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解论语-季氏篇第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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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zhuān)臾(yú)。”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sì)出于柙(xiá),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季孙氏准备攻打颛臾,冉有、季路来求见孔子说:“季孙氏准备对颛臾动武了。”孔子说:“求,这难道不是你的过失吗?颛臾是古代君主任命的负责东蒙山祭祀的,况且是在鲁国国境之内的附属国,为什么要攻打它呢?”冉有说:“是季康子想要这样做,我们两个做家臣的都不想啊。”孔子说:“求,周任说过一句话:‘既然就任那个职位,就当施展贡献其才力;不能做到,就下台去。’看到有人危险却不去保护,有人快要摔倒却不去扶持,那么用这样的助手干什么呢?再说你讲的话本来就错了,老虎和野牛逃出了木栅,龟与玉在宝匣中毁坏了,这是谁的过失呢?”冉有说:“当前,颛臾城墙坚固,而且离季氏的采邑费地很近,现在不占领它,将来一定会给子孙留下后患。”孔子说:“求,一个有智慧、有修为的君子最憎恶明明心里实在贪图这个利益,却舍掉这句话不肯说,而另外想出一堆话来掩饰。我听说过诸侯之国与大夫之家不担心人民贫穷,只担心财富不平均;不担心人口少,只担心社会不安定。大概财富平均了,就没有所谓的贫穷;人民和谐了,就不会觉得人少;社会安定了,国家就不会倾覆。如果真做到了这些,远方的人不来顺服,就多做些礼乐教化的事,以使他们自动来归。归来之后,就安抚他们。现在由与求你们两个人相助季孙氏,远方的人不服,你们却没法让他们来归;国民之心弄到分崩离析,却拿不出办法把守;反而谋划在国内发动战争。我担心季孙氏所忧虑的并不在颛臾,而在季氏家内啊。”

    《季氏篇》这一章超长,尤其那个故事太重要了,而且这里面很多观念我们要特别注意。这一章显示的是“孔子曰”,不是简单讲“子曰”,也是为了郑重其事。

    这一章讲的季氏即季孙氏,以季康子为代表,是春秋时期鲁国的实力派大夫家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把持着鲁国朝政,是鲁国的权臣。这一章的季孙氏要发动战争,因为孔子反对,后来就不了了之了,也就是说孔子通过舌战消除了一场不义之战。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季孙氏准备攻打颛臾,冉有、季路来求见孔子说:“季孙氏准备对颛臾动武了。”颛臾是国名,为鲁国的属国,故城在今山东费县西北。季孙是鲁国实际的当权派,在当时他决定要打谁就打谁,鲁君也不能反对。冉有和季路当时都是季孙的家臣,看到老板要大动干戈了,他们就一起先来请教一下老师,看看老师对这件事如何表态,甚至还想让老师看看可不可以帮忙出些点子,给予指导指导。

    两个大弟子来向老师报告季氏对颛臾开打,已经是剑拔弩张了,本来还想请老师指教一番,没想到被孔子兜头一泼冷水:“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邦域”指国境。孔子说:“求,这难道不是你的过失吗?颛臾是古代君主任命的负责东蒙山祭祀的,况且是在鲁国国境之内的附属国,为什么要攻打它呢?”

    孔子第一个先骂的就是冉求,因为他带头帮老板操持这件事。孔子想质问的是,颛臾有犯错吗?有叛乱吗?还是你们只想着并吞它,以大欺小,以强凌弱?孔子的意思是,颛臾在我们鲁国境内应该是自己人,这是内政问题。对于内政问题,怎么可以采取军事行动呢?再不然,就是想办法去感化对方,怎么去攻打它呢?那不是兄弟阋墙吗?孔子这次真的是义正词严,毫不客气地质问弟子,你们来问老师意见,老师明白告诉你们,这样做是极其错误的。

    “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这里的“夫子”是指季康子。看到老师发火了,冉有只好找理由,说是季康子想要这样做,自己和子路没办法。冉有也够机灵的,一发现苗头不对了,赶快推卸责任,说这不是他俩的意思,说他们是不得已,老板季康子不听他们的,这件事根本不是他们怂恿的,而是老板自己想去打。

    对于冉求的申辩,孔子认为不管是不是你的原因,首先推诿责任就有问题了:“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周任,古代的一个好史官。“陈力就列”,指人尽其力,好好干,敬事敬业,在自己的岗位上尽量发挥自己的能力,而不要尸位素餐。孔子说,求,周任说过一句话,即既然就任那个职位,就当施展贡献其才力;不能做到,就下台去。看到有人危险却不去保护,有快要摔倒却不去扶持,那么用这样的助手干什么呢?孔子认为,有时候超过你能力的,或者你认为老板做错了的,就应该要劝阻他,不要怕自己的官位不保。如果力谏不行,那很简单,就提辞呈算了。

    “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再说,你讲的话本来就错了,老虎和野牛逃出了木栅,龟与玉在宝匣中毁坏了,这是谁的过失呢?孔子咄咄逼人,一句接一句质问这个弟子。我猜想,冉求和子路当时一定都要流汗了。本来孔子听到冉求先推诿,情绪上就开始讨厌了,心想你怎么把什么事都推给老板,你们在旁边做辅佐的是干什么吃的?有没有劝阻,真劝还是假劝?还是怕老板听了不高兴,自己就没官可做,也就不尽言责,姑且算了?

    季氏去攻打颛臾这件事,对鲁国来讲,不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情,可能会引起反弹。就算赢了,也不能赢得真正的和平,人家口服心不服。这个军事行动反而可能会让鲁国陷入危险境地,因为是侵略自己的附属国,是失道寡助。国家要颠覆了,做家臣的,就要力挽狂澜,首先要积极劝谏,如果认为季氏做的这件事不对,那就应该劝阻;劝阻不成,就辞职,起码不要做帮凶。现在冉有和子路没有辞职,其错在一;没有辞职,反而帮季氏,其错在二。下面冉求还有第三错,也就是孔子引用比喻所说的“虎兕出于柙”,因而造成伤人的后果,这当然是看管员的过失;“龟玉毁于椟中”,也是看守人的过失。季氏若真攻打了颛臾,就是你们做家臣的不去劝谏的过失,因为战争机器一发动,不知多少老百姓会遭殃!

    我想,这时有一个人是蛮庆幸的,就是子路。一看老师骂师弟冉有,心中暗想,这一次幸好不是我带头发问,因为子路平常多数情况下都是抢着讲话的。这一次是冉有抢着讲话,还不停地辩驳,那就该他挨骂,老师千万不要记得旁边还有我。

    冉有真不懂得察言观色,没看清这次老夫子已经真动火了,还再次抗辩。然后就引发孔老夫子的长篇大论,这也就留下了一个宝贵的东西。这也算是冉有一边挨着骂,一边仍然抗辩所做出的“贡献”吧。冉有被骂的内容最后是如何记下来的呢?是一同挨骂的子路记下来的,还是说旁边有在场的小师弟记录的?我们现在都不得而知,但最后这一段精彩的言论传下来了,好像是话剧的台词一样。

    冉有继续辩解:“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冉有说,当前,颛臾城墙坚固,而且离季氏的采邑费地很近,现在不占领它,将来一定会给子孙留下后患。冉求的意思是,我们为老板谋事,总得要了解一点现实形势,具备战略眼光;所以我们这一代人要替未来的人想,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前人铲除祸患,后人都要感激我们,虽然我们这种做法有点强霸,但为了邦国的长治久安,我们也要那样办。

    孔老夫子一听冉求还这样讲理由,就更生气了,因而被逼着讲出了下面非常有名的一段。

    孔子先反驳:“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一个有智慧、有修为的君子,最憎恶明明心里贪图某个利益,却舍掉这句话不肯说,而另外想出一堆话来掩饰。即不说自己心里真的想要,还要讲冠冕堂皇的话,包括为后世子孙谋虑等空话。现在很多政客不都是这样吗?明明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与贪欲,一定要另外讲一套漂亮话,说是为国、为民、为后世考虑,自己才背起十字架,不计毁誉云云。都是这一套。孔子的意思也是,你冉有干脆承认想要占据颛臾就好了嘛。这样还痛快。不承认自己想要,非要讲说是为国为民那一套,这才是最让人痛恨的。

    譬如,美国攻打伊拉克,明明是侵略战争,想要控制那边的石油,就在国际上说伊拉克有大规模毁灭性武器,它这样做,是为世界和平长治久安着想。现在是不是都是这一套?这种做法在《易经》中就是我们讲的发动军事战争的师卦的君位所宣讲的霸权托辞:“田有禽,利执言。”意思是,一定要把所攻打的对象当成禽兽,把对方抹黑,然后再去打他,就师出有名了。“田有禽”,比喻作乱滋事者;“利执言”,就是猎捕的说辞。最后不管怎样,反正就说自己是“圣战”,自古迄今战争总要找这样的合理性,也是人类的通性,实质就是人一定要让自己不合理的行为合理化。孔子对此一看就透,瞒不过他的法眼。

    孔子继续说他的理由:“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文德”,指与武力相对的方面,包括文化、礼乐等。孔子认为,听说诸侯之国与大夫之家不担心人民贫穷,只担心财富不平均;不担心人口少,只担心社会不安定。大概财富平均了,就没有所谓的贫穷;人民和谐了,就不会觉得人少;社会安定,国家就不会倾覆。如果真做到了这些,远方的人不来顺服,就多做些礼乐教化的事,以使他们自动来归。归来之后,就安抚他们。一个国家百姓的贫富决不能太悬殊,否则一定会出问题的。很多人都会想,为什么生下来都是人,我就那么倒霉?大家如果差那么多,譬如别人的收入是我的一千倍,那我的心里一定不平衡。所以,谦卦《大象传》有“君子以裒多益寡,称物平施”(君子想办法创造财富,使少的自然就受益,再依对象的情形决定最合理的平均分配)。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爆发时,华尔街为什么被包围?那都是因为金融“肥猫”造成的祸端。

    中东因为盛产石油,让美国一直流口水,于是美国就想尽办法,找很多借口去攻打伊拉克,去抑制伊朗。对美国来讲,像中东那些国家不能来归顺,即人家不听美国的,美国就发动战争。确实像美国那种心态,也需要制造敌人,哪怕是创造假想敌,为了要养它的军火工业。所以,很多情况下实际主导这些东西的,可能一个是钱,一个就是权。

    “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这段话的意思是,现在由与求你们两个人相助季孙氏,远方的人不服,你们却没法让他们来归;国民之心弄到分崩离析的地步,却没有办法把守;反而谋划在国内发动战争。我恐怕季孙氏所忧虑的并不在颛臾,而在季氏家内啊。二十几年前苏联就一下子“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这就是雪崩效应,也是“蝴蝶效应”。一个错误的行动,看着虽然小,但它会有传染性的,“原来你这样对付我,那我也会如此对付你”。

    孔子这里就发表他的大胆预言了,他的预言在不久的将来被验证了。孔子认为,季孙真正需要忧虑的不是颛臾,因为只要一动手,颛臾很快就会被征服;后患一定会在后头,也就是内部会出问题。事实证明,后来季孙就被一个名叫阳货的家臣给干掉了。因为季氏一向这样对付外面,不晓得祸患就藏在自己身边。天子被诸侯架空,诸侯又被他的大夫架空,大夫又被他的家臣架空,这就叫有样学样。所以,坤卦有“履霜,坚冰至”,《中庸》有“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说的就是没有把有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有一天就灾及其身了。《易经》中的睽卦“二房”把“大房”气走了(睽卦之前的家人卦て是长女巽卦在上,中女离卦在下,即大房在上,二房在下;而睽卦へ是中女离卦在上,少女兑卦在下,即二房跃居上位,三房新进门,大房则闭门不出了),革卦的“三房”不就用这个办法斗争“二房”(革卦ゆ是少女在上,中女在下,即二房被三房革命,被踩在了脚下)吗?很多问题的发生都是日久积累的结果。

    “萧墙”,原指宫中肃穆的屏墙,用以保护国君,并区隔君臣的。所谓“祸起萧墙”意思就是危险在内部而不在外部。孔子认为,如果季孙一心专门想着征服颛臾,而完全忘了自己封地内部问题有一大堆,恐怕季孙所真正忧虑的不在颛臾,而在他自己的家内。因为,人真正的敌人往往是在内部,绝不在外面,所以老子说“自胜者强,胜人者有力”。二战之后,法西斯纳粹全部过去了,开放自由的西方社会怎么出了那么大的问题?这也是“祸起萧墙”。在资本主义国家,自由经济的敌人绝不是外面的共产主义,而是它自己结构上的瑕疵。所以,“至于八月有凶”,到2008年发生严重的金融危机。

    2.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孔子说:“天下政治上轨道,那么制礼作乐与出兵征伐都由天子决定;天下的政治变混乱了,那么制礼作乐与出兵征伐都由诸侯决定。由诸侯决定的话,大概政权传到十代就少有不失去的;由大夫决定的话,政权传到五代就少有不失去的;大夫的家臣把持朝政的话,政权传到三代就少有不失去的。如果天下有道,那么政权就不会落在大夫手上。天下政治修明,就没有坏事可让老百姓议论纷纷。”

    “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孔子说,天下政治上上轨道,那么制礼作乐与出兵征伐都由天子决定;天下的政治变混乱了,那么制礼作乐与出兵征伐都由诸侯决定。譬如,季氏只是诸侯国中的一个家臣,他算老几啊,怎么可以做这种征伐的事情?出兵攻打也轮不到他来发号施令。美国也不能轻易去打别的国家,这需要联合国的授权。

    “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由诸侯决定的话,大概政权传到十代就少有不失去的;由大夫决定的话,政权传到五代就少有不失去的;大夫的家臣把持朝政的话,政权传到三代就少有不失去的。

    “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如果天下有道,那么政权就不会落在大夫手上。天下政治修明,就没有坏事可让老百姓议论纷纷。所以,孔子作《春秋》,就是要“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这种特权阶层越往下走,越乱。

    3.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

    孔子说:“鲁国失去国家政权已经有五代了,政权落在大夫之手已经四代了,所以三桓的子孙现在也衰微了。”

    “禄之去公室五世矣”,“五世”指鲁国宣公、成公、襄公、昭公、定公五世。“逮”是“到、及”的意思。

    “政逮于大夫四世矣”,“四世”指季孙掌权,已经有文子、武子、平子、桓子四代。

    “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鲁国仲孙、叔孙、季孙都出于鲁桓公,所以叫三桓。

    4.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侫,损矣。”

    孔子说:“有助益的朋友有三种,有损害的朋友有三种。与正直的人为友,与诚信的人为友,与见多识广的人为友,都是有益的。与装腔作势的人为友,与巴结讨好的人为友,与巧言善辩的人为友,都是有害的。”

    《季氏篇》自第四章起至第八章都跟“三”有关,本来“三”跟“九”在中国传统中有象征多数的意思,代表一个周期、历程。“三人”成“众”,“三”也是多数的意思。

    这一章孔子讲的是交友之道。我们当然希望所交的朋友能够使我们身心获益,不希望互相拖累,或者成为包袱伤害。孔子要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去交坏朋友,尽量争取交好朋友,出门交有功。

    “益者三友”,有助益的朋友有三种。

    哪三种呢?“友直,友谅,友多闻。”与正直的人为友,与诚信的人为友,与见多识广的人为友。“谅”有诚信的意思,也有温暖的意思,有信、望、爱的内涵在里面。夫妻,或是好朋友,互相都会多体谅对方一些。但是,“谅”距离我们特别推崇的“诚”字,在心意上还差很多。“谅”有一点小诚、小信的意思,那是一般人最基本的对待朋友的原则。

    “直”就是真诚而正直,是人生下来就具备的自然秉性。《易经》整个坤卦就落在一个“直”上,说是“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人秉承了“直”,就没有其他的功利计较,也没有其他的物欲纠缠以及其他矫揉造作的念头。一个人直道而行,就代表他不会扭曲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对你很直率的朋友,意味着你有什么错误,有什么毛病,朋友不会保留不讲。如果肯虚心接受朋友的意见,你的毛病就可以改过来,这就是“友直”的好处。既然是好朋友,就对你讲真话,这个“直”字加上两个点,就是“真”。人可以把直友当作自己的镜子,他觉得你毛病,就会提出一些忠告。这才是一种健康的朋友关系,而不是互相吹嘘、互相哄抬。

    “闻”,不光是听,而是听了之后能够懂。交博学多闻的朋友很重要,我们跟多闻的朋友交往,他能指导我们明白很多事理,学到很多东西。

    以上三种朋友确实都能够让我们迁善改过,对我们产生帮助。

    “损者三友”,有损害的朋友有三种。

    “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与装腔作势的人为友,与巴结讨好的人为友,与巧言善辩的人为友,都是有害的。

    “便辟”就是“直”的反面,有一点“乡愿”的味道了,这样的人怎么样也不得罪人,但是没有一句真话,表现也不自然,矫揉造作,行为假假的。“善柔”的人绝对不刚,只会取媚于人,也不是表现真正自然的状态。善于察言观色,讲你爱听的话,这种人也是损友。“便佞”的人能说会道,口才好得很,但是他并不是真懂什么东西,是“多闻”的反面。

    5.孔子曰:“益者三乐(yào),损者三乐(yào)。乐(lè)节礼乐(yuè),乐(lè)道人之善,乐(lè)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晏乐,损矣。”

    孔子说:“三种喜好有益身心,三种喜好有害身心。爱好让自己节制在礼乐中,爱好称赞别人美好的方面,爱好多多地结交有德才的朋友,都是有益的。以骄气傲视他人为乐,以不做事而游戏过日子为乐,以追逐酒食为乐,都是有损害的。”

    “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这是“益者三乐”。“乐节礼乐”,爱好让自己节制在礼乐中。礼乐都要有所节制。礼贵中,乐贵和,表现出来都要恰到好处,既要有节奏,也不能过分。我们常常讲遵守礼节,演奏音乐都要有节奏。“乐道人之善”,爱好称赞别人美好的方面。看到人家比自己强,绝不嫉妒,绝不排挤,反而称赞他的长处。大部分人喜欢嫉妒人,看不得别人一点好,想尽办法去抹黑、诋毁。很喜欢去称道人家的好,这确实是一个人的优点,因为他没有“我相”的执着,就如《尚书》所云“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所以,“乐道人之善”是治人嫉妒心与贪嗔痴的良药。“乐多贤友”,爱好多多的结交优秀的朋友。前面才讲的直、谅与多闻之友对我们来说,应该多多益善。

    “乐骄乐,乐佚游,乐晏乐,损矣”,这是“损者三乐”,是以骄气傲视他人为乐,以不做事而游戏过日子为乐,以酒食追逐为乐。这几种乐都是对人有损害的。

    6.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qiān):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

    孔子说:“陪伴在君子旁边,容易犯三种过失:谈话未到该他说的时候却说了,这叫作急躁;该他说的却不说,这叫作隐匿;不看对方脸色就轻易发言,这叫作瞎眼。”

    “侍于君子有三愆”,这里的君子是指德行、职位都比自己高的人,所以有“颜渊季路侍孔子”,说明在老师前面没有位置坐的。“愆”,有过失之意。

    “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孔子的意思是陪伴着有德有位的君子,态度要敬重,感觉要敏锐,说话要谨慎。

    7.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孔子说:“有志成为君子的人,有三点需要戒除:青春年少的时候,人的血气还未稳定,应该戒除的是好色;到了壮年,血气正当旺盛,应该戒除的是好斗;到年老了,血气已经衰弱,应当戒除的是好贪求得。”

    佛教守戒,讲究从沙弥戒、比丘戒,一直到难得不得了的菩萨戒。菩萨也要守戒。佛门有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持戒是必要的门槛。

    “君子有三戒”,有志成为君子的人,有三点需要戒除。人常犯的毛病,要先从消除负面做起,从多做到少做,到最后再不做。从多犯错到少犯错,到最后不犯错,毛病就戒掉了。孔子提出的“三戒”是从少年到壮年,再到老年,生命的三个不同阶段存在的容易犯的毛病,因此要人戒慎警惕。

    “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青春年少的时候,人的血气还未稳定,应该戒除的是好色。少男少女很自然就会异性相吸,孟子说“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少艾”是个很美的词语,指美丽的少女。每个人都会经过那个阶段,从生理上说,男孩二八一十六,就可以为人父了。但,那是青春期,人还在发育成长,不戒除好色,会有后遗症的。所以,在少男时期就得“戒之在色”。

    “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到了壮年,血气正当旺盛,应该戒除的是好斗。“壮”是人在三四十岁的时候,正是体力最强壮的时候,那时血气方刚,好胜心正盛。这时人最易犯嗔的毛病:他有什么了不起?他的位子凭什么在我上头?明明这个位置应该是我的,他算老几?人处在那个阶段时,就像发情的公羊一样一直想要往前冲。“斗”,不仅指好勇斗狠,还包括意气之争,像职场斗争、商场斗争、官场斗争都属于这类。大壮卦的《大象传》说“君子以非礼弗履”,即不合礼法规矩的事都不要做,人要学会自制。

    “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到年老了,血气已经衰弱,应当戒除的是好贪求得。老年人所执着贪求的东西,主要是金钱。既得的利益绝不愿意再失去,因为那时他已经没有再奋斗的精力了,也没有太多对未来的憧憬了。还有些老人,为今后自己防老考虑,或为自己的子女打算,手里一定要抓到一些钱才放心。有时候不该他得的,他也先捞到自己这里再说,因为那时他会觉得钱最实在。官场中很多“五十九岁晚节不保的现象”最能说明这类老人的问题。

    孔子在这一章,对人性、人情,还有人的心理有着深刻的了解。血气是人很自然的生理本能,代表着一种非理性的冲动。可是不要忘记,人是有心灵的,即那个本来的“仁”。人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冲动,就要像孟子说的,“志,气之帅也”,自己要做生命世界的主人。这一段话若反过来理解,更应该让人警惕。如果在年少时,人不以好色为戒,日久天长,人就会形成这方面的坏习气。同样,壮年时,不以好斗为戒,日久天长,人就会形成好斗的坏习气;那时,有些人可能还叠加了以前好色的坏习气。到老了,若不以好得为戒,人的三种毛病可能都会叠加一起。到那时,他真是业力深重,麻烦就更大了。孟子所拜见的齐宣王曾经当面向孟子承认自己好货、好色、好勇。看来,有权有钱的人更容易有此类毛病。

    8.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孔子说:“对于君子来说,有三项需要敬畏的:敬畏上天赋予自己向善的人性,敬畏修行成功的大人,敬畏圣人的言论。至于小人,不了解自己向善的人性而不敬畏,对大人轻忽不敬,侮辱圣人的言论。”

    “君子有三畏”,“畏”不是胆小,不是害怕,而是“敬畏”,进一步说是戒慎、尊重的意思。《圣经》说“敬畏上帝是智慧的开始”。一个人所敬畏的事一定是他心里特别戒慎与重视的事情。

    君子有三种需要敬畏的。第一个就是“畏天命”,要敬畏天命。《中庸》第一句讲“天命之谓性”,上天赋予的就是性,对于人类来说,天赋予人的就是向善的人性。人认识到了自己的天命,就得顺天命,不顺天命,天灾人祸就都来了。对每个人来说,天命就是自性,所以只要你的自性开发得好,就“自天佑之,吉无不利(自性一旦觉醒,老天会来帮助你,自然会吉祥而无往而不利)”。其实,并没有外在的天来保佑你,是自己保佑自己了。所以天命是绝对值得我们敬畏的,要当回事,要体察。

    第二个就是“畏大人”。“大人”这个概念,《易经·文言传》讲得很清楚:“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大人”就像佛教里面已经修成的佛一样,比“圣人”还高一级。

    第三个就是“畏圣人之言”。孔子说过“有德者必有言”,圣人对这个世界绝对有一些理论、一些言论流传于世。“圣人之言”是千锤百炼的经验法则,就是真理。我们可以说:“不听圣人言,吃亏在眼前。”所以我们一定要尊重圣人之言,对于圣人之言,要信受奉行。

    那么,小人又是怎样的呢?“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小人因为不明白天命而不去敬畏。小人完全不知道人的天命这回事,甚至更不理解自己的天命是什么,所以就没有敬畏的意识。我们常说无知者无畏,这样说来小人确有些值得怜悯。就因为这样,小人老是犯致命的错误,有时甚至“自作孽,不可活”。《易经》中的无妄卦就说“天命不佑,行矣哉”,由于不畏天命,天命也不会保佑他,他还会行得通吗?有朝一日,甚至天灾人祸并至。

    “狎大人”,即对大人轻忽不敬。“狎”是轻忽不敬的意思。小人心中也不把成德的大人当回事,随便就轻视忽略了,这是很糟糕的一种态度。虽然现实人生中,“大人”并不容易遇见,但每个人的心中都要有孔子,有佛,有“大人”的典型。

    “侮圣人之言”,戏辱圣人的言论。小人多自以为是,也完全不听取圣人传下来的言论。《老子》里面就有感慨:“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小人听到圣人所讲的道理,还会讥笑,因为他程度太低了。所以当程度低的人在讥笑、嘲笑你时,你应该高兴,因为负负得正;他如果认同你,说明你层次跟他一样低,那你要哭了。

    可见,人总是要有所敬畏,有所戒慎恐惧,不能什么事情都无所忌惮,不然,有朝一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在《中庸》里面,戒慎恐惧就跟“慎独”有关。如果一个人修行好,能量场足,智慧见识高,就能“独立不惧”了。因为天就是你,你就是天,佛教就叫“大雄无畏”。人一生会怕这个,怕那个,有时候怕的不是那么有道理。非常人就绝对不怕,因为他的“独”已经确立了。如果怕东怕西,那不是活得很猥琐吗?从1949年国民党败退台湾到现在,六十多年过去了,台湾有些人怕共产党从头怕到尾,一直在“大逃亡”,外省来的尤其心有余悸。很奇怪,生命都在逃亡中,怕到死。然后财产也损失,为了避开所怕,甚至逃亡到美国,小孩也带去。这是非常奇怪的现象,怕得有点猥琐。

    依经解经

    乾卦“上九”爻辞称:“亢龙有悔。”《文言传》借此反申圣人的修为:“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圣人出处进退,必循正道,绝不矫情或恋栈,而致亢龙之失。因此圣人之言必有丰富历练和深刻智慧,值得君子重视效法。

    9.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孔子说:“生而知之者上也,生下来就知道的,那是最上等的;学习之后才知道的,那是次一等的;经历了人生困境之后,才知道要学习的,又次了一等;虽然经历了困境,仍不去学习的,这样的人就算是下等了。”

    “生而知之者上也”,生下来就知道的,那是最上等的。像六祖惠能,生下来对很多道理就都明白了,不用读书,不必认识字。还有莫扎特对于音乐,也属于“生而知之者”。这种人他们生来就有最上等的善知识与禀赋,这是极少数。这也没有办法求,也许是基因好。

    “学而知之者次也”,学习之后才知道的,那是次一等的。次一等的先是要有求学的愿望,然后再努力勤学,也可以达到明白与知晓。“学习”的“学(學)”字就是一个小孩子从玩六个爻开始的学习过程。学了之后,有所见解就叫“觉(覺)”,“觉”就是明白了。

    “困而学之,又其次也”,经历了人生困境之后,才知道要学习的,又次了一等。“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虽然经历了困境,仍不去学习的,这样的人就算是下等了。如果一个人对人生种种问题困惑很多,仍没有要去学习的愿望,那抱歉了,他必定终身做一个愚昧不明的人。

    10.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孔子说:“君子随时要存九样的念想:看人或看事情的时候,要想着看得是否明白;听的时候,就要想着听得是否清楚;脸上的表情,要常常想着是否温和;容貌和态度要想着是否庄重;说话的时候,要想着自己是否真诚;临到事情,要想着如何认真对待;有疑难时要想着发问,临到发怒时,要想着可能带来的祸患;遇到可能得到的名利,要考虑该不该取得。”

    “君子有九思”,君子随时要存九样的念想。“思”,就是人用心考虑,用心思念;这里有一种高度反省能力的意思。因为“学而不思则罔”。

    “视思明”,看人或看事情的时候,要想着看得是否明白。看明白就是把人或事的细微曲折都看得出来,老子说“见小曰明”。我们看东西要看得清楚,不要被假象所迷惑,不要被人骗,就要有穿透力,明察秋毫。对一些事情仅用我们的视觉就不一定看得清楚,所以你就想办法用你的心来思考,《金刚经》中就有天眼、慧眼、法眼、佛眼之说。心的境界不一样了,看到的肯定就不同了。你要想办法改进自己的视野,提升自己的智慧。“视”本来就要追求一个明的境界。唐朝“安史之乱”的时候,安禄山的部将就叫史思明,你看中国因为有这些丰富的经典,土匪取名字都依据经典。

    “听思聪”,听的时候,就要想着听得是否清楚,没有错误。听别人的言语,有时还要听出弦外之音,有时是无声胜有声,这就必须用敏感的心去听。有一个钢琴家叫马思聪,从他的名字上就知道他适宜从事音乐这行。

    “色思温”,脸上的表情,要常常想着是否温和。这个很重要,我们有时候常常会忽略掉。你可能是一个好人,你也很认真,很严谨,怎么老是一副扑克脸呢?人家以为你生气,以为难过呢,这样的表情很难让人消化。如果想让自己的表情自然温和,就要经常提醒自己养成习惯性地表现出和颜悦色。这样就容易取得好感。对陌生人有时候装装笑脸,可以增加亲和力。但是对于认识的人和至亲的人,也不要忘记温和,否则哪有温暖的亲情和友情?孔子不是说尽孝道时,人和悦的脸色最难吗?子夏问孝,子曰:“色难。”人常常是对父母亲最不客气,音调里面都有炸药。对越陌生的人你还越客气,越亲近的人你还越不客气,就给人家脸色看。

    “貌思恭”,容貌和态度要想着是否庄重。“言思忠”,说话的时候,要想着自己是否真诚。讲话的时候,我们要言而由衷,不说违心的话,不说假话。

    “事思敬”,临到事情,要想着如何认真对待。遇事只有敬慎才能做到不败。“疑思问”,意思是遇到疑惑,要想着向人发问。

    “忿思难”,临到发怒时,要想着可能产生的祸患。一旦我们动怒了,要懂得惩忿窒欲,因为意气用事常常引发很多灾难到自己或亲人身上,让问题更困难了。因为人一旦忍不住一时的意气冲动,做出过激的行为,就会闯祸了。那些后来被逼上梁山的好汉,大部分都是在愤怒的时候没有想到后患,因为杀了老婆,杀了奸妇淫妇,杀了官,最后只有逼上梁山了。张良被黄石老人故意整的时候,年轻气盛早就该发怒翻脸了,但他没有怒,就得到教诲,拿到兵书了。韩信做到了“忿思难”,勾践做到了“忿思难”,德川家康做到了“忿思难”,最后都成就了各自的大谋。

    “见得思义”,遇到可能得到的利益或名誉,要考虑自己该不该取得。碰到有利可图的事,千万不要起贪念,不该拿的绝对不要拿。“临财勿苟得”,“勿以恶小而为之”,都是在警示人们,如果不这样做,人很容易在获取不义之利方面养成习惯而不自觉,而习惯一旦形成,它能让人的感觉失灵。所有跌入万劫不复的贪官,都是从第一次伸手开始的。

    孔子此段提示有志成为君子的人,一定要修自我省察的功夫,就是人要随时对自己存一种敏锐的警觉,一直莫忘仔细体察自己的一言一行。所以,人要常常提醒自己做生命世界的主人,从表情开始,自己的起心动念,包括情绪、欲望、说话、做事,要懂得惩忿窒欲、遏恶扬善。

    11.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孔子说:“看到善的行为,就好像自己追赶不上;见到不善的行为,就好像把手伸到滚烫的沸水里。我见过这样的人,我也听过这样的话。‘能退而隐居来求全自己的志向,能进而做该做的事来实现自己的道。’我听到过那样的话,没看到过那样的人。”

    “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看到善的行为,就好像自己追赶不上;见到不善的行为,就好像把手伸到滚烫的沸水里。我见过这样的人,我也听过这样的话。所以汤是探不得的,要及时避开才好。人修养境界的提升其实就是从发现自己周围的善行赶快去效法开始的,包括对于自己应该做的善事,要及时做,把这当作好像来不及,唯恐失去似的。孔子曾说过“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矣”。有些人有洁癖,完全不能碰到任何一点不善的事情或行为,好像碰到沸腾的开水一样,马上避开。

    历史上有这种“见不善如探汤”的人,伯夷、叔齐就是。连不善的事都不要在他前面讲,他怕脏了自己的耳朵。当然这样的人在乱世的生存能力也会有问题。孟子说他俩是“圣之清者”。可是这个社会是污浊的,不食人间烟火,他们就难过了,最后兄弟俩就只能饿死在首阳山上了,更不要讲去改造社会了。改造社会的人最起码要像柳下惠一样,跟什么人都能和,要像老子说的“和其光,同其尘”。柳下惠是超能和的人,什么脏地方他也不会觉得脏,因为他觉得自己干净就好了,这跟伯夷、叔齐就截然不一样。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是伊尹,他是“圣之任者”,也是中国最早辅佐商汤的名宰相。以天下为己任,什么都敢担当,管你是清是浊,只要我一出手,就让浊的就变成清的,这就是能够积极任事。在佛教里面修莲花是最好的,是从污泥中出来的,出污泥而不染才是莲花的特质。所以这种“见不善如探汤”也是某种毛病,分别心太甚了。

    “‘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退而隐居来求全自己的志向,能进而做该做的来实现自己的道。”我听过那样的话,没看到过那样的人。

    依经解经

    《易经·乾卦·文言传》记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有本事的人遭逢乱世,毅然隐遁,不受世俗影响,不务虚名,完全耐得住寂寞,高兴做的事就做,不认同、不愿做的事就不做,任何人也动摇不了他。孟子所称的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与此境界相通。

    《易经》乾卦所讲的“潜龙勿用”,不是说真的让自己躲起来,放弃了责任,而是想要实现他的志向,只是看时机未到,就不要行动。他觉得这个时候隐居起来更好,这时适合隐姓埋名来进行很多应该做的事。但是,像这种完全不受名利诱惑的人很少,“隐居以求其志”,什么都不要,一般人未必做得到。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前两次不出来,刘备再去第三次,诸葛亮就出来了,说明诸葛亮还是有名利的诱惑。孔子说做到后面这种人比前面“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的人境界要高得多。我的老师一辈子只修一个爻——“潜龙勿用”,说明真的好难。

    12.子曰:“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同‘得’)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道于今称之。‘诚不以富,亦只以异。’其斯之谓与?”

    孔子说:“齐景公有四千匹马,死的时候,老百姓对他实在没有什么可称颂的。伯夷、叔齐在首阳山下饿死,直到现在老百姓还称颂他们。《诗经》上说:‘被人称颂并不在财富呀,而是因为有不同于常人的操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齐景公有马千驷”,齐景公不得了,拥有四千匹马拉的战车,资产很丰厚,但是“死之日”,他翘辫子那一天,“民无德而称焉”,老百姓觉得他实在没什么好称道的。因为,齐景公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德。死的时候,百姓就不必在乎他的威权了,该骂就骂。

    “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道于今称之”,相对来讲,因失意饿死在首阳山的伯夷、叔齐,到孔子那个时候百姓还称道他们。你看,伯夷、叔齐死了几百年了,人们还缅怀他们。而齐景公,人们可能很快就要把他给忘了。

    “民道于今称之”、“民无德而称焉”,这就是盖棺定论,不过是天壤之别。孔子说“君子疾没世而民不称焉”,君子最怕死了之后不能替自己辩驳,自己的真思想、真主张被人误解。

    “诚不以富,亦只以异”,这八个字出自《诗经》,意思是说,人要流芳百世,不是因为有钱、有权,而是因为这个人有异于常人的操守。齐景公富可敌国,但没有什么可称道的,而伯夷、叔齐靠仁德流芳百世。

    13.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陈亢问伯鱼说:“你在老师那里听到过什么特殊的教诲吗?”伯鱼回答:“没有呀。一次,他一个人在堂上站着,我从他面前跑过的时候,他问我:‘学诗了吗?’我回答:‘没有。’他说:‘不学诗,就没有办法在正式场合说话。’我就回去学诗。有一天,他又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我再次从他的身边经过,他说:‘学礼了吗?’我回答说:‘没有。’他说:‘不学礼,就无法立身处世。’我就回去学礼。我听父亲的教诲,只有这两件事。”陈亢从孔鲤那里回来,非常高兴地说:“我只问了一个问题,明白了三件事,一是要好好学诗,二是要好好学礼,三是听到君子和自己儿子保持适当的距离。”

    陈亢,孔子的弟子子禽;伯鱼,名鲤,是孔子的儿子。

    孔老夫子教自己的儿子:“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这是以身作则,教学生是这么教,教自己的孩子也这么教,都告诉他真才实学的重要。

    我们前面讲过,孔门三代,伯鱼的位置很尴尬,既没有像父亲那样成为至圣先师,也没有像儿子子思那样能写出《中庸》那么了不起的经典。而且,大家也知道,孟子就是间接从子思那里接上孔子的法脉,属于子思的门人。但是孔鲤也划算,子以父贵,父以子贵,他都出尽了风头。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陈亢问伯鱼说:“您有没有从老师那里听到特殊的教诲?”陈亢试图从孔子儿子那里了解老师的某些秘籍,这大概也是人性吧。伯鱼实话实说:“没有啊。”然后说“尝独立,鲤趋而过庭”,孔子一个人在堂前的时候,孔鲤大概有点怕父亲,快步从庭前走过。结果被孔子抓个现行,还问了一句:“学诗乎?”学诗了没有啊?孔鲤只好实话实说:“未也。”

    “不学诗,无以言”,“无以言”,不是说不出来话,而是胸无点墨,就没有正式发言的资本。孔子的意思是,不学诗,就没有说话的本钱。这里的诗可以说是《诗经》,也可以是别的诗,但主要还是指《诗经》。也就是说,如果不学诗,将来不管从事外交工作,还是日常揖让进退的应酬,文雅的话一点都说不出来。因为《诗经》的内容太丰富了,是当时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教科书。

    “鲤退而学诗”,孔鲤此后赶紧开始学诗。

    “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这个孔鲤也够倒霉的,又被抓个现行。这次被问的是有没有学礼。

    “不学礼,无以立”,不学礼,就缺少立身处世的资本。人在社会中与人交往,进退应对,都要有礼的规范,才能行为适当。

    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子之远其子也。”陈亢回去后,高兴地说:“我问一个问题,竟有三个收获:一是学诗,二是学礼,三是听到君子和自己儿子保持适当的距离。”这个陈亢也不错,能够举一反三。

    14.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国君的妻子,国君称她为夫人,夫人自称为小童;本国人称她为君夫人,与外国人谈话时就称她为寡小君;外国人也称她为君夫人。

    这一章是解释历史,讲解当时的礼法,但是看起来没头没脑,似乎是当时的学生在听孔子讲课时前半段打瞌睡,后半段也睡着了,中间的记下来,于是就留下这“邦君之妻”云云。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诸侯国国君的妻子,国君就称她为夫人,而夫人不能自称夫人,要说是小童,大概是说我不懂事,还没有成年,还需要夫君照顾。当然了,这个夫人不是真的年少无知,而是谦称。

    “邦人称之曰君夫人”,国人当然不能称王后叫夫人,叫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在本国这么称呼可以,在异邦又得客气一点了,称“寡小君”。你看,称孤道寡的都是领导人,意在提醒自己如果独裁专断,不用好人,总有一天会变成孤、寡。孤、寡是贱称,王侯明明是大权在握的人,但是称孤道寡,就是怕自己弄权、滥权就会变成孤寡,变成独夫。

    “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但是外国人还是要尊称君夫人,跟邦人一样。

    这些其实就是常识,没什么好记的,当时老夫子一定是要解释某一段,而学生把前后的关键给漏记了。《论语》不像《春秋经》,孔子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称号,都有特殊意义在里面,不能乱用,那不是封建礼教,而是有微言大义,所以称“一字褒贬”。这一章的内容多少跟历史或时政有关,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就摆在《季氏篇》的最后,多半是那个打瞌睡的学生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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