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南京大学1977、1978级考生口述实录-苦等录取通知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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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忆编追逐命运的曙光

    ——南京大学历史系七七·七八级校友的高考追忆

    陈益民

    人生总有几个让自己刻骨铭心的日子。1978年9月23日,就是让我没齿难忘的一天。我的命运,正是从那天起,发生了根本性改变。

    如今谁家孩子考上大学,那是毫不稀罕的事。可是在1978年,那时哪家孩子考上大学,可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而我家那一年竟同时有两人考上大学,这在我们那小县城里可能是绝无仅有,因而多少年来一直沉默寡言、很少能在他人面前昂首高声说话的父母亲,真是扬眉吐气,很风光了一阵。在得到不少赞誉的同时,不少人向父母讨教“教子之方”。我父亲初中肄业,母亲小学毕业。父亲用复写纸准备了一叠政治形势方面的复习资料,在我的政治分数中有他付出的巨大贡献。至于其他几科,就非他所长了;母亲在高考前则完全是照顾一家人的生活,学业辅导确实无能为力。而父亲单位一位同事认定,父母对孩子高考起关键作用,居然买回一大摞那时刚刚上市、重印自“文革”前的中学数理化课本,说是自己也要狠狠钻研一下,以“辅导”其刚上初一的孩子。乡下老家的人则更上一层楼,把我们考上大学归功于我爷爷的墓地风水好,纷纷劝那些想要考大学的乡下后生上那墓地去祭奠一番,据说是可能沾上一些考上大学的灵气的。

    我家只在“文革”中照过胸佩主席像章、手捧红宝书的全家福相片,很多年没有全家合影。而考上大学的那年全家又去照相馆郑重其事地合了影,并在照片上写下了“欢送某某兄弟俩上大学”字样。

    这都是中榜以后的事情。而中榜以前,却也曾经让我们多么紧张多么忧虑!

    我下乡时已不是直接进生产队,因为贫下中农经过十年对知识青年的“再教育”,已不能忍受与他们同起居、共劳动。于是,各大队便有了一些知青点。我去的知青点叫农科所,那儿从不搞什么科研,与普通生产队一样,整天只是忙一般农活。考大学前的两个多月,我想向所里的负责人老张请假,要求回家复习。老张很不愿意,因为那时不仅仅我,还有好几位小青年都跃跃欲试,想要参加高考,大家都请假的话,那不耽误了农活吗?我父亲单位的周科长在搞“四清”运动时是老张的上司,父亲便请周科长亲赴乡下找他说情;同时在生产资料公司工作的哥哥借自己为公司调运化肥的机会,不知是通过正当还是不正当手段,先后两次为我那农科所搞来了紧俏物资——六百六十公斤化肥。这样,老张便网开一面,同意我在考前两个多月回了家。

    尽管如此,在农活最忙的“双抢”(即一边收割稻子,一边抢种二季稻的秧苗)的日子里,老张还是强行让我回所里跟大伙儿一样去干一两天。那时距高考仅剩五天!不得已,我哥哥与妹妹陪我一起,去所里为完成我的任务而干活。毕竟都不是干农活的料,三人顶着烈日干了一整天,累得贼死,也不过收割了七分地的稻谷。老张看我们意思到了,也就没再强求我继续干下去,同意放我回家。我们赶紧去马路边等待回城的班车。而班车来了,车上满员,车未停便呼啸而过。这让我们着急不已。恰好有一辆路过的手扶拖拉机,经请求,我们得以搭上这顺路车。谁知拖拉机“咚咚咚”走了一程,也就十几里路,不走了。我们只好下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又步行近二十里路回家。当时天气极热,我们又累又渴,到家时都快虚脱了。

    记得那年是7月20日开考的。因为天热,考卷均被印成上下联贯的长条形,这样很好,可以避免被胳膊汗湿。自我感觉还是信心满满的,觉得考得还可以。一考完,我便奔回所里,重新开始劳动的日子。尽管自我感觉良好,但别人问起考得怎样时,我还是很低调,装模作样地称希望不大。老张便语重心长地劝我说:考大学也不那么容易,以后还是安安心心在这儿干活吧。

    考后头一个月过得很轻松,没有一点儿心理负担。天天与大伙儿一起白天干地里的农活,夜晚轮班制作米粉,有时夜半饿了要吃夜宵时,便偷偷摸摸去农民老表的菜园子里偷窃人家的蔬菜。让我感到后怕的是,那时如果在地里踩着一条毒蛇,那不完蛋了?在乡村的草丛里,金环蛇、银环蛇、眼镜蛇是时常出没的。我有一次大白天在菜地锄草时就发现过一条银环蛇,吓得自己一蹿蹦得老远。

    9月以后,我便心神不安了。我从报上看到江西的重点大学分数线初定在三百八十分,自己考分差了两分,只能期待一般大学了。可是先前报志愿时,由于父亲对我能否考上信心不足,便在“一般大学志愿”的填报时,愣主张把当地一所师专填成第一志愿!等看到自己的考分,知道即使不能上重点大学,那也应该上一般大学里较好的学校吧,可是如果最后按第一志愿将我录取到那所地方师专去了,倒霉不倒霉呵!

    我哥哥比我早知道考分,并且也更早地接到录取通知书。父亲见状,直怪我笨,在家一再叹气,说:“这个魔气,说不定考不上了。”魔气在当地方言中就是傻瓜的意思。他后悔当初还不如让我留城,叫我哥哥下乡,这样,我考上考不上也无所谓了。

    等待命运判决的日子,真是一种煎熬。我平生第一次出现失眠。每天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那年的9月17日是中秋节,人家都回家团圆去了,我却独自留在农科所里没有回家,继续等待着那将要到来的不知是怎样结果的录取通知书。明月当空,周遭寂静,我无比落寞,无比孤独,仰看夜空,长叹人生一步走错,会带来多么糟糕的后果!

    也许自我感觉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了吧,自己竟然渐渐有点儿麻木了,以致到9月23日那天,我们所里一位姓郭的女士从外面回来,告诉我说公社邮电所有我一封挂号信,我都不相信,认为她在逗我玩儿——即使她从来不怎么与我逗乐。后来另几位女士很认真地告诉我是真的,我才半信半疑地前往邮电所。

    等我真的到了那儿,从邮电所带着惊喜表情的女营业员手中接过挂号信,第一眼看见信封右下角赫然印着“南京大学”字样,我的心几乎怦怦地要跳出来了。我本来根本没指望被重点大学录取,只是一直希望别让当地的师专把我录取了去。这可真是大喜过望啊!虽然打开信封,看到录取通知书上还写明是“考古专业”,我脑子里一闪,依稀觉得这个专业是不是像地质队一样老得在山野里辛苦吧?但这个念头一闪就过去了,丝毫未影响我被重点大学录取所带来的激动。

    那天,天空下着一点儿毛毛雨,我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忘情地跑回农科所的。后来据所里看见我跑回的人说,我是一手高高摇晃着信,一蹦一蹦地在田埂上跳着回来的,嘴里还哼着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曲子。

    我的命运,也就从那时那刻起彻底改变了。九月,曾蕴涵着我的忧虑,也带给了我最大的快乐。至今要问我此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是什么时候,我会说,就是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这一刻的来临,正是中国恢复高考的东风、开启改革开放序幕的甘露,给一个普通人所带来的人生重大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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