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上帝-多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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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葫芦娃刚落地第三天,就看了人生的第一次病。

    当时还在产科医院里,除喝了点奶水与一点白开水之外,还没有吃过一丁点的五谷杂粮,也没有经过一丁点的风雨呢,这就病了。多么干净的一条生命啊,眼睛都还没有睁开,世界还没有看一眼,到底从哪里落下的病根呢?

    想起好多年以前,我有个女同事,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据说都可以照见胎儿的小鸡鸡了,但是在胎监的时候,查出了问题。是肝上的,还是肺上的,具体我不知道,只知道必须引产,一旦生下来的话,可能有先天性的疾病。我去医院看望她,孩子已经不在了,她一直在哭。我安慰她说,她们年轻,怀孕就是一天半天的事儿,不要太伤心难过了。当时我还体会不到,那种割了块肉的感觉,只觉得这是个纵欲的世道,打胎与流产是稀松平常的。但是一位准妈妈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有没有出生那都是一条小命,都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肉。

    于是我回家写过一首诗:

    她的血脉一天天长大

    吃无公害蔬菜,削掉果皮

    她还看一些美人鱼与雪花的文字

    这是她的胎教

    她希望生命开始之时带着阳光

    并且具备干净的蓝

    但是在五月桃花盛开之后

    她照过X光,让命运之神显了原形

    他是病态的

    那枚还未呼吸人间气息的肺

    已经出现癌变

    时刻准备当妈妈的她哭了

    她不明白这个转世投胎的灵魂

    是怎么感染的,她一直回忆

    回到了前世的许愿树上

    甚至回到秦时明月汉时关

    但是一直找不到生活中的漏洞

    她暗暗地想

    也许哪天我们抱怨河水浑浊

    天空昏暗,冬天迟迟不肯下雪

    被这个处于十字路口的游魂听到了

    他撤回去了

    回到一只鬼魅或者一根草

    这位夭折的母亲从此保持沉默

    以免影响了人世轮回

    葫芦娃患上的第一个病,是身上起了红斑,一块连着一块,几乎从脖子到腹部,从屁股到大腿,全是一片通红,让人看了十分心疼。旁边的阿姨提醒,会不会我们给他包得太厚了?事实确实如此,我不仅给他穿了小衣服,包了一层被单,还给他盖了一条毛巾。虽然是夏天,既怕他热着了,又怕他凉着了;既怕他肩膀冷,又怕他小脚丫子冷。

    于是我们尽量包得单薄一点,可是红斑还在蔓延。按照我的意思,用清水擦一擦,应该就没事了。他在母亲腹中的时候,毕竟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血肉,他的生存环境还是十分干净的。不像现在,他必须贴身躺在这个世界上,而这个世界处处都被沾染过了,我们即使费尽心机地清理过,但是那些污秽,早就由表及里、防不胜防。

    只要有时光存在,污秽就会存在,尘埃就会存在。污秽和尘埃是时光终极的产物。

    那床在不停地产生污秽,那衣服在不停地产生污秽,连那空气也在产生污秽。关键是,葫芦娃还有一个生有脚气的父亲。别小瞧了我的脚气,它比起任何一根草、一只虫子还要顽固,简直就是一个小魔鬼。从十几岁开始,几十年间,用酒精擦,用药膏涂,用盐水泡,用艾条熏,什么招都用尽了。我进的时候它就退,我退的时候它就追,我狠的时候它像个龟孙子,我软的时候它像个强盗。

    所以,葫芦娃身上的红斑会不会是我传染的呢?

    我们唯一能帮助葫芦娃的,就是用水,用清水,给他洗一洗。小青又搬出她的理论,说,葫芦娃不是过敏了,是出疹子了,出疹子会引起什么后果你明白吗?可能就是哮喘,哮喘之后可能就是肺炎,这有生命危险的。我不明白过敏与疹子的差别,就安慰她说,不会这么严重的吧?小青有点生气,拿出一本书,是育儿手册,告诉我说,你从来不看书,书上写得非常清楚,不信你等着吧。小青说着说着,就焦急地哭了起来。

    似乎葫芦娃正在按着最悲观的逻辑,一步一步发展下去,最后真的患上了肺炎。

    这就是一位母亲的思维。她面对孩子的时候,由于无比的疼爱,使得她拥有最为悲观的情绪。一个小小的红点,放在旁观者的眼前,它不过就是一个红点而已,而且大部分人都会相信,这个红点很快就会消失。但是放在一位母亲的心中,结果就完全相反了,她会把一个红点不断地放大再放大,一直放大下去就成为可怕的全部。

    没有做父亲之前,对于小青的这种担心,我认为是没有必要的。但是现在,我非常理解她的这种思维。她担心的是万一,对生命而言,很多事情是不允许有万一存在的。比如葫芦目前所患的红斑,万一发展成了哮喘呢?哮喘万一发展成了肺炎了呢?肺炎万一……这种事情只要发生一次,后果真是不敢想象的。

    对于生病,我从来不主张用药,生命有它自行愈合的机理。对于这么小个孩子,我更是舍不得让他吃药了。但是看着儿子的身体,回想起小青悲观的逻辑,我还是害怕了。我把医生给叫了过来,医生四处看了看,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诊断,只是开了一小瓶药水,一日三次,一次三滴。

    那黄色的药水,一滴一滴混入白色的奶水中,像一个乞丐混入了一场欢乐的舞会之中。

    我不明白那药水是什么东西,它是苦的还是甜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流入了葫芦娃的嘴中。它将会顺着他的嘴,进入他的胃,被吸收消化,然后进入他的血液,流遍他的全身。他的血液不再纯正,混入了异物和杂质。

    葫芦娃出院后,红斑并没有被控制住,终于从身上蔓延到了脸上,从脸上蔓延到了头上,几乎整个头上都是小红斑。小青不停地翻着育儿手册,一遍遍地重复着她的悲观的逻辑:疹子——哮喘——肺炎——生命危险。我仍旧是反对进医院的,小青有几次看到我没有任何行动,就失望地大哭了起来。

    其实,我同意带葫芦娃去医院,不是为了给葫芦娃看病,而是想治治小青的心病,为了不让小青担心与生气。从此,隔三岔五就去医院一次,每次的经历都是惊心动魄的。

    第一次去医院,葫芦娃还不满三个月,打听到某某医院的儿科是最有名的,那天横跨了半个上海,跑到某某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心想这么晚了,医院应该很清闲,但是跑过去一看,仍然人山人海,灯火通明。半天等不到一个车位,挂号窗口前排着几米长的队伍,大厅里熙熙攘攘。我逛过徐家汇、淮海路和外滩的夜市,也没有这么繁华与热闹。

    我在心里感慨,有病的人真多啊,如果半夜三更不到医院里去,还真以为这个世界有多健康和阳光似的。

    我们挂了一个儿童皮肤科,别说坐着候诊了,走廊里连立足都危险。面对前边一百多个号,我有些扛不住了。托朋友找了个关系,人家说现在管得紧,插队是会被投诉的,还是耐心等待吧。我和前边的一个号说,孩子太小了,支持不住了,能不能让我插个队?一位中年妇女说,我家孩子正上高三呢,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我直接冲进去找医生,医生说,插队是可以的,但是你要给所有人打个招呼。我就跑出去给一个个人求情。候诊的人都明白我要插队,大家开始起哄,说都是孩子,不急的话,挂急诊干吗?

    我只好乖乖地排队,一直排到了晚上十点多,见了一个光头医生。事后,我在网上查了查,这个秃子竟然是个博士。他给我开了两支膏药,并叮嘱说,有一支是激素类的,尽量少用一点。我担心地问,是不是有副作用呢?他给我的回答是,俗话说,是药三分毒,你说没有吧,不现实,你说有吧,目前也没有出过多大的事儿,就算美国吧,也制不出没有副作用的药。

    这两种药膏一支白一支蓝,是他们医院自己生产的,在江湖中颇有名气。候诊的那阵子,彼此一交流,发现去看皮肤科的孩子,最后带回家的就这两样。我一直想不通,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还要让人辛辛苦苦地挂号、排队呢?为什么不直接放在药店里销售呢?为什么在其他医院里就买不到呢?

    有人说,这个药是医院的镇院之宝,如果直接销售的话,让儿科医生吃什么?

    我们去过三次这家医院,最后带回来的,确实都是一样的蓝白药膏,以至于后来小青吵着去医院的时候,我嘲笑着说,去吧,蓝白膏药各一支,混合在一起,每两个小时涂一次。笑归笑,你不去医院,还真买不到这些东西,而且似乎是有效的,药膏涂到哪里,那里的疹子很快就消失了。一旦停止不用,疹子就会更加严重。

    有一次,葫芦娃疹子发得太厉害,恐怕是因为痒的原因,他就不停地乱抓,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在床上滚来滚去,有些地方开始化脓了。我开始相信了小青,心想这个“万一”似乎来临了。

    我们带着葫芦娃再次去了某某医院,这次是白天去的,想挂个专家门诊看看。挂号费是三百块,据说这个专家是儿科最著名的,即使三百块挂号费,照样是排队的。光听人家姓名,感觉天生就一个专家——姓是一个盛产名贵药材的地方,名字是一味中药的别称,学名叫薯蓣,分布于东北、河北、山东、河南、淮河以南等地,朝鲜、日本也有分布。味甘,性温、平,无毒。有强壮、祛痰的功效,还是一种保健食品。

    我相信这是真名,医生不会像我们作家,或者是抗战时期的革命家,会起一个化名的。

    不愧是个专家,他开口的一席话,就把我们给吓蒙了。专家说,这么厉害了,你们还顶得住?赶紧住院吧。我说,怎么个住法?专家说,住酒店你不会吗?当然是提着东西住到婴儿病房,进行封闭治疗了。我说,得住多久?专家说,少则五天,多则几个月。我说,住院怎么治?专家说,当然是打针吃药,这是一个系统工程,你来了就得听医生的。

    我与小青商量了一下,问专家,不住院有什么办法吗?专家说,不住院?不住院可以啊,给你们开点药,回家试试吧,我们这里收治的婴儿,当初都和你们一样,等到得了并发症,比如哮喘,可就麻烦了。听到专家也是如此推断,小青急了说,我说的,你们总是不信,非得听医生的。

    专家与小青说法一致,不明白是专家白痴呢?还是我们家小青比较聪明。

    我说,你就先开点药,我们回家试上一周,一周后再来吧。

    专家最终给我们开的,除了普通医生常用的蓝白药膏之外,还多了一样东西——专家果然是不一样的。这样东西要凭着处方,在大门外的社会药店里买。我们怀疑地问,为什么医院的药房没有?专家说,这不是药。我说,不是药,为什么要凭处方?

    小青跑到外边指定的药店一问,专家多开出来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一种脱脂奶粉。小青空手回来对我说,你明白脱脂奶粉是什么吗?你小时候吃过石头粉子,这其实就是石头粉子,不仅仅难以下咽,而且没有一点营养。好多孩子吃脱脂奶粉,疹子是轻了好了,又出现了营养不良,而且得一直吃下去,不然病情就会反复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经过反复权衡之后,拒绝了脱脂奶粉。一周之后,葫芦娃的病情没有一点好转,我们被逼无奈花了三百块,又挂了这个“多一点”的专家。专家问,药膏用了吗?我们说,一直用着。专家说,脱脂奶粉呢?我们说,一直在吃。我们之所以要骗他,既不想伤害专家的自尊心,言外之意也是在告诉他,他的治疗方法并无什么效果。

    但是专家经过诊断,给出的结论与我们不同,稳住了就是效果,他认为效果不错。

    他丝毫没有再提住院的事儿。不过,专家经过深思熟虑,拿出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案:打吊针。

    过去我们生病的时候,实在扛不下去了,打吊针是最后的方法,而且打吊针确实见效快,于是我们很痛快地接受了。

    但是我们错了。

    给三个月的孩子打吊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恐怖性,以至于后来,葫芦娃不听话,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吓唬他的时候,不是用大灰狼,也不是用妖怪,而是说“带你去见某某某”。某某某是这个“薯蓣”专家的名字,只要一提这个专家的名字,葫芦娃立即低眉顺眼,变得十分乖巧了。

    专家说,现在的情况有所好转,想要尽快痊愈的话,最好是打吊针。专家给我们开了三天的吊针。第一天打吊针的时候,几个人跑到注射室一看,与大人打吊针是不一样的。大人打吊针是扎在手腕上,而给婴儿打吊针要扎在孩子的额头上。护士的解释是,婴儿手腕上的血管太细,只有额头上的血管发育相对成熟一点。

    在注射室里,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一个个婴儿被几个人捉住,强行按在一个台面上。用个不恰当的比喻,那个书桌一样的台面,像我们乡下杀猪时候的案板。这个台面是白色的,而案板是黑色的。把婴儿按在台面上,像把一头猪按在案板上。

    葫芦娃刚进注射室的时候,他一点都不害怕,竟然对着三个美丽的小护士咧嘴一笑。奶奶的,他从来没有笑得这么舒畅这么妩媚,以至于让我预感到了他将是一个好色之徒。当葫芦娃仰面朝天躺在台面上,护士吩咐丈母娘把他的两只脚抓住,让小青把他的两只手捉住,让我把他的头死死地按住,葫芦娃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随着护士一针扎下去,再拨出来,再扎下去,又拨出来,再扎进去,葫芦娃已经哭得昏天黑地,比一头待宰的畜生更加凄惨。

    我跟着哭了,丈母娘跟着哭了,小青心疼地哭了。

    一根针终于扎进了葫芦娃骨感十足的额头。一股液体从塑料瓶子里,冒着气泡慢慢地流入了儿子的体内。我静静地抱着葫芦娃,坐在注射室内,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哪怕是汗水流下来,是蚊子咬了过来,我也不敢抽手。

    葫芦娃累了,葫芦娃疲倦了,似乎慢慢地睡着了。他十分钟没有醒,二十分钟没有醒,三十分钟没有醒。我摇了摇他,没有任何动静,我又摇了摇他,还是没有动静。我对小青说,不会有事儿吧?他不会昏倒了吧?小青也摇了摇,同样没有一点动静。

    小青冲了出去,呼唤着医生,可是医生并不在办公室里。

    医生是在十几分钟后才被找到的,她用听诊器听了听葫芦娃的心脏,摸了摸他的头,翻了翻他的眼睛。最后告诉我们说,葫芦娃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刚刚上车,葫芦娃似乎有了预感,一直不安地看着窗外,还没有走进医院的大门,他就开始哇哇大哭了。

    很长一段时间,葫芦娃把商场和饭店,凡是灯火通明的地方,都当成了恐怖的医院,死活不愿意进门;见到任何长得漂亮的阿姨,他都把她们当成了护士,看到穿着白衣服的人,比如厨师,他都当成了看病的医生,远远地就会避开。在成人眼里,商场与医院,美女与护士,厨师与医生,一眼就能区分,在一个婴儿眼里,统统都是一样的,不仅仅外表一样,气场也是一样的。

    我们能说成人是正确的,婴儿是错误的吗?

    小青不忍心再看到葫芦娃的挣扎,于是采取了“掩耳盗铃”的态度,躲在门外偷偷地流泪。还是那个凄惨的台面,还是被死死地按住,还是在额头上,一针扎进去,再拨出来,再扎进去,三番五次。这一次,葫芦娃没有睡觉,一直处于不安中。

    丈母娘说,似乎比人家慢。我准备调节一下,希望稍微快上一点。但是小青忽然尖叫了起来,指了指葫芦娃的额头,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们发现,点滴并没有注入血管,而是流入了他的皮肤,他的额头大了一圈,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包,像是他的头上又长出了一个头。护士来了,迅速拔掉针管,建议等到消肿之后,明天继续。

    我终于忍无可忍,一边骂着“狗日的某某某”,一边抱着我的儿子气愤地离开了。

    葫芦娃的额头消肿之后,留下了巴掌那么大一块瘀青,我们担心会不会因此而毁容,一直想去医院里闹一场,好在一个多月,那块瘀青慢慢地消失了。

    即便是葫芦娃出疹子的那段岁月,我们认为葫芦娃仍是世界上长得最漂亮的孩子。我们一家三口,一边心疼着他的红斑,一边啧啧地赞美着他。直到很久很久,当他脸上没有一点红斑的时候,我们再回头翻看给他拍下的照片,才发现因为满脸满头的红斑,他长得实在是太丑太丑了。

    随后,我们还去过另外几家医院,基本是上海滩最好的医院,多数为了给葫芦娃治疗疹子,也有两次是治疗感冒。不管是治什么,都是挂号,排队,抽血,化验。还有一次,查了B超,让医生诊断,花费大半天时间,穿过大半个城市,最后开出来的,无非还是药膏和小儿冲剂,都是我们自己也开得出来的方子。好几种药,在药店里都是可以买到的。

    有一次,小青发现葫芦娃耳朵下边,有一个硬块,怀疑是淋巴结肿胀。小青说,淋巴结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是排毒的,既然肿大了,说明有什么毒素排不出去。那一天,我们照样挂了号,恐怕是周末的原因,或者这家新院刚刚开张,门诊室里空无一人,医生不知去向,询问的时候,有人说吃饭去了,有人说在手术室里忙着呢。反正等了半天,医生来了,摸了摸耳朵,看了看舌头,三分钟,诊断结果是,先回家吧。

    另一次,是我发现的。自从儿子睁开眼睛后,我抱着他的时候,特别喜欢盯着他的眼睛,看他黑色的瞳仁,看瞳仁里的自己的人影儿,甚至还喜欢看他的眼泪。婴儿的眼泪,真是太纯净了,无论是河水,还是泉水,就连蒸馏水,恐怕也无法相比。我把他的泪水接到手心,纯净得似乎并不存在,透过泪水看到的任何东西,都变成了玉一般的颜色。我感觉婴儿的泪水,应该是世上最珍贵的药,我不明白这味药是治什么的,但是我每次接到手心之后,就把它吮了下去。

    这一吃,发现婴儿的泪水,似乎没有咸味,没有甜味,也没有涩味,似乎又含着任何一种味道。

    有一天,我看到葫芦娃的瞳仁里,有一个消散不去的黑点。我问小青,小青还是一句话,赶紧去医院吧。那天小青有事,是我一个人带着葫芦娃去的,同样是一家三甲医院,同样是挂号排队,等了一百多个号,终于等到了一个女医生。女医生真的很认真,她看了看,然后说,是色斑,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只要不再长大就没有问题。

    我说,不放心啊,眼睛可不是小事儿。女医生说,万一不放心,就得进行切片检查,你愿意不啦?我说,什么是切片?女医生介绍说,切片,就是从眼睛里取样。小青又被吓倒了,要把刀子伸进葫芦娃的眼睛,切出一小块样片来,小青怎么能答应呢?

    我们去医院最多的是打预防针,什么乙脑啊,什么乙肝啊,什么甲肝啊,什么水痘啊,几乎每隔一两个月,都要进一次医院。因为有了某某医院的恐怖经历,所以每次去打一次预防针,葫芦娃都会大哭大闹一场,搞得小青最后都不敢陪着去医院了。就这么闹腾到了儿子一岁的时候,有一次打乙脑,一出家门,我就给葫芦说,勇敢的孩子打针是不会哭的。爸爸是个勇敢的孩子,所以爸爸先打,然后给娃娃打,爸爸不会哭,娃娃也不要哭。

    唠叨了一路,到了医院门口,葫芦娃还是一脸严肃,终究还是自己走进了医院,进了医院后还到处跑着玩滑梯。等到脱衣服打针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要逃跑,被丈母娘给抓住了。而我脱了衣服,把自己的胳膊伸给护士,装模作样地让护士给我假打了一针,然后让护士给他真打了一针。我没有哭,葫芦娃真是个勇敢的孩子,他第一次没有哭。

    但是他的眼里含着泪珠。

    走出医院的时候,遇到一个小姐姐哭了,葫芦娃竟然走上前,委屈地对着人家说,不要哭了啦。

    葫芦娃这一句鼓励的话,让我顿时明白,这家伙比他爸爸厉害多了。

    他不仅仅自己不哭,还会安慰别人不哭,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进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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