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童佟把真话告诉路漠之后,事态就发生了一种藏匿于沉静之中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外界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变化只呈现在内部之中。当然,这个内部,指的就是何若绯与柯隐,还有路焕与童佟的这个四人小群体。
路漠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理会童佟,他那种个性的人,尽管看上去好相处,笑得爽朗又三好少年的,可惜人无完人,他最大的缺点就是钻牛角尖,并且已经将那四个字的含义发挥到了一定的极致。说实话,如果他觉得心里别扭,看到童佟会尴尬,那么给他一段时间用来冷静冷静也未尝不可。但问题是,这一冷静就冷静了一个月还不过劲,放谁身上,谁能受得了?
在学校里,他见到童佟立刻调转方向扭头就走,搞得场面极其僵硬。
再来,食堂里遇见了,何若绯同柯隐坐在一起,旁边也坐着童佟。看到路漠便喊他过来一起吃饭,一来想帮忙缓解他和童佟,二来是朋友还要做,不能每天见面都弄的像有血海深仇一样。可没想到,路漠他完全不领情,一见童佟也在,他当即就不悦的皱眉,不由分说转身离开。
路漠这样做,实在是有点过分了。生气也该有个限度,再这样下去,反倒会让人觉得他小肚鸡肠太放不开。
最后,童佟也心里有了阴影,他觉得很痛苦,开始懊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最后,他甚至不再来学校了,何若绯打他手机,关机。再接二连三的打他家座机,得到的也总是童妈妈无奈的回答:“若绯,我知道你和小佟要好,可是他真的不想接你们任何人的电话,你就谅解下吧。”
何若绯挂下电话,心里满是怅然,她同样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要鼓励童佟说出来。
“行了行了,这事又不能全怪你。”放学回家的时候,柯隐推着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的何若绯,走得有些慢,“你可别学路焕,死钻牛角尖,那都是傻子的做法。”
自从高二下学期以来,何若绯每天都是坐柯隐的自行车回家。倒不是她想这样,而是柯隐死皮赖脸地提议,原因是什么这样他才有早起上学的动力。想着每天都能载她一起去学校,他就是再赖床,也能在闹钟响起的第一声从床上蹦下地。
何若绯听不进去柯隐的话,此时此刻的她已经陷入了等级很高的自我厌恶系统中,“我感觉我就是间接杀人犯,要不是我鼓励童佟,他和路漠或许还是朋友。我根本就是个幕后黑手,太坏太阴险了。”
柯隐一脸受不了地转过头:“我说姑奶奶你还没完啦?都和你说过好几百遍了,就算你不鼓励他,他也不可能憋一辈子,早晚要说,更何况长痛不如短痛,你做得没错。”
何若绯一皱眉,不满他事不关己的语气,嗔怪道:“你这人,非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才高兴吗?童佟和路漠也是你的朋友好不好。”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附和你说‘是啊你当初不该鼓励他’,或是假惺惺的安慰你‘给他们两个一些时间,让他们静静,会好起来的’。”柯隐打了个寒战,哂笑道:“我自己都觉得恶心,你们女生偏偏爱听这些酸了吧唧的谎话。”
“哼,还好意思说,那都是因为有像你这种从来不说真话的人。”
“说谁呢?”
何若绯也懒得和他较劲,干脆闭上嘴,再次默不作声。
见她又不说话了,柯隐也沉默了。走着走着,他忽然就停下脚步,二话不说的抬起长腿跨到车座上,朝身后一脸诧异的女生说了句:“坐稳了,我要百米冲刺。”
何若绯皱皱眉,等她反应过来之后,柯隐已经踩上自行车的脚踏板,飞速地朝前方奔去。她吓一跳,条件反射地紧紧抱住他的腰,生怕自己被甩出去。
五分钟的惊魂未定,终于到了家中大院,何若绯吐出一口憋在胸腔里的气,她很怀疑,自己要是再坐个两三分钟,是不是就会晕车。就凭柯隐的那种车技,根本不需要电脑控制云霄飞车,直接雇佣他去当司机就行。
也许是因为还没回过劲来,腿有点麻了且高度紧张的关系,她一直坐在后座上下不来,等到平息下来,她抬起眼就瞪向他:“柯隐,你这是又发什么神经?”
他一脸的无辜:“我看你心情压抑,就找乐子逗你开心呗。你不觉得刚才很刺激吗?心情好点了没?”
“好你个头!”
“你看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他牢骚发完,还是秉持着“不和你一个小女子见识”的大男子主义心态,停住自行车,转手搂住何若绯的腰,打算献殷勤地把她从后座上抱下来。
“烦死你了,才不用你!”何若绯挣扎两下,又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下,却立刻被他抱紧了。
她动弹不得,一时之间竟觉得束手无策。良久后,听到他轻声的话音:“你不要为别人的事烦心了,有那时间和心思,不如多想想怎么讨我欢心。”
她因他那种感慨般的语气而脸红了起来,又羞又恼的拧一下他的胳膊,,反驳道:“你又不是皇上,我也不稀罕做爱妃,讨你欢心能干什么用。嗯?有什么用你说啊。”
他无奈,夸张地叹息出声:“你说你没有浪漫细胞吧,也就算了,可你不能没有幽默细胞。行行行,我不求你放下你那高贵的姿态来讨我欢心,你总该让我开心吧?今后时间长着呢,我可不想整天提心吊胆地和你一起。”
提心吊胆?
何若绯不明白,眨巴眨巴眼睛,“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
她很诚恳的摇头表示:“不懂。”
柯隐直起身,掰过她的脸,眼神中似乎有些失望。而就是这失望的神色令何若绯不安,因为她更不懂他为什么要用这样失望的目光注视她。于是她又追了一遍:“你说啊。”
“……算了,说了你也还是不明白。”
何若绯真的有点急了,柯隐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她感到不安。于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我最近太关心童佟的事情,所以忽略了你?”
他是那种性格上非常自我中心的人,需要别人围着他转,不然会缺乏安全感。
他是集冷漠与温柔,虚荣与绝情为一身的矛盾体,所以很少有人能参透他心情的变换。
柯隐微微低下眼睛,摇摇头,嘴角旁牵扯出的一抹笑意有些复杂,意味深长,“……你没自觉才最让我没辙。”
她欲言又止,却最终忘记了要怎么组织语言。
柯隐把这个话题岔开,换上一副轻巧的表情耸耸肩,“算了,说多了会伤感情,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算多么牢靠。”
被他这么一说,她更加不安了,但好像隐约明白了一点他要表达却没有直言告诉她的意思,可又猜不彻底,最终只能落寞的低下脸,因为总觉得他的话里渗透出一种若有若无的责难。
是责难她太沉默寡言?还是责难她的不擅表达?可既然他不愿再说,那么,她也就不再问。
他亦没有说话,而是再次将她揽入了怀里。
这一回,她没有挣扎,而是安静地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细细地数着他的心跳。暂时,如果暂时可以让时间为他们两人停留一下就好了。就在这里,就在此刻。
忘记是在哪部电影中提到这样的对话,骄傲俊美的男主角,对一贫如洗的女主角说:“我有金钱,我有相貌,我也有势力。我什么都有了,可你呢?你有什么?”
贫穷的女主角沉思,最终沉静的回答他:“我什么都没有。”
他微笑了,笑的柔和,他告诉她:“不,你有我。”
不知道为什么,何若绯在当时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就忍不住哭了。坐在旁边的柯隐笑她多愁善感,看个狗血爱情电影也能被感动。
但他不知道,她会被感动到,并不是为了男女主角那份不切实际的爱情。而是她联想到了现实,若是现实中有那样优秀的男人爱上了不如他一毫的女人,不管她多么平凡,不管她一无所有,也不在乎她将来会老得不成样子,他愿意选她,愿意做他的夫,那么,便是真的爱了。
当一个男人什么都拥有,他爱你,才是真爱。
不问值与不值,重要的是,彼此能够懂得对方的心,彼此可以在分散多年之后,也还能够坚信这份感情的可靠性,幡然回首,想见的人还为了你在原地驻留。
[2.]
其实柯隐的那些狐朋狗友并不是很看好他与何若绯走到一起,两人的个性相差十万八千里,交友圈也完全不同,没有共同语言的恋情肯定都是一时鬼迷心窍,再加上柯隐是那种三分钟热度的人,所以“二可之恋”铁定不会长久。
当时钟哲瑞还和大家打赌,说柯隐玩玩就腻歪了,不出三个月绝对分手,并且赌金是五百块,谁输了谁就要去操场倒立学狗叫。
果然,做人可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一转眼就白驹过隙地到了高三开学,年满十八岁,柯隐还是照样骑着车载何若绯上学放学。午饭也是模范男友般地等在食堂占座打饭,偶尔逗何若绯笑笑,俨然一副仍旧沉溺于热恋般的气氛。
试问这种情况下,柯隐能玩玩就腻味了而且还不出三个月就分手?都一整年了,都快是三个月的四倍了。
于是钟哲瑞很郁闷,因为他打赌输了。这让他很没面子。而更加没面子的是,他要履行打赌之前的诺言,在众目睽睽之下到操场上倒立,而且还要学狗叫。
那一群和他打赌的男生都沸腾了,起哄地吹着口哨,全部都挤在三楼的走廊窗边来笑钟哲瑞。
钟哲瑞秉持着大丈夫能伸能屈脑袋掉了也不过就是碗大个疤况且十八年后他老钟还是一条好汉,于是自我疏导让心情终于明亮了些,他挽起袖子,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接着掌心撑地倒立在了操场中央。
楼上爆发出令他撕心裂肺的笑声。可钟哲瑞的本性是个君子,做不到小人那样出尔反尔,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他只能咬紧牙齿把口水往肚子里面咽,心想着柯隐你死小子真是把我给害苦了你,你为什么就不跟何若绯分手?你为什么就和她整天黏黏糊糊地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怎么那不要脸你怎么就那么梁山好汉?他钟哲瑞根本是按照科学依据来推理出他与何若绯的分手期限,要说他根本没错,错就错在柯隐违反了自身的生态常理。
恨归恨,骂归骂,钟哲瑞还是免不了要学狗叫的命运,倒立着,开口就是:“汪!汪!汪汪!”
楼上有人嫌弃他模仿狗叫不敬业,扯着嗓门喊:“老钟!你学的这只狗还没断奶呢吧?敢情你粗犷的一大汉,你一定要学藏獒叫,金毛也行啊,千万别学吉娃娃!”
“妈的!”钟哲瑞忍无可忍,士可杀不可辱,长腿一掉翻身下来,指着楼上怒气冲冲地大叫:“你们少蹬鼻子上脸,我倒立过了也学过狗叫了,老子说到做到,你们滚一边凉快去!”
说着大手一挥,转身就走。可偏偏手肘挥的力度太大,恰巧就打在了身后某人的鼻梁上。对方捂着脸叫一声痛,拿开手时,鼻子显然红肿了。
钟哲瑞顿时手足无措了,因为被他打到鼻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暗恋了三年的米亦微。他无比沉痛,急得都快哭了,只能问她:“米……米亦微,疼不疼?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给你去药房买药膏!”
米亦微啼笑皆非的朝他摇摇头,“不用,没那么严重,你别紧张,我没事。”
“真不好意思,我没看到你……”
米亦微比较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她奇怪地问:“你刚刚怎么一边倒立一边学狗叫啊?是不是又和那帮人打了什么赌?你肯定输了吧。”
顿时间,钟哲瑞有种晴天霹雳命运交响曲的万箭穿心之痛。被谁听到那几声狗叫不好,偏偏也被米亦微听到。他的心情一落千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依靠最后的一点意志力同她摆了摆手,然后地下脸,一路默默流泪跑回了教学楼。
坐在班里上数学课,高三开始,老师每节课都会给学生讲一些重点题。可惜钟哲瑞受到打击后什么也听不进去,就骚扰坐在前桌的柯隐,突然问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何若绯分手?”
柯隐当即皱起眉,非常惜字如金的只丢给他一个字:“滚!”
说到高三,改变的事情还是挺多的。
首先,是期中考试过后传来了童佟转学的消息。很少有人会在高三这样的紧要关头还转学的,也只有何若绯明白童佟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离开的。她那天打电话给童佟,想要送送他,也想知道他转去哪里。在电话里和童妈妈周转了好长时间,才磨来了童佟接电话的准许。
童佟说:“可可,你不要来送我,我不是因为那件事情才转走的。而是家里的一些问题,转学是搬家的关系。你不要多想,也不要自责,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会再被它纠缠了。”
何若绯握紧了话筒:“可是童佟,你们家……要搬去哪里?告诉我地址好不好,还有电话号码,我不想联系不到你。”
童佟却拒绝了,“别这样,可可,我很好,我已经没事了。”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告诉他任何有关他将来的联系方式。童佟的那种做法,就好像要决绝而彻底地同过去划分出界限,不管过去里有着怎样的回忆,有着怎样重要的人。
童佟走了。带着他的那些回忆一起。
那天放学,柯隐去篮球队忙着比赛,何若绯还要赶作业,便一个人回家。有些不太习惯独自步行了,她突然发现,因为有柯隐在,所以她就快要忘记该如何骑自行车。
走出校门口的时候,路漠推着车子,从后面喊住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路漠与她和柯隐两人之间的关系缓和,具体的时间早已忘记,等到发觉时,大家早就重归于好。
两个人似乎很久没有一起回家了,何若绯一路安静,快要到家门口时,她突然问:“路漠,你知不知道童佟搬家了?”
路漠说:“不知道。”顿了顿之后,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何若绯默默的笑一下,心情有些复杂:“就几天前吧,我也不太清楚。童佟说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才不得不离开,转学也是迫不得已。”
“……是吗。”
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揭出了旧伤来:“路漠,我也明白自己不该问这么任性的话,可是我憋在心里很难受。你究竟怎么看童佟的?你知道的,他并不是同性恋。你也该知道,他一直都很重视你的看法和想法。但你当时的那种做法,也实在……过分了。”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竟然可以做到对曾经的朋友不闻不问,甚至于是只字不提。
该说是装傻……还是残忍呢。
路漠愣了一下,沉默许久,却也还是未能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说:“别谈这个了。你今天来我家吃饭吧,我妈说要做清蒸鱼,你最喜欢吃的。”
何若绯没有回应,好半天之后才拒绝:“不了,我爸今天不加晚班,我回家和他一起吃。”
“哦,那好。再见。”
他也不再强求,两人一个左转,一个向前方,打开不同的房门,回到各自的家中。
路漠一手拖下鞋子,一手把书包挂到衣架上。想起何若绯刚刚说过的话,他的动作竟一点点地慢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出神。
童佟……他搬离了这里。听上去好像有些不切实际,可从今以后,确实再也无法见到他的脸了,至少,在他们曾经一起长大的地方是如此。
他为什么会走,路漠隐约能够猜出了一二。他也懂何若绯会怎样想他,没错,他是在装傻,面对不知该怎样回应才好的感情,他能做到的也只是装傻而已。
从四年前第一眼见到童佟开始,他就没有用平等的眼光看待过他。
当时的童佟被班上的男生集体欺负,他们嘲笑童佟是变态,不男不女,就算走进女澡堂都不会被赶出来。平心而论,路漠自己也不过就是个俗人,他没大家想的那个神圣,更没有何若绯和童佟想象的那样崇高洁净,他又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仔细想想,那天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出手帮了童佟?
哦,他回想起来了。
那天,他好像心情很好,刚刚获得了期中考试的年部第一,被校长在大会上表扬,树立成全学校的模范榜样。所以看到童佟被欺负的时候,他出手相助。大概是和面对弱者时的那种优越感有关,面对童佟时,他更能找到自身强势的感觉。
他知道,童佟崇拜他,憧憬他,把他当做人生目标般的存在。而他对童佟,也仅仅是普通同学的感情。一直到一年前,得知了何若绯和柯隐的事情。他心里当时有种莫名其妙的不满,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满,可就是心情烦躁,却在那时接到了童佟打过来的电话。电话里,童佟说好像感觉到他心情不好,所以说了很多鼓励他的话。是在那个时候,路漠才知道,即使对童佟是同情也好,怜悯也好,甚至没有把他当成朋友也好,可时间一长,也还是成为了一种非常自然的友情。
毕竟在那一刻,与他心灵相通的人,就算他没说,也还是可以感受到他想法的人,只有童佟一个。
大概是从那以后,路漠试图一点点地了解童佟,多关心他一些,多习惯他一些。有时会觉得他太女性化,骨架也纤细,皮肤也干净,几乎没有一点胡茬,难怪要被同性歧视和欺负。但与同性不同的是,童佟的感情很细腻,敏感又敏锐,也可以体会女生复杂的心理,路漠竟还有点佩服起这样的童佟。
如果可以一直做这样的朋友也不错,君子之交,如水就好。
然而他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些话:“路漠,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是朋友,我知道,我们都是男生,你肯定会觉得我不正常。可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乱说话的人,在说出这些之前,我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我甚至视死如归了。说了,讲了,你听了,我们之间的‘友情’,也就没了,结束了。”
路漠当时说了什么?记不太清了,只知道,他说完的某句话,令童佟露出了被掏空了一半的神情。
对了。他说的是:“说实话,现在听完这些,你只让我感到不舒服。抱歉,童佟,我可能没办法再和你做普通朋友了。”
他说:“而且,这一辈子,我都不想再和你说第二句话。”
[3.]
今年似乎是灾年。住在同院里的那些迷信的老一辈大妈大婶们,总是念叨天气忽冷忽热变化无常肯定不是什么好事。那个李大娘前天刚吐糟完,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色直撇嘴:“哎哟,这老天爷啊,一会儿乐一会儿哭的,喜怒无常,怕是今年不能顺当啊。”
果然,她这话刚说完没多长时间,第二天,她那刚上中学一年级的孙子小虎子就被人打掉了两颗门牙,弄得李大娘哭天喊地的。
柯隐也险些倒大霉,打篮球没打好,摔了一跤,差点就把小腿弄骨折。
何若绯开始有点信了,恐怕今年真的不会有什么好运气和好兆头。吃个馒头都能咬到玻璃块,她杞人忧天地觉得,人民的生活正潜行在水深火热之中。
只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杞人忧天的那份水深火热很快就实现了。并且,还是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周五放学回家,柯隐缠着何若绯到她家去抄英语考试题。何若绯拗不过他,讲了一堆“你不能总抄我的,都快高考了,你不自己写你还想不想考大学,这样不行的”,很可惜没有用,柯隐以一句“下次我绝对自己写”就把问题的严重性给糊弄了过去,推着何若绯便挤进了何家家门。
“何叔叔,晚上好!”柯隐走近客厅扯着嗓子喊了声,却没得到回应。
“爸?”何若绯四处张望了一圈,没看到父亲的身影,皱眉喃喃自语一句:“奇怪,他明明说今晚没有班,会比我早到家才对。”
“说不定是买菜去了呗。”何父不在,柯隐反而放松一些。他拉着女生的手臂,哼着跑调的曲子去她的房间。
何若绯也没有太过在意,,可是走回房间的刹那,她余光瞥到了放在沙发上的一个女士行李箱,还有小孩子的书包。
家里怎么会有女用的行李箱和小孩子的书包?是邻居家暂时放到这里来的吗?何若绯皱皱眉,心有余悸的朝房间走去。
关上房门,她还是隐隐的觉得有点奇怪,坐到书桌旁也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柯隐推了她半天都反应,气得他最后大喊一声,何若绯一惊,终于回过神。
“干什么?”
“叫你开灯去。”柯隐不满地瞪她一眼,“想什么呢你,天都黑了,不开灯怎么写作业?”
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起身打开灯,又坐回到书桌旁。写了半天英语,她也稍微把刚刚看到的那些忘记了。顺手拿过桌子上面放着的苹果口味的奶糖,剥开糖纸,放在嘴巴里吃掉。一抬头,却看到柯隐托着腮,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有些灼热的眼神,何若绯顿时脸红。她突然发现,柯隐总是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好像要把她活生生吃进肚子里才甘心。
“好吃吗?”他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糖纸,又问:“什么味道的?”
她以为他是在埋怨为什么不给他一颗。何若绯的表情很无辜:“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嗯,我是不喜欢吃甜食。”话音刚落,他突然俯身,先是吻了下她的额头,再来是鼻尖,最后才是嘴唇。也不知他从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套,而且和前几次那种蜻蜓点水似的吻不同,这次好像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接吻。很认真也很用心,但最后他急促起来,唇齿间流露出贪婪。
何若绯快要窒息了,推出他的胸膛,他终于放开她,还有点思绪恍惚地说:“原来是苹果味的……”
她的脸很烫,在他胸前的双手也被他握住,何若绯隐隐察觉好像有点危险,略微挣脱一下,却被抓的更紧。她低垂下眼,迷离的喃声说:“你每次都这样……动手动脚的,我下次……下次说什么也不让你来我房间抄作业……”
可这样的说法与语气显然缺乏说服力,大概也和这个屋子里面充满了她身上的气味有关,总会让柯隐难以自持的意乱神迷。
“还真是鬼迷心窍了……”他伸手去抱她,热情已经无法得到控制,理性与意志力在此刻不堪一击。
何若绯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这样可能不正确,这样或许是错误的,可她哪里能对抗得了柯隐的力气,何况他一冲动起来就很难刹住车。但她还是不太愿意,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思及此,她一皱眉,试图把脸别开,“……好了柯隐,到此为止,一会儿我爸就该回来了。”
他以为她是在矜持,本来她的个性就是闷骚型的,必须有人来引导。于是再次将滚烫的唇吻在她的耳垂上,她怔了一下,那种吻带有诱惑,无比致命:“没事,何叔叔会以为我们在学习,不会来打扰……”
他的话只让她觉得脸红。柯隐就是这样的人,藏不住话,就连情绪都会表现在脸上。他高兴或是生气,向来都让人一目了然。他活得直率真实,天塌下来有大家撑着,好像从来都不会有他害怕的事情。可她不同,说她懦弱也好,说她优柔寡断也好,她怕的事情有很多很多。所以,她还是没办法在这个年纪做她害怕的事情。
再等等,彼此再成熟一些,能够分清心里的想法的时候。她按住他的手,紧张地堆出一丝略显尴尬的笑意:“……真的别这样,我怕我会后悔。”
“后悔?”这次,柯隐终于明白她发出的是彻彻底底的拒绝信号,于是松开她,眉头蹙起,又因她的话而点燃他隐忍的愤怒,“何若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你将来也会觉得做了我几年的女朋友而感到后悔。”
她心里一颤,扭紧了眉心,两腮泛红的解释道:“才不会,你别自己擅自扭曲啊,我只是担心我们之间是生理高于心理。”
尽管她语气柔和诚恳,可在他听来那都是十分刺耳的话,她竟还可以不动神色地说出口。他凝视了她几秒钟,有些不敢置信,说:“我懂了,原来在你眼里,我他妈的根本就是个只追求生理现象的无脑二货!”
何若绯一急,知道他是误会了,“柯隐,我不是那个意思!”
“别说了!”
他脾气又上来,粗鲁地抓过书包便摔门离开。何若绯无奈地坐在椅子上,她叹气,可能是刚刚她没有斟酌好用词,某个敏感的字眼伤到了同样很敏感的柯隐。虽说他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心胸宽大似的,可骨子里面却较真得很,尤其是对于她。
可是怎么办,她说都说了,还能把话收回来吗?就算泼出去的水也能回复原状,柯隐还是会觉得心里有个钉子眼。何若绯感到无比纠结,她还在这边自我反省,房门却突然被再次打开。抱着书包回来的人竟是柯隐,何若绯眨巴眨巴眼睛,有惊也有喜:“你……”
柯隐打断她,眼神里充满讶异,就好像几分钟前与何若绯之间的战争从未发生过一样,径直说,“我刚刚还没走出你家门,就站在门口穿鞋。抬头往窗户外面一看,你猜我看到你爸和谁往回走?”
她怎么会知道是谁。只能机械地摇了摇头。
“一女的!”柯隐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双眼睁得圆圆的,“那女长得还挺漂亮,但这些都无关紧要。重点是,她好像和你爸很熟,我看见她挽着你爸的手!”
何若绯真的挺想拿出一面镜子让柯隐照一照,看看他现在的嘴脸有多么八卦,就像是开水果店卖猕猴桃的中年大妈。她反而被他绘声绘色的描述逗笑,嘻嘻地捂着嘴,这倒好,又把柯隐惹急了。
“你笑什么啊你,这人,怎么分不清事情的重要性呢!别嬉皮笑脸的,我这和你说的是正经的!”
何若绯抿抿嘴角止住笑意,正色道:“就是你用正经的模样说这样的事才让人觉得好笑。不就是一个女人挽着我爸的手了吗,真是的,我爸又不会把她带回家里来,隔壁住着的崔阿姨还总喜欢挽我爸的手呢,不仅是我爸,我还看见她好几次都去挽你爸的手。况且,说不定又是那些喜欢多管闲事的大妈们给我爸介绍的‘对象’,你都住在这大院里多少年了,又不是没见过,不要大惊小怪的。”
柯隐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女生,阴阳怪气地咧嘴一笑,“别说,我才发现,你现在还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啊。我妈整天说我是话匣子,没准哪天你就能长江后浪推前浪,把我代替在沙滩上。”
“那才不是呢,我说的是事实。”她难得露出得意的神色说,“我和你平时那种嘴贫不一样,情况不同。”
他斜眼看她:“那女的要是还带着一个小孩呢?”
“嗯?小孩?”
“对,那小孩被你爸牵着,三四岁的小丫头,刚会走路的样子,你爸牵着她,就像宝贝自己家闺女似的。”
没想到这话一说完,何若绯的脸色就变了。她沉默,好半天都不说话。知道房门外面传来开锁声,紧接着便是脚步声。何父见到门口有女儿的鞋,还有一双男生的球鞋,不用问,猜也知道是谁过来了。
只是,现在的这种状况,何父的心里竟然有些踌躇。正当他在思考着等一下该如何向女儿解释这事情的时候,何若绯已经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爸,你回来了。”她望着何父的眼神很平静,转眼又望向站在他身边的那一大一小。算不上年轻但是却气质脱俗的女人,还有夹在她和何父之间的那个小不点。扎着个小马尾,眼睛又圆又亮,天真无邪的模样。
柯隐也走出来,礼节性地笑着打声招呼:“何叔叔。”接着转眼看着那对母女,不太确定地问:“何叔叔,这位是……”他想问的是,他该叫阿姨好还是叫姐好。当时的柯隐完全把她误会成何父的信任女友,心想这大概是何叔叔第一次把那啥领回家来吧,他可不能乱叫,别一张嘴叫个“阿姨”把人家惹生气了,再找借口跟和叔叔分手。要说,他何叔叔都“守活寡”这么多年了,这回可总算脑袋开窍要给何若绯找个后妈了。
“她是……”何父斟酌着称呼,抬头看一眼何若绯的表情,最终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难免内心有些许沉重。
“若绯,若绯你已经长这么大啦。”女人眼里含泪,语气有些激动,直勾勾地盯着何若绯看个没完,“都多久了,总算又见到你了……你当时,当时还那么小,我刚刚都不敢认你,你变得这么漂亮,我真的很高兴,真的,若绯,我没想到云昊把你照顾得这么好。对了,瞧我这记性,一高兴起来就什么都给忘了。我来给你们介绍,这是莫莫,来,莫莫,这就是妈妈总和你提起的若绯姐姐……”说到最后,她已经语无伦次。
小名是莫莫的小女孩似乎很怕生,被女人催促了半天,也还是没有叫一声人。
柯隐皱皱眉,始终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脑袋雾水,凑近何若绯耳边小声问一句:“谁啊她是?好像认识你,说话那口吻就像你妈似的。”
何若绯点了点头,眼神很黯淡,她回答柯隐:“……嗯,她是我妈。”
柯隐怔了,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就觉得天底下还真有这么档堪比琼瑶剧还狗血的事情。早就听他自己妈说,何若绯的老妈当年为了追逐真正的爱情,抛下何家父女便二话不说地跑去了外地,而当时,何若绯还小。现在,那个抛夫弃女多年的女人又回来了,还带了个三四岁的“莫莫”。
这上演的是哪一出?是未来版《红楼梦》吗?多少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妈,如今倒好,拖家带口的回来认亲,开什么玩笑,简直就像是脑袋让门框给挤了。
[4.]
“……昨天看中一双球鞋,耐克的,滑板型,就是款式不算新,你说我是让我妈给我买,还是再等等看今年新款上市?”柯隐自顾自地说着,没听见回应,回头一看,发现何若绯还站在大院门口没动弹,他叹气,走回来,“还走不走了,你怎么又停下了。”
她把嘴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我看,我还是回去吧。”
他一愣,“你不是不想和她呆在一个屋檐下吗?”所以,他才找个借口把她领了出来。本想试带着她去人多热闹的地方转一转,起码可以让她心情好点。可走出来没十分钟,她停停站站地,连军区大院都还没有走出去。
“不想看她也得看啊。不然,我晚上住哪?”何若绯抬起眼睛,有些无助的望向他。
一听这话,柯隐双眼到兴奋得炯炯有神,“这好办!来我家住啊!咱俩一个屋,早晚的事情。”
美得他。何若绯埋怨的丢给他一个白眼,都这份上了,他还精力十足有闲心开玩笑。反正不是他家的龙王庙,大水冲到,他照样不痛不痒的。
见她又不说话,柯隐的笑容也一点点退下来,不好意思地凑到她身边,很贱很贱地低下头,撞一下她的肩膀,俯身打量她的脸色:“闹着玩的,你别又当真。我这人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了解,满嘴跑火车,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就是怕你郁闷才给你解闷。”
难得他还能为她放下少爷架子,不惜把自己拿出来做笑料。何若绯朝他摇了摇头,语气轻而缓,微微笑了一下:“我懂,柯隐,你对我,我都懂的……”
柯隐捏捏她的脸蛋:“你真懂假懂?”
“真的,真的。”可她很快就低下眼睛,既担忧又不安的说:“柯隐,你能不能答应我件事?先别把她回来的事情告诉柯叔叔和柯阿姨,我想大院里的人可能都还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柯隐轻出一口气,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你傻不傻,你瞒得过初一还能瞒得到十五?怕什么,她还能把你给吃了?”
“我不是怕,我是觉得……”她咬着嘴唇,还是把那两个字给说了出来,“丢脸。”
“……又说混话。”
“你不是我,你不明白。小的时候,还一直盼着她能回来,觉得别人都有妈,我妈也该回来看看我。可后来过了那么多年,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我爸没告诉过我,不过我不傻,她的那点事情谁没听过,就以为我还毫不知情呢……”
柯隐也沉默了。好长时间过后,他推了推她的肩膀,“行了,回家去吧。”
她点头,默默地转过身,脚步显得很是沉重。可还没走几步,柯隐就喊住她:“何若绯。”
她立刻回头:“嗯?”
“你别乱想。”
“放心吧,我不会。”
“给我早点睡觉,我可不想明天一早上学看到你变国宝。”
她沉下脸,“……说完了吗?说完我走了。”
“等会!还剩最后一句。”
“话怎么那么多啊你,一起说完不行吗?你说吧。”
柯隐看着她,很深情地凝望了一会儿。最后转过身,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朝她摆了摆手,背对着她边走边说:“就是让你别忘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呢。”
何若绯心里是觉得甜蜜的,可故意在嘴上回他一句:“你又不是玉皇大帝!”
他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夜色中:“那我也能为你七十二变,最次也充当个沙悟净,替你肩负行囊!”
没错,替她肩负行囊,替她分担悲伤。只要她别忘记他还在,只要她别傻乎乎地认定自己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也可以走完人生。
他从十四岁那年认识了她,说实话,当初他并没有拿正眼看过她。
父母好像认识她的母亲,学生时代就读过同一所军校。不过他本身并不想与她有什么交集,彼此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他很清楚这点。可是他和她偏偏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会在初中成为同桌。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才多少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时间一长,等到察觉到的时候,她就已经成为特别的了。
很特别的人,虽然他并不讨厌米亦微,和她在一起时也算快乐。可他从来没有对米亦微产生过怜惜或是想要保护的心情,大家把他们说成是情侣时,他反而感到生气。
但是,何若绯却不同。说不出具体,他只知道,他想陪着她,看她笑,不让她难过。会嫉妒接近她身边的每一个异性,有段时间,他甚至连路漠都视为眼中钉。
或许这样就成就了一份爱,一份连他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情感。他很清楚,对方不适合他,选择了她,注定要承受很多说不出口的寂寞。
直到无意之间听到父母谈论她家庭的事情。才知道了她默默隐瞒了很多泪水。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她和她的父亲,如果只是单纯地去了外地还好,可却是背负着私奔的名义。婚后的女人竟然还会如此,并且私奔的对象就是何若绯的舅舅。尽管所有知情人都打算隐瞒,可何若绯总要长大,如果她想知道,同样会想方设法找出答案,只要谨慎小心的做到心照不宣就好。
在别人眼里,那是件丑闻,败坏道德与名声。何父爱着妻子,不忍让她蒙羞,只好独自守着这众人皆知的“秘密”。何若绯的舅舅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可言,与她的母亲更非亲生。那不过是母亲家中收养的男丁,重男轻女的思想,害了不知多少人。直到何若绯的母亲与父母结婚,生下何若绯,她的母亲才发觉自己最爱的人始终是她那个弟弟。
相爱,说不清对与错。不顾一切地私奔,把满目疮痍留下来让别人收场。
苦了何若绯和何父相依为命这么多年。
想必现在的何若绯,一定想得到那种叫做醉生梦死的酒。王家卫的电影《东邪西毒》里,可以喝了就忘记所有过去的酒。
柯隐想,如果她真喝了那东西,估计连他也要忘记了。与其那样,不如由他来做她的醉生梦死,让他帮她忘记那些沉痛往事,他愿做她的酒。
醉生梦死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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