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必经的流浪-拉萨就在附近,去逛逛吧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走在路上,我们经过一个又一个地方。

    那些地方,曾是你我的方向。前方的人们啊,一个个匍匐前往。

    他们所向往的,是心中的天堂。

    【一个你无法到达的地方——香格里拉】

    10月初,在福建也许还只是夏天的尾巴,国庆过后,秋天才姗姗来迟。而香格里拉,这时候却已袭来一阵初冬的寒意,准备到了西藏才穿的冬衣,早早派上了用场。

    香格里拉,很多人都知道它的名字,却不见得都知道它是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的一个下辖县。加上一个“县”,总让人觉得有些陌生,似乎就把一个“天堂”贬为了“人间”。小车行过县内,尘土飞扬,道路两旁的房屋建筑有些破旧,路上的人像身在工地上一般,这样一个普通的县城,为什么会叫“香格里拉”呢,它曾在我心中是那么似幻似仙,像天堂一般。

    车继续往县里开,尘土落在身后,前方渐渐清朗安静了许多。这辆顺风车是我和阳阳在丽江的公路上拦下的,此时,车上两位好心的大哥正帮我们问路去独克宗古城。进了古城之后我们一起下车,两位大哥说要随意走走,我和阳阳便去寻找提前订好的旅舍。到了旅舍放好行李后,我俩一致认为两位大哥实在是太好了,一定要请他们吃饭才行,可惜回到下车的地方,他们的车却已开走了。短暂的缘分,留不住的却叫人铭记。独克宗古城是香格里拉县一个特别的存在,是所有游客落脚的地方。肃穆的白塔,头顶的经幡,虽然我们还在云南境内,却似刚要踏出云南,来到了半个西藏。

    独克宗古城不像大理古城四周筑起高高的城墙,也不像丽江古城虽然没有城墙,却邻着热闹的街市,它与安静的居民街区相邻,尽管游客们进进出出,在其中来回穿梭,它依然是安静的,没有人能打扰到它的安静。

    “香格里拉”在藏语中译为“心中的日月”。因为地势高,这里白天的日光比大理的还要炽烈而温暖,天空更近了、更蓝了,大朵的云铺展在空中,像洁白的棉被,再走一会儿,又一片万里无云的景象。走在古城中,踏着青石板,不由得悠闲起来,反而凑不起那份旅游的热闹,也许是不打算去其他景点,也许仅仅想在此等人而已。两旁的房屋伸长的屋檐像哪个好奇的人探出头来,把头顶的天空围出一条小小的天路,头顶的经幡被风吹得沙沙响,越来越大声,却显得周围更加安静。若不是为了消磨时光,我和阳阳大概不会越走越深,像一片静地的闯入者。

    远离古城里熙熙攘攘的客栈、商店,一所当代艺术馆在角落里静思,往里面探头一看,除了一个在整理东西的人之外,就是那些灰暗静谧的书架、木桌及架子上陈列的物品,无人光顾。艺术馆取名“撒娇书院”,倒是符合它小小的情调,在这样静谧一处撒娇,也是风姿绰约了,别有一番韵味。

    循着小路继续走,惊喜地看到墙边一面手工小旗子上写着“香格里拉手工艺品中心”,之前在网上联系过这里是否需要义工,那时还未决定去西藏。这时倒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窃喜感。走进院子里,看到一位姑娘正潇洒地坐在二楼走廊的护栏上吃东西,几个年轻的姑娘看到有客人来,热情地带我们四处参观。这是古城里一处受保护的古民居,昔日的红木房如今已褪成一片陈旧的暗红,却更显古香古色。手工艺品中心是一对外国夫妇创办的非营利性慈善机构,他们热爱香格里拉并且定居于此,为了推广和传承香格里拉当地绚烂多彩的民族手工艺文化。这里有为当地孩子们提供的社区图书馆,有免费语言培训,还有一间手工艺品商店,不仅帮助了当地少数民族的妇女们通过自己的手工劳动增加收入,其余所得还可以投入到图书馆的建设当中,为那里的孩子们提供一个自由的学习环境。避开人群,避开喧闹,这份安静和简单似乎展现着生活原本的面貌。

    热情的阳光不能将独克宗古城照得明亮,反而给它留下了许多动人的侧影,等到黑夜来临,月亮升起,古城更显幽深,月光照在城里,寂静无声。此时古城高处一座寺庙也显得金碧辉煌,寺庙外的一座巨型转经筒庄严地竖立着,好似在城中任何一处只要仰首就能看见。人们结伴踏着长长的阶梯而上,十几个人团团围住这大大的转经筒,用手握着它周围一圈铁环,喊着“一二三”一起齐力拉动,笨重的转经筒跟着人们的步伐顺时针转动起来。转过三圈之后,又换上十几个人,又是齐力拉动铁环,转起转经筒。互不相识的人们彼此微笑,因为我们共同完成了一件事,共同为心里想念的人和事祈福。

    冷风袭来,街上行人渐少,唯有客栈里那温暖的炉火才是这夜里最大的享受。在一个“驴友”入住的客栈里,大家围炉而坐,谈天说地。有人刚从西藏返回到此,有人正准备出发前往西藏,在此停留。有人一身轻松,好似经历了一场人生中难忘的酸甜苦辣;有人满怀期待,想从他们的口里得知未知的前方的一些消息。客栈里挂在一处的电视正播放着关于梅里雪山卡瓦格博峰的山难纪录片,记录了1991年一支由中日联合组织的登山队在登山途中突遇雪崩,全队丧生的真实故事。登山者们对自然永无止息的挑战和毅力与村民们对神山神灵的虔诚敬仰相抗衡着,让人揪心。看着电视里连绵的雪山,茫茫的大雪,听着配音员浑厚沉重的声音,二十几年前发生的事仿佛就在眼前。我们只知道这里有一座非常有名的山,叫作“梅里雪山”,只知道在飞来寺可以看到清晨“日照金山”的奇观,却无法想象曾经在那山脚之下有这样一场生死较量。而现在,还有人在试图挑战这座神山吗?还有村民在为神山的安危而胆战心惊吗?有人一心只想守着这份世世代代的宁静生活,而我们又该如何去怪那些并非蓄意却在破坏的冒险登山者呢!

    夜静了,更静了,脚下的这片土地突然让人肃然起敬。香格里拉那永存在心的美丽化成了无法言说的神秘。那些旅行攻略上必去的景点真的就是香格里拉了吗?我想不是,大概我们都被骗了吧,那些只是让人望而却步的高价门槛。香格里拉是静得无声无影的遥远地平线,是无法用脚步靠近的地方,雪山湖泊、草场牛羊,看过听过又怎样,若是不能感受,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而我,只记得自己来过这样一个地方,却不敢说已来过香格里拉。

    在独克宗古城住了三天,终于等来了季姐一同结伴去西藏。离开古城的那天清晨,经过白塔时,看到两个女生在一家店门前低头坐着休息。季姐说,可能是高原反应,看来是去不了西藏了。我想,这算是一座城和人的小小较量吗?她们的身体正经受着来自自然的冲击,而我们的身心,又感受到什么了呢?

    丽江、大理、泸沽湖皆有它们的热情与安静,而香格里拉,是亘古永恒的寂静,尽管也有热闹的时刻,却只是人们自己的欢笑。

    香格里拉,一个我曾经自以为知晓的地方,怎料来过之后,反而对它一无所知。

    【季姐说了 晚上睡觉不能穿太厚】

    一个朋友和她的男友第一次一起去旅游,回来时我问她:“有什么收获?”不料她说得最多的却是“下一次一定要找机会自己一个人去旅游”。另一个朋友和自己的好朋友结伴同游,回来后问她走了这一路感觉如何,她也是沉默了一下无奈地说:“我和我那朋友经常意见不一,总要有一个先妥协。”原来,再好的朋友在旅游时也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而解决的方法虽是互相忍让,却是忍多于让,双方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却忍着不说,正是因为对方是朋友。

    而说起结伴旅行,让我想到了季姐,因为我们曾一起搭车去西藏,而那也是我一个人旅行中难得的结伴同行。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而且他有女人般的细心,我又像男人般不拘小节,一路上两人配合默契,几乎没有产生什么矛盾。至今,还没有遇到过和他一样默契的旅伴。

    季姐,大理义工时的同伴。别误会,季姐其实是一纯爷们儿,被称“季姐”,只因他心思细腻,举止之间都显得小心翼翼,比旅舍里几个大大咧咧的女义工更加细心。搭车去西藏,和他同行,再放心不过。我负责站路边拦车,他负责和司机唠嗑,让晕车的我一上车便能睡得心安理得。每每下车,我不过对司机说声“谢谢”,便拎着行李走了,而他总是举着手机要给司机拍一张照当留念。司机若是不好意思,他便有些紧张,终于拍到了照片,便满意地将手机塞进口袋,这才提着行李和司机致谢道别。想来,我是干脆得没心没肺,怪不得反而被他称为“秋大爷”。

    从香格里拉到德钦,那是滇藏线的初始,道路弯弯曲曲,路面坑坑洼洼,极考验车与司机的车技。经过三次换车,终于搭上了一辆开往西藏方向的车。车在行进途中,几乎都是上下颠簸,左右摇晃,不见几处平坦。我一阵头晕,担心不小心吐到人家车上,所以不等和季姐商量,就直接歪着头,靠到他肩膀上去。“大爷”毕竟也只是个弱女子,而季姐才是真正的汉子,他不仅没有嘲笑我这“大爷”如此没用,还细心地用手托着我的下巴,将我的头尽量固定在他肩上,防止我被震得更加晕头转向。不过等到出藏时,我的肩膀反过来成了他的人肉靠垫,这才发觉能给别人提供个依靠的肩膀,也是件令自己得意的事情呀。

    在进藏路上,极少有青年旅舍,普通旅馆最便宜的就是不带卫浴的两人间或是三人间,价格在五六十块。为了省钱,我们基本都是住在一间。而带卫浴的房间不过只要每人多付5元,我们商量之下,觉得进藏路上最好还是不要洗澡,而且公共卫生间也离房间不远,为什么不省下那10块钱呢。其实季姐比我还爱干净,因为是冬天,就算几天不洗我也不会觉得不舒服,而季姐还是心心念念着下一家要找个可以洗澡的地方。不管是房间充满牛粪味的招待所,还是推开窗户就是牧场的家庭旅馆,我们总是既来之则安之,对住宿条件并不非常挑剔。

    在全国的旅游地,一些青年旅舍都有男女混住的多人间,穷游的男生女生为了省钱,同住一间,是很正常的事。不过,男女有别,虽然每个人不过是在自己的床位休息一晚,也许第二天就各奔东西,但总会有一些不方便。比如女生若是来例假,上厕所时要从行李里拿卫生巾,好似在做什么坏事,偷偷摸摸。而我和季姐同住一间时,最不方便的就是晚上睡觉时,因为不好意思脱套头外衣,只好穿着厚厚的衣服裤子直接钻进被窝。等关了灯,谁也看不见谁的时候,再不动声色地保持着躺着的姿势把厚厚的卫衣脱下来,为了不发出声音,一件衣服也要倒腾个几分钟,脱完手也酸了。到了第二天,早早醒来,先把衣服穿上,稍微捋捋头发,揉揉眼睛,又继续睡。

    有一天吃完早饭,季姐一本正经地关心我说:“晚上睡觉穿那么厚不好。”我假装不知道似的回答他:“哦,这样啊。”然后在心里暗笑:季姐不仅没有意识到我的别扭,反而来提醒我,那认真的表情甚是可爱。

    搭车到达芒康时,已是深夜,我们跟着司机洛桑大哥到一家饭店吃饭,因为人生地不熟,我俩上厕所也要结伴而去。那饭店的厕所非常简陋。黑夜中一丝黄色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季姐上完厕所从里面出来说:“女厕所没有灯,只有男厕所有。”我看了看周围几乎没什么人,就说:“那你帮我看着,我去男厕所。”有季姐看着,我便放心地去了男厕所。结果,刚蹲下来不久,一个男人突然进来,是与我们同行的大叔,洛桑大哥的朋友。我默不作声,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从我眼前走过,祈祷他不要转头。他的眼神有些迷迷糊糊,似乎没看到我。可是刚刚进去又回头走了出去,想来是发现了不对。我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他没有好奇地转头来看,逃过一劫尴尬的场面。又心想季姐不会走了吧,瞬间怒火上身。

    从厕所出来,发现他正抬着头东张西望,我怒气冲冲地问:“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看着吗?怎么有人进来了。”他惊讶地笑起来说:“刚刚在看星星,没注意到有人进去了啊。”“什么?看星星?”我听了真是哭笑不得。抬头望了望天空,繁星点点,真美啊,怪不得季姐看得出神,竟忘了正替我把守厕所。没想到季姐还有如此浪漫的情怀,怒气也就全消了。

    季姐的浪漫差点陷我于尴尬之境,而在进藏的最后一段路,我俩对窗外风景的忘我陶醉而不停开关窗户拍照也触怒了好心的司机,那是我们一路搭车以来唯一一次被司机委婉地赶下车。司机说:“你们在这里下车吧,我家就在附近了。”车上另一个一直在睡觉的男生也和我们一起下车。等我们把行李提到路边时,司机竟然又叫那个男生上车,把我们落在一个离拉萨已经不远的地方。我和季姐有些不知所措,再想到我们的兴奋过头和那个男生的安静入睡,又是哭笑不得。没想到我们对风景的忘我狂拍竟不小心触怒了司机,我和季姐顿时恍然大悟,对自己的行为深表歉意,却又为此大笑起来,想起来也算是旅行中遇到的一件新鲜事。

    结伴旅行,最怕的是意见不一引起矛盾,使原本充满期待的旅程大打折扣。而我和季姐的矛盾是在我们遇到另一对同样结伴旅行的男女时对比出来的。虽然说是搭车旅行,但并不是每天早晨出发时就能顺利地搭到车,通常也要徒步几公里慢慢拦车,而我习惯了搭车,徒步时也是漫不经心,慢慢悠悠。季姐建议说:“我们走一段吧,边走边拦车。”我说:“哎呀,走不动了,反正都是要搭车的,越往前走不是越搭不到嘛。”季姐却说:“你看看人家,同样都是女孩子,她就比你独立多了。”我听到季姐竟开始拿我和其他人对比,不知道是看上了那个姑娘,还是故意激我,更加不愿意走了,直接站在原地拦车。不过那个姑娘确实非常独立,很有主见,拦不到车时就背着包一直徒步前行,一点也不输给和她同行的男同伴。

    季姐懒得理我的歪道理,自己背着大包大步向前,我只好跟在他身后,笨拙地抱着断了手提带的行李包,继续向前。他偶尔回头看一看我,若是距离隔得远了,便停下来休息,等我跟上一段路再继续。后来发现这样隔开一段路程各自徒步其实更有利于顺利搭到车,也许司机看到路边站着一个小姑娘,更容易停下车来,这时我就向季姐招手,他便飞奔而来。有时司机也很随性,这里不停,反而在前面停下,如此我便可以追上去,和季姐会合。正是在这样的一进一退中,我们才能一路欢声笑语到达拉萨。而之前遇到的那对“驴友”,不如说是一对欢喜冤家,吃饭时意见不合,选择旅馆时也互不妥协,差点吵得要分开各自找住处。两个性格都非常倔强独立又不肯忍让的人,最后终于不欢而散,分道扬镳。到了拉萨之后,我们又在街头遇到,令人惊讶的是,不久前还像仇人一般的两个人,居然搭肩搂腰,像情侣一般,让人摸不着头脑。大概是习惯了彼此间的吵吵闹闹,分开了反而没了乐趣吧。

    到了拉萨,我们和提前几天到达的同在大理义工的伙伴会合。其中一对情侣小新和小俊显得疲惫,小俊有些高原反应,话也不多说。看到他俩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大胆地牵着手,那份甜蜜被我们看在眼里,因为在大理时虽然知道他们是情侣,却如女生所说,看起来更像兄弟。而这一路旅行中互相照顾、宽容体谅是对他们最好的考验。不过,还有一对同行的男女飞龙和婷婷就没他俩这么浪漫了,婷婷是我们义工的那家旅舍的一位客人,听说在旅行中两人差一点就要成情侣了,最后却闹得分开旅行。问他把婷婷丢哪儿去了,他说:“早就分开了,她每顿都要吃好的,住又要住好的,受不了了。”说着好似自己受了什么委屈,惹来我们一阵嘲笑。最后,他加入了我和季姐的队伍,一同搭车去了成都。

    三人搭车比两个人困难多了,几乎没有司机愿意停下来一下子载三个人。飞龙二话不说,把原本帮我提着的行李交还给我,拿着个在八角街买来的小小的转经筒,边转边走到我们前头,和我们分成两队。看着他的背影,我和季姐有些心酸。终于很快便搭上一辆车,我们拜托师傅在前面停一下,把飞龙也捎上。三人终于搭上一辆车同行了,喜悦不言而喻。在车上,飞龙依然转着转经筒,他说这样会有好运,一副虔诚的样子,和平日里那个搞怪的他大为不同。当发现转经筒遗失在车上时,居然失落了很久,让人不可思议。

    一路上,我们就是这样分开搭车,如飞龙所说,果然像是交了好运,一切比想象中顺利多了。能搭上同一辆车最好不过,若是车上实在不能多搭一个,先搭到车的也会在下一站等待会合。三个人的旅行并没有那么困难,反而让旅途充满了更多的欢乐。

    有人说得好,旅行是一种修行。我觉得,一个人的旅行是自我修行,一切由自己作决定,不必顾及他人的想法,是人人都想要的自由。而结伴同行是冒险修行,志趣相投的旅伴可以丰富彼此的旅程,意见不一的旅伴常常使整个旅程事事皆不如意。有些同伴让我们看清自己,得到自省,而有些同伴只能让我们看清彼此,然后分开旅行。结伴旅行也是一种修行,有时让一个人学会两个人,有时也让一个人学会了一个人。

    【最好听的“扎西德勒”】

    每个去西藏的人都一定会说一句藏语“扎西德勒”,意思是“你好”,这是对于一个初来乍到之地的人们来说最简单、最直接的问候。扎西德勒,不过四个简单的音,可是对于非藏族的我们来说,却怎么也说不出个中的味道来。尽管字字标准,尽管真心实意,想必在藏族的人们听来,也像是外国人说中文,总是少了那一点字间婉转的韵味吧。

    身为一名去往西藏的游客,竟比出国的人还要矫情,只因学过几年的英文,说一句“hello”自然朗朗上口,但是对于从来没有学过藏语的我们,一入西藏,每日见到人,不管是同为汉族人的驴友还是当地居民,总要来一句“扎西德勒”,些许浮夸,好似自己已经入乡随俗一般。可惜你尚未见过那位藏族小姑娘,尚未听到她那银铃般的“扎西德勒”,那是我在西藏听过的最好听、最简单、最纯净的问候。

    那是进藏的第四天,我们在一个叫作“然乌”的小镇上休息一夜后,又继续走上318川藏公路,而那然乌镇的唯一景点——然乌湖居然就在这公路旁,人们只要沿着公路直走,自然就会经过。游客无须转弯、无须买票,尽在眼前的景色像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让一早便出发前往下一站的驴友们仿佛交上了什么好运,目不转睛地边走边欣赏着身旁远近闻名的然乌湖,就怕错过哪一个角度没有看进眼里,遗憾不已。这时,公路的后面三个藏族人向我们走来,大家的目光瞬间从湖上移开,转向他们。听说已久的不远千里跪拜朝圣,第一次出现在眼前,还是让人吃惊得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一个家庭三口人的朝圣,看起来更像是一次长途迁徙。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穿着黑色藏袍的母亲,她拉着一个装满家当物品的板车,物品平平整整地摆放着,被一个大袋子盖上,用绳子捆得严严实实。这本是一个粗壮的男人才承受得起的重活,这时却落在一个女人的肩上。而那位父亲,此时正三步一个等身长头,磕在地上。那是真正的五体投地,把所有的虔诚敬仰都献给了脚下的这片土地。他们的女儿,一个天真的小女孩,背着个小书包,脚步轻盈地跟随在父母身边。她的脸被当地强烈的日光晒得黑红龟裂。在我们的印象里,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有着让大人羡慕又爱抚摸的细嫩洁白的皮肤,而她的脸,却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粗糙。然而,孩子就是孩子,他们永远都睁着一双纯洁干净的眼睛,不管哪方水土哪方人,都那么的美。

    路上的骑行者和徒步的人都停下来注视着他们,注视着那位母亲如何拉着这一车的物品行走在烈日下,注视着那位父亲如何倾下身体,把自己俯卧在地,伸向前方,如何三步一磕头。那位母亲转过头对着我们微笑,像是在对我们表示欢迎,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疲倦。小女孩不知长路漫漫,只是跟在父母的身边,便觉得无忧无虑,欢乐地跳着。也许是这神圣的信仰让我们有些震撼到瞠目结舌,没有一个人上前和他们说话,就连一句往日顺口的“扎西德勒”也忘了说,怕打扰到他们。这时,小女孩突然转过来,对我们所有人喊了一声“扎西德勒”,然后开心地笑起来。我惊住了,突然觉得她就像一个戴着银铃的精灵,正敞开着一个比她的身体还要大的拥抱来欢迎我们,没有一丝羞涩和害怕。她像一个播撒爱的小天使,让我们所有人都突然绽开了笑脸。

    小女孩纯净的脸庞让我动容,至今依然。我深信,那颗至纯至善的心才是上天最美的恩赐。

    几千公里的进藏之路,每日不停地搭车,要一个星期;一路骑行,也要一个月左右,像这样三步一拜,比徒步还要慢上加慢,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拉萨。可是转念一想,发觉只想到达拉萨的是我们,而他们,是在用脚步慢慢接近,腼腆地、虔诚地、心悦诚服地跪拜着。他们已经把家都带上了,还担心什么呢。就像人的信仰一样,只是简简单单地跟了心而去,任何言语都无法解释。

    骑行的是朝圣,徒步的是朝圣,搭车的是朝圣,哪怕是火车、飞机,也是为了朝圣而去。身体已在路上,欢乐已在脸上,坚持已在心上,道路就在那里,可是不同的人却能走出不同的路,简单的一句“扎西德勒”,从不同的人的口中说出又是截然不同的。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不是人人都能接近。

    平静的然乌湖躺在雪山的怀抱里,人们只顾欣赏,却忘了身后那个然乌湖的栖身之所——然乌镇。谁会相信这是个镇呢,唯一的一条街道和318公路垂直,来往的人们不知不觉就在日落日出之间走了一次T台秀。街道两旁也不过是几家商店旅馆,除了提供游客在如此高海拔之地一顿饱饭一夜好眠之外,无他。怪不得来过的人们要忘记这个拥有如此美丽湖泊的小镇,因为然乌湖不在然乌镇,是然乌镇在然乌湖了吧。

    可是,回到人类最最本质的生活,有饭吃,有床睡,有路可走,我们还要什么呢。用心问候一句“扎西德勒”,其他的,还需多说什么呢。

    【他们都在拉萨 求一颗安定的心】

    有人跟我说“西藏是我最向往的地方啊”,还有人跟我说“你去了我这辈子最想去的地方啊”,听多了,倒像是自己不小心误入了别人的天堂。到达拉萨的第七天,早晨醒来依然习惯第一眼望向窗外,又是无尽的蓝天,没有一点杂质,怪不得腾格尔那首关于西藏的歌就叫《天堂》。

    几天前,第一眼见到拉萨,虽然现实中国际旅游城市的它扑灭了我对拉萨由始至终满地黄沙、荒芜高原的幻想,但我依然欢喜。坐上出租车前往舜子家,一路注视着这座之前满脑子黄土高原的城市,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对一座城市这样盯着不放,似乎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它,仅仅知道它叫作“拉萨”而已,然而事实确实如此。

    舜子是我的大学同学,大四下学期,当大家都在实习的时候,他一个人跑到拉萨旅游,班上的同学没有一个不羡慕的。记得毕业答辩时,所有同学都回到学校,我见了他,只觉得长相大不如前,一个帅气的男孩变得又瘦又黑,一寸短发像个劳改犯,看来去拉萨也不怎么样呀。我跟舍友说:“看到姚舜了吗?头发那么短,脸那么黑,真像刚刚从监狱里出来一样。”毕业后,大家纷纷找到合适的公司上班,他又回到了拉萨,租下一个小区里的一套房子,开了一家家庭旅馆。班上几个同学知道了,似乎觉得自己在拉萨也有人了,兴奋地说:“舜子,等着我啊。”结果,那些说“等着我”的人都没有去,误打误撞的我居然成了班级里第二个到达拉萨的人。

    见到舜子,激动得像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路上向同伴季姐抒发的感想,此时又忍不住滔滔不绝地和舜子分享了一遍,直到舜子说“不要跳,小心高原反应”时,才想起有人告诫过说第一天到达拉萨之后,一定要好好休息,高原反应还是会突然来袭的。不过当天晚上还是玩“杀人”游戏玩到了凌晨一点,而季姐更夸张,和舜子家的住客一直玩到凌晨四五点。想起到达八一时在渡口青旅见到驴友阿宅时,她刚刚洗完澡穿着短袖,我说:“你这样不冷啊,不怕感冒了,高原反应吗?”她悻悻然说:“现在觉得高原反应好假哦。”虽然我也觉得高原反应并不可怕,但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一路上对“高原反应”他老人家都很虔诚,为了防止感冒,把最厚的冬装都穿上,一路搭车六天不洗澡,最后在到达拉萨前一站——八一因为流了一身汗才勉强洗了个澡。此时,在舜子的家,终于可以卸下所有暂时安顿自己,可是一路的疲惫到了这里,竟一扫而光,一点也不觉得累。

    在拉萨的时光无比惬意,每天睡到自然醒,抱着季姐的电脑下楼,喝杯开水上上网。还可以出门逛逛八角街,淘点藏银首饰,再到茶馆喝上一杯六毛钱的甜茶,配上三块钱能买十个的葡萄蛋糕,足以挥霍掉一个慵懒的下午。如果实在懒得出门,还有舜子家的阳台,搬一张椅子坐下来,迎着阳光,来个拉萨最有名的日光浴也不错。如果你还想再懒一些,干脆不要起床,窝在被窝里播放一部长长的电影,等到了饭点再下楼,通常有人已经在做饭烧菜了。

    住在舜子家的都是年轻的男生女生,每一个都像是在这里生活,一副扎根不走的样子。他们当中没有结伴而来的,都是住到这里之后才认识彼此,湖南、湖北、福建、江苏、四川、吉林……从四处而来。男生们个个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被我们称为“各位大厨”。每天他们都会主动轮流买菜做饭,女生们只要负责吃,顺便刷碗就好了。其中被称为大厨的是一位有些“神经质”的男生,说话一惊一乍,时缓时急,有些像周伯通。他喜欢跷着二郎腿,右手拨着一小串佛珠,对房子里的人啊事啊,指点一通,似乎没有一刻是安静的。被称为二厨的是一位高高瘦瘦的湖南男孩,和大厨相反,看起来老老实实,话也不多,一个人关在厨房切菜烧肉,也不许人帮忙,终于在排除了大厨的多次干扰之后,使尽浑身解数,做了一桌湖南菜。虽然大多数人吃饭时嘴唇都要被辣成香肠,但是离开遥远的家乡却汇聚在拉萨的我们,似乎都爱上了这样津津有味的生活。还有默默打下手的三厨,像极方文山,有时包着头巾,有时戴一顶军绿色鸭舌帽,对不熟的人寡言少语,站在我们之中,像历经沧桑的大叔。和大叔相反的则是可爱的小男生小杨,相比其他男生随意的穿着,他似乎显得精心打扮过。出门时只有他穿着衬衫小西装,背着双肩包,拍照时还喜欢抿嘴,像一名逃学的高中生。他非常崇拜舜子家的义工小颖,一个干净利落的女生。尤其是看到我拍到的两人并肩走着的照片时,一头短发、戴着墨镜、双手插在上衣口袋、低头微笑向前走的小颖,霸气得就像是一位刚下飞机的明星,而一旁转身看镜头腼腆一笑的小杨却像个不称职的保镖。他看着照片,好像在看一个“发着光”的小颖,连连夸她,那样子就像个花痴的小女生。

    住在一起的我们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家庭,而其实每个人都在默默地为自己在拉萨长住做着打算,有人想到摆地摊,有人正在找工作,幸好还有舜子的家,成为大家暂时的避风港。而我,暂时还不想走,但也不想常留。也许某天早晨醒来,突然觉得该走了,也许恰好碰到一个契机,就此留下来了。

    在季姐独自一人跟团去纳木错湖的第二天,我跟着舜子家的伙伴们去西藏职业介绍中心参加了一场招聘会。没想到来到西藏,著名的纳木错湖没去,布达拉宫也只是在门口拍了几张照,却正正经经地参加了一场招聘会。我们就像几个从一个城市来到另一个城市生活的年轻人,一点也看不出旅行的痕迹。而我也慢慢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喜欢旅行,而是喜欢去别处生活,于是便顺其自然,把那看作一种旅行。

    来到职业介绍中心,我们和舜子的朋友英子会合。英子是成都人,父母都在拉萨工作,所以她也跟着来到拉萨,准备找份工作定下来。这个介绍中心的场地很小,招聘会也没什么规模,走进去一览无余,但也不乏国企。小颖和我逛了一圈,没看到合适的职位,反正她本来就准备摆地摊为生。英子看中了几家国企,投了简历,想来要是能被录取也算是铁饭碗了。另外几位“大厨”也在认真地咨询、投简历。而我却好奇:他们为什么会想到走这么长的路,来到离家乡那么远的拉萨工作呢。也许他们和舜子一样,想要一直待在一个喜欢的地方。也许我会有那样的好奇,只是对西藏还没有爱到那样的程度吧。

    要离开拉萨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季姐从外头回来,突然觉得舜子家气氛不对,这时我发现舜子不在。我问:“他人呢?”有人说:“在派出所。”派出所?我想一定是出大事了。我着急地想知道怎么回事,可是没有人知道,也许是不愿意说。这一天晚上大家不再闹哄哄地玩游戏,安静了许多,有人已经去了派出所,剩下的人在他家里等消息。过了很久,随后去派出所的几个住客和他一起回来了,他说:“别担心,没事,就是这几天太吵,不知道被谁投诉了。”说着顺口骂了一句。“加上这家家庭旅馆原本就没有办好营业执照,就被抓走问话了。”我听后,觉得十分愧疚,自己只知道来到拉萨之后有个安心停留的地方,却不知道他的这个家还在风雨飘摇当中。晚上睡前,他对我们说:“明天大家都要去办暂住证,否则警察还会来查。”我只能非常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我明天和季姐就要回去了。他只说:“那你们就不用办了。”就下楼了。他一定太累了,再没有精力来听我说几句告别的话。我对季姐说:“我会不会太不讲义气了,他出事了我却走了。”季姐懒得理我,随便说了一句:“哎呀,没事啦,你留下来又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好歹在拉萨,我们是最亲的人啊。我自顾自地这么想,却没好意思说出口。

    第二天,我和季姐收拾好东西下楼时,舜子还在睡觉。虽然今天我不是出门一下,而是要离开西藏,去下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但我没有叫醒他,没有说什么告别的话。好像对于两个习惯了飘来荡去的人来说,本来就不存在离别这种事。

    有人说,我背着一个单肩包、提着一个行李包,从背影来看,一点也不像背包客,倒像是去拉萨逛街的。到了拉萨,我又像是参加了一场同学聚会。我们都不像背包客,但我们,都在流浪。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