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自己长大,也到了城里,羡慕的对象就变成那些出国留学、跑船的人。听到文艺爱好者偷渡去伦敦、巴黎、纽约,也让人心有戚戚焉。若有幸接到漂洋过海来的薄薄一封信、厚厚一本书,信封、邮票、麻绳、牛皮纸都舍不得丢。
黑胶虽然没什么重量,可是面积大,邮资贵,从来没见人寄过。坊间的进口黑胶当然也特别少,而且以古典音乐、流行歌曲为主,带探索意味、实验性质的音乐根本没机会接触。新音乐、新世纪音乐在外面世界红红火火,甚至都快要过时了,我们对它仍然一无所知。心想,总之,没听过的曲风都可以叫新音乐嘛!
直到今天,我都记得第一次听到美国俄勒冈乐队(Oregon)时的震撼与惊喜。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住在台北内湖,租的虽是老旧公寓,可是两户打通,空间宽敞。我把其中一整户当客厅,铺上满满的榻榻米,朋友来可在上面跳舞、打滚、翻筋斗,听音乐也不必正襟危坐,躺着、趴着都行。
有次一伙人在我家聚会,刚从美国回来的阿梁带了《走出树林》(Out of the Woods,1978年发行)这张黑胶来给大家听。阿梁说起来也是奇女子,年纪轻轻就在海外流浪,认识了许多当时苦哈哈、现在却都熬出头的著名音乐人。每次她讲述的旅行经验都让大家无限神往,若是写下来,内容还真不输三毛。
阿梁把唱片一放,在场的大家就醉了,而红酒都还没开呢!谁都想拷贝一份录音带。足足有好几年,这群人个个都在迷这个乐团,有机会出国便淘他们的专辑,大家互相拷贝来拷贝去。后来我拥有了很多俄勒冈的卡带,听过不少他们的曲目,可是都没《走出树林》好。难怪一向慷慨的阿梁,虽然知道我喜欢得不得了,却只愿借不肯送。
乐团之所以会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创始团员拉尔夫·汤纳(Ralph Towner)与格伦·摩尔(Glen Moore)是美国俄勒冈大学的同学,另两位是保罗·麦坎德利斯(Paul McCandless)、科林·沃尔科特(Collin Walcott)。1970年组团的他们将印度和西方古典音乐与爵士、民谣、空间音乐(新时代音乐的一个分支,被形容为“宁静,催眠,动人”)和前卫元素融为一体,是当时主要的即兴创作团体之一。
对这张黑胶爱不释手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它的封套十分有意思。戴维·威尔考克斯(David Wilcox)的插画,安安静静的,一株株茂盛的大树之间碧草如茵,上面直立、横摆着黑管、双簧管、小喇叭、西塔琴、低音大提琴、吉他以及两只鼓。小喇叭上栖着猫头鹰,鼓上坐着松鼠,树干旁的臭鼬正直愣愣地望着画画的人。
光是图的意境就能让人玩味。既单纯也复杂,既神秘又亲切,温柔中有粗犷,暧昧中又带着明朗。画里的世界没有乐手,所有的乐器也都歇着,却让人感觉阵阵旋律从树林中飘溢而出。不见人的身影,却传达了人与自然的对话,就连画家本身,仿佛也处于空灵的冥想状态。
直到二十多年后,我的脑海里仍然经常地会浮起这张图,想起那特有的迷人旋律。不能拥有这张黑胶,始终让我有欠缺感。有天经过罗斯福路,发现台电大楼旁竟然开了一家叫爵士城的唱片行。当时人人都在听CD,黑胶都快从地球消失了,竟然还有人冒这种险?
爬上又陡又窄的楼梯,来到一个小小的空间,看到一位满脸倔强的年轻人正在整理货架。尽管上面已摆满黑胶,可是数量还不到我收藏的三分之一,而且大部分我都有了。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可是眼光一扫,竟看到俄勒冈的这张《走出树林》,是限量复刻版。跟店主聊了聊,原来这家店是他跟一位朋友合资的,才开张没多久。
这张专辑买回家后,成了我最常听的音乐之一,从全新尚未开封,到现在封套四边磨损,图画略显黯淡,就跟四十年前阿梁从包包里拿出来的那张一模一样。
其实,当初这张复刻版买来不久,我就想着要再去买一张保存,以免常听磨损。专程跑去,没想到爵士城已人去楼空、关门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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