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动天下-集中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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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如何与他结识的?”

    “记得我多年前跟你提过的恩人吗?就是他!现在我已经是项夫人,请你放尊重一些!”清音冷冷地看着他的手。

    丹霄心中一痛,感觉像被那目光刺到,即刻松开了她的手臂。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清音只是怀抱亏欠,想求得她的原谅而已,可是为什么,得知她成为别人的女人,自己心里会这么难受?难道,难道……怎么会,他该对诗缨一心一意的,怎能惦念别的女人!

    “你把那两个人怎样了?”清音忽然想起这件事,冷冷问他。

    丹霄道:“他们只是昏沉一阵子,等我离开,自会放了他们。”

    “最好如此,你莫再伤害任何无辜的人!”清音深深望他一眼,目光丝毫没有任何柔光,铿锵道,“我会看着你的!”

    说完这句,清音就开门离去,门口也不知停着的是谁的马,她一跃而上,策马奔去,红色的背影如同一团火,炙烤着丹霄的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什么都已经握在了手里,再无任何得不到的东西,现在看着清音的背影才明白——若是失去了敬畏,失去了一个人的谅解,什么都没有意义,就连天地都能变得黯然失色起来。

    秦统一六国后,秦始皇开始大兴土木,建阿房宫,修骊山墓,农业和商业都在倒退,嬴政下令,把抑商政策推向全国,他认为商业损国,便用严厉的行政手段对商人施行打压,以示惩罚。不仅如此,他还贬低商人的社会地位,不许商人做官、乘车马、衣丝绸、置土地,如此,皇家便能依照这种理由,从商人手中掠夺来数亿计的财富、奴婢、田宅。

    丹霄的少府一职越来越难当,很多重要产业由国家垄断管理,官府自设工厂、作坊,施行管工制,地方官还得将土特产无偿向皇室纳贡。国家需要的大量物品、军资,都大大超过了商品市场环节。他若竭力为朝廷办事,就等于践踏在同行身上;他若稍有善心同情,自己则负荷太重。

    关于抑商一事,丹霄也曾跟李斯商议过,看是否能劝说嬴政,结果嬴政却丝毫不予理会,反倒痛斥李斯一通。

    这一日,丹霄如往常一般去宫中办事,本来好好地走在路上,却不料一匹马狂妄闯来,生生把他撞倒在地。丹霄警觉地闪去一边,却还是被那马蹄掀翻倒地,顿觉腰背疼痛无比,一时之间顺不过气,也站不起来。巧的是丹陌正从此地路过,赶紧奔过来扶起他,焦急问道:“爹,你没事吧?”

    丹霄摇摇头,皱眉站起来,见那匹疾驰而过的马又掉转身来,马背上高高坐着一人,作宦官打扮,长相尖酸刻薄,却带着一副傲气,斜眼睥睨丹霄父子。

    丹陌心疼父亲,指着马上的人骂道:“赵高!你好大的胆子,在宫里横行策马不说,竟撞倒了少府大人,为何不下马致歉?”

    赵高阴险地笑笑,不理会丹陌,反倒是玩味似的盯着丹霄,鄙夷道:“我当是谁呢,不过是个低微的商人!”

    丹陌恼了,冲上前去想将赵高从马背上拉下,却被丹霄一把拽住,丹霄在他胳膊上使力,低声斥道:“陌儿,不可鲁莽!”

    “爹,我怎能不管?刚才亏是你闪得快,不然就可能有性命之忧!”

    丹霄却只是笑笑,生怕丹陌妄动,用手按住他,抬头对赵高致歉道:“抱歉,赵大人,丹某没看见你骑马过来,拦了你的路,多有得罪!”

    赵高冷笑两声,甩下一句:“你这说得倒还是句人话,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与你计较!”说完,他骑马离去了,留下丹霄父子。

    “堂堂少府,竟被一个太仆侮辱!他不过是掌管御马的家伙,怎能对您这般无礼?”丹陌气不过,越说越是火冒三丈,问丹霄道,“爹,刚才为何不让我好好教训他一通?”

    丹霄沉思道:“你别轻看了他,这人虽是现在身份低微,却与赵宗正关系亲密,据传还是大王的亲戚。”

    “赵宗正?可是掌管宗庙礼仪和皇室属籍那位?他算什么!只需我跟太子进言几句,让太子好好教训赵高,赵宗正也不敢说什么的!”丹陌年轻气盛,一心懊恼未能给父亲出气。

    丹霄道:“陌儿,你不知情,这个赵高最擅长溜须拍马,很讨赵宗正欢心,所以赵宗正才把他带进宫里做事,准备找时机举荐给大王。”

    丹陌不服气道:“可咱们也不能白白受气吧!宫中谁不敬外公三分?再说了,李由舅舅还是太子的师父!您身为少府,又是丞相大人的女婿,身份难道不比这个宦官高贵?孩儿还是气不过,觉得应当惩戒这个卑鄙小人!”

    丹霄却丝毫不动气,拍拍丹陌的肩膀,平静地与他道:“陌儿,你要记住,做人要懂得审时度势,忍并不是因为惧怕,你得相信,忍自有忍的代价与收获。”

    丹陌似懂非懂,却因为自幼最服帖父亲,所以不敢有所反对,点头应承道:“是,爹,孩儿记住了。”

    “去忙你的事吧,爹现在要去见大王。”

    丹陌好奇问道:“大王召见您所为何事?”

    丹霄摇摇头,道:“我也未知,不是好事,必是坏事,听天由命吧!”

    入宫做事这些年来,丹霄极少有机会跟嬴政见面,平日里若来朝拜,也是站在宫殿最后头,现在看着空荡荡的大殿上只坐着嬴政一人,这阵势让丹霄稍觉震慑。但他镇定了情绪,还是缓缓迈步走上了前,恭敬行了跪拜之礼,道:“臣丹霄参见大王!”

    嬴政笑笑,道:“起来吧!”

    丹霄站定,抬头正视嬴政双眼,却因嬴政目光犀利,他生怕冒犯,所以低下头去,做出恭顺模样。

    嬴政问他道:“丹卿可知寡人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丹霄摇了摇头,道:“恕臣愚钝。”

    嬴政道:“前日李斯又向寡人进谏,说要暂缓施行抑商一事,寡人很是忧闷。李丞相精明强干,却丝毫不懂寡人的心思,丹卿,你是否也不理解寡人?”

    丹霄忙道:“臣不敢。”

    嬴政停顿片刻,叹息一声道:“从吕不韦到夏侯,再到如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金大人,他们处处威胁寡人,在暗中兴风作浪!你说,寡人如何能不予提防?”

    丹霄几乎已能猜到嬴政的心思了,却不动声色地装出惭愧状,跪地道:“臣等无法为大王分忧,罪该万死!”

    “快快请起!”嬴政索性走下殿来,亲手去搀扶丹霄。

    丹霄站起身来,这是他第一次与嬴政靠得这么近,心中忽然闪过的念头却是:当年荆轲也是这般与嬴政近在咫尺吗?可荆轲居然被他所杀!这个眉目锋利,睿智霸气的男人,真如坊间人所传,是吕不韦的血脉?

    “近日有人向寡人进谏,说是既然罢黜商人为官,为何还徒留你任职少府?”嬴政说着说着,话就转到了正题上,叹息道,“虽然他们有他们的道理,可寡人也很为难啊。丹卿,你是寡人的左膀右臂,帮寡人分担了许多事,又是李斯亲自举荐,寡人怎忍心断掉自己的手臂。”

    丹霄沉默不语,因为他不知能说什么,多说多错,都不如沉默来得安稳。果然如他所料,嬴政话锋一转,下句便是:“可是,你一定也懂得这个道理吧,必要的时候,如若一条手臂会腐烂整个身体,则非得砍掉不可!”

    “大王的意思是——”

    “撤去你少府一职!”嬴政掷地有声。

    丹霄再次跪拜下去,口中道:“是,臣领命。”

    嬴政假意惺惺道:“希望你不要心怀芥蒂,也不要责怨寡人,寡人也是为大局着想,不想乱了臣心……对了,寡人还有一事相求。”

    “怎么当得起求字,小人不敢,大王请讲!”

    嬴政顿了片刻,而后道:“你也知道,现在皇家正准备修建骊山墓园,需要大量资金,不知你能否把戒忧堂的收益拿出来一些,以解寡人燃眉之急?”

    丹霄心中暗忖,这不是赤裸裸的强掠吗?便是“借”出去了,今后谁又敢跟嬴政提“还”的事?嬴政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看在李斯的面子上给他一个台阶,让他主动把钱送上来。毕竟其他商人都被搜刮过了,只有他还安然无恙。

    丹霄顿了顿,即刻答道:“小人回去后定当照办,请大王放心!”

    嬴政哈哈大笑,赞道:“不愧是李斯调教出来的好女婿,果真聪明!好了,寡人话都说完了,你就回去吧!”

    “是,小人告退!”丹霄向后退,一直向后退,直至抵达门边,这才转身离去。他一直无法挺直腰背,那是因为刚才被赵高的马撞倒在地,所以不敢直起来。可是为什么,他心里觉得并非因为伤痛,而是因为有巨大的石头打压在头顶,才使得他佝偻腰背,喘息困难。

    谁能想到,这短短一会儿的工夫,他受了伤,丢了官,还将要再丢失巨额金钱。人间之事瞬时就能逆转,饶是你有千般心计,又岂能步步都预料到。

    丹霄失落地走出宫门,正待坐上轿子,却听到“嘚嘚”而来的马蹄声,这声音他极为熟悉,是丹陌常骑的那匹马,从马蹄踏地的声音他就辨得出来。那马儿疾驰得太快,带起地上的硝烟与尘土,丹霄越过飞舞的尘灰仔细望去,马背上坐着的果真是丹陌,还没等马儿停稳,丹陌就翻身从马背上跃下来,神色慌张得很,匆匆冲向丹霄身畔,口中悲泣道:“爹,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丹霄忙问。

    “公孙伯伯他——”

    “快说,他怎么了?”

    丹陌双眼含泪,伤心道:“公孙伯伯他已经死了!”

    丹霄怔住了:“如何死的?”

    丹陌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还是谨慎地将声音放低,道:“他被人诬告私通金大人,所以被大王派人斩杀,尸首分离,死状甚惨!”

    丹霄这次真的是愣住了,直觉自己身体内的肋骨被抽出来,骨连着肉,肉连着皮,生生是撕裂一般,而他的腰也更痛了。他因为无力负重,弯下去,再弯下去,直至整个人跪在地上,弯曲着身躯,眼泪溅落在尘土中。

    私通金大人?丹霄苦笑着,泪流满面。公孙景与他相识多年,根本也不知道他就是金大人,现在却无端端被安了这罪名!可惜公孙景戎马一生,征战疆场,为大秦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如今却惨死异乡!

    “你何时得的消息,为何,为何不去看他?”

    “爹,去不得……”丹陌看见他痛苦的模样,自己也是双眼红红的,心里酸得要命,口中道,“若是去了,咱们也就会被牵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孙伯伯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丹霄强撑着站起身来,不顾身上尘土肮脏,心痛如刀绞一般,跌跌撞撞地爬上了轿子,命令道:“回府!”

    丹陌不放心他,踏马在身后跟着丹霄,他依稀能听到从那轿里传来的压抑哭声,那是一个坚毅的男人面对生死相离时的无奈,带着厚重的痛苦与悲壮。

    而丹霄,他昏昏沉沉地瘫在轿子里,随着行路颠簸着。心中想:原来,想要生存下去,不仅需要无畏危险的勇气,还要有发现危险的能力,如果不能嗅到将要降临在自身上的危险——也许明天就是死期。

    秦始皇二十七年,嬴政初次巡游,行经陇西北地,开始修驰道。

    秦始皇二十八年,嬴政二次巡游,派徐福入海求仙,南征百越,修凿灵渠。

    秦始皇二十九年,嬴政三次出游,张良在博浪沙击嬴政未中。

    秦始皇三十一年,嬴政微服咸阳,兰池遇盗,武士击杀之。大索二十日。

    秦始皇三十二年,嬴政四次巡游,蒙恬率兵三十万讨伐匈奴,并开始大肆征收民力,修建长城。

    夏府。清晨。自从筱蝶离世之后,夏夫人就搬来跟夏芙先夫妇住在一起。她们也算是过了几年太平的日子,除了越来越窘迫外,倒也平平安安。

    连羽桐很早便起床了。起身之后,见夏夫人的房间毫无动静。想着她是太累了,便没有打搅她休息,由着她多睡一会。她走进厨屋,特意为夏夫人煮了宁神汤,希望能给她补一补,忙完之后,见时间已是不早,便想着要去叫夏夫人起床。

    推开房门,见夏夫人还躺在床上睡着,连羽桐便走近了叫她:“娘,起床了。”

    连羽桐说完却见夏夫人毫无反应,也不吭声。她就把碗放在桌上,靠近床前又轻声唤道:“娘,我给您熬了凝神汤,对身体极好的,起来喝一口吧!”

    夏夫人双目紧闭,并不搭话,连羽桐这才看见,夏夫人身上居然好好地穿着衣衫和鞋子。那不是睡觉时穿的衣服,而是平常夏夫人最珍爱的一套华服,上面用金色兼彩色丝线绣着牡丹花。夏夫人一直不舍得穿,现在却为何套在身上?何况,昨晚服侍她睡去的时候,连羽桐明明记得自己帮她脱去了鞋子的!

    连羽桐忽然感觉事情很不对劲,因为,夏夫人的样子不像是睡着了,倒像是——死了!

    连羽桐慌慌张张地晃夏夫人的身体,一遍遍叫她:“娘!娘!”夏夫人却无半点声息,她的身体都已经冷了,那种冰凉的触感使连羽桐无比恐怖,夏夫人的的确确早已气绝。

    泪流满面的连羽桐伏在夏夫人已经发凉的身体上,悲恸欲绝,泣不成声。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她曾经承受过一次,那是在筱蝶去世的时候,这次则比之那次更甚。从前她苦苦哀求,夏夫人也不肯接纳她为夏家的儿媳,筱蝶意外死了,夏夫人却突然仁善起来,似乎要将对女儿的爱延续在她的身上,对她极为呵护。碍于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夏芙先再也不敢造次,连羽桐的生活才总算勉强平静下来。她本还心存奢望,能否为夏家添个一儿半女,好让夏夫人离去之前得以瞑目,却没想到夏夫人会去得那么早。

    夏芙先得知噩耗匆匆赶回家中,他不能接受母亲离世的消息,痛哭发狂一阵子,就开始指着连羽桐唾骂:“娘好好的怎会突然去世?定是你的错!”

    “我没有……真的……我好好地去给她送汤,进去她已经没气息了,应当是半夜就离开——”

    “你给我闭嘴!你还敢抵赖?”夏芙先不分轻重,上去就甩了连羽桐一巴掌,嫌恶地骂道,“是你克死了她!你这个丧门星,自从你进了我家门,我们夏家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筱蝶死了,娘也死了!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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