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解论语-微子篇第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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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微子离开了,箕子沦为纣王的奴隶,比干因为劝谏而被处死。孔子说:“商朝末年有这三位称得上行仁的人。”

    《微子篇》这一章讲的是商末天下大乱的时候,小人道长,君子道消,提到了三个受迫害的中心人物——微子、箕子、比干。微子,即微子启,为商纣王同母长兄,因母亲先为帝乙之妾,后立为妻,再生纣,所以由纣继王位。箕子与比干都是商纣王的叔父。

    《微子篇》的另外一些章节谈到了孔子在江湖上不期而遇的一些隐士。这些隐士多少有一点遁世的倾向,属于道家类型的人物,也是中国一个很大的思想学派。

    在孔子过世后,徒子徒孙们开会编辑《论语》,对这一篇的安排应该是有一定考虑的。孔子对商朝末年那个黑暗时代人物的评论、感想,以及在鲁国看到的一些乱象,使他决定周游列国,在路途中,与这些遁世的道家人物不期而遇。这等于是佛经中,佛最后要交待责任的“咐嘱品”,即佛顾念诸菩萨,善附嘱诸菩萨的言论。

    “微子去之”,微子觉得纣王无道而去劝谏,结果纣王不听,他就离开了。如果说一定要再去强谏,可能就有杀身之祸。“箕子为之奴”,箕子沦为纣王的奴隶。“比干谏而死”,比干因为劝谏而被处死。

    孔子对于这三位贤人的人生态度统统都肯定:“殷有三仁焉。”他认为在商朝末年这三位称得上行仁的人。

    这一章是商朝末年的历史故事,与孔子还有些渊源,因为孔子的祖先是宋国人,而商朝微子的后代封在宋国。对于他们三位,孔子并没有做什么高下的评判。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气质与个性。想法不同,选择就不同,那么以后的遭遇与结果,也就不同。就像伯夷、叔齐是“求仁而得仁”,也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2.柳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柳下惠担任典狱官时,多次被免职。别人就对他说:“您这样还不打算离开鲁国吗?”柳下惠回答说:“坚持正直的原则替人做事,到哪里不会被贬呢?放弃正直的原则替人做事,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自己的国家?”

    “柳下惠为士师,三黜”,“士师”指典狱长,是那个时代管狱政的官。“黜”是免职、贬官的意思。柳下惠担任典狱官时,多次被免职。可能柳下惠担任这个职务时得罪了长官,以致多次被罢官。这算得上是柳下惠职场上的连续挫败。

    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有人就对他说,您这样还不打算离开鲁国吗?别人替柳下惠鸣不平,就说你走了算了,你这样好的人,认真管理监狱有功,应该升官,却被多次免职。看来这个地方很黑暗,完全容不得你了,还不如离开。换句话说,柳下惠正直做官,不容于长官。可见,在黑暗时代,好人就不能出头。

    按理说,柳下惠多次被免职,应该是一肚子委屈。一般人在这种被人多次打压的时候,就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念头,果断出走。眼不见心不烦,何必跟你们混在一起呢?

    但柳下惠不然,他说:“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坚持正直的原则替人做事情,到哪里不会被贬呢?放弃正直原则替人做事,又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自己的国家?这个回答真好。虽然他坚持原则,好好做事,由于政治环境很黑暗,容不得他,让他没有办法发挥抱负,但是他仍舍不得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祖国鲁国。

    “直道而事人”,在当时,以正直的原则服公职,不拍马屁,不阿谀奉承,不同流合污,不助纣为虐,是很难在仕途上长久走下去的。要知道,那时不只有鲁国乱,整个天下都乌鸦一般黑。这就是那个时代的背景,哪里有净土?假如柳下惠的“直道而事人”的态度不转变,到哪一个地方会有所发挥?到哪儿都很可能会被“三黜”,那又何必离开祖国呢?还不如留在祖国,再看机会。既然打定主意坚持“直道而事人”,出国能解决这个被贬的问题吗?

    “枉道而事人”,“枉”就是扭曲的意思。如果柳下惠为了自己升官,肯改变自己坚守正道的原则,他在鲁国就可以混到大官,何必跑到外国再去拍人家马屁?换句话说,哪里都一样。假定我决定“直道而事人”,就要做好“三黜”的准备,出国与不出国有差别吗?如果为了自己升官,肯牺牲原则,我何必离开故土呢?

    像很多人在1949年到台湾之后,怕这个怕那个,一辈子都在逃亡中。从内地逃到台湾,又从台湾逃到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这样的故事太多了。故土好也好,坏也罢,都是父母之邦,我们毕竟有感情。故土还有自己很留恋的最亲近的人际关系,或者觉得自己已经享受了一些东西,应该要回馈乡里。

    屈原在《楚辞》里一直表达自己对楚国爱得要死,也很执着。可是后来的结果,他真的不只是被“三黜”,还死得很惨。但是以他那个人的个性,他绝不可能离开父母之邦。他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别的国家再好,也不是我的故土,我一刻也不想待。加拿大风景也好,欧洲风景也好,但那里不是吾土吾民,我没有亲切感,哪里值得我多待呢?那里只是旅游观光的地方,自己与之没有感情,那就不用为落地生根而奋斗了。这就是人长久形成的乡土情怀。

    人有时候一时感到自己生活的环境不好,动不动就想换一换。不要随便换,你要想得透彻。像宗教里头也是一样,我们觉得生活在人间世,此岸太苦了,烦恼又多,真是不想待在这里,于是幻想彼岸有一个净土,有一个好得不得了的极乐世界。结果到了彼岸发现,比这边还糟。人就是这样,一天到晚走来走去,没有办法安心立命,结果很悲惨,就因为自己没想透。柳下惠倒是想得很透,很明白。

    3.齐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则无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齐景公打算聘请孔子来辅佐自己,他说:“像鲁国国君对待季氏那样,我办不到;我可以以低于季氏而高于孟氏的待遇对待您。”后来又说:“我老了,没有办法任用了。”孔子就离开齐国了。

    这一章说的是孔子自己的遭遇,跟齐景公有关,也是不如意。记得齐景公死的时候,孔子对他的评价没好话,说他有马千驷,但是死的时候老百姓没感觉;可是伯夷、叔齐饿死于首阳山,老百姓到今天都记得这样两个人。

    孔子周游列国时,齐景公曾经想聘用孔子,后来不了了之。齐景公找了很多借口,就是这一章。这也是孔子周游列国碰到的差一点就成功的入仕机会。因为齐景公诚意不够,老夫子就不干了。这个故事发生在鲁昭公二十七年,孔子当时三十七岁,那时的鲁国是三卿掌权,其中季氏地位最高,是上卿,其次是是叔氏,再次是下卿孟氏。

    “齐景公待孔子”,“待”就是齐景公打算聘请孔子来辅佐自己,就要给孔子核定待遇及礼数。因为对待孔子这个邻国的大贤,礼遇不能低了。“若季氏则无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齐景公说,像鲁国国君对待季氏那样,我办不到,但我可以以低于季氏而高于孟氏的待遇来对待他。

    齐景公想请孔子留在齐国,拿出这样一个关于孔子待遇的提案。意思是他准备这么做,某一个时间他这么讲过,还没敲定,也就是说,还没正式签约。可是,过一段时间,齐景公有一点反悔了,又说:“吾老矣,不能用也。”可能遭到齐国一些实权派人士(譬如晏子)的反对,遭遇阻力后,齐景公自己的信心就动摇了。可见,齐景公启用孔子的诚意不够,连季、孟之间的待遇都不行了;还推托说自己老了,想用你也不能用了。

    这可能是在外面放话,然后传到孔子这边。孔子可能待在宾馆,在等候齐景公的进一步回话。很快,孔子又听到一个新的放话。说齐景公不能用自己了。孔子二话不说,就走了,再待着,那没意思了。

    在《孟子》里面也有一段讲孔子去齐,本来齐国是大国,有可能被任用的。后来齐景公变卦,孔子一知道不行,他行事非常果断,完全没有任何留恋。那时候他正在淘米准备做饭,结果,一听到这个状况,就“接淅而行”,把还没淘好的米捞起来就走,匆匆离开。可是当他要离开父母之邦鲁国的时候,就“迟迟其行”,非常的恋恋不舍。走的时候,老是回头看,回头看,希望鲁君能回心转意,马上通知他再回来,以便有机会留在自己的国家做贡献;不像离开齐国那么快,说走就走,一分钟都不待。

    由此可知,中国人重视家乡的观念是很深的。在国外决定去留快得很,完全没有任何恋栈,在自己生长的地方决定要走了,绝对不会那么快走,还是眷恋、犹豫、彷徨。我们看印度的佛经,印度人没有这一套,实际的东西也很少谈,也没有谈家国天下,甚至连自然界一些风景很美,都不谈。佛经完全不谈这些,化完缘,就打坐,聊一些佛理打发时日。而中国的佛经,像《六祖坛经》就完全不一样,每一个中国和尚都说他是哪个地方人。而印度佛经不会管哪一个菩萨是印度哪一个地方的人,一点都不重要。佛教到中国之后,都融入中国社会的观念,连和尚都有了籍贯。惠能到老的时候知道自己要快走了,都想回故乡看一看。中国是一个充满故土人情的社会,跟印度完全不同,这就是文化背景不同的缘故。

    4.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齐国把一批能歌善舞的美女送给季桓子,季桓子接受了,三天不上朝主持政事,孔子就离开了。

    齐、鲁是当时的两个大国,国土原本就交界。可是齐国就是对邻邦鲁国怀有有戒心,不希望鲁国太强盛,于是就使用歪招。

    “齐人归女乐”,“归”同“馈”,就是赠送的意思。“女乐”,指那些歌舞伎。齐国把一批能歌善舞的美女送给季桓子。这个鲁国掌权的季桓子爽死了,就接受了。

    “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季桓子接受了,三天不上朝主持政事。季桓子这一接受,就中了齐国人的美人计。自此以后季桓子就沉沦了。孔子一看不行,就离开鲁国。离开鲁国,他不是那么快就想走,还在一直观望,观望,看还有没有救,看鲁君还能不能回心转意。实在不行了,孔子离开的脚步也走得很慢。

    5.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楚国一位狂放不羁的人名叫接舆,唱着歌经过孔子面前。他唱道:“凤凰啊,凤凰啊,你的风格怎么变得这样衰落?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未来的还可以去追求。可以停下来了吧!可以停下来了吧!现在从事政治的人是危险的啊!”孔子下车,很想跟他正式谈谈。他赶快避开,孔子没有办法同他谈话。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楚国一位狂放不羁的人名叫接舆的,唱着歌经过孔子面前。这个接舆就是道家的一个隐者,这也是中国文化中一个特有的现象。他好像借此发表心声,有一点来劝孔子的味道。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凤凰啊,凤凰啊,你的风格怎么变得这样衰落?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未来的还可以去追求。接舆把孔子比喻为凤凰,而凤凰是禽类中的圣鸟,所以接舆有一点劝谏孔子的味道。意思是,算了吧,算了吧,再跑也是白跑,还不如洁身自好,自己隐藏了算了,因为世道不可为。

    大诗人李白有一首《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的诗是这样的: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

    这首诗的头两句就从这一章而来的,说明以前的文人至少都读过《论语》。

    “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可以停下来了吧!可以停下来了吧!现在从事于政治的人是危险的。“已”就是止的意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接舆暗含的意思是,还不如到处玩玩,欣赏风景来得好。再不然,有兴趣的话,就著书立说。想在现实的政治生涯中振衰起敝,那不可能了。

    “孔子下,欲与之言”,孔子赶紧下车,想跟他正式谈谈。“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他赶快避开,使孔子没有办法同他说话。“趋”是快步走的意思。“言”跟“语”不同,“言”是比较正式的发言,认真而严谨。孔子想和这个人说话,还不是随便聊聊天。因为孔子说过“可与之言,而不与之言,就失人”,该同人谈的却没有去谈,就错过这个人了,而“不可与之言而与之言,是失言”。

    6.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长沮与桀溺并头在那边一起耕田。孔子经过那里,吩咐子路去问渡口在哪里。长沮就反问子路:“那个在车上拿着马缰绳的人是谁?”子路回答:“那是我老师孔丘。”长沮说:“是鲁国的孔丘吗?”子路说:“是的。”长沮说:“他早就知道渡口在哪里了。”子路又去问桀溺。桀溺反问他:“你是谁?”子路说:“我是仲由。”桀溺说:“是鲁国孔丘的徒弟吗?”子路说:“对的。”桀溺说:“像洪水横流泛滥,到处都一样,天下大势如此,谁又能把它改变呢?而且你与其跟从逃避世人的人,还不如跟从像我们这样避世的人呢。”说完话,继续在那边耙土。子路走开后,向孔子报告这一切。孔子神情怅然地说:“鸟兽是不可以同它们在一起群居的,我不同人群相处,又同谁相处呢?假定天下太平的话,我就不会去参与改造这个社会了。”

    “长沮、桀溺耦而耕”,长沮与桀溺的名字都跟水有关,也是隐士。“耦”就是两个人并立在那边耕田。长沮与桀溺并头在那边一起耕田。

    “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孔子经过那里,吩咐子路去问渡口在哪里。“津”,渡口。“津”字意味深长,我们人生想要涉大川,想要渡彼岸,就要找对路,就要请教谁可以给我们指点迷津。“津”是渡口,也是人生重要的启程点。过去大宗货物想要运进帝都北京,那一定要经过天津卫,天津的名字就由此而来,在过去就是指很大的海港码头,是更大的渡口。

    “夫执舆者为谁?”长沮反问子路:“那个在车上拿着马缰绳的人是谁?”长沮实际上是明知故问。“为孔丘”,子路回答道,那是我老师孔丘。

    “是鲁孔丘与”,长沮说,是鲁国的孔丘吗?长沮也不客气,直呼其名。我们看,中国传统就是人跟地往往是绑在一起的,尤其对于知名人士历来更是如此。“是也”,子路说,是的。“是知津矣”,长沮说,他早就知道渡口在哪里了。这里长沮用的是双关语,像禅宗公案一样。长沮的意思是,孔丘他还需要问津吗?他是有智慧的人,是众人的人生导师,他该知道人生渡口的位置,他知道怎样涉大川,难道他还需要找我们指点迷津吗?这里不是说孔子真的知道这次过河的实际渡口在哪里,而是知道这个时代的渡口在哪里,怎样去渡众人涉大川。

    子路不知有没有反应过来,有没有听懂长沮的弦外之音,“问于桀溺”,又去问桀溺看能不能问出实际的渡口在哪里。“子为谁”,桀溺反问他,你是谁?“为仲由”,子路说,我是仲由。“是鲁孔丘之徒与”,桀溺说,是鲁国孔丘的徒弟吗?对曰:“然。”子路说:“对的。”我们看,子路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老老实实讲。老实人就是这样,接着就给人家“刮”一顿。桀溺趁机就吃子路的“豆腐”了:“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像洪水横流泛滥,到处都一样,天下大势如此,谁又能把它改变呢?桀溺的意思是说,当时整个时局就是乱世,到处都险恶崎岖。到处都乱了,没有净土,何必离开父母之邦,到处跑来跑去,问渡口在哪里?我就告诉你,哪里都是泛滥成灾,洪水滔天,没有一个好地方。谁能够拨乱反正,有力量把这个物欲横流的乱局挽狂澜于既倒?言下之意是,谁都不能改变。天下大乱的形势已经无法整顿,不用白费力气,你们还要过什么河呢?本来大家都在河里头,你们就要在滔滔乱世中决定你们的行止。“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而”,是你的意思。“辟”是逃避的意思。意思是而且你与其跟从逃避世人的人,还不如跟从像我们这样避世的人呢!桀溺有点挖孔子的“墙脚”,想劝子路改换门庭跟他们走,说子路跟孔丘没希望的,到最后一定徒劳,还不如跟着我们自在呢。“耰而不辍”,说完话,继续在那边耙土。

    “子路行以告”,子路走开后,向孔子报告这一切。子路碰了一鼻子灰,没有问到渡口,反而被两个老人联手教训了一顿。其实,如果他们对话的声音大一点,孔子就听到了。这就是儒道两家的交锋。

    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孔子神情怅然地说:“鸟兽是不可以同他们在一起群居的,如果不同人群相处又同谁相处呢?”像长沮、桀溺,都是避世之人,因为他们对人失望,就果断离开人间世,所以他们回归自然,跟鸟兽生活在一起。但是,鸟兽有鸟兽的群,人有人的群,人怎么可以离开社会人群去跟鸟兽在一起结伴呢?在乱世境地,即使不能和到一块,要壁垒分明,群不能乱。因为“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回归自然看起来很美,但是不跟人接触怎么可能?放弃得太彻底了,老夫子不以为然。

    然后,孔子又讲了一句名言:“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我如果不同人群相处又同谁相处呢?意思就是要跟人群在一起奋斗,臭是一堆,烂也是一块。我不跟受苦受难的众生站在一起,打成一片,怎么可能会跟那些鸟兽一起混呢?可见,孔子的博爱心怀,即使受挫折,也永远不放弃,不舍众生。

    “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假定天下是太平的话,我就不会去参与改造这个社会了。白浪滔滔,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世无艰难,何来豪杰?这就是儒家的精神。像伊尹也是,“治亦进,乱亦进”,就是一定要干,就是得有这个使命感,对自己也很有信心。

    上一章的接舆和这一章的长沮、桀溺到底是谁,我们不知道。不过这些人符合道家的传统。张良的老师是谁?说是黄石公,那我们能够讲出黄石公是哪里人吗?也没看到他后来的行踪,但是他确实指点了张良,培养一个好徒弟之后就完全隐遁。鬼谷子是谁?书也有,徒弟也一堆,都有成就,可是老师就超神秘。这种情况都只能说是一种文化特色。

    7.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子路跟从着孔子,却远远落在了后面,就遇到一位老先生,用杖挑着一个除草的工具。子路问道:“您见到我先生了吗?”老人家说:“像你们呀,手脚不劳动,五谷都不能分辨,谁是你的老师?”就把木杖放下来,去除草。子路拱着手站在一旁。稍后,老人家留子路到家里去过夜,于是杀鸡烧饭请子路吃。又叫两个儿子出来相见。第二天,子路告辞,把这一切向孔子报告。孔子说:“这是位隐居的人。”然后,孔子又让子路再回去看看他。子路到了那地方,老人家却出门了。子路向他两个儿子说:“一个人不进入仕途是不应该的呀。长幼间的礼节都没有抛弃,君臣间的道义怎能废弃呢?希望洁身自爱,结果却败坏了更大的伦常关系。君子出来从政,是做道义上应该做的。现在的时局不能行道,是早就知道的了。”

    又是子路,远行时永远跟着老师走,所以他有一点像是孔子的随扈兼保镖,老挨孔老夫子的骂,还乐此不疲。

    “子路从而后”,子路跟随着孔子,却远远落在了后面。这一次也不知道子路为什么会落在了后面,反正是子路随孔子的整个出国团队,落单了。

    “遇丈人,以杖荷蓧”,他遇到一位老先生,用杖挑着一个除草的工具。“蓧”指一种除草器。

    “子见夫子乎?”子路问道,您见到我先生了吗?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老人家说,像你们呀,手脚不劳动,五谷都不能分辨,谁是你的老师?“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把木杖放下来,去除草,子路拱着手站在一旁。那位杖人不再理子路,继续做自己除草的活。子路倒是很有礼貌,拱着手一旁站着,因为他知道这又是一位有道的隐士。

    “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稍后,老人家留子路到家里去过夜,于是杀鸡烧饭请子路吃,又叫两个儿子出来相见。

    “明日,子路行以告”,第二天,子路告辞,把这一切向孔子报告。“隐者也”,孔子说,这是位隐居的人。然后孔子又安排子路一件事,说不能失之交臂,不能只是被骂了一顿住完就走了,要他再去请教请教那位老人家。

    “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就让子路再回去看看他。子路到了那地方,老人家却出门了。

    子路返回到原处,但是那位老人家却出门了。只有他的两个儿子在。子路心想既然回来了,不能白来,因为这一下他可以充老大了。“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子路向他两个儿子说,一个人不进入仕途是不应该的呀,长幼间的礼节都没有抛弃,君臣间的道义怎能废弃呢?希望要洁身自爱,结果却败坏了更大的伦常关系。“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君子出来从政,是做道义上应该做的。现在的时局不能行道,是早就知道的了。

    8.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有德有才却不得志的人有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孔子说:“不肯降低委屈自己的志向,不肯让自己受辱的就是伯夷、叔齐两个人吧?”又说:“柳下惠与少连,志向降低了,人格也受辱了,所说的话都合于伦理,所做的事都合于思虑,也不过如此。”又说:“虞仲、夷逸隐居起来,放弃言责,自己的身合乎清了,付诸行动时也合乎权变之道。我就与这些人都不同,没有一定要怎么做,也没有一定不要怎么做。”

    “逸民”,指有德而不得志的一流人士。伯夷、叔齐,是圣之清者,挂头牌。后面那些,柳下惠我们知道,其他的我们可能就很少听过了,但是这里都有考证。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孔子说,不肯降低委屈自己的志向,不肯让自己受辱的就是伯夷、叔齐两个人吧?“其”就是自己的意思。“不降其志”,就是高风亮节,绝对不会妥协,不会降低标准。这样的人与现实里面就格格不入,容易成为异类了。孟子称之为“圣之清者也”。

    同样是在逸民里面,还有不同的,像柳下惠与少连,他们是“圣之和者”。他们就特能“和其光,同其尘”,跟人家“和”。脾气特好,不会直接同人家起冲突,什么都能接受,绝对不会“见不善如探汤”。“降志辱身矣”,志向降低了,人格也受辱了,但是他还是有守得住的,这个叫“和而不同,和而不流”。“言中伦,行中虑”,他们所说的话都合于伦理;所做的事都合于思虑。不要看他好像不像伯夷、叔齐那么高傲,但是他的一言一行都中规中矩,发挥了他的影响力。柳下惠和少连认识到自己,只有在群众中才能奋斗,就很随和,很有弹性。有时候“降志辱身”也无所谓,只要能跟大家打成一片。

    “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虞仲、夷逸隐居起来,放弃言责,自己的身合乎清了,付诸行动时也合乎权变之道。

    前面三类人,最极端的就是伯夷、叔齐,不肯降志辱身;柳下惠、少连的弹性就大得多,但是也可以发挥作用。

    最后,孔子自己表态:“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我就与这些人都不同,没有一定要怎么做,也没有一定不要怎么做。这就是《易经》中随卦的《彖传》所说:“随时之义大矣哉。”孔子完全看当时大环境的状况,随机应变,原则还是守得很紧。这个就是保留最大的弹性。这就是孟子说的“圣之时者”,超有弹性,没有说一定要怎么样,没有说一定不要怎么样。

    9.大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

    太师挚到齐国去了,亚饭干到楚国去了,三饭缭到蔡国去了,四饭缺到秦国去了,负责打鼓的方叔移居黄河边了,打小鼓的武移居汉水边了,少师阳与击磬的襄迁居海边了。

    这一章记载的是在鲁哀公时代,因为礼坏乐崩,很多的乐师为了生计,都离开鲁国,到别处去了。

    10.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

    周公对鲁公说:“君子不会专用自己的亲戚;不让大臣抱怨自己没有得到重视;过去追随自己的老下属若没有严重的过失,就不要弃之不用;不要对某一个人求全责备。”

    “周公谓鲁公曰”,周公就是姬旦,被封于鲁。可他没去过鲁,就派自己的儿子伯禽去做君主,称为“鲁公”。既是父子,也等于是中央跟地方的关系,临上任以前,周公就叮嘱儿子伯禽该怎么施政。

    “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君子不会专用自己的亲戚,不让大臣抱怨自己没有得到重视。“施”与“以”都有“用”的意思。

    既然鲁公是一国之主,他当然要用很多人才。他的爸爸周公就提示他,不要老用自己的亲戚,这样格局就太小了。要用能人,用贤才。《易经》师卦“上六”爻辞有“大君有命,开国成家,小人勿用”,这就告诉我们,用人要用得适当,用人要秉持以公为上,不要感情蒙昧理智。不能说只因某人是自己人,跟自己穿一条裤子,就用他,这个格局不是开国气象。换句话说,做领导的要广开言路,用人要唯贤,不要任人唯亲。如果近亲繁殖,搞小圈圈,听不进别人的话,一定会让下面的人心生怨言。

    “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过去追随自己的老下属若没有严重的过失,就不要弃之不用。人要懂得感恩,懂得念旧,如果老部下没犯大错,就不能抛弃他。换句话说,可能故旧也会犯错,但你不要随便抛弃,人要讲情义就在这里。不弃跟积极的任用当然不是一回事。

    “无求备于一人”,不要对某一个人求全责备。做主管最怕的就是以完美的标准去苛求别人。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不要苛求一个人没有任何瑕疵。主将如果有某些短处,可以让副将来给他弥补。

    这一章讲的完全是做领导的在从政方面最重要的事情。周公绝对是有丰富政治经验的好领导,派儿子到鲁国的封地去履职,就把经验传授给他,告诉他别人最容易犯的毛病,自己不要犯。

    11.周有八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

    周朝有八位著名的士人: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

    这是最莫名其妙的一章,不知道学生为什么记下来。

    “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仔细看,老夫子讲的这几个人,好像是一位母亲生下来的,而且生了四胎。每一次生出来的都是双胞胎,所以称伯、仲、叔、季。第一胎伯达、伯适,第二胎仲突、仲忽,第三胎叔夜、叔夏,第四胎季随、季騧,这在人类史上应该没有的。一生就是双胞胎,生了四次,全部是一个妈生的,孔子认为这是罕见的事情,说明周初的时候人才之盛。光一个女的就可以生八个人才,全部男的,然后全部是双胞胎,真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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