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玛丽戈尔德对西尔维娅说:“明天我要出趟远门。这次,我觉得非常重要。”
至今,玛丽戈尔德出门探亲访友的次数寥寥无几。祖母不同意,母亲也鲜少敢与祖母意见相左。另外,因为这意味着要独自离家并在外留宿,所以玛丽戈尔德也无多大兴致。之前也试过两回,就是到保罗叔叔家和斯塔夏婶婶家去,可这些“拜访”都谈不上成功。玛丽戈尔德一想到“那东西”,仍会觉得羞辱和愤怒。她发誓今后绝不再拜访斯塔夏婶婶家。但,当然,安妮婶婶家就不同了。所有婶婶当中,玛丽戈尔德最喜欢的要数安妮婶婶了。因此,某天,安妮婶婶到访云杉农场时说“我想借玛丽戈尔德来我家玩一会”时,玛丽戈尔德非常高兴祖母没有反对。祖母认为该让孩子开开眼界了。这孩子满脑子荒谬无聊的东西,像西尔维娅这事就是其中之一。虽然亚当·克洛医生(后来再也没拜访过云杉农场)曾说过每个孩子都会有一段超越我们时空的奇幻旅程,但祖母觉得这趟旅程也未免太长。8岁时尚能容忍,可11岁还依然如故就太说不过去了。纵然安妮对孩子过于骄纵,但她和查尔斯都是明事理的人。祖母相当期待玛丽戈尔德这次拜访回来后,生活能让她有所长进。
玛丽戈尔德动身前往安妮婶婶家,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影响她对这趟旅程的美好期待。安妮婶婶有双明亮生辉的眸子,老爱说:“我得到食品间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给你弄来。”换做是你,也会情不自禁地爱上这样的婶婶。也许,祖母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然而,祖母还是逼着安妮婶婶许诺让玛丽戈尔德早餐必须喝粥——还得是货真价实的燕麦粥,才心满意足。祖母以为,只要做到这点,那么一天里其余的事情也许都可以听之任之了。
就这样,玛丽戈尔德便来到了万顷农场[1],她只消一眼便爱上它。这座灰色的古老农庄毗邻海边——那可不是风平浪静的内陆港湾,而是真正波澜壮阔的大海。农庄坐落在一小方伸进池塘的土地上,后面是一座植被茂密的陡峭山岩,四处入目皆是身形苗条的白桦树。农庄外围着一圈老棘篱,这可是利用插条从古老的国度——大洋彼岸那神秘土地,也是莱斯利家族的祖籍地移植过来的。农庄连着的花园甚至比家里的还曼妙迷人——临海的花园本就比内陆的要得天独厚。房子和山岩间隔着一道老石墙,墙上的蜀葵[2]开得绚烂。庄园“塔楼”上有一个小巧可爱的六角形房间,晚上躺在里面,透过冷杉的大树枝可见繁星闪烁。除此以外还有一位幽默的叔叔和一位允许你安然独处的婶婶,万顷农场俨然成了度假胜地。
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有麦兹。麦兹住在旁边的农场,受洗时命名为玛莎[3]。可她却有负于名字里的殷殷寄望。这是个胖胖的、快乐的小人儿;一双灰眼睛圆溜溜的,脸上的雀斑多得吓人,一头糖棕色的自然卷发又浓又密,那张脸时常挂着欢笑;她的母亲慷慨大方,做的馅饼味道好极了。她和玛丽戈尔德在一起的一周里,简直乐趣无穷,就像两个没有祖母在身旁唠叨的小女孩,淘气极了。玛丽戈尔德和麦兹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一切都那么融洽愉快,直到葆拉的出现。这女孩一如葆拉家一贯的作风,甫一出现便立即成了舞台的焦点。
2
玛丽戈尔德第一次遇见葆拉是在主日学上。莱斯利家自然都是信奉长老会派[4]的,可海湾对面的长老会派教堂远在3英里外,因此只能把玛丽戈尔德送到池塘另一边那个浸礼派[5]的白色小教堂上主日学。这个教堂周围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白桦林。玛丽戈尔德打心眼里喜欢这座看起来漂亮又亲切的小教堂。她穿上一件可爱的绿色新裙子,裙子上有个小巧的绣花领子;戴上一顶美丽的小白帽,帽子上打着绿色的蝴蝶结;再配上羔皮手套——一双崭新的、真正的羔皮手套。麦兹不仅没有丝毫嫉妒,而且还为能拥有一个戴着真正羔皮手套的好朋友而倍感自豪。这天,主日学里的其他小女孩都羡慕地瞧着她和玛丽戈尔德。
不过,也有个例外。有个女孩一直独坐在长椅上,读着手中的《圣经》。玛丽戈尔德和麦兹坐到她旁边时,她便站起来走开了。她的姿态里没有轻蔑或骄傲的意味,就只像个圣洁的灵魂自发、无意识地远离世俗的侵扰。
麦兹说:“哼,我才不会如此无礼。葆拉·彭杰利,难道我们不配坐在你旁边吗?”
葆拉转过身来,看着她们,或者说,是看着玛丽戈尔德,她似乎对麦兹视而不见。玛丽戈尔德也看着这个女孩,她从开始便出神地看着她。眼前这个比自己约摸年长一岁的女孩身形如芦苇般单薄;淡棕色的小脸庞上有一双淡褐色大眼睛,闪耀着炽热的光芒;深棕色的如丝秀发被编成两股长长的马尾,直直地至两肩垂下;颧骨高高,薄唇殷红;她没戴帽子,衣着寒酸;纤长的细手把一本似乎已相当老旧的《圣经》紧紧地抱在胸前。这个女孩长得并不漂亮,可眉宇间流露着一股莫以名状的魅力。那已非“有趣”所能形容了,可惜当时玛丽戈尔德并没想到“迷人”一词,那可要贴切多了。她情不自禁地凝视这个叫葆拉的姑娘,她的双眸让你瞬间洞悉:她的主人看到了旁人无法看到的存在——那些你同样渴望发现的存在。这副神情让玛丽戈尔德想起了玛丽戈尔德婶婶挂在书桌上方的一幅画:一个沉浸在喜乐中的白衣圣徒。
葆拉激动地说:“不,你不是。你不是基督徒。你只是愤怒的孩子。”她说话的腔调颇有戏剧感,听得玛丽戈尔德陷入一种美妙的颤栗中。
麦兹愤怒地喊道:“我们才不是。”可,玛丽戈尔德却迟疑了。不知为何,总有人会相信葆拉的话。玛丽戈尔德不要做愤怒的孩子,她要像葆拉一样。她满心渴望要成为葆拉那样的人。
麦兹接着说:“我们和你一样都是好人。”
葆拉答道:“好是不够的,可怜的孩子。你要保持内心的平静。”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麦兹胆怯了,喃喃道:“她什么意思?”自己真的是可怜的孩子吗?可她从不觉得啊。但葆拉·彭杰利总有让人信服的能力。
另一个女孩经过时说:“她是让你少乱嚷嚷。葆拉‘早就皈依宗教’。难道你不知道吗?就像她父亲一样。”无论葆拉信仰的是什么,玛丽戈尔德都想拥有。凝视着那整齐的直发下圣洁的小身躯,玛丽戈尔德整个主日学都沉浸在这份渴望中。祖母和母亲自然也是基督徒,可却从未带给玛丽戈尔德这样的渴望。玛丽戈尔德也曾相信格温妮是虔诚的。可那想象中虔诚的格温妮只会让她徒增烦恼,而葆拉却完全不一样。由于麦兹是浸礼派教徒,玛丽戈尔德那天都呆在教堂里。葆拉坐在对面的一张边椅上。礼拜开始前,她一直读着手中的《圣经》。礼拜一开始,她便目不转睛地望着一扇小凸肚窗的顶部。噢,玛丽戈尔德多想也如此置身于信仰的神圣和美妙中。一股虔诚和悲悯的感觉油然而生,这种美好即使在聆听维奥莉特·梅里韦瑟先生的布道时也未曾体会过。有一刻,葆拉的目光从窗户收回,然后直视着玛丽戈尔德——那双眼睛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而且充满神秘。它们仿佛在说:“来,过来吧。”玛丽戈尔德觉得,她必须追随过去,哪怕是世界的尽头,哪怕更遥远。
礼拜结束后,葆拉径直走到玛丽戈尔德跟前。
她严肃并夸张地问道:“你愿和我一同走向救赎之路吗[6]?”葆拉有种本领,就是将其所置身的每一幕画面都变成戏剧,或许这也是她绝大部分的魅力所在。她的话语非常精炼,似乎她本还有很多话要说却未宣诸于口,引得人们想对她没说的话一探究竟。
“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在池塘口的独松树下[7]见。”
忠诚的玛丽戈尔德问:“麦兹可以和我一道去吗?”
葆拉居高临下地瞥了麦兹一眼问:“你想去天国吗?”
麦兹局促起来,吞吞吐吐地说:“是——是的,只要——别太久就好。”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玛丽戈尔德,说:“看。她和我们是不同的。我第一眼见你便知你是什么人了。”
“我是,”麦兹不甘被落下,哭着说,“我当然想去天国啊。”
“那么,你必须是圣徒。”葆拉不为所动地说,“只有圣徒才能进入天国。”麦兹哭着说:“但——那有什么好玩的吗?”
葆拉质问道:“好玩!我们这是要拯救自己的灵魂。难道你就宁愿耽于玩乐,然后到——到那可怕得令人不敢提及的地方吗?”
“不,别这样。”麦兹彻底投降了,此刻她愿意做任何事、牺牲所有,当然只是暂时的。
葆拉说:“那么,明天,9点,独松树下见吧。”她说“独松树”三个字的口吻里萦绕着令人战栗的神秘与圣洁。玛丽戈尔德和麦兹往家里走,前者对明天充满了期待和激动,而后者则迟疑不定。
麦兹嘟哝着说:“葆拉总有些怪点子。去年夏天,她读了一本《罗布·罗伊》[8],然后就让我们所有女孩把大家称作一个宗派,选出一个头头,戴着蓟,穿着格子呢。当然,她自己就是头头。不过,那还蛮好玩的。我可不觉得明天那个宗教游戏能有这个好玩。”
玛丽戈尔德诧异地说:“但,那不是游戏啊。”
“也许吧。但你不了解葆拉·彭杰利。”
可玛丽戈尔德却觉得自己比麦兹,甚至任何人都了解。她热切地期盼着星期一以及独松树下的约定。
麦兹说:“她的父亲是老彭杰利。很久以前,他曾是个牧师。但后来,犯了大过,就被他们赶了出去。我想,他以前还常喝得醉醺醺的。他啊——”麦兹敲了敲额头,这是她跟着家里长辈学的招牌动作,继续说道,“可做了很多布道,虽然是在谷仓之类的地方。我怕他怕得要死,可很多人都说他是好人,只是走岔路了。他们住在池塘另一边那所小房子里,葆拉的婶婶帮忙照看着,她妈妈很早前就死了。有人说葆拉有印第安血统呢。她从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我妈说就是用别针钉着缝缝补补凑合着穿。你明天真的要到池塘口吗?”
“当然。”
麦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好吧。我想,那我也得去。不过,咱们的好日子怕是完了。”
3
星期一和独松树下的约定终于到了。等待的时光度日如年,玛丽戈尔德还以为自己会等不到了呢。玛丽戈尔德在早饭时告诉了安妮婶婶和叔叔她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听完后,叔叔一脸疑惑地看着安妮婶婶。正当玛丽戈尔德出门之际,她听到叔叔问:“那个穿着衬裙的小恶魔现在怎样了?”
玛丽戈尔德以为叔叔口中的小恶魔指的是自己,还疑惑自己刚刚究竟犯了什么错?可她的言行举止真的无可挑剔啊。不过,一到独松树那儿,这些小问题便通通抛到九霄云外了。葆拉已在那儿等着她们——仍然是那副全神贯注、虔诚欣喜的模样。她告诉她们,她整宿都没合过眼。
“我睡不着——一直想着世上所有会走上迷途的人们。”
玛丽戈尔德忽然觉得自己昨晚如此酣睡着实可恶。她和麦兹听从指挥坐在草地上。葆拉作了长篇大论的演讲,内容主要是把她父亲神学理论东凑西拼。但玛丽戈尔德并不知情。此刻,她眼里的葆拉比之前更动人。而麦兹只觉得不舒服。葆拉甚至没让她们坐到树荫里。如果有着莱斯利家那种白里透红,或者是彭杰利的淡棕色肤质,这都不成问题。可是,若你通通没有!还完全暴晒在烈日下!我恐怕,此时的麦兹肯定只能更担心脸上的雀斑,而不是灵魂了。
“现在,”葆拉悲悯地总结道,“你俩都扪心自问一下,‘我究竟是上帝还是魔鬼的孩子?’”
这样的问题让麦兹心生惧意。
她愤怒地说:“我当然不是魔鬼的孩子。”
但玛丽戈尔德完全迷惘了,葆拉的演说有一股魔力,把她迷得连自己的祖宗是谁都搞不清了。
她结结巴巴地问:“那么….如果…如果我们是…是….那…该怎么办?”
“忏悔。忏悔你身上的罪。”
麦兹松了一口气,说道:“噢。那么,我可没什么罪要忏悔。”
葆拉无情地说:“若不承认自身的罪孽,你就永远无法到达天国,因为你不忏悔便永不得救赎。”
这个新型的神学理论把麦兹惊呆了。她在一边苦思冥想,葆拉则催眠般地盯着玛丽戈尔德。玛丽戈尔德怯怯地问:“你指的——罪是什么?”
葆拉问:“你看过那些虚构的故事吗?”
玛丽戈尔德吞吞吐吐地承认道:“看——看过,还——自己编——造——呢。”语气里还带着一丝羞于启齿的窃喜。
“这么说,你还撒过谎?”
“噢,不。不是撒谎。不是撒谎。我的意思是——”
“只要不是真实的,那么便是谎言。”
“好吧——也许吧。还有,在叔叔做家庭祈祷时,我在想——在想——.”
葆拉追问道:“想什么?”
“我——我在想墙上那幅画的门——我想象自己打开它——然后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还有里面住着什么人——”葆拉摆了摆手。不过玛丽戈尔德在马修祈祷时天马行空地开小差有什么要紧?祈祷又有什么要紧的?葆拉关心的是那些重要的事。
“你吃过肉吗?
“为什么这么问?——吃过——是不是——”
“可恶——太可恶了。为了满足一己的口腹之欲而牺牲其他生命。噢,简直是耻辱!”
的确,太令人羞愧了!
苦恼的玛丽戈尔德不安地扭动着,葆拉眼里的鄙夷简直让人难以忍受。葆拉察觉到玛丽戈尔德的羞愧难当便开始安抚她。
“没关系。你以前并不知道。上个春天之前,我也一直吃肉呢,结果出了一身可怕的红疹。我知道,这是我犯下了罪孽而应得的恶报。我明白那是因为我吃了肉,父亲是这么说的。他说,上帝已经惩罚我了[9]。因此,我发誓日后绝不吃肉。噢,我的良心是那么狠狠地折磨我!那是多痛苦的经历啊。”
葆拉嗓音里有种真切的沉痛。她站起来,老松树下那身影越发动人,如火焰一般灼热——这是一位年轻、激励人心、充满奉献精神的女祭师[10]。玛丽戈尔德觉得可以至死不渝地追随她。
不受欢迎的麦兹倒相当实在,她问:“那我们要怎么做?”
葆拉说:“我们要建立一个社团,来拯救我们的灵魂和世界。我已经想好了,我们的名字叫明灯。这名字多优美动听,难道你们不这么认为吗?我会是这个大家庭的首领,你们必须奉行我所说的每句话。我们的生活会变得非常美好,大家都会羡慕并渴望加入我们。我们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像星期日那么快乐。”听着,麦兹突然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呻吟”。“但只有精挑细选出的人才可以加入。没有殉道者的献身精神便无法成为我们的一员。”麦兹叹了口气,说:“但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玛丽戈尔德去哪,她就得跟去哪。可这小胖子的性格里可没有舍身取义的殉道精神。
葆拉终于坐了下来。“首先,完全杜绝不必要的进食。不能吃肉,不能吃布丁,不能吃蛋糕。”
玛丽戈尔德悲哀地喊道:“噢,我怎么也得吃一点。不吃的话,婶婶会以为我病了还是怎么的,然后就得把我送回家去。”
葆拉冷酷地说道:“好吧。那么只能吃一份,绝对不能再要第二份。”然后,她们起誓。安妮婶婶还说打算做草莓小馅饼呢,玛丽戈尔德一边惦记着那美味的草莓小脆饼,一边为这种想法内疚不已。
“但凡有一点虚构,就决不阅读也决不谈论;决不弄虚作假。”玛丽戈尔德倒抽了一口冷气,却很快地恢复过来。“决不佩戴任何珠宝首饰;决不玩任何愚蠢的游戏。”
麦兹恳求道:“我们什么游戏也不能玩了吗?”
“玩乐。要在一个我们必须为来生做准备的世界里玩乐?你喜欢就玩吧,反正我绝不。”
玛丽戈尔德低声问道:“那不玩游戏,我们要干嘛呢?”
“工作。这世上有很多工作在等着我们呢。”
“我会常常帮助安妮婶婶干点力所能及的事。但做完以后,我还可以干什么?”
“冥想。可一旦开始了,我们就能发现有很多事儿要做了。现在,麦兹,如果你有志于此便需全心全意去达成。你必须有所牺牲。你只有尝过痛苦的滋味,才能有所长进。你必须时刻谨记:你是个罪人。在这个充满罪孽和灾难的世界里,信仰和快乐是不能并存的。我们绝不能辜负了自己的名字。每次我们犯了罪而导致明灯熄灭,就得苦修忏悔。”
麦兹又问:“怎么苦修?”
“噢,方法多着呢。昨天,只因为晚餐时还想吃第二份,我便用芒刺扎自己,并跪在豆子上,然后开始禁食祷告[11]。我常常做禁食祷告,姑娘们,你们知道吗,禁食祷告时,我能听到有声音呼唤我。”葆拉脸上散发着奇异的、超越尘世的光芒,这完全征服了玛丽戈尔德。“我知道,那是天使在呼唤我去往为之奉献的一生事业,她选择了我,让我脱离众生。”麦兹隐约觉得要满足葆拉的要求还真不容易,但她还是要问个明白,“你告诉了我们戒律,那有什么我们是必须履行的义务吗?”
“我们要去探望病者。”
麦兹小声反对着:“我讨厌那些病鬼。”玛丽戈尔德也想起了和德拉加德太太一起的经历而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想,要是葆拉,她肯定一点也不怕德拉加德太太。
“每天阅读《圣经》,早晚都要祈祷。”
麦兹抗议道:“我不知道早上祈祷有什么用。白天我可虔诚不起来。”
葆拉不理她而把精力都放在玛丽戈尔德身上,凭直觉她认为这个姑娘会信守承诺。像麦兹这样呶呶不休的小笨瓜,就别抱任何指望了。但这个初来乍到的姑娘截然不同,她会跟随自己的心。
“我们要派发传单[12],我父亲那儿多的是,并询问人们是不是基督徒。麦兹,你可以问问你父亲的雇工。”
麦兹不安地答道:“我要是这样问,他可能就跑了。父亲会杀了我的。”
葆拉说:“好吧,我们是有组织的。跟着我念,我们是明灯的信徒,现在是,并将一直是,直至世界的终结。”
麦兹嘀咕:“哦”。但她还是不甚诚恳地跟着念了一遍。麦兹想起了另外一些也有永恒意思的誓言,但事实表明,一旦葆拉厌倦,它们的有效期限也就到头了,想到这她便感到欣慰。
葆拉总结道:“现在,我将带领你们做祈祷。”然后,她那双白皙的手儿合十,双眸凝视着天空,姿态如此优美,如此虔诚,玛丽戈尔德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飞升了,就连麦兹也动容了。
她想了想说:“这可能还有点好玩吧。但我真希望葆拉可以冬天才做忏悔。那实在是再适合不过的季节了。”
4
日子一天天过去,麦兹沮丧地得出了结论:这“游戏”并不好玩。虽是和她们在一起,但她却无法融入其中。正如前所料,要达到葆拉的要求真是难于登天。可这只是她而已,对于玛丽戈尔德,这似乎不甚艰难。她每天神采奕奕地四处走动,但这“好”实在太不正常了,以致安妮婶婶忧心忡忡。起码,表面看起来还是好的,可玛丽戈尔德清楚自己“满身罪孽”,这是葆拉告诉她的。现在,这个淡棕肤色的女孩已完全掌控着玛丽戈尔德。在玛丽戈尔德的眼里,葆拉是迄今为止最令人钦佩的虔诚教徒。她常常为自己和葆拉间巨大的差距而悲伤。葆拉常常脸色苍白,一脸无神,眼圈乌青,一看就知道她常做禁食祷告。可玛丽戈尔德不能禁食,因为她有一帮冷漠无情的亲戚。她只能不吃第二份、拒绝零食,然后又在葆拉提及那些高尚事迹时心头发涩。
“昨天上午到现在,我一口东西都没吃过。”
她既不能像葆拉那样坚持每周日做礼拜时派发那些泛黄的传单,也不能像麦兹那样完全置身事外。叔叔说:“如果你想,你大可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而乐在其中。但我绝不会让你把自己变成葆拉·彭杰利那样的讨厌鬼。”
讨厌鬼葆拉!那个充满献身精神、穿着寒酸、掉色的裙子快快乐乐去做礼拜的小圣徒;她能把《圣经》整章整章背下来,不仅是那些有趣的篇章,连像《利未记》[13]和《民数记》[14]这样枯燥的也能熟记于心;她不玩游戏,甚至是她非常着迷的接石子,因为她认为这是不对的;她可以为了忏悔身上的罪而整夜哭泣,而玛丽戈尔德只能挤出几滴眼泪然后就可耻地酣然入梦了;她从来不笑,因为她认为信仰的世界是不应有欢笑的,即使是有叔叔这样永远能让你哄堂大笑的人陪在身侧也不行;她从来不做自己喜欢的事,因为她认为对于一件事情产生迷恋肯定是不对的。而叔叔居然说她是讨厌鬼,这激怒了玛丽戈尔德。
她叹息道:“在安妮婶婶家的确很愉快,但要在这里成为虔诚的信徒可真不容易。我想,要是在葆拉家的话就容易多了。她父亲从来都不会妨碍她。”
这时,玛丽戈尔德已经认识葆拉的父亲。有一回,她上葆拉家喝茶并在那儿留宿,这对于玛丽戈尔德来说真是天大的恩赐,可安妮婶婶却不大感激葆拉家的款待。
葆拉住在池塘另一边的一所灰色小房子里。这所年久失修的小房子似乎随时会坍塌。房子里,百叶窗歪歪斜斜地挂着,家具铺满灰尘。晚饭除了坚果、苹果、黑面包和一些不新鲜的甜饼干就什么也没有了。但,这都不要紧,因为玛丽戈尔德本来就应该禁食。她十分敬畏彭杰利先生,这位老先生个子高高,披着灰色的长发,留着一把漂亮的灰色落腮胡,长着高挺的鹰钩鼻,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黑暗中的猫瞳。他从未对她或者别人讲过一个字。葆拉告诉她,这是因为父亲在遵守誓言得保持静默。
葆拉自豪地说:“有时,他会整整一星期不说话。他实在太棒了。有次,艾米丽婶婶给我们送了一个布丁作圣诞晚餐——一个小小的布丁,接着父亲就把它从盘子里抓起来,用力扔出去。但,即使这样,他还是不如叔伯父乔塞亚。叔伯父为了取悦主,特意把指甲留得像鸟爪一样长。”
玛丽戈尔德不禁疑惑,乔赛亚叔伯父的指甲到底哪里可以取悦主?但她立即严厉地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这是一种罪。
那晚,她们睡在一间闷热的小卧室里,其实就是走廊尽头隔出的一间窄小的寝室;里面那幅粉红色的窗帘已经破旧不堪,连颜色都掉了;窗格子也是烂的;那盏亮着的灯脏乎乎的,似乎从未擦洗过。
小小的旧木床架做得滑稽可笑,床头正好顶着咯咯作响的窗户。
葆拉跪在豌豆上做祈祷说:“冬天时,雪花会飘落到我的枕头上。”她的眼里闪烁着殉道者般的光芒。
雨点打着窗。玛丽戈尔德此刻多想能回到万顷农场那间小塔楼房里。这一晚,葆拉并没有为自身的罪孽而夜不能寐,相反,睡得死沉死沉,还打起了呼噜。可玛丽戈尔德则整晚难以成眠。
早饭,是没有放盐的麦片粥,葆拉还烤了吐司。台布脏兮兮的,面前的杯子杯边缺了口,可玛丽戈尔德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这绝对是为了她刚刚的念头最好的赎罪苦修。不过,这和葆拉无关。即使她昨晚打呼噜了,这破败的场景也丝毫不能掩盖其光芒,如同高悬于尘土和大地浓雾之上的星星——一颗令人膜拜、心存敬畏的星星。玛丽戈尔德崇拜她、敬佩她。她神奇地陶醉在种种的自我牺牲以及自我克制中。她愿意付出一切,只要葆拉不再对她露出讥讽的笑。葆拉亲切的话语便是对她最好的奖励,如同女祭师屈尊认可了她的侍祭。
“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我们是志趣相投的。”
可安妮婶婶和叔叔却完全无法理解。
叔叔嘟哝着:“那个彭杰利小魔鬼似乎懂得向其它女孩下咒。玛丽戈尔德肯定是昏了头才会跟着她一起犯傻。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她回到家还这样,那么老莱斯利夫人肯定会干净利落地让她改了这些毛病。”
5
玛丽戈尔德花了许多时间为各种鸡毛蒜皮的过错赎罪,进行各种不同的小苦修。而找到一种安妮婶婶认可的苦修方式往往并不容易,禁食和跪豆子便不在允许范围之列。即使和葆拉她们在一起,要实践一种苦修也只属偶然,因为麦兹会直率地拒绝;而玛丽戈尔德总会轻易地从中发现乐趣——因为那苦修实在有趣。然后,葆拉便会说:“一旦你喜欢上了一件事情,那它自然算不上苦修了。”
但在玛丽戈尔德的脑海里倒有一次一直记忆犹新的“苦修”。起初的构想中,这似乎完全符合苦修的标准。那次,她实在太令人失望——其实是她和麦兹,可葆拉根本不对麦兹寄予厚望。玛丽戈尔德应邀去麦兹家吃晚餐,而那顿晚餐的诱惑实在让她无法抗拒。
麦兹母亲的厨艺高超是出了名的。那晚她做了四款不同的糕点。更可悲的是它们款款都是玛丽戈尔德特别喜欢的,有抹着奶油的香蕉蛋糕、草莓脆饼、枣泥千层蛋糕[15]和奶冻卷[16]。玛丽戈尔德样样都尝了一块,脆饼还吃了两块。她知道,在母亲和葆拉看来,这都是不对的,但麦兹在一旁拼命地狼吞虎咽,麦兹母亲也责备她:“孩子,你都没吃什么东西啊。”
那可如何是好啊?
晚饭后,她和麦兹捧着一本厚厚的时装书,挑选着长大后穿的裙子。这两个“恶贯满盈”的小鬼还嫌不够,又把厨房阁楼里雇工的床恶作剧了一通。不过那晚,那位雇工或许睡得比玛丽戈尔德还香,因为后者整晚都不舒服,还噩梦连连。玛丽戈尔德以为这足以算是苦修赎罪了吧,但葆拉却不这么认为。
玛丽戈尔德被自己的良心弄得坐立不安,她只得向葆拉和盘托出。
葆拉伤心道:“你这个伪君子。”
玛丽戈尔德哀号道:“噢,我不是。只是——”
然后她便打住不说了。不,她才不会说“是麦兹和她母亲拼命让我吃的。”
事实并非完全如此。当时的她早已对美食垂涎三尺,因此,她必须承担自己的罪。可葆拉再也不会接纳她了吧?再也不会把她视为同道之人了吧?
葆拉说:“你的行为非常可恶。你的明灯都要熄灭了,你得进行一场特别艰辛的苦修去弥补这次的错。”
玛丽戈尔德松了一口气,还好组织没有放弃她。当然,她会苦修赎罪。但什么样的苦修才既可行,又够苦,可以一次就弥补这次的过错?葆拉想了想,说:“既然你害怕独自呆在黑夜里,那便到那阳台的屋顶上睡一宿。那会是真正的忏悔。”
那绝对是。玛丽戈尔德心里再明白不过了。她的确害怕一个人呆在黑夜里。要是有人陪着,便不成问题;可独自一人就太可怕了。这种恐惧也是她的耻辱。祖母曾严厉地批评,11岁的女孩不该再像个奶娃娃一样;玛丽戈尔德也清楚,如果曾祖母还在,一定会讥笑她是个胆小鬼。可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克服这种恐惧。一想到要独自睡在阳台走廊上,她就怕得要命。然而,她还是答应了。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操作起来并不困难。她那小塔楼房就有扇门通往阳台屋顶,上面放了张小铁床架子。玛丽戈尔德只要等所有人都进入梦乡后,拖着寝具和床垫溜出去就好。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被吓出一身冷汗,然后浑身战栗地爬上床。
她喘着气、壮着胆对黑夜说:“我才不怕你!”
但她怕得要死。她感受到了一种人类处于童年时所有原始、莫名的恐惧。那是对黑暗和阴影的敬畏——对某些潜伏在暗处的无形危机的畏缩。夜似乎匍匐着下来,穿过了屋后那片云杉,犹如一个活物——绝不是人类的活物。然后,它猛扑了上来。那一刻,无论四周,身上还是身下,玛丽戈尔德完完全全地被包裹在一片黑暗里。而藏在那黑暗里的究竟是什么?
她想蒙上头,可又不行。那会逃避了一部分的苦修。她躺着仰望天空,这是一片广袤的星海,克朗叔叔说,这些都是太阳,远在无数英里之外。整片大地似乎鸦雀无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死了!仿佛她是这片可怕的寂静里唯一的幸存者!然后,她也不知道是几小时过去了,还是仅仅几过去了几分钟,有些东西改变了。只是一瞬间,她的恐惧消失了。她坐起来,看着四周。这片天地里,黑夜如一匹柔软的天鹅绒,阴影迷蒙,繁星满天。忽然一阵风起,云杉的枝桠便向着天空轻轻摇曳;月亮缓缓升起,给海峡镀上了一层银色;花园里的树像老朋友一样在窃窃私语;还有从山上送下的阵阵和暖夏夜里的蕨草芬芳。“这是怎么了,我居然喜欢上黑夜,”玛丽戈尔德自言自语起来,“这多美好、温和又亲切。真没想到黑夜居然会这么美丽。”
她向夜张开双臂。那一刻仿佛与神同在[17],仿佛于这片天地里翱翔,内心充盈着爱,并紧紧地拥抱着世界。然后,她重又躺回夜的影子里,完全臣服于这片迷人的夜色中,任凭万千的思绪飞越银河投入这夜色的怀抱。玛丽戈尔德不想睡,可片刻后便沉入了梦乡。她在一个无风的早晨醒来,光线淡淡。新一天的黎明正悄悄地爬过万顷农场。海岸上有丁香紫、蓝色和金色的沙丘,美得如梦似幻。抬起头,那高高漂浮的云朵,熏染着日出的颜色,珊珊可爱;低头看,花园里那些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心含着银色的露珠。叔叔的山羊散落在小溪边的牧场上,在朦胧的晨光里如同一颗颗雪白的、圆滚滚的珍珠。这是玛丽戈尔德未曾见过的世界,它有着一副令人期待、不染尘嚣的容颜,仿若伊甸园的清晨。她惬意地地叹了口气,整颗心都沉浸在一股神秘的欢愉中。
早饭后,葆拉便迫不及待地来看看玛丽戈尔德是否真的坚持在走廊上睡了一晚。
她责备道:“你看起来未免也太开心了吧。”
玛丽戈尔德坦陈:“一开始,有一阵子的确是挺苦的,可后来我就开始享受这个过程了。”
葆拉大失所望地说:“你享受的事儿可真多。如果苦修能让你享受的话,那就不是苦修了。”
玛丽戈尔德说:“我总会情不自禁地喜欢上,我也很庆幸这样。”她忽然用一种常识性的口吻说,“这让生活有趣多了。”
6
玛丽戈尔德要上邮局帮安妮婶婶寄信。这是一个美好的下午。世界似乎有着前所未有的美丽,即使这里罪孽深重的人多得难以计数。路过麦兹家大门时,麦兹正在大苹果树下自个儿玩着接石子。最近,麦兹可悲地故态复萌,重回到她热衷的接石子游戏中,因此毫无疑问地印证了她和葆拉是志趣不相投的。她向玛丽戈尔德招招手发出欢快的邀请,可玛丽戈尔德摇摇头,径直往前走了。
再往前两步便急拐进那红色的街道上,卢拉·雅各布小姐的白色小房子就在转角那儿。白色栅栏边是卢拉小姐家那出了名的飞燕草,一根根蓝色花柱如火炬般夺目。玛丽戈尔德驻足观赏了一会。本来她是要进去的,因为她和卢拉小姐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可玛丽戈尔德知道卢拉小姐并不在家,此刻的她正在万顷农场和安妮婶婶一起。
透过飞燕草的花杆,玛丽戈尔德可以看到厨房的窗户。然后,她发现了其他东西。一颗深褐色的脑袋忽然从窗户冒了出来,四下探看,又消失了。紧接着,就看见葆拉·彭杰丽敏捷地越过窗棂跳到地上,穿过卢拉小姐房后的云杉灌木丛,扬长而去。而她手上还拿着一个蛋糕——是整整一个蛋糕,她正大口大口地吃着。
玛丽戈尔德呆住了,站在那儿不能动弹,顷刻间,理想灰飞烟灭。这多可怕啊!那是卢拉小姐为明天的女士救助协会聚餐准备的一个非常特别的蛋糕,里面填着果仁和葡萄干,上面还铺着焦糖糖衣。这全是她出门时听卢拉小姐和安妮婶婶说的。然而,葆拉把它偷吃了!
明灯的组织者葆拉;神圣的葆拉;禁食祈祷和自我奉献的坚定拥护者葆拉;能听到神秘声音呼召的葆拉,可恰恰又是她,一个人偷走了蛋糕还风卷残云般地吃掉。
玛丽戈尔德仍旧到邮局去,她的心被理想幻灭的悲痛和愤怒不断撕扯。她颓丧地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太阳没那么明亮,天空没那么湛蓝,花儿也没那么芬芳了。西风把草地吹得噜噜作响,白杨叶子狂欢似的起舞,这一切只让玛丽戈尔德感到悲哀。
心中的榜样已经坍塌。她曾那么信赖葆拉;她曾深信不疑她的彻夜不眠以及紧守戒律。而现在,玛丽戈尔德想起那些被自己拒绝的第二份餐点便心头发涩。
回来时,麦兹已经不在了,但玛丽戈尔德还是径直回到万顷农场,一个人玩起了接石子。整整几周里,她被一种为信仰献身的激情所吞噬,甚至阻止自己想想那个幻想的世界,现在她要放纵自己沉溺在扮家家游戏的欢乐中。她还想起了安妮婶婶正在准备的苹果蛋糕,心下便异常满足。
葆拉发现了,责备地看着她,那乌青的眼圈还在。玛丽戈尔德嘲讽地想,这次绝不会是因为禁食祈祷了吧,消化不良的可能性还大些。
她责难道:“你这个不灭灵魂的拥有者就是如此浪费时间的吗?”
玛丽戈尔德愤怒地喊道:“别操心我的灵魂。你还是想想卢拉小姐那可怜的蛋糕吧。”
葆拉跳了起来,那张白皙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
她喊道:“你这什么意思?”
玛丽戈尔德说:“我看到你了。”
葆拉尖叫着:“你想让我扯你鼻子吗?”
玛丽戈尔德高高在上地说:“你大可一试。”
忽然,葆拉瘫倒在灰石上,嚎啕大哭。
她抽泣着说:“你不需要…这么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你这是偷东西。”
“我,我只是很想很想吃一块蛋糕。我从来没吃过。父亲不会让艾米丽婶婶做蛋糕的。无论早饭,午饭还是晚饭,除了粥和坚果就没别的了,还天天如此。而那个蛋糕看起来那么美味,换做是你也会吃掉它的。卢拉小姐还有一大堆呢。做蛋糕是她的爱好。”
玛丽戈尔德看着葆拉,眼中所有的愤怒和轻蔑都烟消云散。这个渺小的、触犯戒条却充满人味的葆拉多像自己啊。玛丽戈尔德不会再崇拜她,但她忽然爱上了这样的她。
她温柔地说:“没关系。我——想我理解。但,葆拉,我再也不会是明灯的成员了。”
葆拉飞快地擦干眼泪。
“别以为我会稀罕。无论如何,我已经烦透了这种虔诚的日子。”
玛丽戈尔德怯怯地说:“我,我想我们之前的方法并不是真正的虔诚。玛丽戈尔德婶婶说,虔诚只是要热爱主,热爱他人以及万物。”
葆拉说:“也许吧。”说着,她跪了下来,可这回并不是祈祷。“无论如何,我第一次吃了一整个自己想要的蛋糕。麦兹那家伙来之前,我们先玩玩接石子吧。她每次都会叽叽喳喳地说不停,老爱捣乱。她和咱们可真不同。”
注释:
[1]万顷农场(Broad Acres),安妮婶婶所住的庄园,意指庄园面积辽阔。(译注)
[2]蜀葵,即牵牛花。(译注)
[3]玛莎,《圣经》中的人物,又能译作马大,马利亚的二姐,细心祀奉和照顾主的仆人,是个家务能手。(译注)
[4]长老会派(Presbyterian),又称长老宗,是基督教新教的一派,他们的根源是从十六世纪的西欧改革运动开始。长老会的协会起源可以追踪到英国苏格兰的改革,长老教会于1560年由喀尔文(John Calvin)的学生诺克斯(John Knox)在英国苏格兰进行宗教改革时正式建立。由于这背景,长老会通常在英国以前的殖民地像美国、加拿大、澳洲、新西兰、印度等地。(译注)
[5]浸礼派(Baptist),也称浸礼宗(Baptists),是17世纪从英国清教徒独立派中分离出来的一个主要宗派,因其施洗方式为全身浸入水中而得名。(译注)
[6]救赎之路(the way of the cross),又称 Station of the Cross,是一系列展现耶稣受难经过的画像。这里意指灵魂救赎之路。(译注)
[7]独松树,书中一个地名,因其池塘边有一棵孤零零地兀自独立的松树而得名。(译注)
[8]《罗布·罗伊》(Rob Roy),“罗布·罗伊”是18世纪一个传说中的苏格兰罗宾汉的绰号。作家沃尔特·斯科特整理了关于他的传说,经过加工渲染创作成小说流传于世。(译注)
[9]上帝已经惩罚我了(finger of God),圣经术语,通常指的是写在石板上后来被摩西带下西奈山的十诫。摩西十诫,根据《圣经》记载,是上帝耶和华借由以色列的先知和首领摩西向以色列民族颁布的律法中的首要的十条规定,这大概发生在公元前1500年。“因为不屈服于奴役,所以他们选择了流浪”,摩西带领他的族人在西奈山下祈祷,请求耶和华为他的族人指一条道路。一只看不见的手——上帝之手在西奈山的峭壁上刻出十条戒律。《摩西十诫》被称为人类历史上第二部成文法律,体现了平等的“人神契约”精神:谁要毁约,谁就会受到上帝的惩罚。同时,人民也拥有“神不佑我,我即弃之”的权利。但,该词亦曾使用指耶稣基督。(译注)
[10]女祭师(priestess),在非基督教里担任神职的女性。(译注)
[11]禁食祷告(fast),在圣经中、当高度挑战性的情况发生时、或当个人需作关键性的决定时,人们喜爱用禁食祷告的方法、来得知神的旨意、及祈求神的介入。(译注)
[12]传单(tracts),扬宗教信仰的小册子,短文等。(译注)
[13]《利未记》(Numbers),利未记是摩西五经中的第三本。希伯来文圣经按本书首节第一个字称它为“他呼叫”;希腊文的七十士译本则按书的内容称它为“利未记”。利未记多提到有关祭司的事宜,但书中的教训也是对全体选民说的。真神要他所有的百姓认识及遵行律法,本书屡次出现神吩咐摩西的话:“你晓谕以色列人说——”。(译注)
[14]《民数记》(Leviticus),民数记的起头,是记载耶和华给摩西的一个命令,日期是第二年的二月初一。在同月的二十日,「云彩从法柜的帐幕收上去,以色列人就按站往前行,离开西乃旷野」(民十11、12)。申命记开始时,提到第四年的十一月一日,即离西乃后的三十八年八月零十日。换句话说,民数记包括了三十八年零九个月:这时期通常被称为旷野流浪时期。所以,民数记不单是历史片段,它也表明耶和华的作为。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背景是神的信实和容忍,对比出以色列民的不忠、叛逆、受挫和叛离。(译注)
[15]千层蛋糕(layer cake),这是一种多层蛋糕,层层中间撒上糖霜或者铺上果酱或奶油。也有译作夹心蛋糕,但译者认为千层蛋糕会更贴切。(译注)
[16]奶冻卷(jelly-roll cake),这是用蛋糕卷着中间奶油,啫喱一类软夹心的蛋糕。(译注)
[17]与神同在(a Presence),基督教的传统里有一个术语Real Presence,经常用来形容基督徒相信,在圣餐时耶稣基督是圣体实在。而另一个用法Divine presence,则表示神与其子民同在的宗教概念。此处取后者。(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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