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卢兹是欧洲航空产业基地，也是空军据点，“大阳台”当年顶顶时髦，飞行员们最喜欢来跳舞、喝酒、喝咖啡。但说实在的，当年觉得去住过一次也就够了，因为设备陈旧，床也失去了弹力，一躺就陷进去。楼梯、走廊都是暗沉沉地，眼睛仿佛嗅得到霉味。早餐也不丰富，只有长棍面包、奶油、果酱，连鸡蛋也没。唯一有趣的是，大堂墙面、柱上挂着许多飞行员与座机的合照，肖像也不少，个个英姿焕发，露着慧黠的微笑，仿佛在对我们说：“‘大阳台’不如从前啰，当年我们吃得可好了！”
话说，“大阳台”的咖啡实在平凡。在法国，要碰到一杯难喝的咖啡还真不容易，大家都好，反而没一家让人印象深刻。此外，我所认识的法国人都很少在家煮咖啡，更别提以烹饪的态度对待它了。几乎都是最方便的速溶咖啡，早晨冲一大碗，混着热牛奶蘸牛角面包，一位朋友还曾笑嘻嘻地表示：“我家可没espresso，只有nespresso！”
“大阳台”除了供应早餐，午、晚两顿都没，因为市政广场四周尽是好馆子。杜老爹最喜欢带我们去其中一家吃香咸、浓郁的肉肠腊鸭砂锅（cassoulet）。2003年杜老爹往生，儿子米歇尔于两年后寄来一本“水之堡”摄影艺廊出版的《摄影家的生活》（Une Vie de Photographes），内容是让·杜杰德（Jean Dieuzaide）所拍的摄影家朋友，以及摄影家朋友拍的他，其中也有我拍的他以及他拍的我和袁瑶瑶。细看每张照片，才发现在“水之堡”展览的摄影家都会被老爹带去这家馆子，而且坐的都是同一个位子。
记得1990年第一次去图卢兹，是住在旅行社代订的白熊商业旅馆。为了避免约会迟到，我与老伴在距离“水之堡”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座等候，一只鸽子飞过上空，竟留了泡屎在我肩膀上。我着急衣服脏了，老伴却说这是好彩头，一切都会很顺利。果不其然，那个约会让我与杜老爹成为忘年之交，我办《摄影家》杂志的因缘也始于此。
在二次世界大战前后，“大阳台”就是飞行员的家，住宿费一天4法郎，两餐再加2.5法郎。旅店没电梯，一二楼房间都由飞行员占据了。晚上大伙儿在厅堂跳舞、喝酒，疯够了便趁三位女老板不注意时，偷偷带女伴回房间。
其中一位法国贵族的房间号码是32，但喝多了就会睡在朋友的浴缸里。他不但是邮政航空公司的飞行员，还是作家，在此期间写了《南方邮航》《夜航》等书。十多年后，他写的《小王子》成为世界最畅销的书籍之一，被翻译成250多种语言，迄今已售出两亿多册，还是少数被译为拉丁文的现代图书。
安托万·圣—埃克絮佩里（Antoine Saint-Exupéry）是1927年加入邮政航空的，与当时几位著名的飞行员开辟了图卢兹—卡萨布兰卡—达卡之间的邮政航线。二次大战期间，法国被纳粹占领，他暂居美国两年，于那儿完成了《小王子》一书。人们说，小王子可能就是作者自己，因为他小时候满头金色卷发。
1943年，《小王子》出版才几个星期，圣—埃克絮佩里就参加了自由法国军，用热诚感动了指挥官，让超龄的他驾驶战斗机执行空中侦察任务。1944年7月31日的前一晚，他在一家餐馆通宵宴饮未眠。那天早餐，他结结实实地享用了几个煎荷包蛋、一大杯黑咖啡与几支美国香烟，然后开着飞机一去不返，年方44，飞机残骸直到2003年才被发现。作家逝世50周年时，法国人将他与小王子的画像印在50法郎的钞票上。
“大阳台”经过翻修，于2008年重新开张，摇身一变成了现代化的五星级酒店。当年老想换旅馆，最后一年造访时，杜老爹也终于给我们订了别家。知道重整消息后，却特别想再回到从前的“大阳台”，去看看圣—埃克絮佩里的照片，遥想他与女伴翩翩起舞，在书桌前捧着一杯黑咖啡沉思。
年纪愈大，就愈能体会《小王子》书中最著名的句子。狐狸说：“人只有用自己的心才能看清事物，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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