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货希望拜会孔子,孔子不愿见他,他就送给孔子一头蒸猪。孔子趁阳货不在家时,才去拜谢,不料在路上碰到了。阳货对孔子说:“你走过来近一点,我有话给你说。”他接着说:“你身上揣着道德才学,却让一国的人民陷入迷惑,这算是行仁吗?我会说不算。喜欢做事却又屡次错失机会,这算明智吗?我会说不算。光阴似箭,岁月不会等待着我们呀。”孔子说:“好吧,我要考虑出来做官了。”
《阳货篇》讲的是孔老夫子在他那个时代所经历、所了解的官场百态,以及与几个希望进入仕途的弟子的对话。
这一章算得上是超有趣的小品。孔子与阳货两人没有一个讲真话,完全是应酬的话。人生有时候难免要讲一点假话,孔子也不能例外,但假话不是谎话。因为孔子这次碰到了一个不对头的人来找事,他也得敷衍应酬。既然是应酬,讲真话干吗呢?常言道:“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对方不真诚,你也没必要对他真诚,对方糊弄你,你也糊弄他,只要彼此都不伤和气就完了。
可是,阳货这“货”就因此而身后留名了。在当时他可说得上是很有地位的人。《史记》中称他为阳虎,是季氏家族炙手可热的家臣,很为季氏所信任。季氏家族几代都把持着鲁国的朝政,而阳货当时又掌握着季氏的权柄。阳货后来反叛,图谋铲除包括季氏在内的鲁国三桓,失败后,逃往晋国。在鲁国,阳货可算是权倾一时的风云人物。有权的人自己难免就感觉飘飘然,觉得自己一切都了不起,一副随处要指导人家的样子。所以,对于孔子来说,他是绝不愿意跟阳货这种人打交道。可是这一次狭路相逢,半路撞上了阳货,孔子只得硬着头皮应酬应酬。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归”即馈送。阳货希望拜会孔子,孔子不愿见他,他就送给孔子一头烧猪。阳货在当时是一个有高度争议性的人物,他自抬身价,想让孔子来见他,当然有其政治目的。他实际上是希望孔子到他那里去做官,帮助自己,实现自己的野心。孔子当然看破了阳货的用心,心想你想利用我,我浪费这个时间跟你扯什么?
阳货一看孔子不甩他,又不能对他来硬的,因为孔子当时是国际上知名的学者。阳货就想歪招,即送礼给孔子。因为,按照古礼,大夫有赐于士,士必亲自拜谢于所赐者的家。所以,阳货故意送给孔子一头烧猪,实则给孔子出难题。目的是让孔子不得不来拜见他。孔子一看这一下糟糕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可是内心又真不愿意见这个人。
孔子就“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时”就是“伺”的意思,代表窥视。孔子打算趁阳货不在家的时候,才去拜谢。不料在路上碰到了。也就是说,孔子收到阳货的大礼之后,感到两难,所以他也想招如何应付这件事,于是就派学生当“间谍”,去搜集阳货的情报,派学生去看看那个王八蛋什么时候不在家,好去那边递一张名帖后,回头就走。这样就不会碰到他,以免尴尬。可见,孔子是多么想回避这个讨厌的人,连刺探这种手段都用上了。因为对方是有名的大夫,地位比自己高,又不能失礼。他根据学生所了解到的消息,趁阳货不在家,赶紧去拜谢。
真是冤家路窄,结果孔子还是在半路上撞上阳货了。这代表孔子有“间谍”,阳货说不定有“反间”。阳货是那么有权有势的人,也是个人精,他就知道孔子可能会趁他不在的时候,派人暗地里打探他的消息。于是,他放出假消息,故意让孔子的“情报员”了解到他不在。等来打探消息的人走了,他就绕一个圈又回来了,心想,我要在必经之路上堵住你孔丘。
两人不期相遇。阳货劈头就对孔子说:“来!予与尔言。”你走过来近一点,我有话给你说。可以想见,阳货当时的态度和语气多么的盛气凌人。虽然阳货心想:岂有此理!下帖子邀请你,你还不愿见我,看叫我逮住机会,怎么教训你。可是他讲出来的话还要显得很有文化的样子,孔子这下只得硬着头皮应付了。
“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宝”,比喻道德才学。“怀其宝”意思是把才学揣在身上,不去施展。阳货说“你身上揣着道德才学,却让一国的人民陷入迷惑,这可以算是行仁吗?我认为不算。”阳货的言下之意是,你孔子这样有才干却不去发挥,是“暴殄天物”!让自己的祖国鲁国找不到恰当发展的路子,算不上仁。他第一句话就给孔子扣了一个帽子。
“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亟”有屡次的意思。“失时”是阳货对孔子一个很严重的指控。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孔子喜欢做事却又屡次错失机会,这可以算得上明智吗?我认为算不上。“学而优则仕”,是儒家精神的基本立场。阳货言下之意是,孔子你这样做,既非仁,也非智。这就直接质疑孔子的德行了,话里就有一些训人意思。
阳货说这段话,实际还暗含着另一层意思,假定你孔丘是人才,又想施展抱负,你应该先拜拜码头;我要见你,说不定是你的晋升之阶,也是你东山再起的好机会,你居然还不愿见我。你跟我拉近关系,对你只有好处。他这里就有一点提醒暗示的意思。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光阴似箭,岁月不等人。“岁不我与”,就是我们常常讲的“时不我与”。“与”,讲浅一点就是老天爷给大家的时间都一样,它不会特别多给你一点。老了就是老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也不会给你添岁的。阳货的意思是,您老夫子就不要再矜持了,干大事要趁早啊。该做的事情不马上干,就是见义不为,这可是“无勇”呀。“不仁,不智,又不勇”,阳货把孔子所一贯倡导的智、仁、勇三达德反击给孔子。自己提问,自己回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想让孔子不容置辩。
孔子说:“诺,吾将仕矣。”孔子说:“好吧,我要考虑出来做官了。”这是孔子应酬的话,完全与阳货虚与委蛇。孔子心想,你总算说完了吧,你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讲了这么一大堆理由,我就只有简单五个字回答你。孔子暗含的意思是“谢谢指教,我还有事,要马上走了”。孔子实际上是懒得再理他,心中早自有主张:即使你阳货讲的都对,我出来做官也不可能走你的门子。你是什么角色!大概就是这样。
我们看,两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人在半路上碰上了,不得不应酬,这也是斗智。这就像《易经》睽卦第二爻“遇主于巷,无咎”之不期而遇,还有初爻“见恶人,无咎”,见到讨厌的人,也得应酬两句,不要同他人轻易结怨,不要给对方太大刺激。尤其是碰到这种得势的小人,何必当面得罪他呢?敷衍他两句好了:“对对对,您说得很好,我是要考虑出来做官的。”
孔子认为话说到这里,再多讲一句也没意思了,知道自己马上该“遁”。如《易经》遁卦《大象传》称“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君子要远离小人,又不直接冲突得罪,以谋自保,该守的分寸一定要守住,不要越雷池一步)。我们希望能够跟小人保持距离,可千万不要让他觉得我们内心憎恶他。你如果连正眼都不瞧他,那样不好,也没有必要。小人不可以得罪,得罪了君子还无所谓。
所以,君子跟小人互动时,尤其在自身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这的确是一门艺术。在这种严守分寸的时候,人家害不到你,而你也没得罪他,他也抓不到你的把柄。可见,一个真正的君子自重、自持是非常严的,有时候连鬼都怕,邪门歪道都远离己身。如果不自重,那就是自取其辱。掌握这个分寸,就不会有“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的麻烦了。
2.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孔子说:“依天赋的人性来看,人与人是相近的;依习染对人的影响来看,人与人就相差太远了。”
“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三字经》中的“性相近,习相远”就是从这一章选来的。“性”,就是天命之谓性的“性”,上天赋予每个人最根本的人性大概都差不多,譬如,人有向往行善的本性,有欲求的本性,有感觉的本性,有思考的本性。但相较于其他动物来说,向往善的本性与思考的本性才是人最根本的“性”。
这一句话中的前半句,孔子强调的是人性在人生命中所产生的力量而言,后半句所强调的是,后天的习惯对人所产生的影响力而言。
我们知道,刚出生的小孩都很可爱,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孩子就渐渐变得不可爱了。正如屈原在《离骚》中说:“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意思是,为什么从前的这些香草,今天全都成为荒蒿野艾!人之所以会变质,也许是家庭的环境,也许是周遭的朋友,或者学校,给他太多不良的熏陶与习染,让他本来纯真的人性越走越远。所以孟母要三迁,要重视后天的教化,这就是“苟不教,性乃迁”。
《易经》坤卦第二爻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意思是,坤卦本身具有“直”的善良本性,去规规矩矩的学习乾卦所代表的“大”,不受习气的污染,当然会有最好的结果。)这里的“直”是一种自然态,指人先天的美德本性。也就是孔子说的“人之生也直”的“直”。“习”就是“习相远”的“习”,因受后天环境的影响,以致各有各的造化,即习惯与环境影响一切。坤卦是第二卦,属于广土众民刚生出来不久,人性本来是直方大的,可是到了第二十九卦坎卦的“习坎”阶段,人身上都是业障,说明天赋的人性越流越远。
《易经》中的复卦代表妈妈生小孩的象。第一爻称“不远复,无祇悔,元吉”,还没有偏离人生的正道,不会有损失,但是人生一路走来,到最后的第六爻就好惨:“迷复,凶,有灾眚。”彻底偏离了人生正道,凶险难料,以致天灾人祸并至。这就是“习相远”的结果。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人走得越远,越远离了良善之道,都是后来的习气造成的。《庄子》一书中的盗跖和柳下惠本是同胞兄弟,到后来,一个成为江洋大盗,一个成为圣人,一奶同胞都会差这么远!这都是后天个人的行为习惯以及环境使然。正如英国作家艾霍尔所说:“有什么样的思想,就有什么样的行为;有什么样的行为,就有什么样的习惯;有什么样的习惯,就有什么样的性格;有什么样的性格,就有什么样的命运。”
那么,“性相近,习相远”的意思我们就清楚了,也就是依天赋的人性来看,人与人是相近的;依习染对人的影响来看,人与人就相差很远了。人根本的性在善的方面是相近的,也就是说每个人对善都有自己的要求。只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情况下,在力量表现的程度上有强有弱。譬如,有人犯小错,心就不安了;有人犯大错,心才不安。每个人都有良知良能,这都是相近的。为什么到后来,有人成佛,有人成圣、成贤、成大人,有人就乱七八糟,堕落到地狱而万劫不复呢?就是“习相远也”。一旦远离善性太远了,想“复”也复不过来了。英国哲学家休谟说:“习惯是人生最有力的向导,起初我们造成习惯,后来就是习惯造成我们。”好坏习惯的养成都适用这句话。
以中国思想来讲,性向善到底有没有根据呢?我想还是有的。我们在《系辞传》里面有近乎直接的证据。《系辞传》大部分从“子曰”来的,孔子还是偏向于认为人性是向往为善的,只是他没有明讲。因为,孔子知道给人单讲这个抽象的概念也没有用,人性到底是善还是恶,需要每个人自己去体会。《易经·系辞传》有“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这个成之者的“性”是从继之者的“善”发展来的,又上推到从“一阴一阳之谓道”产生的。那不就证明性的源头是善吗?还有《文言传》有“元者,善之长也”。既然创造人的“元”是“善之长”,那人性必然是对善有所要求。
孔子这句话所强调的重点是后半句“习相远”带给人深刻的警示:人生应该努力培养好习惯。因为好的习惯愈多,则生活愈容易,我们抵抗诱惑的力量也就愈强。
3.子曰:“唯上知(同‘智’)与下愚不移。”
孔子说:“只有最睿智的人与下等蠢人是不容易改变的。”
“上知”,指“生而知之者”,天生就有大智慧,或者个人敏感度很高,他的人生很容易就选择走在“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的康庄大道上,别人让他为恶,也办不到。真正的“潜龙”是永远不会被世俗所改变。
“下愚”,因为困而不学,才沦为愚蠢之人。而蠢人是永远不能做出明智选择的,所以,后来就习惯于为恶而不自觉了。孔子认为,愚蠢之人自己不愿改变,别人更难以改变他,而中间大多数人都是可以改变的。所以,人后天的教育,后天好习惯的培养以及学习的环境就特别重要。
孔子这章所强调的重点是,警示人们“下愚不移”的结果是要自己负责的。
4.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孔子去访问武城,听到弹奏琴瑟,还有歌唱诗的声音。先生微笑着说:“杀鸡何必动用宰牛的大刀?”子游回答说:“我过去听老师说:‘在上位的君子学到了礼乐等,就爱护人民;在下位的一般人学到了礼乐等,就容易让他们做事。’”孔子马上说:“各位在旁的同学,偃说的话是对的!我刚才只是同他开玩笑的。”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之”就是“往”的意思,武城是当时鲁国的一个县。孔子去访问武城,听到弹奏琴瑟,还有歌唱诗的声音。孔子一行刚莅临武城,去看望子游,一下车就听到了弹奏琴瑟以及咏唱诗歌的声音,这说明子游平时一直在倡导武城的百姓要接受礼乐教化的熏陶。
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先生微笑着说:“杀鸡何必动用宰牛的大刀?”有杀鸡的小刀就可以了嘛。当然孔子一方面也暗自欣喜,年轻的高徒子游本来只是文学科的高材生,现在已经能行使礼乐教化了,很会学以致用嘛。换句话说,老师到武城访问或游玩,子游作为一县之长,肯定是一直陪着的,也希望老师现场办公,能给自己的政事指导一二。孔子当然很赏识弦歌之声,因为他在教学中一向重视礼乐教化。夫子听了就很高兴,就以很放松的心情说,这个礼乐教化可是治国平天下的,子游只用于治理这个小城,可惜不能行教化于整个国家。
一听老师好像有点挑剔他,年轻的子游有点当真了,就说:“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偃”是子游的字。我过去听老师说过,在上位的君子学到了礼乐等,就爱护人民,在下位的一般人学到了礼乐,就容易让他们做事。礼乐教化,就是教人懂得做人处世之道,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是在位者还是不在位者,只要他肯学,在上位的人就懂得照顾人,在下位的人就愿意做个安善良民,容易听长官的差遣,不会冥顽不灵,也不会桀骜不驯。子游的意思是,因为您以前有教导我们,对此我还做过笔记,我今天有机会从政来治理武城了,就要把所学的理论付诸实践,让百姓听听弦歌之声,老师怎么还要讥笑我呢?
“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孔子马上说,各位同学,偃说的话是对的。我刚才只是同他开玩笑的。当时旁边一定有跟随陪同孔子出访的其他同门师兄弟,孔子这里对高徒子游是既有欣赏,又有可惜,并不是真的对子游有任何挑剔。
5.公山弗扰以费畔(同“叛”),召,子欲往。子路不说(同“悦”),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公山弗扰占据费邑,起兵反叛季氏。他召请孔子去帮忙,孔子想要前往。子路很不高兴,说:“没有地方去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去公山氏那里呢?”孔子说:“请我去的人,难道没有什么意图吗?如果有人任用我,我难道只想维持东周这种衰弱的局势吗?”
这一章和第七章都关乎孔子平生的抉择,像禅宗的公案一样,让不少传统的儒学家、理学家很尴尬。因为宋明理学对孔老夫子外王的主张了解有限,他们非常讲究明心见性,最后就钻到牛角尖里去了,在他们看来,作为一个至圣先贤怎么能带头做大逆不道的事呢?
这一章是说孔子曾经想帮助叛乱者公山弗扰。这是研究孔子思想和《论语》很有名的公案,叫“夫子助叛”,他要帮助反对派来对付当权派。在谨守分寸的时代,大家一般不会思考当权派是否合理,多数人认定反对派是大逆不道,因为没有透彻研究,一般人不懂孔子。
“公山弗扰以费畔”,公山弗扰以费邑为基地,起兵反叛季氏。费是季氏管辖的一个邑,公山弗扰是鲁国的贵族,弗扰是他的名字。这是历史事实,在《左传》和《史记·孔子世家》中都有记载。“以”是“据”的意思;“召”是邀请的意思。因为孔老夫子有地位、有学问、有丰富的从政经验,身边还有那么多有才的学生,公山弗扰就想请孔子去帮忙,当军师。
作为一个家臣,公山氏起兵反叛自己的老板,在当时那还得了!在《学而篇》里孔子的大弟子有若就说过:“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不过,有若这种观点也有点太守分了吧?不是真正孔子的精神,不合理的当然要反对,为什么一定要接受?有若的思想立场是典型的乖乖派,他的言论特别容易被专制政权利用。专制者希望臣民越乖越好,不要犯上作乱,可是每一个朝代不都是靠犯上作乱建立的吗?武王伐纣是不是犯上作乱?当时在上位的纣王已经很不像话了,为什么不可以反对他,把他拉下来?为什么不可以革命呢?夏、商、周都是这样,开国帝王的权力大多是靠犯上作乱获得的,可是开始的时候就可以,后来就被人认为不可以,这真是历史的吊诡之处!
“子欲往”,孔子动心了,想去。“子路不说”,子路不高兴了。子路的可爱之处就在这里,有什么想不通的、不认同的,他马上表态,绝不隐藏。“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末”是无的意思,“之”就是“往”。他说老师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没有地方可去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去公山氏那里呢?子路的意思是说,老师就是要帮,起码也要选个像样的人,为什么要帮公山弗扰这个充满争议的人物呢?子路认为换一个比较没有争议的人物还勉强说得过去,因为既然现有的政治格局没有机会,一旦另外有机会,完全可以借势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只是公山弗扰这个人太可疑了。
一个人的见识决定了他的境界,老夫子的想法就和子路不一样,他就是要借公山氏的势来成就自己的理想,不想再安于现状。孔子为什么周游列国?就是因为鲁国不能干,要到别的国家看看有没有可能,别的国家也不行,回来了,再看鲁国还有没有可能。
“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徒”就是徒然之意,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哪能白白地请我去呢?他是真想用我去帮他的忙。这是重大的政治邀请,公山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随随便便说说的。孔子认为他就是想利用我,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实践抱负的机会,不然一天到晚学,没有机会为政。
“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如果有人真想用我,我难道只是为了维持东周的现状吗?“其”是虚字,与岂有此理的“岂”的语义是一样的。孔子的想法是,我有实力,有资源,在助他成功的同时,说不定可以改变鲁国的季氏专权,可以改造社会,甚至影响整个天下。我哪里是为了东周呢?
孔子没有愚忠的思想,有的是实际改造社会办法,所以他认为公山弗扰召他,对他来说是个机会。虽然最后没有真去,因为对方可能真不值得辅佐。孔子这样做,不是要恢复既定秩序,而是要新的创造了,另起炉灶了。另起炉灶不只是理论学说,要有实际机会实践我的抱负,这才是最重要的。
6.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子张向孔子请教行仁的做法。孔子说:“你到哪里都能做到以下五个方面的事,就是践行仁了。”子张请问是哪五件事。孔子说:“庄重、宽厚、信实、敏感、施惠。自己能庄重,就不会招来侮慢;能待人宽宏大量,就容易得众人心;能做到信实,就能得到人的信任;能临事敏感,就能取得功效;能对人施恩惠,就容易领导人。”
孔子这里给子张的回答,是针对子张个性上的弱点因材施教,总是希望他能够改一改习气。子张当时很年轻,志向又高,性格有点偏激,一直很想当官,可说是个“官迷”。他可能以前听过几个杰出的师兄,像颜回、子贡、仲弓等都向老师请教过仁的问题。他一直认为自己当官是迟早的事,所以在此向老师问仁可能带有一定的功利目的,就是为了将来做官考虑。孔子对此很是了解,所以他下面开出的五字诀就是针对子张将来有官位的时候,他要修的功课。孔子曾经给颜渊的答案是“克己复礼为仁”,给仲弓的答案是“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给子贡的又是另一套。可见,行仁没有固定答案的,孔子是看对象来给学生具体指导,这就是“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而且孔子希望来发问的学生,能懂得老师讲的就是最适合他的,不要像樊迟那样,总嫌老师给的答案不是那么“高、大、上”。这就是教育家的智慧,这就是好老师。
“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孔子说,你到哪里都能做到五个方面的事,就是践行仁了。孔子下面就告诉子张行仁的五字决:“恭、宽、信、敏、惠。”即庄重、宽厚、信实、敏感、施惠。
“恭则不侮”,自己能庄重,就不会招来侮慢。“恭”指对待别人的态度要庄重,即心存敬意,懂得尊重人。尤其一个有官位的人,只有自己够庄重了,下面的人才不会随便侮慢你。相反越不懂得敬重人家的人,或者散漫,或者乱讲话的人,反而有时候会招致人家看不起,对你不客气。
“宽则得众”,能够待人宽宏大量,就容易得众人心。这是一定的,一个有容人之量的人,就能厚德载物。不宽就是窄窄的心肠,不给人家路走;对人刻薄寡恩,最后一定众叛亲离。
“信则人任焉”,与人打交道能做到信实,就会得到人的信任。如果一个人做到说话算话,实实在在,值得信赖;人家就会委托你做事,有好的职务找你担任,也放心交给你做。这样你才可以担负责任,为人民服务了。
“惠则足以使人”,能施恩惠于人民,就容易领导他们。因为“小人怀惠”,实惠对老百姓最有吸引力。孔子的意思是,子张你不要竟讲空话,要懂得人性,如能经常施些恩惠给百姓,这样就使得动他们,百姓服劳役时都会愿意尽力。
“敏则有功”,临事能做到以敏感之心面对,就容易取得功效。“敏”不是敏捷、勤快的意思,快了往往会误判,会做错事。做事是为了求得最后成功,不是比谁快,是比谁反应敏锐,比谁心思敏感。察觉事情,判断很机灵,凡事能先知先觉,那种情形都叫“敏”。另外,“敏”其实跟“慎”也有关系,敏离不开慎。“真心”为“慎”,心真正起感应作用了,就虑深通敏,才能做到“敏”;否则就是迟钝,甚至于麻木。“敏”还是《易经》咸卦所代表的意涵,“咸”就是感应的意思。咸卦《彖传》说:“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所以,人遇事时,心的感应首先要很强,知机就知道马上应变,踩上霜就知道冰冻的时节快到了。反应特别快,这样做事才容易成功。只有时机成熟了,才有所谓出手快不快的问题;否则,再快也是徒劳无功。哲学家柏格森说:“思考时要像行动者那样敏捷,行动时要像思考者那样稳重。”
咸卦《大象传》有“君子以虚受人”,还有《系辞传》所云“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这都是描写“敏”感情况。人那种专注力一旦集中,感应力强的时候,针尖掉到地上都听得到的。正如庄子说“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一汪深潭的水,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是在一个感应力强的人听起来,那个细微的声音就像打雷一样。
以上“五字诀”,一言以蔽之,就是“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孔子经常对子张的谆谆教导,可谓是不厌其烦,不仅提出让他容易记住的秘诀,还进一步告诉子张为什么要那样做。孔子生怕子张领悟错了,因为他当时毕竟太年轻(子张小孔子四十九岁)。
7.佛肸(bì xī)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páo)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佛肸邀请孔子,孔子想要前往。子路说:“以前我听老师说过,‘君子是不会到本身就作恶的人那里去的。’现在佛肸占据中牟,起兵反叛,您却要前往,这是怎么想的呢?”孔子说:“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我不也说过最坚硬的东西,是磨也磨不薄的;最洁白的东西,是怎么染都染不黑的。难道我会像一只匏瓜,怎能挂在那里不让人食用?”
这一章讲的是晋国的事,看起来外国那些权臣也非常肯定老夫子在政治方面的才干与影响力,所以晋国也有反对派出来犯上了。佛肸是晋国大夫范中行的家臣,当时任中牟县的行政长官。晋国赵简子专政时,去攻打范中行,范中行的家臣佛肸据地反叛赵简子。孔子又心动了,可见只要有机会施展抱负,孔子绝对是审慎评估,勇于行动,绝不拘泥于任何窠臼。
“子欲往”,老夫子想要前往,而拦住老师、质问老师的人又是子路。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我曾听你说过,本身作恶的人那里,君子是不会前往的。看来佛肸这个人本身的争议性很大,他很可能是为了私利在中牟反叛的。子路认为佛肸本身就是在作恶,社会形象很不好,这样的人应该尽量与他保持距离。
“子之往也,如之何?”您想要前往,到底是怎么考虑的呢?子路很有意思,直接就质问老师,孔子不承认也不行了:“然,有是言也。”没错,是讲过这样的话。但是孔子还有一句潜台词没讲出来,那就是“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一直到现在,我们对很多经典的理解还是容易断章取义,往往抓到先哲在某一个时间讲的一句话,就把它当成一成不变的真理,当成定律去硬套所有的事情。其实先哲可能在另外的环境中也讲过其他的话,这就需要系统地学习和思考。很多人读《论语》就永远进不去,永远停留在误会的层次,一直是个糊涂鬼。这样的人就跟子路一样,就记得那一句,就喜欢那一句,别的一概不管。这肯定会跟实际情况有距离。
“不曰坚乎,磨而不磷”,“磷”是薄的意思,孔子用了一个比喻,意思是我有很坚定的意志,百折千磨也不会变薄。这叫“金刚心”,金刚不坏,到哪里都没有问题,都能保持本色。孔子也在暗示子路,人的意志、能力不够,当然会这也怕,那也怕;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佛下地狱去救众生,不管魔怎么去缠他,佛的功力都不会削减,也不会被魔所引诱。人只要对自己有信心,就可以跟坏人、魔鬼合作,因为他有能力把魔渡成佛,而不会被拖下去变成魔。地藏王菩萨就有这个信心:“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老夫子对自己很有信心,知道自己绝对忠于自己的理想,绝对经得起考验,佛肸之类的算什么,我这样的人怎能被他带坏?其实佛教中的“魔”,在中国先秦的经典之中,根本就没有这个字。所谓的“魔”不是青面獠牙的魔鬼,而是专门来消磨人的理想,消磨人的意志,耗蚀人的能力。
“不曰白乎,涅而不缁”,洁白的东西,是怎么染都染不黑的。因为它的本质太好了,这是真正的白。“涅”是黑色的染料,这里作动词用,“缁”是黑色。
孔子这里讲的“坚”跟“白”,是在比喻一个人本质好得过硬,人好不怕事来磨,不怕跟坏人打交道,能够做到出污泥而不染,可以在世证菩提。一个人如果真正“坚”,就不怕磨;一个人如果真正白,无论到社会的染缸中怎么待,也还是白。“直方大,不习,无不利”,这才是真了不起。
“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我难道只是一只匏瓜吗?怎能挂在那里而不让人食用?匏瓜很苦,是不能吃的,有点像现在的葫芦,是挂在墙壁上装饰用的。孔子又用比喻了,这更有意思,完全是《易经》用象的方法。他的意思是我一辈子这么努力,哪里是一个光能摆着看不能吃、中看不中用的匏瓜呢?读那么多书,积累那么丰富的经验难道只是为了摆看,做一个神主牌吗?不是,我要发挥,要到社会上做事;尤其逢乱世,更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至于子路到底有没有被开导,我们无从得知。如果有被开导后而恍然大悟,他最后就不会死了。所以,人说要到了一定年龄能够碰到什么名师,碰到什么机缘,说能够洗心革面,说能够大彻大悟,说能够整个就改了,传说居多。老夫子是至圣先师,都不能扭转学生子路这个狭隘的观点。
8.子曰:“由也!女(同‘汝’)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同‘智’)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孔子说:“子路啊,你听过六言六弊这个说法吗?”子路回答说:“没有。”孔子说:“你坐下来,我来告诉你。爱好行仁却不爱好学习,那种弊病就是愚蠢;爱好明智却不爱好学习,那种弊病就是心思因想着高远方面却不知所止了;爱好守信却不爱好学习,那种弊病就会带来伤害;爱好直率却不爱好学习,那种弊病就是急切而不通人情;爱好勇敢却不爱好学习,那种弊病就会酿成乱事;爱好刚强却不爱好学习,那种弊病就会造成狂妄自大。”
孔子在这一章提出了一套“六言六弊”的观念体系,即美德与可能随之带来的弊病,比例是六比六。孔子认为“六弊”的产生跟“六言”是有很大关系的,有时候表现在一个人身上,是如影随形,相伴而来。
孔子知道,每个人都有他性格上的弱点,所以,既要追求美德的正面效果,同时又要避免流弊产生,即扬善的同时要遏恶。这套平衡的修身观到底是孔子发明的,还是说古代的贤人就有这样讲过,我们不得而知。我们看《孙子兵法》里面还有引古代兵书里的话,那些兵书有些是我们没看到过的。《老子》里面也会列举古代的名言,出自何处我们也无从得知。中国这些最后成圣、成哲的人,在他们前面还有更古老的智者立言,然后被他们所吸收。孔子可以说是集大成者。
孔子这里是主动问子路,针对他的相关毛病,希望专门给他详细讲解一下:“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孔子说,子路啊,你听过六言六弊这个说法吗?这里不仅是问子路听没听过,还有一层意思是说,你懂不懂这六方面流弊相伴着美德的深意?“闻”,不仅有听到的意思,还有听懂的意思。像“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又闻”,因为子路是果敢的行动派。
“居,吾语女”,你坐下来,我来告诉你。在古代,长者问自己话,自己一定要站起来。
按照人的心理规律,一个人爱好一样东西,就比较容易对此有执念,甚至是下意识里容易标榜这样东西。长此以往,就容易成为人的某些性格特质。所以,孔子在此向子路提出警示,以免他产生缺憾。“好学”就是要爱好学习人情世故、人性等的道理,以破除自己的“无明”,好好发挥理性思考的能力。
“好仁不好学,其弊也愚”,爱好行仁却不爱好学习,那种弊病就是愚蠢。一味好仁,却不懂得学习人情世故,不了解时机、时势与变通的道理,就容易成为我们讲的那种“烂好人”,而没办法遏恶,终至人家会骑在你头上。所以,这样做的弊病,就是让人感觉他的愚蠢行为。这种人虽然超有爱心,但是没有哪个魔会怕他,结果,反倒因此而中了别人的圈套,被人利用。
“好知不好学,其弊也荡”,爱好明智却不好好学习,那种弊病就是因心思想着高远方面却不知所止了。一般期许自己爱好智慧的人,总希望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但他若不好好学习身边实用的处事智慧,不去研究人情人性,一旦过分探究好高骛远的东西,势必让心思泛滥跑出去,回不来了。这里孔子强调好学,就是要矫正这种过分。譬如,需要学习一些礼乐,来避免过度。这都是中华文化所主张的中道理念。中国就是求中道的国家,经典中这样的观念就很多。《诗经》的教化就叫“温柔敦厚而不愚”,即把人培养成为温和柔情、品性厚实却不显得蠢笨。人太温柔敦厚了,其行为就易于变得愚蠢;可是人心险恶,那样你就不能不以刚强去应付了。在《易经》中,就叫“洁净精微而不贼”,这是《礼记》解释经书中的话。意思是学习《易经》就要教人心里干净,无私无染,知精知微,却不要形成伤害。“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这就是精微。知道了这些,你判断时,就不会感情蒙蔽了理智。洁净就能够精微,可是洁净精微了还有毛病,可能会变成一个害贼。譬如炫耀神通,欺名盗世,怪力乱神都跑来了,这就把易道用偏了。所以,既要洁净精微,又要不贼,就得把弊病给修正了。类似这样用节制去平衡的东西特别多。《诗经》不是还有“哀而不伤,乐而不淫”吗?《论语·泰伯篇》中,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直而无礼则绞,勇而无礼则乱。”孔子说过,凡事过分了,就要懂得用“礼”去调节,这就是“乐节礼乐”。
“好信不好学,其弊也贼”,爱好守信却不爱好学习,那种弊病就会带来伤害。“贼”就是伤害、损害的意思。过分去守一些承诺,却不懂得在特殊情况下,世易时移,那个信不一定硬要坚守的。“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太拘泥于这个原则,可能会被坏人利用。孟子说过“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不是叫你故意不守信,有的时候,你守信反而要有不好的后果产生了,那时就宁愿不守这个信,免得造成祸害。看怎么样合适,就怎么做,不要被一些信条所绑死。
“好直不好学,其弊也绞”,爱好直率却不爱好学习,那种弊病就是性情急切而不通人情。这个“直”就是我们平常讲的心直口快,“绞”是急切的意思。如果自己想讲什么就讲什么,而不加丝毫掩饰,往往不一定合适。那也不是直的真意。真正的直不是我爱讲什么就讲什么,而是要看对方受不受听,要将心比心;那你可能就会绕着弯讲,这也并不影响你的直。所以,自己不要主观认为是直,而且潜意识还标榜那个直,这就有弊病了。前面孔子说“直而无礼则绞”,不用礼加以调节,就会过分表现,这样“绞”的弊病就产生了。如果一个人经常心里想,“直”是多好的美德啊,真诚又正直;他就会因为偏执,或者因为智慧不够,而产生急切的毛病。这就扭曲了人际关系。“绞”的本意就是把很多东西弄拧了。譬如孔子不以为然的那个“其父攘羊”的故事,父亲偷了羊,积极到官府告发父亲的那个儿子,就犯了这“直而绞”的严重错误。父子关系这样一来不就扭曲了吗?还有那位微生高,别人来向他借醋,他家里没有,却到邻居家去借,然后再借给人家。微生高明明是扭曲自己,迎合别人,还想博得好名声。孔子就是要告诉子路,对“直”的正确把握是,既要保持自己做人的真诚正直,同时也要注意用“礼”去作调节,避免犯急切而不通人情的毛病。
“好勇不好学,其弊也乱”,爱好勇敢却不好好学习,那种弊病就会酿成乱事。一个人如果一味好勇,就容易形成《中庸》里所说的“祍金革,死而不厌”的北方之强一类的勇敢性格,不改变的话,会出事的。尤其子路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懂得好好学习,用自己的学养与礼制去调整那个过度的勇气,结果一定是越勇越乱。甚至胡作非为,最后导致混乱与悖乱的事情发生,局面不堪收拾。
“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爱好刚强却不好好学习,那种弊病就造成了人的狂妄自大。好刚者虽不至于委曲求人,但一味标榜刚强,就容易形成刚愎自用的习惯,终成狂妄之人。
可见,孔子很了解他的爱徒子路,他有好仁、好智、好信、好直、好勇、好刚的美德,所以劝他一定要好好学习,让自己的思考更完整,考虑得更周到,以使自己在选择与行动时把握好分寸。孔子希望子路通过自己的这次讲解之后,首先能学到的一点就是,先破除自己内心的执念。简单讲就是,爱好美德不可太任性,否则会有很大后遗症。
9.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孔子说:“同学们为什么不学《诗》呢?《诗》可以引发人上进的意志,可以观察各地方、各时代的风俗,可以贯通大家的情感,可以确切表达对时弊的讥讽。近可以懂得如何侍奉父母,远能够明白如何侍奉君主。此外,还可以更多知道鸟兽草木的名称。”
“小子何莫学夫《诗》”,“小子”是孔子对所有弟子的泛称。孔子以过来人身份向学生推荐《诗》,因为,他自己深知读《诗》的诸多好处,常常被诗感动。
“《诗》可以兴”,“兴”就是刺激人产生向上的力量,学《诗》可以引发人奋进的意志。因为《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思无邪”。所有诗篇都是作者真情实感的流露,熟读了,可以引发人的情志,使人回归真正的自我。孟子说伯夷、叔齐因为洁身自爱,不随波逐流,才会有很多人因受其风范的感召而“懦夫有立志”。这就是“兴”的作用,它总是自然而然地打动你的心,让人精神昂扬,甚至追随他的理想,这是任何强势威逼所永远不能实现的效果。
“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可以观察各地方、各时代的风俗,可以贯通大家的情感,可确切地讥讽时弊。可以观察不同地方、不同时代的风俗,好好的观察研究,比较一下有什么不同。人是不能离开社会群体的,“君”加上“羊”叫“群”。过去解释“君”也叫群之首。“群”这个字的造字,意思当然是说群众的领导人就是君,“君”不是“群(羣)”字的头吗?就是领羊的。这群羊要怎么带,不能让它们乱冲。孔子说过:“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我们看《诗经》讲了那么多人,那么多角色,就是教我们怎么与人群相处,培养你的群德。
“兴”可以看成是《易经》中的乾卦所代表的自强不息,犹如日月星辰不停地运转,春夏秋冬不停地更替,人就振奋起来了,自强不息。接下来的“可以群”,就是坤卦所代表的厚德载物,搞好群众关系。可是在从“兴”到“群”的过程中,一定要观,先是看自己,好好研究自己,观自在;还要看别人,观察自然,观察草木鸟兽。“观”是所有经典的起始,没有观就没有这些东西。仰观俯察,要仔细看,一直看到事物的真相。
“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迩”是“近”的意思。“行远自迩”,即从近处开始做起,还是《大学》里所强调的观念。从近处逐渐往外扩充,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近的可以把家庭关系处理得很好,再往远处推,就可以替国君服务了。另外,多读《诗经》还有很多附加价值,如对鸟兽草木的认知,自然知识也会增长很多。
孔子毕竟在《诗经》上下了很大功夫,他自己还删订过《诗经》,对《诗经》的看法非常独到,让人有石破天惊之感,他还由此建立起了一套《诗》学研究体系,对后世的影响很大。
10.子谓伯鱼曰:“女(同‘汝’)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孔子对伯鱼说:“你仔细读过《周南》与《召南》了吗?一个人如果不曾认真读过《周南》与《召南》,就会像面朝墙壁而站着的人那样,一无所见,寸步难行!”
这一章也是孔子对儿子谈学诗的事,不过已经具体到了《诗经》的“国风”系列。“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为”是指好好用功,“为学”之意。孔子对伯鱼说:“你仔细读过《周南》与《召南》了吗?”《周南》与《召南》是《诗经·国风》的开头两篇,内容侧重于勉励人修身齐家。前面讲的是要孔鲤学诗,这里孔子问儿子的是读《诗经》能否抓住重点。
如果不把《周南》与《召南》这两篇弄懂,“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就会像面朝墙壁站着的人那样,无路可走,一无所见,在社会上寸步难行。
11.“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孔子说:“我们常常谈起的礼,强调的难道只是玉与帛这些礼品吗?我们常常说到的乐,强调的难道只是钟与鼓那些乐器吗?”
“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玉”与“帛”作为礼品,当然都很贵重,但是“礼”的根本在于要有恭敬的心意,而不是礼物本身。东西只是形式,最主要的是看你有没有一颗真正敬重别人的心,常言道“礼轻人意重”。孔子这里用反问句,目的在于提醒人们要思考礼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钟与鼓在古代象征着正式的音乐,既庄严又神圣,但是,乐的本质在于“和”。人类制礼作乐,本来就是为了调节生活的步调,调和心中的情感。如果没有了真诚的心意,这些形式还有什么意义?
孔子在此章的意思是,礼不只是礼物,乐也不只是乐器,不能只看重礼、乐的形式,而是忽略了其精神内涵。
12.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yú)之盗也与?”
孔子说:“表情严厉而庄重,内心却怯懦,如果以各种小人作比喻,好像是穿墙挖洞的小偷一类吧?”
“色厉而内荏”,“色厉”,是说人的脸色是严厉而庄重,“内荏”意思指人的心里没有骨气。“色厉内荏”后来变成了成语,意思是表面看起来很强悍,凶得不得了,其实他心里很软弱,有他怕得不得了的事。
因为欠缺,所以强调,这都懂了。“色厉而内荏”就是借着外表的夸张来掩饰他心中真正的害怕。这是人情常常有的毛病,所以你不要被他唬住。比大声说话,谁不会?其实内心里面软弱得很,怕得狠。说到底,“色厉”是假象,“内荏”才是真相。“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如果以各种小人作比喻,好像是穿墙挖洞的小偷一类吧!“窬”是穴,这里指墙洞。
中国人物学代表作叫《人物志》,是汉末至三国时期的刘劭写的。《人物志》里面,基本都是《四书》这些话,再加上他实际在官场中任官的经验。下面就是刘劭从《论语》这句话而引用发挥的:“处虚义则色厉,顾利欲则内荏,是有厉而不刚者。厉而不刚则欲夺之也。”“义”指讲得头头是道,都是冠冕堂皇的道义之理。虚的对他来讲根本没有意义的,是拿来唬人的,他都做不到。所以这种人就“色厉”。这段话意思是,一涉及空口讲大道理,他就一本正经地教训人;一想到自己的切身利害与欲望,马上就软了。这就是世道人情。
13.子曰:“乡原(同‘愿’),德之贼也。”
孔子说:“不分是非的烂好人,正是败坏道德的人。”
“乡原,德之贼也”,“原”本来是善的意思,同“愿”。“乡愿”,指一乡之中人都认为他是好人的人。这种人说不定就会做一点表面功夫,不得罪任何人,不坚持任何该坚持的原则,最后人缘超好,这就是“乡愿”。我想一定是春秋末期那个时候,这样的人很多,孔子就忍不住痛骂。
孟子在《孟子·尽心下》对于“乡愿”大大发挥一通:
(孟子)曰:“(乡原)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孟子说:“乡愿这种人,要批评他,却举不出具体事来;要指责他,却又觉得没什么能指责的;和颓靡的习俗、污浊的社会同流合污,平时似乎忠厚老实,行为似乎很廉洁,大家都喜欢他,他也自认为不错,却不能同他一起学习尧舜之道,所以说是‘戕害道德的人’。孔子说过:‘要憎恶似是而非的东西:憎恶莠草,是怕它淆乱禾苗;憎恶强辩的人,是怕它淆乱了义;憎恶能说会道,是怕它扰乱信实;憎恶郑国音乐,是怕它干扰雅乐;憎恶紫色,是怕它扰乱了正红色;憎恶乡愿,是怕他伤害了道德。’君子是要一切回复到正道罢了。正道的形象树立了,百姓就会奋发振作;百姓奋发振作,心中就不会有邪恶了。”
可见,对于“乡愿”此类人的毛病还不好找,因为他八面玲珑,很多行为看起来似是而非,这类人的所谓朋友好像还特别多;但是,他绝对不是那种真心行道的人。在社会上,他更在乎自己的名声,或者是“青年导师”,或者是什么“大师”,或者是什么、什么之类,实修的功夫特别少,这类都属于“乡愿”。孔子就直接戳破“乡愿”所包裹的假象,明确指出这类人是对道德的伤害,要毫不客气地深恶痛绝之。在《孟子·尽心下》中,孟子引用孔子的话形容乡愿:“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愿乎?”意思是,经过我的教室,却不进来学习的,我不感到遗憾的,就唯有乡愿一类的人。
14.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
孔子说:“在路上听到的,又在路上传说出去,这类行为,是背离德行的做法。”
“道听而涂说”,“涂”即途。成语“道听途说”就来源于此。意思是,没有任何证据,也不做考证的功夫,耳朵刚听到什么,就一张嘴两层皮,立刻冒出去。也不去想真假,不管是非,不管该不该说,就到处乱讲,随意传播。这样的人就容易人云亦云,对听到的话根本就不过过自己的头脑。孔子说如果这样子形成习惯了,对个人的德行修养是背道而驰的。
因为,德行的修养必要经过一个由闻到思,再到修的一连串的过程。孔子说过,累积德行是需要一直秉持着“主忠信,徙义”的原则的。
15.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孔子说:“一个卑鄙的人,可以同他一起共同事奉国君吗?当他没有得到利益与官位时,只担心得不到;已经得到了,又担心失去它。假使担心失去到手的一切,他就无所不为了。”
“患得患失”的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一个卑鄙的人,可以同他一起共同事奉国君吗?这样的一个人可以同我们一起为国家服务吗?孔子给出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下面就是孔子申明不可以那样做的缘故:“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意思是,这种人对于利益与官位,当他没有得到时,只担心得不到;已经得到了,又担心失去它。“患”,有担心、为某事焦虑之意。像一些人在没得到他想要的某些名利之时,他天天为此担心、焦虑,生怕得不到。有一天算他走狗运,得到了一直想得到的东西,却又很害怕失掉。于是就把那个东西抱得紧紧的,绝不允许别人再把它抢走。真正困穷的人,他平常太苦了,如果他的价值观不对头,有一天好容易得到富贵了,打死都不会放手的。
“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意思是假使担心失去,那他就无所不为了。一个人一旦担心、焦虑自己得到的东西再失去,不管是权,是势,是钱,他绝对在维护的手段上,无所不用其极。有的人如果以前出身贫穷,有一天他终于得到了名利权位,因为害怕失去,就绝对抓得牢牢的。所以,他为了再次当选,就无所不为。在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他天天千方百计想得到,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得到之后,他就把它变成自己的既得利益,自己专门的“肉”,绝不允许任何人从他那边再夺去。这种人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贪婪到了极点。
《易经》晋卦讲,一个人从初爻开始,一路上饱受打击,最后到了龙门,即第五爻的君位:“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意思是懊恼没有了,如果不患得患失,这样向前走,就吉祥,没有不利的。否则,他处在这样的高位,一旦患得患失,这一爻一改变,就是否卦,即天地不交,自己变成了“非人”,人就变成了魔鬼。人一旦堕落到这个地步,就无所不至了。
可见,“鄙夫”这样的人不能与之共事,他一天到晚只在乎自己的事情,焦虑于自己的私欲是否满足。这种人还可以让他服公职吗?他绝对以自己利益为出发点,耍尽天下人,是典型的“贪夫”。一个人一旦价值观不对,他的心就由“初登于天”,堕落到“后入于地”,命运发生逆转。由日出转日落,由光明转黑暗,所以,人就不择手段,无所不至。因为他的既得利益是好不容易抢来的,就怕丢掉。总之,患得患失是人情的一个重大弱点。套用一句古人的话,这种情形就是,得之也焦虑,失之也焦虑,然在,何时而安也?
16.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无’)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孔子说:“古代的情况是,人有三类毛病,现在的人连那些毛病也无从比了。古代狂妄类型的人不拘小节,现在狂妄的人流于放荡;古代持守原则太严的人有点棱角稍显锋利,现在持守太严的人就变得意气好争了;古代愚昧的人也还算直率,现在愚昧的人却只知耍诈罢了。”
“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代的情况是,人有三类毛病,现在的人连那些毛病也无从比了。孔子的意思是,总是人心不古!对于上述三种性格类型的人来说,现代人的毛病更糟糕了。
“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代狂妄类型的人不拘小节,现在狂妄类型的人流于放荡。“肆”,不拘小节。现在号称狂妄的人不是以前那样了,变得完全放荡。换句话说,今天这个狂已经没分寸了,古之人,狂还狂得可爱。
“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代持守原则太严的人有点棱角稍显锋利,现在持守太严的人就变得意气好争了。“矜”,对原则持守太严的意思。“廉”,棱角太露。“忿戾”,发怒好争。有棱角的地方,如果不把它处理圆一点,就会伤到人。“廉”的人,人家觉得实在是很难消化,因为棱角太露。老子讲过“廉而不刿”,意思是我可以持守原则,但是我要圆融一点。另外,现在的人之所以矜持,完全是感情用事,逞意气之争。要跟人家争,完全是无厘头,没道理,也要争。这样的“矜”也变成了假的,只要利益来了,他才不会坚持。实质还是情欲作祟!
“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古代愚昧的人也还算直率,现在愚昧的人却只知耍诈罢了。因为一个人耿直,他可能一天到晚得罪人,虽然得罪人,至少他还称得上直啊。现在愚蠢的人有时候就是扮猪吃老虎,一心想耍诈。如果一个时代,连蠢笨的人都爱耍诈,机灵人就更耍诈了。
老夫子不晓得过去是不是在仕途上吃过很多人的亏,所以他才观察得那么深刻,还找出三类人,做了认真对比。他所总结的三类不同性格特质的人,在古代与他那个时代,恐怕都是他在官场所见到的,即士大夫阶层,每一类型人的性格都很鲜明。他发现,以前的人虽然性格特质不是那么理想,但至少每一类型的人,其品格还有可取的地方。而到了现在,这三种类型人的品格完全呈现出反面特点:一种人不知约束,一种人完全被情绪操控,一种人被欲望所驱使。相较于古代,不仅一点没有调整与改善,还放大了古人的毛病。每种人都做不了自己生命的主人,怎么去领导别人?这实在是让孔子感到很可惜的地方。
17.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与《学而篇第一》重复)
18.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孔子说:“我厌恶紫色夺取了正红色,我厌恶郑地的音乐扰乱了雅乐,我厌恶靠着伶牙俐齿来颠覆诸侯之国与大夫之家的人。”
“恶紫之夺朱也”,我厌恶紫色夺取了正红色。“朱”是正红色,很富贵的颜色。可是紫色就不正,是红稍带黑的颜色。诸侯的衣服原来以红色为主,到了春秋时代,因鲁桓公崇尚紫色,逐渐改变了风气。孔子很看不惯这种用偏颇的东西取代了正统的东西。而且似是而非最容易误导一般人。
“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我厌恶的是郑地的音乐扰乱了雅乐。周朝时的正乐叫雅乐,即那时的国歌。“郑声”就是郑地的音乐。
“恶利口之覆邦家者”,我厌恶靠着伶牙俐齿以颠覆诸侯之国与大夫之家的人。“利口”,指嘴巴毒得很,搬弄是非,又锋芒伤人,严重一点会让邦家都颠覆。
金庸所写《天龙八部》中的乔峰,先后相遇两位女子,也是姐妹,一个叫阿朱,一个叫阿紫。阿朱是很可爱的女孩子,是乔峰矢志不渝的爱人,可惜早夭。至于那个阿紫,虽然漂亮,但行为乖张歹毒,她也爱乔峰,千方百计想要控制乔峰。金庸写这两个人物,他大概心里认为,阿朱是好女孩,偏偏短命,而阿紫品性极坏,却紧紧跟着乔峰。这样写,似乎受“恶紫之夺朱也”的影响。
可见,孔子厌恶似是而非的东西混淆了人们的视听,给人的分辨制造了障碍。偏偏就有些人一天到晚搞似是而非的事情,看着都是伟大的胸襟,其实都是自私自利;但是一般人不能分辨,就麻烦了。因为一般老百姓不容易分辨清楚,看着超像,但是实质上是个假货。社会上这样以假乱真的东西特别多,一般人怎不能辨识?
19.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孔子说:“我想不再讲了。”子贡说:“老师您如果不讲了,那我们这些学生还遵行什么呢?”孔子说:“上天讲了什么呢?四季一直在运行,万物生长得好好的,上天讲了什么呢?”
“予欲无言”,孔子说,我想不再讲了。为什么如此呢?因为老夫子对教学可能感到失望了,所教出的“不良品”太高了,三千个弟子只有七十二个成材的。换言之,成材率只有百分之二点四,他认为教书太没意思了,多讲了也没用。
“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贡说,老师您如果不讲了,那我们这些学生还遵行什么呢?“述”是循、遵行的意思,因为老师是我们精神的“源头”。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孔子说,上天讲了什么呢?四季一直在运行,万物生长得好好的,上天讲了什么呢?孔子的意思是大家都崇奉天道,老天哪里讲过什么呢?它就是自然而然的表现着。
“天何言哉”就是不言之教,《老子》一直标榜不言之教,他说过“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不用讲就不落言诠。佛祖拈花,迦叶微笑,禅宗也是这个境界。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不言之象”,没说出来的东西就是读中国经典最难懂的地方,虽没有说出,可是有丰富的言外之意。
《易经》也是这样,《春秋经》也是这样,少一个字,没有刻意提什么,都是有意义的。所以《易经》那么精简的文字可以传达无量的意思,道理就在这里。有时候为什么不明白说出?一定有它不说的考量,可能是避讳,可能是一说出,就落入下乘,就耽误了你自己去推想。为什么一定要说呢?言多必失。留白反而给人丰富的想象,一切尽在不言中。
20.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孺悲想求见孔子,孔子推辞有病,不想见他。代孔子传命的人一走出房间,孔子就取出瑟弹唱起来,以使孺悲可以听到。
孺悲,鲁国人,曾向孔子学习过“士丧礼”,算是孔门弟子吧。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孺悲想求见孔子,孔子推辞有病,不想见他。孔子不想见这个学生,可能对他有意见。
“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代孔子传命的人一走出房间,孔子就取出瑟弹唱起来,以使孺悲可以听到。
孔子拒绝见孺悲,可是还是要教育他,让孺悲自己知道,我其实不是真的生病,就是告诉你,我不想见你。我为什么不愿见你?自己回家好好反省反省,看自己是不是能够改过。这就是不教而教的典型范例。
刺激对方去反省,这都是孔子教化的方式。而以后这位学生改过之后的表现,还是可以传到老师的耳中,说明老师一直是关心他的。包括冉求,那时候也是被孔子要求学生们“鸣鼓而攻之”,结果冉求被赶出了门墙。赶出门墙也是对冉求的一种教化。这里孔子把孺悲挡在门外,可能老师认为那时你还过不了我的“门槛”。
21.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同‘汝’)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宰我请教说:“为父母守丧三年,时间未免太长了。君子三年不举行礼仪,礼仪一定会荒废;三年不演奏音乐,音乐一定会散乱。旧谷吃完,新谷也已收成,打火的燧木轮用了一次,所以守丧一年就可以了。”孔子说:“守丧未满三年,就吃白米饭,穿锦缎衣,你心里安不安呢?”宰我说:“安。”孔子说:“你心安,就去做吧!君子在守丧时,吃美食不辨滋味,听音乐不感快乐,住家里不觉舒适,所以不这么做。现在你既然心安,就去做吧!”宰我退出房间后,孔子说:“予没有真诚的情感啊!一个孩子生下来,三年以后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为父母守丧三年,天下人都是这么做的。予有回馈父母三年怀抱的照顾吗?”
这也是跟孝有关的篇章,这一章很长,很人性,涉及的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宰我质疑孔子提倡的三年之丧。大家都知道,他的口才很好,很有自己的想法,不完全听老师的。这一次他问的是“三年之丧”,宰我对此有质疑,在春秋末年,他觉得这么长的丧假太耽误事,所以就对老夫子说:“三年之丧,期已久矣。”“期”本来就是周期的意思,这里是指一年。宰我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认为三年之丧没道理,人死了,怎么要耽误那么长时间呢?这有点像现在的企业,劳工假太多了,企业主就会有意见。宰我觉得三年之丧太影响国家的GDP了,他认为一年就已经够长的了。宰我胆子真够大的,因为“三年之丧”一直持续到清朝末年,这么深入人心的礼俗,在春秋时期宰我就提出质疑了,而且,他的理由真是冠冕堂皇。他没有说三年不发展国民经济会怎样,而是说“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意思是一个有德之人如果“三年不为礼”,“为”是做、实践的意思,“礼必坏”,“坏”字在以前念“怪”,礼坏乐崩,习惯念作“礼怪乐崩”。“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所有的礼乐制度、文化教养都荒废了。“礼坏乐崩”,后来变成一个成语。
接下来才讲农业生产:“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没”,用尽;“升”,收获;“钻燧”,钻木取火的燧人氏,“改火”是指以前钻木取火的木柴四季不同,春天用榆、柳,夏天用枣、杏,夏天的最后一个月用桑、柘;秋天用柞、楢;冬天用槐、檀。四季所用的木头都换完了。这里之所以提谷与火,实际上是以此比一年中天道的周而复始,人情亦应依天道,守丧一年足矣。因为三年真的耽误很多事情,像现在的老板经营企业,每年都有年度计划,其间要开会、要讨论,要督促,可是,因为守丧不能做事,企业就会乱成一团,或者干脆就停摆了。宰我认为这太奢侈了,如果他当时有权提建议的话,他可能会建议把三年减为一年。
可是,老夫子不喜欢,他是从人性的角度考虑问题,也出自他对宰予的观察:“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食”和“衣”都是动词,即吃稻米,穿锦绣。“于女安乎”,“女”就是汝,你会觉得心安吗?也就是说,孔老夫子问学生的时候,从最基本的层面切入:服丧期间,你的饮食起居一如既往,完全没有哀戚之情,你的心安不安?这是个核心问题。但是宰我回答:“安。”
“女安,则为之!”遇到这样的顽固分子,孔子没办法,只能说:“如果你觉得心安,就那么做吧!”但是孔子忍不住要讲几句:“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夫”是发语词,君子在守丧的时候,“居”是“守”,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一窝三年,“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再好吃的肉也食之无味,因为心情很糟。“闻乐不乐,居处不安”,“乐”就是给人带来快乐的,听到了好听的音乐,也不会真的快乐,因为丧失了宝贵的父母,每天都感觉空空荡荡的。“故不为也”,所以在居丧期间这些统统不要了。“今女安,则为之”,宰我你小子竟然能够安,自己舒服,那你去做吧!孔子再次说这句话,真的是很生气。
“宰我出”,面对老师的指责,宰我也没有表示自己要收回意见,就出去了。这个人确实是特立独行。等他走后,孔子就当着其他同学的面开始骂宰我了:“予之不仁也!”宰予真是没有仁心的人!“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小孩子生下来大约要三年以后,才可以脱离父母的怀抱,因为孩子生下来之后站立不是很稳当,七坐八爬,父母抱着的时候居多。这就是为什么要服三年之丧的原因。“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通”就是没有例外,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一样。春秋战国时期,君王对于这个丧礼大多是实行得很彻底的,丧礼期间,国政一般委托大臣,然后这三年(一般指二十五个月)之间暂时不要有任何新的大动作,等国君服丧期满再说。这是通丧,没有例外。在当时社会,大家都不怀疑,觉得就应该这么做。可有些人嫌烦,像宰我就不愿意遵守,这小子就觉得一年时间都长,耽误太多事情。
这一章很值得大家思考,尤其是最后孔子所说的“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在当时那个社会,宰我和老夫子的态度都很有意思,宰我是理直气壮,固执己见,而老夫子没有说要关他禁闭,非守三年丧不可,而是说觉得心安就去做,然后跟别的同学说的时候,仅仅把他当作一个负面的典型,而没有像对待冉有那样逐出师门。
22.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孔子说:“每天吃得饱饱的,心思无处使用,这真让关心他的人犯难了!不是还有玩六博和下棋的游戏吗?这样做,总比没处用心要好些。”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有的人天天吃得饱饱的,脑筋里那个血液都去消化胃里的食物了。心思完全不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面,饮食宴乐一样没缺,就是不用心,天天就甘愿做个个酒囊饭袋。这样的学生把老夫子气死了。因为老夫子知道,这种人如果一直这样过日子,时间长了,这就会成为他的一种生活方式。
“难矣哉”,习性既已形成,让人调教起来就更犯难。另外,老夫子也是担心,如果一个人长此以往,保不准那一天会干出坏事,这也是让他的家人感到犯难的。
“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不是还有玩六博和下棋的游戏吗?这样做总比没处用心要好些。博弈虽然不是什么正事,也可以练脑筋、练练反应,还可以交上朋友,总比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要好。
23.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子路说:“君子是不是很崇尚勇敢呢?”孔子说:“君子推崇的是道义,君子光有勇敢而没有道义,就会添乱;小人光有勇敢而没有道义,就会偷盗。”
子路是一个好勇好义之人,子路后来问强、问勇,都问过。因为他内心特别标榜勇敢,一天到晚困在这个“勇”里头,他想知道自己这个性格到底对他将来好不好。
“君子尚勇乎?”子路问孔子,君子是不是很崇尚勇敢呢?“君子义以为上”,孔子说:君子最看重义。“义”者,宜也,就是该怎么做最合适、最合宜,就怎么做。就孔子所倡导的“智、仁、勇”三达德来说,“勇”是排在最后的。打仗时,作为一个大将应该具备的“智信仁勇严”,那个勇是排在倒数第二位,而最重要的是智。
光有勇不一定合适,因为不一定合乎义。所以,“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君子光有勇敢却没有顾到义,就容易制造乱局。一个人如果徒有那个勇,反而是制造乱局的根苗。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这里的“君子”是指在位者。君子如果有勇,因为他有官位;但他若缺少了义,他就做过头了,结果会影响到更多人的福祉。
“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小人徒有勇敢,却不顾道义,就会成为盗贼。小人就是不在官位者,是基层的一般老百姓。他如果好勇,当然就会为了获取自己的私欲去冒险,这就导致他作奸犯科。
有人说这段对话发生在子路第一次见到孔子,将要拜师的时候。孔子是要告诉子路,爱好勇敢虽不是缺点,但光靠勇敢不一定能成为君子,因为勇敢一定要和义相配合。所以好好学习才最重要,只有智慧才能帮你判断什么是合宜的,什么是不合宜的。如果再加上“礼”的调节,好勇就不会出格了。
24.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同‘智’)者,恶不孙(同‘逊’)以为勇者,恶讦(jié)以为直者。”
子贡说:“君子也有他所憎恶的事吗?”孔子说:“当然有。我憎恶称述别人坏处的人,憎恶在下位却毁谤自己领导的人,憎恶勇敢却不遵守礼节的人,憎恶性情果敢却不通事理的人。”孔子又说:“赐,你也有特别厌恶的事吗?”子贡说:“我厌恶专逞小聪明,却认为自己明智的人。我厌恶不懂逊让,却认为自己勇敢的人。我厌恶揭发攻击别人的隐私,却认为自己正直的人。”
“君子亦有恶乎”,子贡问孔子,君子也有他所憎恶的事吗?子贡大概认为,老师一天到晚这个也欣赏,那个也推崇,应该不会有他所憎恶的事情了。
“有恶”,孔子说,当然有。不要掩饰自己那个恶,该厌恶的就要厌恶。
“恶称人之恶者”,憎恶称述别人的坏的人。有些人偏不乐道人之善,因为他就看不得人家好,一旦发现人家有一些毛病,赶快抓到东西,大肆宣扬。是不是有这种人?一天到晚讲别人的是非。这种人绝对有问题。完全没有“人之彦圣,其心好之”这样的心胸。俗话说:“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喜欢在人面前搬弄他人是非的人,这个人就是制造是非的人。
“恶居下而讪上者”,憎恶在下位却毁谤自己领导的人。“讪”是诽谤的意思。不是要有职场伦理吗?《礼记·少仪》说:“为人臣下者,有谏而无讪。”不能随便就出卖长官,因为下级要有对长官基本的忠敬。每个人都有他的角色,忠于长官,也是忠于自己;否则,若一天到晚,制造谣言,毁谤长官,这个组织就乱套了。
“恶果敢而窒者”,“窒”就是心灵塞住、不通事理的意思。意思是,憎恶性情果敢,却不通事理的人。
“赐也,亦有恶乎”,孔子又说,赐,你也有特别厌恶的事吗?下面就是子贡的回答。
“恶徼以为知者”,子贡说,我厌恶专逞小聪明却认为自己明智的人。“徼”就是专门用放大镜去找别人毛病。意思是你看我什么都知道,各种内部消息都晓得,专门找人家短处,而且是用放大镜观察。到处去挑人毛病,这就是台湾杂志《壹周刊》的行为,他们认为这样做很有智慧。
“恶不孙以为勇者”,厌恶不逊让,却以为自己勇敢的人。一般桀骜不驯的人就是这一类,但他觉得自己很有勇气,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听。这都搞错了。
“恶讦以为直者”,厌恶揭发、攻击别人的隐私,却以为是自己正直的人。刘邵在《人物志》中,把“直”跟“讦”的概念谈得很细,“讦”从造字来看,即用言语去干犯别人,专揭发、攻击别人不光彩的隐私。他认为自己为人直率,绝对不掩饰,但是那样做,伤人伤得很深,而且不一定有证据。“讦”是似是而非的“直”。
25.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孔子说:“只有女子与小人是难以对待的。同她们关系走得太近了,他们不谦让,远离他们一些,他们就抱怨。”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养”是对待的意思。“孙”同“逊”,谦让有礼的意思。这里的“小人”是指没有受过教育、没有官位,也没有志向,在修为上很不够的普通小老百姓。很多时候这些“小人”的心态就像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自私自利,情绪又不成熟。
《易经》观卦的初爻《小象传》称“初六童观,小人道也”,意思是小孩子的见解,因为很幼稚,就很难同他沟通。第二爻称“窥观,利女贞”、“亦可丑也”,讲的就是女子“窥观”,古代女人没有机会出门,只能由门缝向外观看,意指见识难免局限,有偏差。在那个时代,女性很少出门与别人交往,对人际关系、礼节、礼仪所知不多,自己的观念也没机会更新。所以,经常待在家里、没见过世面的女性,其心胸与视野狭隘,心态上就容易像上述的“小人”一样。
孔子这段话的重点实际在后半句,即“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要是对她们亲近一些,他们往往把握不好分寸,就不懂礼让;同他们保持点距离吧,他们又会抱怨了。因为她们不懂“保持距离,以策安全”的道理。结果会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同这些人相处起来,近也不是,远也不是,左右都不讨好。如果人的情绪不能自主,男女不都是一样的表现吗?人家对我们好一点,我们就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了不起;别人对我们不那么好了,我们就不免抱怨。因自己的“无礼”而造成别人的疏远,不去反省自己,却反过来责怪别人,这是什么道理呢?孔子这里实际上是在批评“小人”这种人生态度,另外他对当时的女子演变成“小人”一样的心态,也感到很遗憾,很无奈。
26.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孔子说:“到了四十岁还是被人厌恶,这人终身就完了。”
“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四十岁是成德之年,也是不惑之年。那时候他要是还被很多人厌恶,他的善行也就没指望了。这也是孔子的自勉勉人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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