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尚无“Lonely Planet”之类文图并茂的旅游指南,只有米其林的绿皮书,上面除了文字、小照片就是地图。这种介绍景点的方式我特别喜欢,因为不易被影像误导,有时平凡之处会被拍得极美,真正美的却显得乏味单调。和权威的厨师圣经——米其林红皮书一样,绿皮书也给星星。塞维利亚有三颗星,就是此生必须去一次的意思。
1994年夏天,在离开法国图卢兹的前一天,杜老爹的儿子米歇尔知道我们要去塞维利亚,直说好主意:“那儿的人,才叫懂得过日子啊!”他深为这迷人的城市所吸引,经常去拍摄当地的斗牛与弗拉门戈,总说其精髓在歌谣而非舞蹈。他出版过一本关于斗牛的摄影集,下个主题当然是弗拉门戈。这两样西班牙国粹我都见识过,但还有一件事让我同样印象深刻,那就是咖啡之舞。当地并无此称谓,是我自己想的名词,虽只是小把戏,却特别有意思。
关于塞维利亚,米其林绿皮书开头就这么写着:“无论你来自何处,在这儿待上两天就会被同化,照着当地人的节拍过日子。”太多人一来就不想走了,我与老伴虽不至于放浪形骸,但也觉得格外放松,整天徜徉在蓝天白云之下,尽情享受那醉人的氛围。夜晚十点的天空还是梵高画中的宝蓝色,除了看表演,还可流连于各家小酒馆,遍尝美味的蜜腌火腿与各种小菜。若是运气好,还能看到市井小民酣畅地弹唱、舞动弗拉门戈。
我喝咖啡喜欢配甜点,那阵子迷上了Crème Brûlée,也就是现在大家通称的“烤布蕾”。在欧洲,几乎每家餐厅都有烤布丁,讲究的还有透明或褐色糖衣,在上桌前才从冰箱拿出来,于表面均匀撒上砂糖,用喷枪一扫,立刻结成芯片。轻敲糖衣、舀一匙放在舌尖,下冷上热、表脆里软,浓郁的蛋香、奶香让人幸福感顿生。一口布丁、一口黑咖啡,真是快活似神仙。
第一回享用就让我大为惊艳,之后,无论到哪儿我都要尝尝烤布蕾,为的就是搞清楚到底有几种做法。其中最特别的就是在布丁与琥珀色的糖衣之间铺水果片与薄荷叶,看来就像一个瓦钵装着一座冰层下的小花园。
与老伴在塞维利亚度过一星期,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宪法大道(Avda.de la Constitución)上的家咖啡馆,位于前往斗牛场(Plaza de Toros de la Real Maestranza)那条路的交叉口。咖啡的美味当然不在话下,但最特别的就是煮咖啡的人。四五位英挺的小伙子站在闪闪发亮的铜制意大利咖啡机后方,个个头发梳得油亮、白衬衫烫得笔挺,红色马甲与黑色西裤裹着有如舞者般的修长体格。
生意非常好,只见他们精神抖擞地磨豆、接粉,轻敲铜勺让咖啡粉分布均匀,压实、将手把往机器上一扣,拨钮、冲煮,香喷喷的滚烫液体流出后,再扭下手把,拉出抽屉,敲落咖啡渣。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姿势美妙地像舞蹈,每个人的动作都仿佛是前一个人的延续——虽然忙个不停,彼此却不会碰撞。光看一个人的动作只觉得美,但整排看过去就仿佛是精心排练过的舞蹈。
这里的烤布丁也是我追逐此项甜点的终站,因为之后再也吃不到更美味的了。从巴黎一路南下,我发现每家餐厅的牛奶、鸡蛋、焦糖比例都不同,这家的不仅比例完美,焦糖层也特别厚,甜甜苦苦地带点咖啡味,仿佛塞维利亚的阳光、空气、蓝天都被烤进去了。
尽管后来也喝过很多比这家好的咖啡,可再也没看过这么迷人的咖啡之舞。能将单调的工序提升为如此优雅,原因很简单,他们其实并不是要表演,只因专注、认真,每个步骤都精准流畅,自然而然就构成了赏心悦目的景象。
可惜当时没记下店名,如今只能看着地图,依稀靠着坐标来想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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