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穿了铁鞋的跳蚤呢,上足发条也蹦不动了。
提笔写此短文时,对作家的姓名记不准确了,好像叫列什么夫。查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卷,作家姓列斯科夫,书中对这篇《图拉的斜眼左撇子和钢跳蚤的故事》的评语是:“把统治阶级的愚昧专横和左撇子的聪明善良作了鲜明的对照。”
这个故事给我留下极深刻的印象,一直没有忘记。一九八九年春节前在莫斯科机场候机回国,逛免税商店消磨时间,就一眼看中了这只钢刺猬。它没有发条,不会跳,但肯定比钢跳蚤长得乖,憨稚之态可掬。
那年岁首,我与作曲家蒋冰杰奉派组成“艺术家小组”,访问贵阳的友好城市格拉茨。格市是仅次于维也纳的奥地利第二大城市,实际只如我们一个地州小城,非常精致,古色古香。我们在那里住了一个月。主人按我们的要求,安排了看大歌剧,听交响音乐会、爵士乐、摇滚乐,参观音乐学院、幼儿园、残疾学校、农家、名胜等活动。然后在维也纳踏上归程。搭汉斯公司飞机到罗马,换苏联飞机到莫斯科,再转中国民航到北京。
这是我唯一一次出国。实话实说,还是不情不愿地服从命令。我满足于几十年间从外国小说、电影、电视里得来的零碎知识,不耐烦万里奔波去做实地印证。但刘姥姥既已进了大观园,也就恣意看新鲜。回来后,《花溪》余未人女士挤对我:公费出国得到的印象即为公器,不准私吞,我只好写了一组《奥国游踪》交差,后来收在散文集里。
出发之前,从市外办领来些“出访须知”的小册子。有一条说,法兰克福机场的超市最为繁华。在那里候机时,就去逛了一圈。那时没见过这种无数小店组合而成的超市,从来只知道大一统的宏伟百货公司。一时之间,只觉目迷五色,应接不暇,知道了用得烂熟的“琳琅满目,美不胜收”是啥景象。有两家中国古董店,极小,陈列的扇面、手卷、玉器、鼻烟壶等,比国内许多文物商店还地道。因此,当归途中滞留莫斯科机场,见那庞然大物的候机大楼里,灯光暗淡,空空荡荡,望向哪里都影影绰绰的,说话都不由自主低五度,确实感到了“两个世界”的存在。
译员小徐事先打好如意算盘,要以护照和机票为质,出去逛逛莫斯科,至少得看看红场。我知道绝不可能,但他年轻英勇,执意要试上一试。他带着我们走到大楼门廊,走向持枪立正的大兵,用德语呱呱呱说了一通。申请辞里有马克思列宁、社会主义等名词,以期引为同调。那位年轻的苏联兵士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而是毫无反应,眼睫毛也没动一下,跟一尊军人雕塑毫无区别。小徐又恳陈一遍,两遍,就像对着泥塑木雕的菩萨许愿。终于绝望而归,咕噜了一声“×××!”
从罗马飞莫斯科途中,我眯了一会儿。机体下降的感觉令我醒过来,从舷窗望出去,很吃了一惊:又平又宽又黑的一片大地向我逼过来,上面点缀着一簇一簇的白雪和小树林。我想:真的亲眼见到俄罗斯黑土地了。这无边无际的黑与白,是此行最强烈的印象之一。
与这只刺猬同属钢花制品的,还有一款镂花大盒子,繁复精致,美轮美奂,定价很高。幸亏我更喜欢小刺猬些,并非“不得已而求其次”。小刺猬也不便宜,标价十个新卢布。当时新卢布与美元的比价是一比十点二几,按人民币就是一百多元。但我是读俄苏文学长大的,这是真正的俄罗斯民间工艺品,不会再有机会了,于是毫不犹豫买了。另外还买了一只木钵,两只木盒,也是手工艺品,标价要低得多。回来木钵自留,木盒给了儿子和外甥。
这只钢刺猬不大,放哪儿都怕弄丢了,一直收着。后来海岳石馆主人陈辉娅女士送我一块“七彩石”,带小玻璃橱的,正好让钢刺猬趴在石下。看见它就会想起那只得了鞋而失去跳跃能力的钢跳蚤。“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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