把他伤了,却意外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所以心存仁善,没有对任何人声张,秘密把他送到了我那儿。”

    丹霄顿了片刻,问丹凝道:“那你打算如何?收留他么?你可知到处都是耳目,一旦被人知道他的身份,咱们都在劫难逃!”

    “我把他藏起来了,不会有人知道的。”丹凝面有难色,央求丹霄道,“我不能不管他,霄儿。当初太子有恩于我,若不是他把马借给我让我逃走,我可能已经死在燕国,哪里还有这许多年跟你们团聚的时光?”

    丹霄思考片刻,稳下心神道:“姐姐,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所以懂得你的心思。你若真想留下他,就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他总躲起来生活也不是办法。你那医馆常有人出入,若有好事者发现了他,问起来,怎瞒得住?”

    “所以我这不来找你了嘛。”丹凝道,“便是要跟你商量,想一个办法出来,看如何能把他安顿下来,又不会对外走漏风声。”

    丹霄细细忖度一番,而后道:“现在六国一统,也便没人盘查得如此严谨,只因他是燕丹的儿子,身份就特殊了些,又加上刺杀嬴政的罪过,定是死罪无疑。倘他想活下来,第一,先放下个人怨仇;第二,便是要听我们的话,换个名字生活。”

    丹凝觉得他说的甚有道理,就道:“你详细说说。”

    丹霄就:“这样,你回头先说服他,等他应允你的要求,不会再贸然报仇,也不对任何人走漏风声,你就把他打扮成伙计的模样,让他留在店里帮你。旁人问起,就说是新请的伙计,反正你跟漪儿两人也忙不过来,正需要帮手,如此正好一举两得……我会派人在暗中看着,他若不应的话,我定不能留他惹祸。”

    丹凝想了想,点头道:“为今之计,这怕算是最好的法子了。行,我回去一定好好劝他……燕离这孩子心善,他小时候我跟他相处过,当时他拜荆轲为师。”丹凝说着这样的话,黯然又想起那些在燕国的日子,以及未能继续的情感,不由得就要嗟叹人生坎坷。她苦笑一下,同丹霄道:“既然这样决定了,那我就先回医馆去,现在漪儿一个人在看着他,我怕会出事。”

    丹霄吓了一跳,着急道:“怎能让漪儿一个人在,万一……”

    “不必担心,他受了重伤,又被陌儿用绳子捆着,绝无力气逃走,也不会对漪儿怎么样。你放心,我这就回去。”丹凝说着,急匆匆便离去了,临出门对丹霄道,“等我把燕离的事情处理好再来接初儿,这段时间就让他跟着诗缨吧。”

    “诗缨肯定特别高兴。”丹霄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抱怨道,“她总觉得是我把孩子一个个从她身边夺走,却不知我用心良苦。”

    “等初儿身体好了,到时就能天天跟诗缨在一块儿了。”丹凝道。

    丹霄点头,目送她坐着车马离开。夜幕已笼罩在咸阳城上空,天色蒙蒙灰暗起来,似乎是大雨将来的征兆。

    此时此刻,在医馆的地下室内,丹漪去给燕离送饭。昨夜见丹陌背着燕离突然到来的时候,丹漪吃惊不小。在丹凝为燕离诊治的时候,她把丹陌拉到一边,悄声问他道:“哥哥,那是个什么人?”

    丹陌神秘对她说道:“他是燕国太子丹的儿子,叫燕离。”

    “太子丹?是那个派谋士行刺秦王的人吗?”

    丹陌点头道:“对,就是他。”

    “燕国不是被灭了吗,他若没有死,肯定就是战俘,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丹陌答道:“还不是想复仇!他觉得自己爹爹死得冤枉,所以要来寻嬴政报仇,巧的是今晚正当我值夜,误打误撞就把他救下来。”丹陌简明扼要地又把跟燕离打斗的情形,以及如何背他出宫的前后讲了一遍。

    丹漪质疑道:“这人也是有些傻,以他一己之力,怎可敌秦宫千军万马。想接近秦王简直是做梦之举!”

    丹陌耸耸肩,无奈道:“所以即便他醒了,也要把他捆绑起来,不能放他随意走动,若他再鲁莽一次,定会连累我项上人头!”

    想着昨晚种种,丹漪已经走到了燕离的床边,她将饭菜摆在一旁,把一只手臂垫在燕离的脖颈下,用力将他推着坐起来,这样才方便喂他吃饭。燕离细细观察她的眉目,瞧着她长相颇像丹凝,虽然很是年轻,却有超乎常人的镇定。他于是问她道:“你叫什么?”

    “丹漪。”丹漪大大方方回答着,用手端起米饭,想要往他口中喂食。

    燕离却偏过头去不接那口饭,接着问她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跟荆夫人是何关系?”

    丹漪一时没明白过来,反问他道:“谁是荆夫人?”

    “就是你们这儿的丹大夫,昨夜给我治伤的女人。”

    丹漪这才明白过来,回答道:“啊,她是我姑母。不过你为何称她为荆夫人?”

    燕离解释道:“她在燕国曾嫁给荆轲,荆轲是我的师父。”

    “哦,原来如此。”丹漪表示已弄清楚了其中的关系,又将饭菜朝他嘴边送去,口中道,“你的药我都熬好了,但必得先吃饭才能喝药,所以你还是快些吃吧。”

    燕离却道:“不,我只求你放了我,行不行?”

    “不行。”丹漪斩钉截铁地拒绝。

    “为何?我留在这里也是给你们添麻烦,让我离开不行吗?”

    丹漪不紧不慢说道:“姑母说不能由着你去送死,便是我放了你,你出了这个门也活不了,外头的人只要知道你的身份,你就会被杀死。”

    “我不怕死。”

    “是么?”丹漪微微一笑,带着些冷意,与他说道,“既然如此,我帮你好了。不知你身上有没有刀子借用?我虽不懂武功,但一刀朝着胸口刺去,还是能保你一个全尸,省得你自寻死路受那万千苦痛。”

    “你——”燕离没想到这个美貌的女孩儿会说出这么毒辣的话,偏他遇了她这么伶牙俐齿的人,又找不出话来驳斥,只能憋得脸通红。

    “我怎么了?好心帮你有错吗?你不是正要寻死?”丹漪冷哼一声,将饭碗搁置一边,用傲慢的语气点醒他道,“你是真傻呢,还是看不透?六国接连都被嬴政灭了,他是你轻易就能杀得了的人吗?”

    燕离感觉自己被轻视了,心中升腾起莫名怒火,质问她道:“那你觉得我应当如何?莫非就这么忍辱偷生,胸无大志!我燕离挨饿不怕,受冻也不怕,最怕的就是丧失骨气,成为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我一路流亡,所历之地皆是烽火硝烟,所见之状皆为百姓血泪!让我拜嬴政为天下之王?门都没有!……我不杀他,枉为世人!”

    丹漪双手击掌,半是赞扬半是讥讽道:“好,有骨气!不过我且问问你,你与那个荆轲先生,谁的武功更高一些?”

    “当然是荆轲!他是我师父!”

    “这便是了,你师父入得宫殿,与嬴政近在咫尺都未能取他性命,你何以就觉得自己能成功?”

    “我……”燕离被她说得语塞了。

    自从父亲死去,他独自逃出行宫之后,命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凭着一腔恨意与热血他活了下来,越是遇挫就越是不甘,越是不甘就愈加不顾一切,其实他又怎能不知自己身单力薄?可总还是强揽着那一份孤傲,因为那是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

    现在,眼前这陌生的女孩凭着睿智与锋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并在瞬间就瓦解了他的信念,使他的尊严犹如碎了满地的琉璃,片片飞溅,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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