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大约是一九六九年左右,记不太准确了。当时城市里正闹得如火如荼,而我蜗伏在乌蒙大山深处的一所中学,竟能有这种闲心、暇日和安静环境,做此远离革命之无聊事,在全国恐怕都是“特例”。“文革”前的“四清”运动大搞“唯成分论”,把我从省城调进大山,谁知竟是赐我一个避风港,让我因祸得福。那是虽生犹死之年。如果再不找点事做做,就不是犹死而是真死了。于是我把书法和刻印这两件少年时代的业余爱好,变成“正务”来对待。这就需要观摩碑帖印谱,越多越好。恰好这时候,一位新认识的朋友,借给我一部齐白石印谱。看了几天,想到迟早要还给人家,干脆笔拓一份,永远属于自己。笔拓就是用透明的拷贝纸罩在印谱上,用毛笔一点一点地描摹,力求纤毫不爽。全书大小印章三百余方,最大的四寸见方,最小的像筷子头。全部拓完,花了两个多月。
那段时间,还热衷于学作诗词,大读李杜东坡,并认为七言古诗是最适合现代人传承的体裁,于是诌了两首,这是其中一首,记述摹齐印的体会。回贵阳后承涂月僧前辈谬许,又为修改数处。他誊清的修改稿,身后被哲嗣误收进他的《乐山斋诗集》里,倒成了一段文字因缘。前年办个人书印展,又重新修改了一通,作为定稿,写成一幅立轴。字后加了段跋语,交代来龙去脉,有“距今卅有余年”的话。到今天草此短文,又要加上两年时间了。
照录该诗该跋于后:
读齐白石印谱
湘潭老子画羽虫,蝉翼虾甲有无中。
复濡大笔染花草,牡丹欲语叶凌风。
其物置侧反若死,花逊气韵虫逊雄。
能事兼擅持铁笔,一抉云开虹霓栗。
刀锋猛鸷如干将,造势黄河东去疾。
白文深邃百尺潭,酣畅淋漓百怪蟠。
朱字峥嵘龙骨似,嶙峋驳荦色斑斓。
硕石巨制尤瑰伟,大气磅礴神魄完。
饥鹰掠日奔霆吼,渴龙掀髯沧海寒。
纤毫无憾有双璧,雄视百代镇艺坛。
(谓“人长寿”“中国长沙湘潭人也”二巨印)
翁许秦汉曰“不蠢”,破石披沙得其本。
遍学古人通古法,脱略蹊径汩畦畛。
艺事出新须溯源,复以我心运我刃。
若皆以古为雷池,岂唯无印世且泯。
迹翁所诣在能变,断金截玉开生面。
微觉骏利少浑涵,犷悍之气略可辨。
并世缶庐与槐堂,渊穆精醇信各擅。
(吴昌硕号缶庐,陈师曾号槐堂)
宁关才力并师承?总缘胸次多书卷。
非放信口论甲乙,期于取舍得明辨。
百年巨匠代有人,散绮流霞满区甸。
仰前贤兮师己心,艺事常青天行健。
后来我写过一篇顾贞观营救吴汉槎故事的小说《金缕曲》,一篇描写秦桧其人的大奸巨猾、险恶周至,把其心腹爪牙曹泳也吓得透体冰凉的小说《梦断格天阁》,也都是“文革”期间在山里读书思考的果子。
我笔拓的印章,不仅有这本印谱,还有吴昌硕、陈师曾、西泠四家等等,但都是选拓,没有整册全拓。今日书店里的印谱碑帖,不啻车载斗量,若论“造价”之昂,恐怕无逾我这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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