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戈尔德的魔术-内心的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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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新的一天开始了,”玛丽戈尔德乐颠颠地说道。不管怎么说,在她要去上学的这个秋意浓浓的清晨,她格外开心。在这样的日子她总是觉得自己恍如插上了翅膀。她喜欢10月——喜欢它结霜的叶子如火焰般挂在枝头的绯红胜景、马路边生长的紫苑就仿佛淡紫色的歌儿;再往前,秋日那褐色的田野和海湾那边错落有致、若隐若现的山峦一片宁静;傍晚时分,空气中散发着拉扎尔的篝火里点燃的树叶的馨香,所有的苹果都要摘下来,储存到苹果仓,等到酷寒来临时节则必须把它们存放到地窖里的大木桶里。

    玛丽戈尔德从游乐场边经过时,一群女孩子嗤嗤笑了笑。对此她没有太在意。事实上,玛丽戈尔德在学校里有点儿孤单。她从来都没有特别地跟哪个女孩“重修旧好”过,只能坐单人单桌的新排座方式也让她失去了从前那种建立亲密关系的机会。她们没人跟她同路回家。她并没有跟她们吵架,在午间休息和课间的时候她跟她们玩游戏,然而,不知何故,她始终无法融进她们的圈子,她们甚至有点儿反感她入伙。她们称呼她“傲慢家伙”;可是,玛丽戈尔德一点儿都不傲慢。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心里那种受排斥的感觉并没有消退,反而愈加强烈。有时玛丽戈尔德深切地感觉到,要是有真正的挚友,那该多好啊,就是那种在书里看到过的挚友——不是瓦尔瓦拉或者格温妮那种忽来忽往的访客,她们只是给你的生活带来一团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之后就彻底地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然而,在哈莫尼学校她找不到这样的挚友。由于天性使然,玛丽戈尔德拒绝退而求其次,决不维系那种低层次的友谊。西尔维娅倒是总在她的身边——不过,西尔维娅也不像当初那么真实了。昔日的魔力仍然在起作用,可是,眼下它的效力却不再那么神奇。

    今早玛丽戈尔德觉得学校的氛围里透着股儿新鲜意味。这并非是她凭空瞎想:女孩子们在窃窃私语,还盯着她看——很大程度是出于好奇心,还带点儿恶意。整个一上午和课间休息时间她都是这种感觉,但是在午间休息之前都没有人跟她特别说过什么。然后,等到她们班在校舍下方小河河岸上的云杉树墩间围成一圈坐下(树墩上面爬满了蕨类植物),连珠炮似的攻击就开始了。

    “玛丽戈尔德,你喜欢汤普森先生吗?”埃姆·斯坦顿咯咯笑着问道。

    玛丽戈尔德觉得奇怪,她们干嘛把汤普森先生的名字扯了进来。他是春天才来哈莫尼镇的新牧师。眼下玛丽戈尔德对新牧师们还不是特别感兴趣。对年长些的人们来说这真是激动人心的时刻。要填充亨利老先生的位置并非易事——亨利先生可是坚守了哈莫尼教堂的讲道台30年,也是“一位首屈一指的圣徒”。

    “他以前每个星期日都把我弄哭6次,”阿梅莉亚·马丁小姐叹着气说道。“我多么希望能死在他前面。我一直觉得,他会是一个能够给你送终的好男人。”

    “噢,上帝呀,”姬蒂·斯坦迪什婶婶在他退休后一直在第一届援助会上这样祷告,“噢,上帝,给我们派一个和亨利先生一样好的牧师来吧——可是,唉,上帝,这样的人很难有了。”

    没人觉得汤普森先生可以跟亨利先生相媲美,但是,他似乎是最好的候选人。

    “他是个不错的牧师,”萨洛米说道,“可是,遗憾的是,他是个鳏夫。他会跟教堂会众中的人结婚,那样会把他宠坏的。”不过,说罢她又安慰性地补充道:“不过,我很高兴,他们挑选了他,我喜欢长得顺眼的牧师”。

    汤普森先生有个大约跟玛丽戈尔德同龄的女儿——简·汤普森,长得胖乎乎的,脸色红润,一副小巧可爱的模样,不过,她上的是本地乡村学校,教堂和牧师的住宅都在那边,所以除了在主日学,玛丽戈尔德跟她见面很少,她们在主日学是同班。简总是熟谙她在主日学所学的教义和要背诵的经文,以及教义问答书中的问题——这都是人们寄希望于牧师女儿担当的事儿。但是,玛丽戈尔德觉得,这并没有给她加添丝毫的魅力。至于说汤普森先生,她一想到他就满心欢喜——说实话,那也只是当他拜访云杉农场的时候才有的感受。她尤其喜欢他那活泼有趣的目光,那是跟一般牧师完全不同的目光。眼下,埃姆·斯坦顿为什么突然间对于她对汤普森先生的感受产生了兴趣呢?一丝不快的感觉袭上了玛丽戈尔德的心头——就仿佛一阵冷飕飕的微风扫过她心灵深处那个隐秘的地方。

    “我非常喜欢汤普森先生,”她语气生硬地说道。

    埃姆又烦人地偷偷笑了笑,和其他的女孩们交换了下眼神。

    “那是好事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她们期待着玛丽戈尔德能开口问,为什么说那是好事,但是她没有问。她从小蛋糕上咬下月牙形的一小口,轻轻嚼了起来。

    “要是把他当作继父,你觉得他怎么样呢?”威尔玛·丘奇狡猾地问道。

    那块特别的小蛋糕总也吃不完。玛丽戈尔德把它放到盒子里,凝视着威尔玛。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玛丽戈尔德从苍白的嘴唇间挤出一句话。

    “就是你妈妈要嫁给他了呀?”

    玛丽戈尔德不知道自己身上——或者这世界,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搧她脸了?天上的太阳是不是被毁掉了?

    “我可不——相——信,”她无助地说道。

    “大家都这么说呢,”埃姆洋洋得意地说道。“当然啦,我们还以为你都知道呢。真有意思,你妈妈居然还没有告诉你。哎呀,他现在有一半的时间都待在云杉农场呢。”

    这当然说得夸张了。可是,玛丽戈尔德突然间惊恐地想起,汤普森先生最近来访的次数是多极了。不过,那是因为祖母的支气管炎轻微发作了;但是,一个可怕的念头缠绕着她,亨利先生可从来没有那么频繁地造访的,即使是萨洛米得肺炎的时候也没有。她可怜巴巴地注视着埃姆。

    “我听说,他们打算春天之前结婚,”范妮·柯林斯说道。“前几天你妈妈还在萨默塞德帮他挑选装饰房子的壁纸呢。琳迪婶婶看见他们了。”

    “天哪,你的鼻子该不会是要脱臼了吧,”萨莉·麦克莱恩说道。

    “婚礼之后你就得叫玛丽戈尔德·汤普森了,”卢拉·纳尔逊说道。

    “他们会送你去寄宿学校,肯定会的,”多特·丘奇说道。

    这些刺一般的话丝毫没有戳醒玛丽戈尔德的生命气息。她呆坐着。哎呀,要是她能一个人待着——远远地躲开这些可恶的女孩子们——独自面对这事儿就好了!

    “我妈说,你妈妈一点儿也不适合做牧师太太,”威尔玛说道。

    “太爱穿着打扮,太奢侈,”埃姆补充道。

    “贝丝婶婶说,他的第一个妻子是世上最完美的女人,”佩特·迪克逊说道。

    “真奇怪,你妈妈怎么会乐意嫁一个清教徒,”简妮特·欧文说道。

    “我猜,她跟那个老太太处得不好,待够了,”佩特说道。

    “我妈说,利安德太太这个秋天一直都精神头可足了,”卢拉说道。

    学校打铃了,那一圈不怀好意的面孔也也渐渐散去。玛丽戈尔德慢吞吞地跟随着她们走进了学校。她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她的心灵早晨还“快乐得插上了翅膀”,此刻却格外沉重。世界突然间变得漆黑一片。哎呀,那会是真事吗?不会的——玛丽戈尔德的记忆里还有一件糟糕的往事。

    “莱斯利太太订婚了,”上周有一天,萨洛米小声说道,那语气就像以往她把那位死缠烂打的保险经纪关在门外一样坚定。

    哎呀,没错,应该是真事。

    “萨洛米,”那天傍晚,玛丽戈尔德说道,“你觉得上帝会出于恶意做事吗?”

    “听她瞎说呢,”萨洛米说道。“你真不该问这么恶劣的问题。这么糟糕的话只有格温·莱斯利说的出来。”

    “对不起,”玛丽戈尔德说道,接着还是不依不饶地问道:“可是,上帝他究竟那么干了没有呢?”

    “当然没有,”萨洛米说道,“是魔鬼撒旦那个老家伙干的。你怎么啦?你的脸色不对。你感冒了吗?”

    玛丽戈尔德觉得浑身一阵发冷。她感到格外地心寒和难过。蓦然间,她短暂的人生中的一切都被夺走了。有关这些,跟自己的妈妈却只字不能提。

    2

    自从发现了关于克莱门蒂娜的双脚的事实以后,玛丽戈尔德一直以为,她的嫉妒心已经永远地一去不复返了。然而,此刻她的嫉妒心却无比强烈。那件事儿只不过让心灵受几分折磨。这件事儿却使心灵备受煎熬。自从在小溪边那天之后的两个月里,玛丽戈尔德大概毕生都从来没有那么郁郁不乐过。一切都在助长她心中的疑虑和妒意。她满怀仇恨。什么都让她快乐不起来,因为她是如此地痛恨汤普森先生。她连无辜的小可怜简·汤普森都恨。简会不会称呼我妈“妈妈”呢?她敢!

    11月到了,黄昏时分天色昏暗、沉闷,这让玛丽戈尔德觉得自己长大了,变老了——寒冷凄凉、没有月光的深夜,凄厉的风儿刮得枯叶沙沙作响——也在灰蒙蒙的古老田野,以及栅栏角落里的麒麟草那哀伤的灰色魅影间留下萧瑟的歌声。在许许多多个冷飕飕的傍晚,汤普森先生的车灯在大门口明晃晃地闪烁着。玛丽戈尔德觉得,11月永无尽头。“明-天”对她来说曾经是一个充满魔力的字眼儿。如今“明-天”不过是比今-天更加残酷罢了。

    不过,恨汤普森先生也是一件既折磨人又令人从中获得满足感的事情。她确信自己一直都恨着他。路西法肯定恨他——猫儿们都知道。你哄骗不了路西法。有关他的任何事情都再也取悦不了玛丽戈尔德了。她记得,拉扎尔有一次跟她说起,有一个法国人做了招致非议的事情。

    “你们肯定不想看到他被绞死,”萨洛米断言。

    “不,不——我们当然不想看到他被绞死,”拉扎尔承认道,“可是我们想看到他被毁灭。”

    那句话精确地表达了玛丽戈尔德对汤普森先生的感受。她不愿看到他被绞死,可是她很高兴看到他被“毁灭”。给苹果仓后面那棵枯死的苏格兰大刺蓟取名叫“汤普森牧师先生”,然后把它砍倒、烧掉,这样倒是能让人得到一夕之快。她眼看着他喝茶,真希望那茶杯里有毒。不用把他毒死——哎哟,行啦,只要让他生一场大病,断了跟人结婚的念头就够了。有一次,教堂里有人的所作所为惹怒了他,他拍了桌子,玛丽戈尔德心里暗自对妈妈说道:“瞧瞧,你要嫁的丈夫就这德行!”

    她真想拒绝去教堂,可是她不能那样做,所以她就坐在那儿,气鼓鼓地瞪眼看着他。等他来家里的时候,她那样子傲慢极了。他居然从来都没注意到!被人鄙视,却不以为意,这可真让人受不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居然还记不住她的名字,叫她达芙迪尔。有一次,他露出一脸慈父的模样,想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我可不是一只猫,”玛丽戈尔德无礼地说着,就猛地躲开了。为此她不得不向他道歉,请他原谅。云杉农场无法想象,玛丽戈尔德为什么一直如此反感这位牧师。

    “他的讲道真是太棒了,”萨洛米用责备的口吻冲她说道。“他能讲得让我流泪。”

    “洋葱也能让人流泪呢,”玛丽戈尔德气哼哼地说道。

    然而,当埃姆·斯坦顿告诉她,他父亲说,汤普森先生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时,玛丽戈尔德的目光如白色闪电一般射向她。这绝对不行。要是妈妈真的跟他结婚,那就必须挺身保护他。

    “哎呀,好啦,”埃姆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我不知道你喜欢他。我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喜欢一个清教徒。”

    “他可不是清教徒,”玛丽戈尔德说道,她根本不懂,清教徒是什么人。

    “他就是。那天你叔叔克朗在马路上接我的时候亲口跟我这么说的。我们碰见这位牧师开着自己的车,你叔叔克朗说:‘堂堂一个清教徒居然每次都超速。’我就说:‘汤普森先生是清教徒吗?’他说:‘他是那种最最讲究清规戒律的清教徒呢。’所以说他就是呢!”

    “可是,什么是清教徒呢?”玛丽戈尔德急切地问道。她必须知道最坏的情况。

    “嗯,我不太肯定,不过,我觉得,就是有毒瘾的人,”埃姆谨慎地说道。“我问过薇拉·丘奇,她说,她觉得是这样的。这真糟糕。他们不管走到哪儿都觉得人人都面目可憎。他们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他们还特别狡猾。起初都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直到他们自己藏不住了,只好原形毕露。然后他们就无奈地被关起来。”

    关起来!“关起来”是什么意思?不过,玛丽戈尔德可不愿再问埃姆问题了。对每个问题的回答似乎都把事情搞得雪上加霜。可是,如果汤普森先生必须被“关起来”,她希望,那就在他跟妈妈结婚之前就关起来吧。

    折磨玛丽戈尔德的事情不断地发生。汤普森先生越来越频繁地来云杉农场。他带妈妈去萨默塞德挑选更多的墙纸;有天傍晚他来跟妈妈说道:

    “我想跟你咨询一下简扁桃体肿大的问题。”

    妈妈带他进到果园房,关上了门。玛丽戈尔德像一个躁动不安的小幽灵一般在门厅外面徘徊。那扇关闭的门后面有什么事呢?她的喉咙发炎了,但是妈妈为那个担心了吗?丝毫没有。她一心挂念简的扁桃体肿大的问题——虽然她根本不懂扁桃体是怎么回事。

    当没有事情折磨她的时候,她就自己折磨自己。等妈妈嫁给了汤普森先生,她是不是就得离开亲爱的云杉农场呢?或者,妈妈会像米莉·格雷厄姆的妈妈那样,把她一个人扔给祖母,自己走掉吧。那样的话她放学回来就不会有人迎接她了;或者在黄昏时分站在门口,叫她进到屋里,躲避黑夜的侵袭;或者在她入睡前坐在她的床边跟她聊天。不过,现在她跟妈妈的睡前聊天跟以前就不一样了。她们之间总是隔着一层陌生的东西。

    罗琳担心,她的孩子要渐渐跟她疏远起来——也许会变得格外地沉默寡言。她无法询问玛丽戈尔德,是什么改变了她——那样就形同承认她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当安妮婶婶想让妈妈答应玛丽戈尔德去她家作客时,妈妈同意了,而玛丽戈尔德几乎是含着眼泪拒绝了——虽然有一次她特别想去。万一她不在家的时候妈妈结婚了怎么办?万一妈妈就是因为这个才想让她去安妮婶婶家呢?到时候她们可就连姓氏都不一样了!听人们说:“噢,那个就是玛丽戈尔德·莱斯利——汤普森太太的女儿,”那可太糟糕了。

    他们甚至可能会称呼她玛丽戈尔德·汤普森!

    玛丽戈尔德觉得忍无可忍。唉,那她就成了无处安身的弃儿了。哎呀,能不能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不要让这事发生呢?

    “我想知道,要是为这事祷告的话,会不会有用,"她百无聊赖地想,最后得出结论,那也没用。为跟一个牧师作对的事祷告当然没用。格温说过,她的办法就是上窜下跳、尖叫,直到达到目的才罢休。可是玛丽戈尔德觉得那一套做法自己大概做不来。想都不用想。因为阁楼上的新娘会急急忙忙冲下来——克莱门蒂娜最终会把视线从百合花上移开,抬头往上看的——曾祖母也会从她那放在果园房里的相框里跳出来。可是,妈妈还是会嫁给汤普森先生。这个秋天妈妈看上去格外漂亮可人、风姿绰约。在知道这件可恶的事情之前,每当听到人们说“罗琳长得真漂亮”,玛丽戈尔德心里就美滋滋的。如今这话却成了一种伤害。

    圣诞节日渐临近,玛丽戈尔德那张沮丧的小脸在云杉农场四处晃悠。“宝贝,你变得越来越瘦了,”妈妈担心地说道。

    “简·汤普森倒是够胖的,”玛丽戈尔德气鼓鼓地说道。

    妈妈笑了笑。她以为,玛丽戈尔德是有点儿嫉妒简那张红润的脸颊。大概是约瑟芬家的什么人夸简夸得过火了。妈妈以为她会理解妈妈的心——而玛丽戈尔德以为,她会理解女儿的心。于是她们之间的裂痕便越来越宽,误解越来越深了。

    这会不会是她和妈妈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呢?像往常一样,圣诞节前一天她和妈妈去了墓园。她用力把爸爸墓碑上的冬青花环弄倒。即使妈妈忘了他,她也不会把他忘了的。

    “我永远都不会叫他‘爸爸’的,”她抽泣着说道。“哪怕他们杀了我都不叫。”

    3

    那一年的圣诞聚会是在马西娅婶婶家,祖母没法去,因为她的支气管炎恶化了,妈妈不会扔下她不管的。对此玛丽戈尔德很高兴。她没心情参加圣诞聚会。

    下午,萨洛米让拉扎尔套上马车送她去镇上探访一些老朋友。她带上了玛丽戈尔德跟她一起去,当萨洛米跟人海阔天空地聊天时,玛丽戈尔德就在街道上遛达。这是风和日丽的一天。风儿在南哈莫尼后面的云杉林间睡去,大片的漂亮雪花轻柔地飘落下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她不由自主地朝牧师住宅走了过去。妈妈是不是不久就会住进这儿呢?这种丑兮兮的方形房子,周围连一棵树都没有。也没有实实在在的花园。只有一侧有一片小菜园子。里面有一只老猪一动不动。

    玛丽戈尔德注意到,那只猪待的地儿正是汤普森先生的欧洲萝卜苗圃。嗯,那又怎么样呢?她可不会去向汤普森先生汇报的。他可以照顾他自己的欧洲萝卜呀。她转身,故意朝主街走去。然后又转身,像是故意地走了回来。要是妈妈住到了那栋牧师住宅,春天她一定会种欧洲萝卜。妈妈特别喜欢欧洲萝卜。

    玛丽戈尔德坚定地走到那条小路上,走上台阶,走到了门旁。在那儿她站了几分钟,俨然石像一般。门开着。门厅旁边的一个房间的门也开着。房间里没有摆放家具,到处是裱糊工人们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墙很漂亮,满是盛开的天鹅绒般的花朵。汤普森先生正和从萨默塞德来的三表姐埃利斯·莱斯利站在这间屋子里,玛丽戈尔德非常熟悉埃利斯“婶婶”。一个看上去很顺眼的女人,她从来不计算卡路里,总是梳着一头柔顺光滑的波浪形卷发,就仿佛沙滩上的波浪印一般。埃利斯婶婶长得并不端庄,不过,正如麦卡利斯特老先生所言,她是“一个能干的女人——一个非常能干的女人。”她也是一个富婆,眼下她就戴着一顶非常时髦的帽子,穿着一件昂贵的毛绒大衣,领子上别着一大朵红色玫瑰。

    汤普森先生正在亲吻她呢!

    玛丽戈尔德转过身,悄无声息地偷偷走开了——不过,她还是听到了汤普森先生的话:

    “宝贝,”埃利斯婶婶说道:“亲爱的!”

    那只猪仍然一动不动地待在欧洲萝卜里。就让它待着吧——此时此刻牧师在亲吻他本不该亲吻的女人——这种女人的面色就好像动物脂油做的蜡烛,脚踝就像香肠一般,眼眶很浅,就好像那双眼睛是贴到脸上的一样。居然还称呼她们“宝贝”呢!

    因为她妈妈的缘故,玛丽戈尔德义愤填膺,她不愿再等侯萨洛米了。她迎着白色的雪花朝着云杉农场的方向跑回家,发现妈妈独自待在果园房里整理旧物,面前是惬意的炉火。

    “妈妈,”玛丽戈尔德上气不接下气、气鼓鼓地大声说道,“汤普森先生在亲埃利斯婶婶——在他家里——亲她呢。”

    “嗯,为什么他就不能亲她呢?”妈妈逗乐地问道。

    “你不——介意?”

    “介意?我为什么要介意呢?两周以后他就要娶埃利斯婶婶了。”

    玛丽戈尔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整个生命气息似乎都被从身体里排出,然后集中到了她的双眼里。

    “妈妈,我以为——你要嫁给他呢。”

    “我呀!哎呀,玛丽戈尔德,宝贝,你的脑袋里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想法呢?”

    玛丽戈尔德依然瞪眼看着妈妈。她的眼里渐渐地盈满了泪水,然后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

    “玛丽戈尔德——玛丽戈尔德呀!”妈妈张开胳膊把她揽住,让她坐到她的膝盖上。“我不跟汤普森先生结婚,怎么会让你这么失望呢?”

    失望!

    “妈妈,我特别开心——特别开心,”玛丽戈尔德抽泣着说道。“我真担心你会结婚。”

    “难怪你对待他的态度那么滑稽。玛丽戈尔德,你怎么没问问我呢——”

    “我受不了。我担心你说是真事。”

    罗琳·莱斯利把她的宝贝搂得更紧了。她体谅到这个小人儿先前所承受的内心折磨,对此也没有嗤之以鼻。

    “亲爱的,爱过你爸爸的人是没有办法再去爱别人的。我一直拥有爱——如今我有爱的回忆——还有你。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妈妈,”玛丽戈尔德小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失望——因为我不是个男孩呢?”

    “从来没有过。一分钟都没有。我希望你是个女孩。你爸爸也是这样的愿望。他说,云杉农场太久没有出生过小姑娘了。”

    玛丽戈尔德一动不动地坐着,把脸贴在妈妈的脸上。她知道,这是永恒难忘的一刻。

    4

    汤普森先生真是个大好人。特别和蔼、乐天、友善。她真希望猪没把他的欧洲萝卜全都吃掉。她格外替他难过,因为他不会娶妈妈了,不过,埃利斯婶婶会做得非常好的。她那么能干。牧师的妻子就得能干。她简真是个小可爱呢。对人再也没有了怀恨之心,这是多么开心呀。生活和她又成了好朋友。

    雪停了。一轮大大的银色圆月飘浮在雪山上空。到了夏天,唐金先生家地里的那个小洼地就会变成一个插着蓝色小旗作标记的水池,此时则是一个白色的圆形浅凹,仿佛某位女巨人在上面按下了一个手指头。果园的雪地上到处隐约可见漂亮迷蒙的蓝色影子。世界很美好,生活很美妙。当天的报纸上报道说,欧洲诞生了一位王子,蒙特利尔的一位百万富翁生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格外有趣的事件报纸没有报道,即“隐多珥女巫”在苹果仓里生下了3只可爱的小猫咪。明天她要上山,再次跟西尔维娅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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