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若时间就这样一直平平淡淡地流淌下去，何若绯可能就快要忘记了当初为什么会将柯隐从身边推走。

    是母亲的死，是父亲的伤，还是她自己的无力承受？记不太清楚了，好像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她当时只是认定了不能够拖累柯隐，她觉得自己是他的包袱。他的存在是耀眼的，富有生命力的，而和她在一起，他要迁就的就太多太多，于他而言，她一定不是一个合适的女孩，所以她选择了长痛不如短痛。

    初恋都是毫无结果的，至少她的是。仔细回想，她很有可能是从第一眼看见柯隐开始就莫名其妙地在意，莫名其妙地讨厌，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喜欢。

    最终，又莫名其妙地分手。

    这样的桥段只会出现在言情电视剧里，稍显得狗血，是因为过于现实生活化。但有些时候，何若绯无所事事时，她又会停下来，思考着她与柯隐之间是不是真的已经分手。

    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不是从嘴巴里说出分手两字就能够彻底结束的。

    最近，她总是会想起关于柯隐的点滴，记住的反而都是他的好，他的体贴，哪怕偶尔霸道嚣张胡搅蛮缠，可他是真心在乎着她的。那种在乎，她能够清楚的感受得到。

    只是她和他已经失去了联系，就算寒暑假的时候回到家里，彼此也都见不到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都很忙，还是刻意躲着不见，总之不想见的人，哪怕就是住在隔壁，也很难有机会撞到面。

    见她一直在发愣，坐在对面的方以萧打量了她还一会儿，感到奇怪地问：“你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还有些恍惚的眨了眨眼睛，讪笑一下：“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他把切好的牛排转到她的面前，带着一丝埋怨的口气开起了玩笑：“来这样的餐厅里吃牛排还可以让你走神，我真的是没辙了。何若绯，和我在一起，就让你感到那么无聊？”

    无聊到非要靠过去的事情来填充现在。

    “不是的，怎么可能。”她急忙挥手解释，“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你千万不要误会。”

    “别这么认真，我开个玩笑而已。”

    “……玩笑？可你吓到我了。”

    他笑笑，“过的真快，我都毕业半个月了，脱离学校成为社会人士，竟还有些无所适从。”

    “是啊，的确很快，大一的日子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就这么一转眼，她也已经是大四的老人了。因为她的成绩突出，学校为她卖办理了保研申请，并且很顺利的通过。再过七个月，她就可以直接去新学校报道了。

    “我说，你是不是瘦了。”方以萧眯起眼睛，“一定是在忙毕业论文，所以都没好好吃饭吧。”

    “没有没有，我总是吃不胖，粮食在我这里都浪费了。”

    “这就是我带你来吃荤的原因，实话实说，我可不喜欢皮包骨。”他放下手中的刀叉，伸过手捏起她的下巴，“我爸妈也喜欢富态点有肉的，我要在短时间内把你养胖。”

    “养胖了就可以把我领回你家，炖了吃掉吗？”

    他半天没说话，只是笑了，弹一下她的脸，“装什么傻，到了我这个年纪，都要被催婚了。”

    方以萧不过才二十四岁，大概是因为他事业成功的太早，各个方面都很优秀，没什么地方值得让父母操心的，所以家人总会感到有些寂寞，才会逼着他快点结婚，好让方家的继承人早点现身。如此一来，就可以让小方以萧来陪伴方家夫妇，不然大方以萧总是不回家，留两位打人在家实在是孤苦伶仃了。

    何若绯明白他的意思，就只是笑了一下。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比较好，因为她很清楚，她和方以萧之间是没有任何未来与结果的。尽管他喜欢她，但那份喜欢并不是爱，而他也只是将何若绯当成自己的保护伞。

    毕竟在这个社会，有些事情不能公开，有些秘密也要埋藏心底，阮玲玉说过四个字：

    人言可畏。

    方以萧送何若绯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七点多。室友没在，估计是去忙毕业的一些事情。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想着就快要离开这里了，还有不到七个月的时间。一转眼，她也会离开这里，这个她即将度过四年的地方。

    想到保研的事情，她翻了个身。大家对她都是充满了羡慕。可是没人知道，读研对她来说并不轻松。关于学费，她是不能够张口向家里要的。何父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转，虽然已经没再出现过双腿溃烂的现象，但还是需要有人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精心照顾。

    何父的薪水要用来付给保姆，所以何若绯必须要靠自己来养活自己，在将来，她也一定要让何父能够安心地依赖她，这是她的决心，并且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可以做得到。

    方以萧……她不能向他求助，就算将来会同他结婚，她也不想成为他的负担。不如说，她不想要成为任何人的包袱。

    “结婚啊……”何若绯喃喃出声，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接受这样一个婚姻。可是除了方以萧，她真的没有想要嫁的人，现在没有，今后……她想起某个人的面容，很快又狠狠的闭上眼睛，或许，或许今后也不会再出现了。

    这时，电话响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露出淡淡的微笑，按下了接通键：“喂，爸。”

    “若绯。”电话彼端传来亲人慈爱的声音，“你过得好吗？多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我很担心你。”

    “我很好，爸，最近有些忙，就没有打电话给您。”她说，“身体都还好吗？我最担心的就是您的身体。”

    “好，好，一切都好。”何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若绯啊，今年过年，你回来陪陪爸吧，好吗？”

    什么时候起，回家已经变成了一种奢望。何若绯的眼眶因何父的那句话而有些微热，她哽咽一声，点头回答：“好的，我一定会回家。”

    [2.]

    这大概是何若绯身为大学生的作为一个寒假了。

    方以萧又在公司的派遣下去外地出差，他把何若绯送上了回家的火车，两个人要一个多月无法见面。

    坐了整整五十二个小时的火车，何若绯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中。

    家里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没有任何的改变，她的房间也被打理的整齐而干净，就好像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何父为了迎接她，特意让保姆李姨做了一桌子她喜欢吃的菜。洗碗的时候，何若绯到厨房里帮李姨的忙。客厅里，她可以听到何父在哼唱着小曲的声音，李姨凑近她，笑呵呵地小声说着：“若绯，你不知道，前天听说你要回来，何先生昨天高兴得都差点失眠。”

    何若绯感到很幸福地微笑，对李姨感激地说：“谢谢你，李姨，长久以来一直细心地照顾我爸，我又不在家，幸亏有你。”

    李姨说：“客气什么，我也是拿了工资的啊，哈哈。”

    晚饭过后，何若绯为何父洗了脚，只有她一回来，就会亲自照料何父。

    何父望着女儿，拍了拍她的头：“若绯，你也不小了，大四毕业，就要去读研，不要光学习，要该替自己考虑一下。”

    她懂何父的意思，替他擦干脚，“爸，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你别担心我的事情了，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都会处理好的，只管放心吧。”

    “听你这话，是不是有朋友了？”

    她想了一下，“嗯，有了啊。”

    何父这才哈哈笑几声，“行啊，什么时候领回来给爸看看，我可要帮你把把关才行。”说到这里，他又忽然沉默下来，笑意一点点隐退，不知是惋惜还是遗憾，总之是叹出口气，“缘分这东西，真的不能不信。想起当时，我还以为你和……算了，不提也罢。过去了，都是过去的事，说出来只能惹心烦。”

    何若绯笑了笑，同何父说了晚安，便走出房间带上门。她一个人走到家门外，戴好围巾，一张口便看到了如霜般的白色呵气。

    军区大院里也是同过去一样，爬山虎爬满了楼满的墙壁，唯一改变的，大概就是邻居家的小孩子们都长大了，原本还是小学生的模样，如今已经穿上高中校服骑着自行车进来进出了。

    时间真是快得可怕，她抬起头，看到柯家的房间亮着灯。窗影上映出的人似乎是柯阿姨，她拉上窗帘，并未看到楼下的何若绯。

    第二天早上起来，何若绯便跟着李姨去买年货。街道上人来人往，已经有商场和店面早早的贴出了喜庆的红色对联，四周都洋溢着新年的气氛。水果摊的老板娘看到李姨便打了招呼，又看了看何若绯，好半天都没认出她来，还是李姨说：“这是何先生的女儿，若绯啊。”

    老板娘不太敢相信地笑笑，盯着何若绯看了半天：“哎哟，真是女大十八变啊，都长这么大了，漂亮得让我不敢认了。”

    “您好。”何若绯只是笑笑，除了一声生涩的招呼，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年货置办回家，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那天。无非就是看春晚吃饺子，何若绯觉得自己是真的长大了，对这些事情都变得很麻木。烟火的美丽也没有让她有多大的兴致，年龄果真是个令人诚惶诚恐的东西。

    初一晚上，路阿姨邀请何家吃饭。路叔叔和何父聊着一些往事，路阿姨给何若绯夹菜，笑眯眯的问她：“若绯，在大学里也该交朋友了吧？”

    何若绯微微一愣，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好半天才回答：“嗯，是啊。”

    路阿姨像是觉得好可惜了似的，有点夸张的长叹一口气，转头看着何若绯身边的路漠：“唉，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该主动的不主动，都换了两轮了也没轮到你头上，路漠啊路漠，你说我该说你什么好。”

    路漠哭笑不得，故意和目前开起玩笑，“妈，你要是着急的话，赶明我带回来一个给你看看，你要是觉得行我就早点结了。”

    “去！你以为这是买白菜啊，随便带回家就能结婚？这孩子，竟说混话。”

    何若绯笑了，这样热闹的气氛始终令她怀念，也令她一直向往着。

    吃过晚饭，路阿姨把何若绯推出厨房，不让她帮忙洗碗。路漠便穿上外套，带着何若绯出去闲逛。夜晚没有繁星，只有数不清的烟花怒放在头顶。两个人走得很慢，街道上的行人稀疏，空荡荡的。

    “老久没见到你了，有时太忙，也就忘记要打个电话给你。”

    何若绯微笑一下，“大家都一样，一忙起来，就总想不起来很多重要的事情。路漠，你过得都还好吧？快毕业了，你什么打算吗？”

    “还能有什么打算，导员让我留校，但我想自己出去闯闯看。”他看着她，“哦对了，听说你被保研了？不错啊，何小姐的学历马上就要比我高了。”

    “真是，你就别损我了。”她讪笑，突然想起来，“路漠，我遇见童佟了。在我学校的城市里，可以说是不期而遇。”

    “哦，是吗。”他的反应一如何若绯想象中的平淡，只是，接下来的那句话，却不在她预想之中，他说，“童佟他……还记得我吗？”

    何若绯怔了怔，连忙说道：“记得，他当然记得你。”她还以为，他对童佟早就没了半点关心之意。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听你刚刚在饭桌上说的，是有男朋友了吧。”

    “……嗯。”

    “和他……真的就没半点关系了？”

    “你说哪个他？？”

    “你别装傻，明知故问。”

    “……既然你都说我装傻了，那就是装傻了。”

    路漠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何若绯这个人，实在是拿她没辙。谁让她有那样一个不靠谱又别扭的性格，柯隐这辈子怕是要一直栽在她的手心里了。想起上次见到柯隐，正是几个月前的暑假。两人一起去吃了烧烤喝了酒，他才对路漠说：“路漠，你比我认识她早，你是不是也能比我多了解一下她心里在想什么？我怎么偏偏就猜不透她的想法……呵，这都几年了，我还提起她来做什么，破坏了心情，行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很显然，他还没放下她。路漠看着身边的何若绯，不由得问出口：“若绯，你其实，也还在等着他吧？”就看他们两个人谁先向对方低下头来，但这两个人的个性又都很倔很强，估计都在绷着一条弦，谁也不肯先松手。何必呢，跟自己较劲。事情都过去了，心情也平和下来了，只要一方在这时退后一步，一切都会回归原本的模样。

    何若绯没有说话，她只是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广场。不知是不是错觉，走在广场中央的人让她的双眼瞬间睁大。

    他离她很远，侧脸同身边的人讲着什么。他还是那副清秀干净的模样，黑色的围巾，微垂的眼神里流淌出逼人的傲气。他在笑，对身边的女子。那女子也对他绽放出美好的笑，从外表的轮廓上分析，何若绯知道她是米亦薇。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和她始终还在一起。

    何若绯低下头，不再向广场那边走，而是转身。路漠看见她调转方向，也跟上来，不解地问：“怎么了？突然调头，不去广场看烟花了？”

    路漠并没有看见广场那边的柯隐和米亦薇，所以完全不明白何若绯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

    “我不去了。”她勉强控制住情绪，“今天晚上实在是太冷，而且也没什么可看的。”

    这是借口。她只是怕撞见他，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本以为这么久过去，她已经能够认清现实，而且当初又是她先提出的分手，如今又这样，简直就是矫情。

    可那又能怎么办？

    在人海茫茫中，她竟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明明有那么多的人聚集广场，她却只看到了他。

    就好像她过去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理取闹的任性，努力离开他，努力忘掉他，努力不见他。那这一刻的心如刀绞又算是什么？她突然发现，两个人，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背叛与伤害，而是刻入骨髓里的念念不忘。原本以为，这世界不会存在什么永远与一辈子，没什么能够永远，更不可能会有人陪伴自己一生一世。

    可就是这样的念念不忘，恐怕真的，一辈子都会散不去。

    [3.]

    寒假结束后，何若绯回到了学校。同学们都在忙碌着实习与分配的事情，而她却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没什么紧迫感，因为被保送去读金融系的关系，她好像成为了大家眼中“不需要努力就可以获得好结果”的家伙。不过别人怎样说也与她无关，很多事情不需要多费口舌去没完没了的解释。

    而方以萧也辞去了本市公司的高新职位，反而是和大学的几个朋友合资跑到外地就开了一间小公司。他不喜欢受人管束，所以还是当自己的老板比较好。如此一来，两人见面的机会变少，只能靠短信与电话来维持联系。

    自从方以萧当年毕业后，计算机社团就面临着解散的边缘。这其中和林易也有很大的关系。那次“劈腿事件”让他在众人眼中的威信下降，加上苏舒毅然选择与他分手，导致他一度情绪低落萎靡不振，很少有心思顾及到社团的活动，新生入校时也没有组织者做海报纳新，于是计算机这个曾经人气很高的社团就渐渐地淡出了学校的组织中。

    临近毕业期间，苏舒很忙，何若绯离开学校之前几乎没见过她几次，听说她和林易分手后依然不乏追求者，所以毕业后并不是立刻寻找工作，而很有可能是结婚。

    接着，交完了毕业论文，何若绯也就收拾好了行李，离开学校坐上公交车，去新学校报道了。

    她就读的是金融系，从开课以来，系内的张教授就特别关照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成绩优秀，主要是喜欢她稳重淡静的个性。在现在的这个社会里，像她这样平稳而不肤浅的女孩子已然是少之又少，她不会被一辆宝马车买走，更不会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连看人都要斜视。

    所以张教授才会唯独介绍对象给她，学校最近才来的法学系的实习老师。

    柯隐。

    这真是命运给何若绯开的最大的一个玩笑。

    在那天结束了与柯隐的相亲之后，何若绯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陪童佟去挑手机的时候都是魂不守舍的，童佟也明显地感觉到她全身散发出的诡异的低气压，没心思再看新款手机，正好肚子又饿了，于是两个人便到餐厅吃日式料理。

    “你打算怎么办？”童佟夹着寿司蘸了点芥末，“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你被保研，而柯隐的实习单位又恰恰是你所在的学校，总感觉你们俩这辈子就注定被一根线栓在一起了。”

    何若绯心情不好，沉着脸色，闷闷的喝汤，“不知道，在一个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怕会旧情复燃？那又有什么，反正他未婚，你又未嫁，再说你们从前还是那种关系，复合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他说的简单，问题是……

    “可我现在有男朋友。”

    “哈？我怎么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因为也没什么机会告诉你。”

    童佟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摇了摇头，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何若绯，“可可，我一直都不懂，记得两年前，你告诉了我你和柯隐分手的事情，但是，你却一直没有告诉我你们分手的原因。”

    她怔住。

    “你究竟是因为什么离开他的呢？你和他之间没有任何深仇大恨，也不需要躲着对方，你不该总把事情想的太过阴暗，就算你当时因为某些事情觉得会拖累他。可现在一切都好了，你的未来与前途都光芒四射，你还在怕什么？而且，相信他和我一样，这么多年来，他也一定不懂你选择分手的原因。”

    童佟说的这些话，让何若绯脑内所有的血液都开始集中到了一起，她的思绪有些乱哄哄，好像失去了方寸。当初为什么选择分手？是怕拖累他？那现在呢，已经不会再拖累，她走出了自我阴影，也可以照顾父亲，就如童佟所说，她的未来和前途都非常良好……那么，她现在是后悔了吗？

    后悔当初的分手？

    何若绯自嘲地笑出来，别傻了，这么久过去了，她虽然还是何若绯，可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柯隐了。他有别人陪在身边……所以，已经不再可能了。

    结束了一个被打工与兼职填满了的周末，何若绯在周一早上又开始了课程。而令她不敢相信的是，原本选修的法语课，现在竟然是柯隐在教室里讲解。

    一进教室，她就和他撞见，彼此看了几秒，柯隐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看点名册：“何若绯？你迟到了三分钟。”

    他故意装出一副与她素不相识的可气模样。

    她也陪着他演戏，说了声“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便朝后排的空位上走去。整堂课她都坐立不安，从不敢抬起头，光是听着柯隐的声音，她的心里就五味陈杂。熬过了艰难的四十五分钟，铃声一响，她就抱起书往教室外面冲。却被讲台上的柯隐喊住，他慢悠悠地说着：“何若绯，下午到法语系办公室去一趟。”

    她条件反射地问：“为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原系的郑教授说是有事找你，我只负责转达。”

    他还是那副当仁不让的高傲语气，何若绯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就说了一声谢谢，然后离开。

    去食堂吃完饭，走出来的时候恰巧碰到了张教授。

    张教授还非常八卦的询问何若绯和法语系实习老师的相亲结果，言语间满是眉飞色舞：“我就说嘛，你和小柯年纪相仿，肯定能够聊得来。怎么样啊？是不是彼此都很满意的呀？我是不会看错人的，他和你一样，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

    何若绯实在不忍心告诉张教授真实结果，可若是不说，今后一定会被张教授没完没了地追着问后续，搞不好还会传出她和柯隐即将迈入婚姻殿堂的绯闻。为了就此结束，她只能诚恳地说：“抱歉，张教授，谢谢您的好意。可是我和他……没能成。”

    张教授半张着嘴巴，脸上写满了“不可能”的坚决字样。她冷静下来，皱着眉仔细地想了想，“是……你没看上他？”

    “啊？不是的不是的。我……早就想告诉您了，我有男朋友的。”没有说柯隐也有女朋友的事情，她不想那么卑鄙。

    “真的有？”

    “嗯，是真的。”

    张教授显然很失望，长叹出一口气，“唉，我还挺喜欢你和小柯的，没想到你是真的有男朋友了。不过也没事，感情嘛还是要看缘分的，谁敢保证将来的事情呢。这样，我还有课，先走了。”

    “好，张教授再见。”

    的确，感情这种事要看缘分的，水到渠成，这东西虽然说起来很俗，可又不得不去信。嘲笑缘分的人，将来也一定会为缘分而哭泣。何若绯不再逗留，而是起步去法语系老师的办公室。敲了几声门，便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

    [4.]

    何若绯不由得一愣，因为站在门后的人，并不是原法语系的老师。

    “你可算过来了。”柯隐的语调听上去阴阳怪气的，侧身让何若绯走进来，脸色始终不怎么看，一副被仇家欠了几百万似的讨债脸。

    何若绯踌躇地走进办公室，四处张望了一圈，发现数来数去也只有她和柯隐两个人。这怎么回事？她有点傻眼，一回头，看到柯隐已经把办公室的门给锁上了。

    于是她脑海里立刻清明，瞬间就懂了，“根本就没什么法语老师找我，是你把我骗过来的。”

    柯隐瞪她一眼，双手环胸的靠在办公桌旁，目光在她身上上下逡巡一番，也不知到底在看些什么，过了半天才说：“什么叫骗，你把话说的好听一点会死啊？我怎么那么闲，没事天天骗你玩。”

    何若绯懒得生气，她又不是不了解柯隐的个性，吃软不吃硬，犯不上和他较劲。她就只是冷冷地说：“看样子你找我也什么事，我下午还有课，那我先走了。”

    “急什么，门我给反锁上了，没钥匙你走不出去。”他拧着眉心，挣扎了半天才终于放下了架子，走过来把她往回拉了拉，“我们俩……就不能坐下来好好的说说话吗？”不用这种方式，他想不到怎样能把她单独约出来。

    “我知道，上次见面我的态度不好，可我没想到是你，我当时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根本记不得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他的语气渐渐地柔和下来，就好似一种无奈的妥协，“都这么久没见了，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何若绯的手指抖了一下。她从来都没敢想过柯隐也会有这样温和的一面，最初，十四岁那年的相识，到现在的二十二岁，已经晃过去了八年。这八年里，她的生命几乎都被“柯隐”二字占据。不管是分手前还是分手后，好像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她很清楚，现在的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如果他主动要求的话，她很有可能就会答应。但是……尚未解决的问题似乎还有很多，并不只是在一起就可以的，两人之间有太多的时间空白，而就是这样的时间空白不知该用什么去填补。

    说真心未免有点可笑，这两个字不是光说说就可以做得到的。大概，是需要一种能够把他们两个人永远地栓在一起的意志与坚定的信心。

    能够信任彼此，包容彼此，忽略性格以及其他种种瑕疵。

    而他做得到吗？她呢？

    何若绯感到了迷茫，故意转移话题，只是转头问他：“……我想，你和米亦薇应该都还好吧？”

    柯隐的脸色立刻变了，眼神阴沉沉的，有点怕人。他放开她的手，走到沙发上坐下来，掏出一根烟点上火，“你非要提起她来才舒服是不是？何若绯，你别装傻，我们今天必须谈谈。”

    上法语课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抽烟很凶，讲台上的烟灰缸里满满的都是烟头。虽然上课不会抽，可那一定上前节下课时间留下来的。

    何若绯看着他，眼神中有警惕，“柯老师，如果你想说我法语学分的事情，我愿意听。”

    “谁是你老师，你别胡搅蛮缠了！”他显然是受够了，忍无可忍地爆发。八年，他把八年的时间都用在她身上，用来爱她，用来忘她，用来追着她走，用来令她回心转意，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青涩男孩，她也不再是当初的懵懂少女，时间改变了太多，但这么多的巧合，都是他处心积虑的安排，“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当实习老师？你真以为是碰巧，放屁，这世上没那么多碰巧，我可以去更好的学校，可我全都拒绝了，因为我知道你被保研在这里，我提出申请一定要来这里实习，可你呢，你见到我的第一眼那算是什么反应？一脸地不敢置信，你让我所有的热情度瞬间熄灭，何若绯，你太有本事。”

    她低下头来，不是不知道，她也想了很久，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又不是电视剧里面的情节。可她能说什么？支吾半天，只说出一个单字：“我……”

    “我懂。”他立刻截断她的话，好像害怕从她口中说出来会令他受不了，“你有男朋友，很有可能开始谈婚论嫁了，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是想不开，非要再试一次，看看能不能感动你的铁石心肠。”

    她心里突然间就不好受了，很疼，很疼，疼得半天喘不过起来，她说出实话，“你说的没错，我和他的确在考虑结婚的事情。我是大二那年认识他的，其实我也没想过会和他走那么久。他现在在别的城市工作，假期回来后，就会商量这件事。”

    “别告诉我这些成吗？”他甚至自嘲地冷笑出来，“你换个思考模式，站在我的立场想一下，跑这么远追到自己前女友身边，却要听前女友将她即将结婚的打算，不要这么残忍行不行，大家的心都是肉长的，经不起这种折腾。”

    “那你要我说什么？说假话骗你吗？难道要我说我一直在等你？说我从来就没忘记过你？”何若绯痛苦的摇摇头，“柯隐，我们分手了啊，早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毫不相干了。”

    “分手是你提出来的，在我心里面，我就没觉得我们分过手！你还是我的，你这辈子都必须是我的！”

    何若绯靠在身后的办公桌上，虽然内心有动摇，却还是逼迫自己说下去，“可我们在一起并不快乐。是，我刚刚确实想过，如果我们复合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回到从前。但从前又怎样呢？我们两个经常吵架，因为一点小事就闹得不可开交。我想这可能和我的性格和你不合适有关，你的世界很宽广，估计你也觉得和我在一起很无聊，既然无聊，分了不更好？何必互相折磨？”

    柯隐看着她，只是看着她，眼里说不上是责难还是埋怨，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他真的拿她没有办法，她总是计较在一些小问题上，一些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问题上。其实分开的这几年，他冷静下来也想过很多，当时她之所以要分手，大概是因为承受的压力大，母亲死了，父亲伤了，家庭破碎，她信不了任何人，只想把自己躲在壳里，远离一切想接近她照顾她的人，以为自己就可以走过难关。他也真傻，偏偏放了她的手，要是再厚脸皮一些，可能就不会让她自己一个人过那么多年。

    他叹口气说：“是，和你在一起，有时觉得没意思，不够刺激。可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分手，因为分了，一定更痛苦。”他的声音开始沙哑而哽咽，愤怒的情绪也逐渐浮现，“一开始，我怀疑自己喜欢你是不是错觉，我不可能会喜欢你这种类型，又死板又沉默，想法还很阴暗，感觉你就像个自闭症患者，我铁定和你合不来。但等到我察觉到的时候，我怎么就看不进去你以外的人了呢？我他妈的不是那种被女人抛弃就活不下去的男人，但和你分了，我真的感觉快要过不下去了，谁都成了假的，只有你是真的，我从来没那么窝囊过。”

    “你……你就会说好听的……”她的眼眶已经泛红，不想被他看见，急忙转开脸，明明想出一些狠话，谁知一开口，却成了一种埋怨似的嗔怪，，“你要是觉得没我不行，现在为什么还一直和米亦薇在一起？你们都是一个样子的，嘴巴上说些漂亮的话，可做起来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和我分开，你也没寂寞过，你照样很快乐地活。”

    “我和她分手了。”他说得很平静，并且真实，“她说我会耽误她一辈子，所以，我和她没有在一起。除了朋友，和她没有其他关系。”

    何若绯怔了。

    柯隐好像是把想说的都说完了，突然之间就情绪烦躁起来，他把烟按灭，双手支撑住额头，对她说：“算了，你走吧。”

    “柯隐……”

    “你知不知道，我最受不了的不是你的寡言少语，也不是你的不懂风情。而是，无论和我分开多久，你也不会觉得孤单或是难受，我对你来说就像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只有这点最让我受不了。”他不想再说下去了，就算求她留下来，求她复合又怎样，心不能到一起，只留下人也无济于事。他不要一副行尸走肉，他要心，然后才是人。说他贪心也罢，说他自私也罢，只是没有心的皮囊他留着只会更痛苦，于是又对她喊一遍：“让你走，走啊！”

    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优柔寡断的表情让他看到就火冒三丈。

    “走！”他不想再看见她，“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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