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你想象中的中国吗?”
“没有,我首先达到的是澳门,就像所有欧洲人在东方的殖民地,我们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社区,过着与当地人截然不同的生活。虽然澳门只是欧洲人当时在中国唯一的据点,我却感到,中国最终会和印度一样在西方人手中沦落。”
“是因为中国的落后,让你震惊?”
“不,是因为西方的贪婪与无知,在让中国沦落。”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中国看上去是个庞然大物,它比整个欧洲还要大,但是几千年来它变化缓慢,它的市场远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大。由于中国政府当时只充许广州作为唯一的对外通商口岸,在澳门稍作停留后,我们便去了广州,可我们发现我们带来的货物根本销售不出去。我不知道这个拥有数亿人口的帝国到底需要什么,而中国政府也不允许我们深入到中国腹地进行调查和考察,第一次我们无功而返。”
“你又回到了加尔各答,马克西姆曾说你在一八零二年去了中国后再也没有回来,但你又回到了加尔多答?”
“马克西姆始终热衷于征服,就算回到加尔各答,我也很难见到他。回到加尔各答,我发现了一种商品在中国的需求量很大,它就是鸦片。”
“鸦片贸易?是什么驱使你去做这种罪恶的贸易?”
“当时我没有意识到鸦片对人的危害,反而对它有好感,在人伤心的时候它可以慰藉你的心灵。”
“莫非你试过?”
“在领兵打仗的时候我们就用过,不过当时是用来止痛的。但是在后来的鸦片贸易中渐渐上了瘾。后来,我又从加尔各答起程带着鸦片来到中国,货品的销路很好,再加上鸦片的作用我的心情很不错,手上有一些钱,我便想到中国内陆地区去看一看。”
“那时的中国政府不是禁止外国人在澳门以外的地方居住和在广州城以外的地区从事贸易和旅行吗?”
“但那不是绝对控制的,到了广州以后,我置购了一套中国的行头,戴上帽子和墨镜便骑着马偷偷溜出了城。一路往北走,我希望能到达北京,这是我渴求多年的梦幻之行。旅途的确是美好,虽然路上有不少流寇和强盗,但对于一个曾征战半个地球的人来说,这绝不是可以停止不前的理由。”
“你什么时候达到了北京?”
“一个月后我到达了九江,雇了一条路去江宁府,我沿着长江而下,几天便到了江宁城外,当时我计划先去看看马可·波罗笔下的杭州,再顺着运河去扬州,最后到达北京城,这三个曾经是马可·波罗眼中世界最辉煌的城市,但我到达江宁城的夜里,我和船东喝了些酒后便昏昏睡去了。第二天清晨醒来,我所有的行李和钱财都不见了。正好我的烟瘾又犯了,踉踉跄跄地跑上了岸,全身像有千万个虫子在蛀着我的骨头。我大声呻吟着撕掉了全身的衣装,街上的人们都漠然聚拢来观看这个奇怪的、长着黄头发和蓝眼睛的怪物在大街上嘶吼。看热闹的人们聚拢又散了,散了又有新的一帮人聚拢过来观看,一直到了天黑。深秋的江宁城有些冷了,我脱掉的外衣找不着了,不知烟瘾的原因还是真的冷,我全身抖个不停,在城外找到了一所破庙,暂时歇息在里边。半夜醒来全身滚烫,我想我可能是要死了,天渐渐亮了,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庙里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尊佛像,虽然他己破败不堪,却依然安详,沉静。
“下午,我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在梦中我回到了圣菲尔堡,那是一个雨后的黄昏,卡翠娜站在楼梯边上对我笑着说,你回来了?我说是啊。卡翠娜却转身走了,我怎么追也追不上,圣菲尔堡变成了一个我不熟悉的世界,处处是陷阱和陌生的岔道,我终于迷失了方向。突然我听见了一声惊叫声醒了,有一群小孩跑到庙里来玩,看见了我,大声喊,鬼……鬼……然后跑了。我回头看看佛像,佛像活了,微微睁开了眼看着我,他破旧不堪的身躯光芒万丈,辉映了整个庙宇,而我的心忽然也解脱了,不再寒冷和痛苦,因为我死了。”
“你不再是安吉尔了,那你是谁?”
“前生来世真的会有联系吗?我们分隔在不同的时空,有着不同的人生,但为什么冥冥之中会有许多割舍不掉的事情,仅仅是缘分吗?道光元年,我出生在江宁城外的孙家,还算是比较殷实的书香门第。父母虔诚信佛,衣食无忧,当初最大的心病是膝下无子,大哥在两岁那年死于天花,十年了也没看见母亲的肚子再鼓起来。嘉庆二十五年,父亲和族人一起凑钱将村口那座废弃多年的破庙修好,不久母亲竟怀孕了。当时族人纷纷来道喜,说是父母的虔诚感动了佛祖,于是给我取名为孙祖恩。每逢过节,父母都要带着我去庙里烧香,我也渐渐和庙里的和尚主持熟了,再大一点便常常呆在庙里,天黑以后母亲来寻才回家。我从小就与别的小孩不同,生性不顽劣,喜欢安静,除了寺庙里的一切,似乎没有太多东西能激起我的兴趣。八岁,父亲为我找了一个私塾让我去念书,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我求取一个功名。有意思的是,私塾后面就是那座寺庙,空余的时间仍跑到那儿听和尚念经。再后来我识字了,便常呆在庙里自己翻阅佛经。”
“你认为与佛的缘分是天生注定的?”
“是的,是佛在指引我洗涮前世的罪孽,十四岁的时候我向父母亲提出要出家,父母亲坚决不答应,甚至以死相胁。我也就没有再提此事了,于是父母亲忙着为我张罗了一门亲事。十五岁的时候我结婚了。十七岁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十八岁的时候我考取了秀才。十九岁的时候我又生了个孩子,是个女孩。二十一岁的时候乡试中举,所有的人都向我的父母恭贺我少年得志,但我心中明白这一切都是空的,只是为了报答父母亲的养育之恩。在一切都该要结束的时候我走了,去了普陀山出家。”
“你真的舍弃了一切吗?”
“我舍弃了一切,与佛为伴。普陀山十年是我内心最为平静的十年,你知道那是在一个岛上,除了钟声鼓声,只有海涛的声音,看着太阳每日从东海升起,常常会感到人是多么渺小。多少人在这个欲望之海里沉浮,看不到彼岸,他们生生世世在寻找的究竟是什么?”
“是快乐!”
“但是你快乐过吗?”
“生而有罪的人是不会快乐的。”
“平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咸丰四年,心忽然乱了起来,许许多多忘记了的往事从梦中漂浮。有的是熟悉的,有的是陌生的。这些人和事日渐在心中缠缠绕绕,渐渐就摆脱不了。师傅告诉我因为尘缘未了,因果近日可见分晓。果然不出一个月便有一少年跑了庙里来找我,他一见到我便哭着喊爹,来的是我的儿子,如今他己有十四岁了,离家的时候他才四岁。”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爆发了太平天国运动。这是一场自称奉神旨意的一场运动与战争,席卷了半个中国,所到之处十室九空,特别是在江淮一带。原本是中国最富庶的地区竟然荒芜人烟,最后太平军定都在了江宁府,并改称“天京”,意思是“天国之都”,天国的领袖为了充实新的后宫便在江南地区大肆搜罗美女珍宝,稍有反抗者格杀无论。我的父母在保护我女儿过程中被杀,整个村庄被踏平,儿子因为出门在外幸免遇难,一路乞讨打听到了普陀山。听到这个消息,我哭了,曾经以为不会再为俗世中的事情所烦扰,但是儿子的到来击碎了这个幻想,将儿子安顿好了以后,我便启程去寻找女儿。她才十岁,怎么经得起这些强盗们的折腾。
“我打听到了我的女儿在东王府,但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进入东王府,也不知道打点了多少关卡,我终于以工匠的身份进入了东王府,但就在那天发生了“天京兵变”,天王突然从外地调回军队围攻东王府,将东王府上上下下几千人全部杀害。由于我是临时进入东王府的工匠,幸免遇难,但我知道我的女儿是不可能再回来了。东王的家属、侍从、亲信没人能幸免的!”
“他们最终导致了你信仰的动摇吗?”
“不,是他们以神的名义亵读了神,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丑恶会以圣洁的形象出现,我再也无法回复到了曾有的宁静,愤怒席卷了我的心身,困挠我心中疑问越来越多,前生今世的不了缘在每一个孤独的夜里黯然浮现。我在天府前自焚了,以身与罪恶抗争。”
“你又死去了,那么后来你又是谁呢?”
“祺祥元年,也就是一八六二年,我出身在香山的陆家,我的名字叫陆云起。”
“陆先生,你知道我是谁?”贝克牧师高兴地问。
“你是贝克牧师!”陆云起说。
“你终于都记起了,真令我高兴。”贝克牧师说着,便唤来小松。
“老爷!我是谁?”小松有点半信半疑。”
“小松啊!”陆云起说。
“是,是,老爷。”小松眉开眼笑地答应。
“但是有点我还不明白,那晚在圣但尼你见到的到底是谁,真的是维克多吗?维克多到底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我记得当年卡翠娜与安吉尔相识时在枫丹白露遇见过阿达,那么说阿达那时已到达了欧洲。有没有可能他找到了维克多,通过维克多控制了琼斯家族?”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感觉得到,维克多一直存在,渡边似乎知道很多事,他一直在利用这些背后的手!”
“那我们下午去看看吧,也许对我们了解事情的真相会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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