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并非一出生就有。是葫芦娃满月的时候,还是他一百天的时候,我记得不是很清。小青有个朋友来看望葫芦娃,来者既是美女,又是“富婆”,据说家里房产至少三套,要么在南京路,要么在淮海路,都是繁华地段,房间里安了地暖,房子外还有大花园。从她出手之大方,这消息不会是虚的。她一见面就塞一个大红包,我们拆开一数,整整三千块。当时葫芦娃并不认生,不仅往人家怀里钻,还冲着人家使劲地笑,似乎他是个小财迷,冲着人家的钱来的。
他第一次对人如此亲热,第一次笑得这么起劲,弄得小青都有些吃醋了。小青连连说,这小子是个势利眼,长大了肯定会嫌弃她这个穷母亲的。
葫芦娃并非见了“富婆”才笑,起初无论到商场见到服务员,还是到菜市场见到摆摊的,只要是漂亮女人,他就会笑,而且小嘴一咧,咯咯地笑个不停。
葫芦娃第一次见了人哇哇大哭,还是有两个朋友来家里。人家一对老夫妻,提着东西一进门,刚伸手要抱他的时候,他冲着人家就哭了,怎么哄也哄不住。当时我没有在场,不明白当时的情形,但是一个婴儿对谁笑对谁哭,自然是捕捉到了什么信息。我认为有些不祥,因为按照我们乡下的说法,婴儿个个都是预言家,能看到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过了好久,那两个朋友相安无事,我才稍稍地放心了。明白葫芦娃之所以见人家就哭,恐怕是人家穿了他不喜欢的衣服,或者是身上散发了与他不合适的气味。
随着葫芦娃慢慢长大,经历的事儿多了,恐惧情绪就与日俱增,一点都不喜欢出门,待在家里是生龙活虎的,一旦走出大门就蔫巴了,不但不敢说话,无论见到什么人,都会哇哇大哭,躲到我们的背后。如果碰到有人故意逗他,躲不开又跑不掉的,他则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仔细一想,他恐惧的,似乎都是人,都是陌生的人。
除了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恐惧的呢?
如果没有人,什么都不用害怕了。按说危险的应该是野兽,比如老虎,比如狼,是会吃人的。如今老虎把牙齿藏了起来,狼把皮脱了下来,不然被人看到了,会把老虎的牙齿拔掉,把狼的皮剥掉,拿去武装自己的牙齿与自己的皮。人在这个世界上,原来是最柔弱的动物,但是他们凭着自己的小狡猾,把野兽都关进了笼子,变成了自己的玩物。这一点,似乎是婴儿看得更清楚,反而我们这些成人是糊涂的。
每次带葫芦娃出门,从坐电梯开始,他就慌慌张张地,钻进我们的怀里。如果路上遇到了人,哪怕就是遇到了电梯里挂着的广告,广告上有人的照片——他是分不清人与照片的,都会大哭起来,挣扎着要逃跑。他不但躲避男人,还躲避女人,连漂亮的男人和女人、老人与孩子都统统地要躲避。
楼上有一位大爷,天天坐在一楼大厅,看门外的车来车往。每次我们从电梯出来,他高兴得不得了,似乎在沙漠中遇到了救星,会跑过来握着葫芦娃的手,摸摸葫芦娃的脸蛋子,那股子亲热劲,把我们都感染了,以为他是葫芦娃的亲爷爷。即使如此,葫芦娃一点都不给面子,每见一次就哭一次,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的。
直到这位老爷爷消失了,不明白是搬家了,还是出事了。
我们每天要带葫芦娃去健身广场,有时候是傍晚去,有时候是中午去。广场上总会聚集一群大人,抱着孩子在那里透气,大人们趁机聊聊天,比拼一下自家孩子的本事。谁家孩子会喊爸妈了,谁家孩子能吃主食了,谁家孩子出牙齿了,谁家孩子可以走路了,大家都会比拼一下。
我们葫芦娃什么都不比别人差,不但个头比人家高,说话呀走路呀都比同龄孩子要早上几个月,但是每次一到广场上,他总是远远地躲着人家,就连小伙伴们他也不靠近,不加入他们的游戏。广场上有几个摇摆机,其他孩子抢着闹着要坐,但是葫芦娃不愿意坐这个,永远都不愿意坐这个。
这些摇摆机,有的闪着幽蓝的光,有的睁着凶猛的眼睛,我们认为他不是害怕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而是害怕与人争与人抢。有一次,葫芦娃走近了摇摆机,似乎想上去摸一摸,另外一个孩子冲过来说,这是他的,不许其他人碰。葫芦娃不生气,转身就让开了。等到葫芦娃能含糊表达自己的意志,丈母娘再要求他坐摇摆机的时候,他竟然说,给外婆省点钱,买菜去吧。
葫芦娃的想法,比较符合我们大人的想法,别人家小孩子一坐到摇摆机上,就闹着不肯下来了,据说在这上边一天要花五块钱。这点钱对于现在的父母不算什么,但是孩子坐在上边摇来摇去,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呢?不像一棵树,随风摇一摇就绿了,人是永远不会绿的,所以也不需要摇晃。
葫芦娃在外边怕人,躲人,但是从来不怕动物。
我们楼下,常年驻守着几只流浪猫,一只白色的,一只黑色的,后来又生了一群小花猫。每次出门时,葫芦娃都会“咪咪”地呼唤几声,等他学会走路,就会冲到花坛里,蹲在地上呵呵地逗猫玩,有时候摸摸它们的尾巴,有时候给它们喂点吃的。小区别墅里,有很多人家都养了狗,是护院用的,这些狗不是小个子泰迪,也不是温驯的拉布拉多,而是狼狗。无论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它们就狂叫不已,吐出它们的舌头,亮出它们的牙齿,凶猛地扑到栅栏边上。
我带着葫芦娃去花园里散步,都会远远地绕开,生怕它们跳出来伤了我们。有一段时间我太忙,很少带葫芦娃外出,不明白他最终是怎么征服这群狼狗的。他不但不怕它们,而且有意跑到人家的院子边,和它们说话。有一户人家,在院子里养着一只纯黑色的狼狗,眼睛水汪汪地向外凸着,看上去很凶残的样子。葫芦娃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黑,每次从旁边经过,他一呼唤小黑,这只狗就会跑到栅栏边上,欢快地摇着尾巴。我没有看见葫芦娃给它喂过东西,也没有看到他用其他什么讨好过它,但是他与它似乎很熟悉,它就是我们家的狗。
我判断,有个原因让这只狗放下了它的兽性,成了葫芦娃的朋友。它太孤单了,整天被拴在院子里,不能离开这个院子,没有几个人与它说话,也没有同类与它玩耍,所以它根本不在乎吃。它有吃不完的东西。是孤独改变了它,让它忘记了自己的天性。
有一次,葫芦娃隔着栅栏与小黑玩耍的时候,有个漂亮的女人出现在院子里。她应该就是这条狗的主人。她笑着走过来,还没有和葫芦娃搭话呢,葫芦娃已经撒腿跑掉了。葫芦娃不害怕一条狗,却害怕一条狗的主人。
我们带葫芦娃去逛动物园,还是他非常小的时候。那时候他刚会走路,非常奇怪,第一次去,他见了人还是会躲,还是会哭。无奈,我们只好等参观的高峰过了,专挑一些无人的场馆,带着葫芦娃去。葫芦娃无论看到老虎还是狮子,在咆哮着,在嘶鸣着,甚至扑过来,他一点都不担心,高兴地哇哇大叫。尤其看到猴子们,他会高兴得咯咯地笑,看到一群白鸽子落在草坪上,他会追着它们四散逃跑。
他最喜欢的是爬树,动物园里的树比大街上的树,不但茂密,而且叶子与枝干都长得奇特,有些大榕树长成了歪脖子,有些不知名的树还长成了怪物,但是不管见到什么样的树,大大小小的树,他就会冲过去,在树下转圈子,转完了圈子还想爬上去。
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判断出人与动物、人与植物的差别的,直到现在我也很难分清,什么是动物和植物,什么又是人。葫芦娃恐怕不会凭着动物被关在笼子里、植物站在原地不动,做出友好的判断的。
在他幼小的眼睛中,是没有笼子这个概念的。难道是他看到了,动物虽然有皮毛,植物虽然有叶子,它们都是没有表情的,都是没有化妆的,都是没有面具的,都是没有穿衣服的。而人不一样,表情十分复杂,有时候笑,有时候怒,有时候愤。他们个个都穿了衣服。衣服可以轻易脱下来,也可以轻易再穿一件。
衣服都是千变万化的,不但人与人之间花色款式不同,同一个人穿在身上的也变幻莫测。
人们似乎时时刻刻都在伪装着什么,动物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才武装一下,植物从开放与凋零一概是没有丝毫伪装的。
这个世上最多的就是人了,人比天上的星星多多了。想生在这个世上,不见人那是万万没有出息的,为了练练葫芦娃的胆量,每到周末我们就带他去人潮涌动的商场。葫芦娃自然不喜欢逛商场,按说商场里什么东西都有,有儿童乐园,有各种吃喝,也有各种灯光。但是每次还没有走进大门,他就使劲地挣扎着,死活不愿意进去。吃饭不进去,儿童乐园也不愿意进去。开始我们以为,他把商场误会成了医院,把服务员当成了医生与护士,把那些商品柜台当成了病床。
特别是拥挤不堪的人流,都被他当成了病人。
他在医院里受尽了折磨,于是在商场之间画上等号,也是自然的事儿。
何况商场与医院,在平常人眼里,表面是不同的,实质是完全一样的。
人去医院为了治愈疼痛,那是看身体上的病,而去商场为了获得满足,那是看精神上的病。
我们带葫芦娃去商场,多数时候是为了吃饭,第一次是强行把他抱进去的,他不仅哇哇大哭,还到处乱撞。他喜欢吃的,仍是蛤蜊炖蛋、酒酿圆子之类的,但是果然安静了些。不过,他最怕的还是人,特别是服务员上菜过来,他都会被吓得直哆嗦。在他眼里,穿着统一服装的服务员是最厉害的。我们隔三岔五去一趟,无论多么熟悉的饭店,多么熟悉的服务员,他还是一直害怕他们,不过害怕的程度在一点点减轻。
他让我们抓住了他的弱点,每次吃饭他都会把饭桌搞得一团糟,要么把盘子掀翻了,要么把勺子打碎了,或者干脆把手伸进汤里。碰到这种情况,我们会指着服务员警告他,再不老实的话,叔叔阿姨会把他赶出去。拿服务员来吓唬他,总是那么有效。服务员再配合一下,说你乖一点呵。他果然会安静下来。看到服务员一走远,他还会变本加厉的。
我们去商场花了不少血本,什么好吃的都点过,可惜葫芦娃自小起,不管大人怎么山珍海味,他仍然只有几样:一是煮萝卜,二是嫩豆腐或者炖蛋,三是大米粥,后来还吃点面条与圆子,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他却总是吃得津津有味。
到商场逛得多了,他不再恐惧商场了,对人流似乎也不太在乎了,我们便又在商场里办了儿童游乐卡,希望他能融入小朋友之中。办完卡,第一次还是一样,什么地方没有人,他就往什么地方跑;什么地方不好玩,他就往什么地方钻。比如,在门口摆着一个算盘式的广告牌,他就非常喜欢在那里打算盘。我强行把他按到一个黑米做成的“沙滩”,他哭闹了半天;连哄带骗地把他拉进游戏区,无论是旋转木马还是滑梯,只要有一个孩子在,他就不愿意参与,有一个人靠近,他就赶紧躲开了。
有一个三轮车,葫芦娃特别喜欢,当他正骑着呢,有小朋友很强势地冲过来,说这是他骑的。葫芦娃不等人家抢,自己主动让开了。开始我以为是他胆小,后来有那么几次去公园,我给他买了气球或者是大风车,有小朋友羡慕地跑过来时,他也会主动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相送。
我才明白,他其实不是胆小,而是一种气度,一种与人共享的气度。
我们都活了一把年纪,不见得有这样的气度。他这点性格,似乎不是弱点,而是一种善良,有着遗传因素的善良。我的父亲,他的爷爷,就是一位这么善良的人,一辈子从不与人争,不与人抢,好多东西别人要,他就拱手相让。但是上苍似乎是公平的,与他争过抢过的人,一个个都先他而去了。他们曾经争过的,抢过的,包括房子,几棵果树,一片山林,几亩薄田,一个女人,样样都还了回来。
我很欣赏葫芦娃的这种善良,因为有很多美丽的东西,比如一朵花,是你的还是我的,其实是无所谓的,香味大家都能闻得到,美丽每个人都会看得见。
葫芦娃不但对人恐惧,对人制造的一些机器也恐惧,最为突出的就是汽车了。当他从停着的汽车边走过,都要绕得远远的,似乎汽车都长了嘴巴,会扑上来咬他一口。也是为了练练他的胆量,我总会走到车前,拍拍人家的汽车。即便如此他还是一样,一点都不敢靠近。我们去停车场的路边,停了一辆大型拖拉机,驾驶室一直是敞开的,每次经过的时候,我都会使劲地踢几下它的大轮胎,然后爬上拖拉机的驾驶室,给葫芦娃进行示范。我希望让他明白,这个大家伙一点也不危险,其实就是一个生了锈的病猫。
我想让葫芦娃学学我,欺负一下拖拉机,或者爬上拖拉机,都是无济于事的。我强行把他抱上去,按在拖拉机上,他照样会被吓得大哭大闹。汽车是人开的,人在汽车里装着,也许葫芦娃还不能把人与汽车分开,何况有了人,汽车就跑得飞快,自然更应该恐惧了。
有一阵子,我把这归罪于教育。丈母娘带他从汽车旁经过的时候,都要叮嘱他,不要碰人家的汽车,把人家汽车碰坏了,不但要赔钱,还要被抓起来的。后来想了想,这种教育没有什么不好,人类发明了汽车,似乎干什么都快了,但是人活着为什么要快呢?古代的时候赶着马车,多环保多浪漫啊。关键是,汽车一旦与人鬼混在一起,就成了危险分子。我的哥哥就死在车轮下,我的大姐因为汽车而落下了残疾,还有雾霾,大部分是汽车排放的毒气。
从小让葫芦娃恐惧汽车,甚至是厌恶汽车,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儿。
有一个周末,我们带葫芦娃去车展,心想那里的汽车更多更大,试着让葫芦娃开开眼界。葫芦娃刚刚学会走路,人在黑洞洞的展厅里,像蚂蚁一样涌来涌去,他刚来到入口处,还没有进行安检呢,就挣脱掉了,朝着外边跑。这个展览馆确实有些阴森,说得不好听,有点像我参观过的陵墓,更像外国电影里的异形,在一片空地上蠕动着,把人源源不断地吞了进去,连骨头也没有吐出来。
里边没有一点自然光,处处爆发出混沌不堪的音乐,加上激烈的灯光和疯狂的造型,营造了一种白垩纪时代的气氛。车展上的汽车着实更加凶猛,有大吊车,有大卡车,有油罐车,有挖掘机,有些汽车轮胎比人还高,可以躺在轮胎里睡觉了。有一辆汽车,有十六个轮胎,像一只大蜈蚣。当然还有迷你汽车,像电动玩具,有高级的超跑车,像是宇宙飞船。看得我们大人都是目瞪口呆,大部分孩子也是玩得十分刺激,只有葫芦娃一直在哭闹,连摸一下都不敢。
他干得唯一最开心的,是对着巨大的轮胎撒尿。看到葫芦娃如此受罪,我们只参观了半个展厅就匆匆结束了。走出展厅,葫芦娃也许被吓坏了,也许是太累了,沉沉地睡着了。一路上,我把葫芦娃抱在怀里,丈母娘不停地给他扇着凉风,小青则心疼地站在一边,不时地拿出湿巾纸给他擦汗。
丈母娘说,孩子这么胆小,以后上学会成问题。社区正好办了个早教班,我们便报了名,有一天,早上九点,我与小青带着葫芦娃跑到幼儿园,还没有进门呢,他果然撒腿就跑。连哄带骗地把他拉进了大铁门,他又死活不进教室,不愿意参加任何一项游戏,而是独自一个人跑到院子里,盯着地上的蚂蚁,追追花蕊上的蝴蝶。什么地方没有一个人,他就喜欢待在什么地方。他一个人待在那里,也是不安分的,说明他不是孤僻,也不是孤独。孤僻与孤独的人是静止的,但是葫芦娃却是好动的,一刻都不愿意停下来。
所以说,他还是对人产生了恐惧而已。
我在图书馆查资料的时候,很喜欢带着葫芦娃去。一是想让他再锻炼一下,二是想让他沾沾文化气息。葫芦娃第一次去图书馆,是坐在儿童椅上被推着的,让我非常吃惊的是,也许比较安静,埋头读书的人与其他任何公共场所的人是不同的,他竟然一点都没有胆怯,一点都没有哭。他似乎天生就是书虫,十分喜欢这个迷宫一般的地方。我推着他,在书柜之间疯狂地穿越着,他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或者是一下子掀翻一排书,还会盯着美丽的图书管理员笑。
我一点都不夸张,他坐在儿童椅里,吮着自己的手指头,偏着头,有点像霍金的姿势,色眯眯地对着管理员笑。我拍过一张照片发给了小青,小青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似乎明白这是成人图书馆,是不欢迎他这样的婴儿的,所以他以笑讨好人家。对他弄翻了人家的书,时不时地还发出尖叫,美丽的图书管理员看到他的笑,都给予了容忍,甚至还走上来,摸了摸他的脸蛋子,逗着他玩了一会儿。
由于他喜欢这个地方,我隔三岔五就带他来一次。后来,去的次数多了,他也长大了,我查看一些文学书籍,则任由他在这个迷宫里窜来窜去。他特别喜欢把一本本杂志,从架子上抽出来去撕。我认为,对于一个婴儿,一个不识字的婴儿,是他读书的方式而已,或者是他爱书的方式而已。在如此浓郁的书香中,他兴奋了,不让他撕书,能让他干什么呢?
这终于惹恼了一名男图书管理员。他说,儿童请上楼吧,楼上有玩具图书馆。我们被赶出来后,在另一层楼里果然找到了儿童图书馆,说白了,不是图书馆,而是一个游乐场。葫芦娃又换了个人似的,一点精神都没有,开始离群索居,喜欢一个人在没有人的地方疯跑。
仅仅害怕汽车不算什么,害怕怪物我们也认了。如果一直害怕人,不愿意与人接近,那是非常苦恼的。所以,在与一些朋友会面时,我们千方百计地带着他,虽然这非常吃力,又非常不礼貌。但是仔细想想,一个朋友连你的孩子都不尊重的话,还有什么品格值得你去交往呢?
我童年最甜蜜的回忆,都是与母亲一起走亲戚有关的。一次是去小姨家,翻过一座大山的时候,竟然有个人背着我——从来没有人背过我,当我骑在别人脖子上的时候,那是非常自豪而幸福的,可惜的是在我的人生中,能记得的仅有一次这样的时光。父亲没有背过我,母亲没有背过我。据邻居告诉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只有大姐背过我,她背着我站在学校的窗外,伸着脖子听人家念书。另一次,是与母亲一起去姑姑家。姑姑家房后有一棵桃树,上边结了又红又密的水蜜桃,姑姑见到了我之后,立马从树上摘了几个,塞进我的怀里。通过对孩子的尊重与礼遇,表示对大人的尊重与亲近,在我们乡下,无论走亲戚还是串门子,喜欢带着最小的孩子,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吧。
带着葫芦娃会见的第一个朋友,是我在北京进修时的一个同学,而且是个女同学。按说女人会更喜欢孩子,而这个女同学四十多了,还一直没有嫁人,没有嫁人的老姑娘,一般情况下是不喜欢孩子的,甚至是讨厌孩子的。孩子会戳到人家的痛处,让她们觉得一把年纪还没有做母亲,是比较尴尬的。女同学来自大连,来得十分匆忙,我带着葫芦娃去请人家吃饭,似乎是非常冒险的。葫芦娃哭闹不止就算了,一旦他把饭桌给掀掉了,那该怎么办呢?
那是个周末,而且春光明媚,小青开始很想去公园,见我突然有个约会,她有些不高兴了。我说,一起吧。小青说,谁当电灯泡啊。她不去,我只好带上葫芦娃,让她不要生疑。我开着车去了田林路,田林路有一所大学,绿树成荫,十分幽静。当我忐忑不安地停下车,发现葫芦娃竟然睡着了。
如果请同学吃饭的过程中,他能够安安静静地睡一觉,那是多么理想啊。
我拍了拍儿子的小脸蛋,得意地笑了。
可是,当车一停下来,葫芦娃眨巴着眼睛就醒了。我给他唱摇篮曲,给他扇着凉风,都无济于事。在一家老上海饭店里,我抱着葫芦娃见到了同学。同学看到孩子果然十分意外,很明显有点手足无措。
葫芦娃坐在桌子上,没有像平常在家里那样,把碗摔在地板上,用勺子敲着桌面,伸手去抓盘子里的菜。而是喂什么东西他都不张嘴,要么躲在我的背后,要么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从指缝间偷偷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陌生人。
菜点了不少,红烧狮子头、扬州三丝、油炸小黄鱼、酱爆鹅肝。但是两个人对面坐着,目光都在葫芦娃的身上,已经无心下筷子了。正在十分尴尬的时候,一个服务员走过来,她似乎很会哄孩子开心,她一会儿从身上掏出一个糖果,一会儿又掏出一个小小的汽车模型,把葫芦娃一下子哄得团团转。葫芦娃一开心,就显摆自己的功夫。
他的功夫就是背诵古诗。他冲着服务员阿姨,抑扬顿挫地来了一句:笑问客从何处来。
服务员阿姨很吃惊,于是一把把她揽进怀里问,你还会朗诵什么?葫芦娃又一本正经地朗诵了《三字经》。那时,葫芦娃可以背诵一大半《三字经》了。服务员阿姨听着听着,一下子竟然哭了。服务员说,她儿子与葫芦娃一般大小,还不会说话呢。
同学说,我这个朋友是个作家。服务员说,难怪了,你们有文化,把孩子教得这样聪明,我们怎么办啊。
我说,说话有早有晚,这说明不了什么,平时多教教就会了。
也许觉得我不容易,会个朋友还带着孩子,加上真心喜欢我们葫芦娃,而且葫芦娃可能闻到了一位母亲身上的特殊气息,不但不害怕这位阿姨,在她招呼客人的时候,还主动跟在人家后边屁颠颠的。这位服务员有了空闲,就牵着葫芦娃去楼上玩耍。直到我陪着同学吃完了饭,临离开饭店的时候,葫芦娃竟然乐不思蜀,不愿意离开了。我干脆说,认个干妈吧。
服务员说,真的吗?要有这么聪明的儿子那真是太有福气了。
有这么个儿子都是太有福气了。这也是小青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还有一次聚会,是参加我们同事的婚礼。我事前想,在有糖果有气球的环境里,葫芦娃应该也会被感染的吧。那天外边下着小雨,一路上他都十分安静,有时候甚至说是兴奋的,他似乎明白要参加婚礼一般。把车停在地下车库,直接搭乘了电梯上了五楼,当电梯门一开,我抱着他刚露出个头,正准备上前与新郎新娘合影,葫芦娃却“哇”的一声哭了。
他一边哭一边大叫“上妈妈的车”。
婚礼在五星级酒店举行的,在宽大的走廊里摆着奶烙、饼干和面包,还有现煮咖啡与红酒。几名穿着礼服的侍者,手中的托盘上放着茶杯与高脚杯,杯子里准备好了热咖啡与红酒;走廊另一端并排坐着四个美少女,清一色地穿着白色长裙,每人手中一把乐器,有大提琴与小提琴,循环演奏着甜蜜的爱情曲。客人们三五成群地站着,一边喝着咖啡或者是抿着红酒,在淡淡地聊着天。
葫芦娃却大声地哭了,是见到新郎新娘后哭了。
我赶紧抱着葫芦娃,重新钻进了电梯,把他带到了一楼。
这家位于淮海路上的五星级酒店,更加高档而气派,无论是大厅里,还是走廊里,到处都展示着绘画和雕塑。我希望这些艺术品能吸引葫芦娃的注意力。可在他的眼里,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一样的,垃圾与艺术品是一样的,废物与雕塑是一样的。他无视人类创造的一切,一边闹着要回车上去,一边到处乱撞寻找出口。
我把他带出大门。雨还在下着,他一下子冲进了雨里。我给小青打电话,希望她能安慰一下葫芦娃,但是她在电话里的话同样是无效的。大约周旋了半个小时,我还是把他拖进了电梯,当我们走出电梯的时候,有一位朋友递上来一瓶酸奶,这正是葫芦娃平常的最爱。葫芦娃抱着一瓶酸奶安静了。
从哭,到躲,到闹,到走下餐桌满场疯跑,再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耍,葫芦娃逐步放开了,到婚礼结束的时候,他竟然主动去找旁边的一位叔叔,这种跨越式的转变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原以为,闪烁的灯光,红色的地毯,T字形的舞台,冒着泡沫的香槟,还有一对新人的热吻,对葫芦娃都没有意义。
但是晚上回到家的时候,葫芦娃仍不愿意睡觉,他扑进小青的怀里问,什么是结婚啊?
小青回答他说,就是相亲相爱的人住在一起。葫芦娃说,我们都住在一起算结婚吗?小青笑了笑说,爸爸与妈妈结婚之后就有了你,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葫芦娃还不满一岁,就得到了一次出国的机会。我是三十五岁以后,去了一次俄罗斯,而我的父亲一辈子,不仅没有出过国,即使首都北京也摸不着北。那年夏天,我有一个去新加坡度假的机会,便与小青一起带上了葫芦娃。我们明白,带着葫芦娃肯定不会轻松,但是乐意让他去外边见识一下。虽然对他来说,世界是大同的,是没有边界之分的。但是小青觉得,国外的饮食,国外的风,国外的人,应该是不一样的。
我们给葫芦娃拍了大头照,在公安局办了一本护照。这么小就有一本护照,觉得很有纪念意义。
我十六岁之前,几乎是一张白纸,念书得了很多奖状,原来都是贴在墙上的,随着翻修房子时把墙推倒,奖状自然一张都没有留下,还有上学时候的作业本、作文本、毛笔字、课本,都被父亲用来生火做饭了。让我失落的是,从初中毕业前,都没有拍过一张照片,初中毕业拍过一张合影,根本没有落到我的手中,也没有身份证、学生证之类的。
似乎那个年代,无须证明自己是谁,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身份。
有一次,要把农民户口转成商品粮户口,在乡政府开户口迁移证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档案可查的,你叫什么名字,你何年何月出生,你的父母到底是谁,家住哪个乡哪个村,全凭着自己信口开河。
我那时胆子小,一切据实上报。有些同学就不一样,转完户口之后,他们一个个都变了,名字改得好听了,属相改成了吉祥物,连农民父亲的身份也变掉了。有个女同学原叫余淑珍,她改成了余瑶,有个男同学原叫桂吉平,他改成了桂林。有个女同学明明属鼠的,她嫌弃老鼠长得丑,又那么恶心,便改成了属牛的。
最离谱的,有一个叫王成贵的男同学,他对堂弟王成全恨得咬牙切齿,因为堂弟王成全的老爸,也就是王成贵的叔叔,在北京当兵,回来探亲的时候,带了好多糖果。王成全一会儿剥一个咕噜噜地含在嘴里,一会儿色眯眯地送一个给女同学。王成全还有一个红五星,总是气势汹汹地别在自己的胸口上。王成贵问,这个红五星是铁的还是金子的?王成全说,你管呢!王成贵说,让我摸一下吧。王成全说,想得美。王成贵考上了学,要转商品粮户口的时候,把自己的名字王成贵改成了王成全,把自己的父亲换成了王成全的父亲,把父亲的职业干脆说成了“解放军”。于是,我有两个同学都叫王成全,如今一个在中医院当上了副院长,一个仍在农村经营着一个杂货铺。
所以,我不明白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子,有许许多多的光荣历史也没有一点证据,比如有一年终考,总共五门课程,我考了一个九十分,四个一百分。
葫芦娃就不一样了,小青测过的早早孕试纸,以及胎监时的曲线图,还有葫芦娃各个时期的照片,坐车的,洗澡的,玩旋转木马的,甚至他的胎毛——第一次理下来的头发,我们都用塑料袋子保存着。纪念性的东西太多了,不明白是一种幸福呢,还是一种负担。
在新加坡那几天,我有公务活动,要去渣打银行座谈,还要参与一个长跑。小青与葫芦娃仅仅外出了三次,一次是去夜游动物园,一次是去坐摩天轮,一次是我们自由行动,参观了狮头鱼尾像。除此之外,她们几乎全部待在酒店里。新加坡十分炎热,待在酒店里才是最舒服的。
小青还是十分兴奋,葫芦娃也十分开心,母女两个最喜欢做的,是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外边。下雨了,葫芦娃就指着窗外说,妈妈,有小雨滴了;有公交车的时候,葫芦娃就指着马路说,妈妈,大汽车来了。小青最在乎的是一日三餐,两顿饭在酒店里吃,是十分丰盛的自助餐。
小青带着葫芦娃,从七点就坐到餐厅。餐厅环境十分优雅,一直放着舒缓的钢琴曲。餐厅直接通向后花园,后花园里有小桥流水,水里有成群的鲤鱼,也有茂盛的植物。新加坡是没有飞虫的,也许是太热了,或者是太干净了,所以没有见到蝴蝶,也没有苍蝇与蚊子。在新加坡那几天,我们没有遇到一只蚊子,直到在回国的飞机上,才看到了一只,想必也是从国内来的,如今也要回国了。
小青他们一直会吃到十点。其实也不是吃,是葫芦娃一个人闹着玩,他会把咖喱饭抓在手心,像玩陶艺一般地捏来捏去;会把桌子上的盘子与杯子,当成打击乐器,拿着勺子使劲地敲。我不忍心看下去,或者有事儿要处理,就提前回房间了。到了十点多,我会重新回到餐厅,给葫芦娃收拾烂摊子。
具体的情况是,地毯上落满了食物,有半块馒头,有一只包子,有土豆泥,而他身上的衣服,全被咖喱呀白粥呀,搞得不成样子,脸蛋上脖子里什么都有。尤其是桌子上,起码有两三个碗,四五个玻璃杯子,有的只吃了几口,有的一丝未动,里边被加入了别的东西。白色的桌布,被橘子汁、牛奶和浓汤,染得五颜六色。我责怪小青,为什么不管管他。小青委屈地说,怎么管?他不肯走啊。在这种高档的自助餐厅里,浪费被视为极不文明的行为。
服务员面无表情,不干涉也不清理,最后都不好意思朝这边看上一眼。
我内疚地跪在地板上,开始一点一点地收拾,服务员或许有点尴尬,才上来阻止我。我没有听从他们的阻止,用自带的餐巾纸,把地板收拾干净,再把桌面齐齐地收拾干净。服务员无奈,叫来了餐厅的经理。
我对经理连连地说,斯密马森!斯密马森!
经理回答我说,阿里嘎多,阿里嘎多。
我的行为,得到了餐厅客人的原谅,纷纷地对着我点点头。
什么是文明呢?葫芦娃这种大闹餐厅的行为,放在一个成人身上,应该是极度不文明的,是没有教养的象征。但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就跟一只蝴蝶一样,不受任何常识、道德和文化的影响,他想干什么,想去哪里,统统是不明白的。在他心里,食物是什么?浪费是什么?文雅是什么?统统是一锅糨糊而已。
对成人来说,餐厅是用餐来的。对孩子来说,餐厅就是个有趣的乐园。
新加坡的夜间动物园,据说亚洲最大,所以人山人海,排队花去了一个多小时。大家坐着观光车,在漆黑的树林里缓缓前行,光是幽蓝的,动物们是模糊的。能听到游客的欢呼声,说是长颈鹿,说是老虎,说是狮子。我抬眼望过去,辨别好半天,只能看到一个影子,有的晃荡着,有的伏在地上,还不如欣赏它们的照片过瘾。有时候大家欢呼声很大,其实什么也没有看清楚,我只能靠着自己的想象。
也许大人们都是靠着想象力来夜游的吧。葫芦娃一直打不起精神,我与小青指指点点,希望他能看到点什么,但是他什么反应也没有。连动物们在白天是什么样子,还没有搞清楚呢,何况是在漆黑的晚上。不明白他有没有想象力,反正一个多小时的游览中,他只说了三句话,都只有一个词,那就是“灯光”。
说明什么?除了黑黑的夜色之外,他只看到了人造的灯光。
倒数第二天,在滨海步道有一场豪华的会餐。考虑到葫芦娃可能会闹,我建议我们不参加,但是朋友们一再坚持。聚餐的时候,葫芦娃果然大吵大闹,我与小青几乎未动筷子,即使如此也是十分吃力的。一是万般无奈,二是心疼小青,我把葫芦娃抱走了。
那天的新加坡,比往常更加美丽,除了火树银花,还有蓝色的海浪。我抱着葫芦娃,在江边来来回回地走,一直走到了黄昏时分,天边升起一轮皎洁的圆月。
葫芦娃钻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我抱着葫芦娃坐在海边,抬头看着挂在楼顶的月儿,着实比中国要亮要圆。恐怕都是天空的原因,天空是透明的,像一块蓝色的玻璃。小青顺着海边找到了我们,与我依偎在异国他乡,看着睡得香甜的儿子,感觉这风竟然是凉爽的了。这样的时光还有一次,是在参观狮头鱼尾像的时候,刚刚还是晴空万里,一会儿却下起了滂沱大雨。据当地人说,这是新加坡的常态,他们从来没有一个完整的晴天,也没有一个完整的雨天。
狮头鱼尾像,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能与鹿角、牛头、驴嘴、虾眼、象耳、鱼鳞、人须、蛇腹、凤足的中国龙相比吗?我嗤之以鼻之时,可能惹来了天怒,一阵乌云压顶,哗哗啦啦地下起了暴雨,有一丝要杀要剐请随便的痛快。我们逃到旁边的桥洞里,桥洞下边全是避雨的人,放了几张桌子,开了一家冷饮店,还有洗手间与小卖部,人们干脆坐下来喝上一杯。桥面上的雨水,顺着四周流下来,形成了一个瀑布,有点水帘洞的味道。
葫芦娃贪玩了一会儿,又开始午睡了,打起了细微的呼噜,中间还磨过两次牙,嘿嘿地说过一次梦话。我不明白这么小个孩子,在他的梦里都有什么,会不会只有三个人,一个自己,一个妈妈,一个爸爸,像是生活在蓝色的真空中。
四周人流涌动,来自五湖四海,带着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皮肤,不同的个性,都是陌生的,陌生得宛如并不存在。所以此时此刻的世界只有三个人。除了人,还有鸽子,有一只白色的鸽子不时地飞到地面上,飞到桌面上,啄食游客点来的冷饮和点心。游客看了,也不赶它,还静静地等着,似乎生怕吓着了它。
我忽然发现,它是一只残疾的鸽子,靠着一条腿在走路。这难道就是人们不赶它的原因吗?我想应该不是的。人们把它当成了时光,拥有一只鸽子的时光是悠闲的,也是安静的。葫芦娃醒来时,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只鸽子。他跑过去,追着它玩。它仍然跳跃在他的周围,并没有把他当成一种危险的存在。
它已经习惯了与人融洽地生活。
回国的时候,葫芦娃变化很大,最大的变化是,他身处公共场所时,可以自由自在地狂奔了。在新加坡机场,小青给葫芦娃专门购买了一只米老鼠,他从未如此热爱过一只玩具,或许他热爱的不是玩具,是这只玩具诞生的地方。葫芦娃抱着米老鼠,在新加坡宽敞明亮的机场里使劲地疯,他一边疯一边使劲地呼唤着“妈妈”。这呼唤声很大,很清楚,很明亮,整个机场人都听到了。
人们看着他笑,有人还走过来,可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他们并不把这种声音当成干扰,当成噪音——任何呼唤妈妈的声音,都不会成为噪音。
另一个变化,是葫芦娃对我们家中三个人的态度,之前最依赖的是我,第二个是外婆,第三个才是妈妈。但是出国了一次,一切都发生了逆转,小青成了他最大的依赖。我不明白这种依赖是怎么形成的,反正不会是天生的。在新加坡的最后几天,他不允许小青离开他,一旦看不到小青,他就会不安,就会大哭。
这种状态从此一直延续了下来,有妈妈存在的地方就是他最安全的地方。
我们小区里有一个老年活动室,不但有图书杂志,还有棋牌室与乒乓球室。我带葫芦娃去下棋,带葫芦娃去看人家打乒乓球,他的情绪似乎都很高。这个时候,葫芦娃只怕同龄的孩子,已经不怕成人了,尤其不怕老人了。他站在旁边看人下棋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地朝着人家竖起大拇指,这是他夸奖人的办法;他跑到背后看人打乒乓的时候,总是不停地朝着人家拍手,这是他给人加油的方式。看到他竖起大拇指或者是拍手的时候,那群爷爷奶奶们就十分高兴,有时候太高兴了,干脆把棋子递给他,让他保管着,把乒乓球递给他,让他摸一摸。
有一次,葫芦娃对我说,我能打乒乓球吗?
说不定葫芦娃真会从此开始,成为世界冠军。
当然,这都是为父的一个美好愿望罢了。任何一个孩子都是在美好的愿望中长大的,不过随着越长越大,他们便会离愿望越来越远,这就是现实,这也是人生。
那些愿望成真的孩子就是寥寥无几的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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