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必经的流浪-你说再见,我说一定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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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恰巧你们也在,许我明年再来。

    来来去去,走走停停,

    与其说是为那风景,不如说是寻那人情。

    【一束温暖的光】

    从昆明去往大理的火车,通常是硬卧代替硬座。但并非真正就可以卧着了,而是一张床变成三个软座而已,不过仍是坐不满。

    两次去大理,都搭上了同一辆列车,同一个车厢,车厢的列车员竟也是同一个。窗外依然是那不变的蓝天白云,而对面坐着的,当然已不再是那对像姐妹一样的母女,那个喜欢摆换着不同造型让我拍照的小女孩也早已下车。

    背上背包,提着行李,和离开大理时一模一样。还是选择靠近走道的一边坐下,把小小的行李箱往座位底下一塞,便悠然自得享受窗外的风景以及接下来的旅程。这时,一个阿姨坐到我旁边,又来了一家三口坐在对面。头发有些花白的老父亲吃力地把两个行李箱抬起来放到上铺,那位母亲和女儿先在座位上坐下,担忧地看着他一上一下。三人显得很疲惫,没有一丝对即将到达的目的地的期待,长途旅行对两位年迈的父母来说,难免是一种身体上的受累。

    午饭时间,列车服务员推着餐车经过车厢,我们谁都没有买,各自都带着干粮。对面的那位父亲从最靠窗的位置站起来,走到走道上,艰难地踩着上下铺的垂直梯往上蹬,终于够到手,从行李箱里拿出准备好的午餐,几包泡面。他的女儿依然坐在原位,没有说话。我有些不解:这个看起来并不像娇生惯养的姑娘,为什么一点也不体谅自己的父亲。这些事本该由她来做,可她却一动不动,等着别人来服侍。

    通常坐火车的人都会买桶装的泡面,可他们买的却是袋装,还自带了碗筷。这对夫妻一起把泡面拆开倒在碗里,又是由那位父亲拿着碗去接开水。他走向开水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而女孩依然无动于衷,好像一贯如此,理所当然一样。饭后,依然是她的父母,把碗筷擦得干干净净,重新放回包里。

    车厢的列车员过来打扫卫生,半年前也是这位大姐,在这列火车这节车厢值班。不过我认得她,她却不认得我,来来去去无数的乘客,又能让她记住多少呢。她从前面的座位一一扫过,直到我们这里,然后把扫把和簸箕放回去,便坐在走道上靠窗的座位上休息。

    “你们也是来这里旅游的吗?坐火车可真累啊,吃得消吗?”大姐问我对面的叔叔阿姨。兴许是看到这对夫妻已有些年迈,便这样关心道。

    “还可以,从重庆过来,还不算太远。”阿姨回答着。

    “这位是你家闺女吧,一家人出来旅游,挺好的。”大姐说。

    “她啊,哎,一身的病……”阿姨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一身的病?我们几个都惊讶得不敢相信。坐在我旁边在织毛衣的阿姨也停下了手中的事,原本低着头要睡觉的我这时才抬头认真地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刚刚那张无动于衷的脸这时竟露出一丝微笑。

    阿姨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向我们娓娓道来。这才知道她的身上竟然有四种病同时存在,都是疑难杂症,甚至有的已经是不治之症。

    “这么年轻的姑娘,看她的样子,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大姐说着,这件出乎意料的事,让她感到惋惜。

    “是啊,谁都这么说。她在家每天都嘻嘻哈哈,像个没事人似的,不想让我们担心她。”

    看着面前这位姐姐,突然对她肃然起敬。想起刚刚对她的误解,有些惭愧。看着自己父亲忙碌的身影,她一定比谁都不忍心,一定在自责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仅不能为父母分担,还要他们来照顾。

    阿姨继续说道:“开始医生说她得了红斑狼疮,我们都傻了,从来没听过这种病,家里也没有人有过这样的病。这种病不能晒太阳,不能劳累。”我想到云南紫外线那么强烈,为何她还要来,这不是冒生命危险吗?

    “她在小学里教书,一开始我们让她先辞了工作,她不肯。怕自己走了那些学生就没有人来教,一直坚持着,最后实在不行了,才住院。那些学生都非常喜欢她,每天都来医院看她。”阿姨说一句就要看一下女儿,那种心疼和不忍心,让她哽咽。

    “闺女应该有二十六七了吧,嫁人了吗?”列车员大姐问。

    “快三十了。本来有一个男朋友,都要准备结婚了,结果得了这个病。她不想耽误了那个男孩子,去劝他不要跟她结婚。说她得了这个病,不能结婚,让他去找更好的女孩。”阿姨看着身边的“傻闺女”,又是叹气,不禁泪流。“她说跟他结婚,就是害了他。”

    我看着那位姐姐,她握着母亲的手,淡淡地笑着,一点悲伤也没有。除了有些疲惫外,看不出任何痛苦。她的笑让人心疼,又充满了力量。那些病魔是如何日日夜夜侵蚀着她,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可是她的坚强和乐观,却让我们都湿了眼眶。虽然我并不知道她是如何和病魔抗争,如何挣扎着熬过那些疼痛,但是此刻的她,似乎是为了享受人世间的幸福和美好而来。我想,她并非仅仅为了不让父母担心而故作坚强,而是真正发自心底的希望,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她的心一如初衷,就算病痛折磨也不曾改变对生活原本的期望,教书育人的她必是更加懂得要坚持这份长久的快乐。而我们所有的人,不也是希望把握当下,过好每一天吗?她说,悲伤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应该要快快乐乐地去过。其实,我们都一样。

    她真美,像撒哈拉沙漠里的玫瑰,毫不起眼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坚韧的心。记得龙应台在《沙漠玫瑰的开放》一文中写到过这种奇特的植物,其实不过是沙漠中一种地衣。一位友人将它送来时,乍看之下就像是一株已经死掉的枯草,可是把它浸在水中,一天、两天……慢慢地,那蜷缩干枯的身体竟舒展开来,冒出翠绿的新芽,像复活了一般。而这位姐姐,正是将自己那病痛缠身的身体浸在这盆叫作“乐观”的水里,静守着生命的再一次绽放。生命的脆弱既然已摆在眼前,她已不再去追赶、去赛跑,在守候绽放的每一天里,她都在享受着再次成长的欢愉。

    她真美,甚至已经是一朵枝丫上盛开的旖旎动人的花了。拥有这样一份无时无刻散发出的芬芳自在,而我们为什么要去问她是否痛苦,为什么要去同情怜悯她呢?她那么快乐,难道不比别人过得好吗?如果可以,我们都去跟她谈天说地吧,听她讲学校里学生的趣事,聊聊喜欢的话题。教育、文学、电影、音乐……这么多美好的事情,难道还不如一句“病情如何”吗?

    “现在,她连鞋子都不能穿,整个脚都歪了。”阿姨又是无奈,但时间已让她渐渐坦然。

    我往她的脚上看,果然穿着拖鞋。她把脚从鞋子里慢慢地伸出来,前脚掌已向一侧歪曲,那样生硬,像不可挽回的事实。

    “那现在都是你们两个在照顾她吧。”列车员大姐细心地问。可怜天下父母心,同为人母,大姐怎会不知。

    阿姨点点头,和女儿相视对望。女儿的病定是苦了这对年老夫妻,但和女儿的联结注定了这辈子的相依,是甘是苦都要陪伴着她。

    列车员大姐感叹命运对她的不公,她静听不语。我想,命运于她,确是不公平,可若是她纠结于此,不会走到现在,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我钦佩她,以另一种他人少有的勇敢、智慧来化解这身心的痛苦。如三毛所说,去化解,而非克服。不敢去细想,这样的幸福如何而来。只是看着她笑开了,我的心里便也跟着绽放。抛开刚刚听到的一切,我不过是在和一位美丽的姑娘同车而坐,我们互不相识,互不答语,只是相视而笑,共同去往一段未知的旅程。

    角落里的老父亲由始至终没有讲过一句话,所有人都听着阿姨诉说,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我们的对话他必定听得清清楚楚,也许正偷偷抹着眼泪。男人不比女人,他们不像女人还能哭哭啼啼去释放、去发泄,他能做的,就是在车厢里默默地一上一下,进进出出,接水扔垃圾,那便是一个父亲的身影。

    午后的阳光从车窗照射进来,阿姨醒来为女儿披上一件外衣,女儿也醒来拉了拉衣角,可是脚上还是有一处被阳光照得发亮。安静的车厢,那位姐姐恬然地睡着,像个动人的小女孩。

    我看着那洒落在她身上的阳光,不再紧张。阳光是她,她是阳光,此时此刻,她们正融为一体,一起温暖着我们……

    【不要弄巧 才能巧遇惊喜】

    旅游的人,也是“贪小便宜”的。订了日程,买了车票,却总念着要是正巧赶上那个地方的什么节日,如大理的火把节、傣族的泼水节、泰国的天灯节……可谓是一举两得,不虚此行。好似精心安排的一次旅游是为了碰上这一桩桩巧事,好回来跟人炫耀说自己有多么幸运。虽然我从未想去凑这里或那里的巧,可是总会有人冷不丁善意地来一句:你来得真不巧,要是早几天到的话,就可以看到……瞬间让人真的就有了一丝遗憾似的。心想:哎呀,真是,如果我早点来,该多好啊。

    第一次来大理时,火把节刚刚结束。一个鹤庆的朋友杨柳在这之前便说:“你要这个时候来,刚好可以赶上火把节。”我一听,想着要是能赶上火把节,岂不是幸运之至,于是想方设法地要从已经订好的行程里扒缝探时间,最终无果。只能听着别人描述那节日的有趣之事。

    11月,腾冲的银杏村正是满村满地金黄之时,只听说因着两百多棵银杏树而得名的村子这时候最是好看。有人刚从那村子回来,拿出拍的照片来看,抬头的是满树的金黄,低头的是一世的繁华,像那萧瑟秋风中拂来的无限暖意。可惜,几个月来的旅行散尽了原本就不多的钱财,这会儿刚刚在大理寻得工作,想去不能去,遗憾得一整天都心系于它。只听得那个回来的姑娘说银杏村这个月去最好,叶子全部都由绿变黄,挂满枝头,倾倒一地,再过些日子,叶子就要落光了,到时候光秃秃的,自然是没什么好看的了。一个大姐安慰我说:“没关系,没关系,明年再来。”我想她是胡言乱语了,明年该是不会再来了吧。

    懊恼归懊恼,终于待到11月过去,12月来临,这份心心念念的牵挂也就放下了。好像一个等待着你许久的人突然消失一般,既然不能如期赴约,走了反而是好的。

    那个不巧,这个巧,巧到实现了旅行前最初的愿望。原本就只是听了来、看了去才知道的银杏村,不去也罢。意外的是,在12月的时候,却遇上了大理最盛大的节日——圣诞节。这里的圣诞节与别处不同,既不是专属于基督教堂里的赞美圣歌,也不像城市里那被肆意泛滥的情人节。这里的圣诞节,没有人借机卖玫瑰花,送巧克力,没有挤满人的餐厅、电影院,有的就只有那一箱又一箱待售的雪花喷。因为这一晚,是所有男人女人,身在大理的人的狂欢,大家像是计划已久,要给这座多年不曾下雪的城来一场难忘的大雪。

    夜晚降临,古城里最热闹的几条街挤满了人,大家手拿雪花喷,在狭小的空间里随着人群缓缓挪动。认识的不认识的,皆躲不过被人喷得满头白花,甚至是那张脸,也像是被扣上了一盘蛋糕,狼狈不已,却充满了童真童趣。有人落荒而逃,逃了再战,乐此不疲。朋友与我亦是。

    忽而隐隐想起,出发前自己曾许下过一个愿望:过一个不一样的圣诞节。当时并没有想到会在大理过圣诞节,更不知道大理的圣诞节是这样的特别。就算是为了赶上这趟巧合而错过了多少不曾知晓的事,也是值得了。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次年再去大理时,当初没看成的火把节也因为这次旅行行程的变化,自然而然地遇上了,而且还是受杨柳之邀,参加了她家乡的火把节,这才体验了一把火把节的欢乐。

    虽然火把是属于夜晚的,但是火把节却是一整天。白天,村子里的男人们齐心协力在村中的一块空地上竖起一根数米高的火把,并且引燃它。那火把是由众多的木棍捆绑而成,周围点缀着花朵、灯笼,喜气洋洋,燃烧时偶尔有花朵落下,被小孩捡去把玩。附近所有的村子里都有一支由中年妈妈组成的民族舞蹈队,由本村的车辆带着,去不同的村子里跳舞庆祝。杨柳让我注意看这些妇女身上的服饰和佩戴的银饰,看似简单朴素的布衣,却是绣花朵朵、银珠点点,那些都是自掏腰包去订做的贵重物品,也许一年就穿戴一次。妇女中有些已经十分娴熟,有的是第一次参加,还有些拘谨,不好意思跳。

    天色渐晚,暗夜里瞬间跳出许多小火苗。调皮的小孩将火苗在黑夜中挥舞着,又被大人告知需谨慎,千万不可误伤到他人。我与杨柳以及她家中的姐妹一起,握着她爸爸一早给我们做好的火把,在黑夜里靠着那火苗的亮光奔走去隔壁的村子凑热闹。两旁的道路中间是一条宽敞的大河,连接着村村庄庄、家家户户,只要沿着这条河走,就能到达别的村子了。踩着之前下过雨后还有些泥泞的土地,像走在田埂上一般。白族人隆重的火把节被我们当成是回到了小孩玩泥巴时的童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杨柳说:“现在村子里的火把节越来越不好玩了,不像以前那么热闹……”为这节日的大不如前感到可惜之时,似乎也在为我不能看到当时的那番景象而遗憾。不过,我是真的赶不及那时候的火把节了呀。往日不可追,不巧亦是巧。

    有时巧合其实并不巧,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碰上了是必然,碰不上也是必然。像那仍然惦记着那银杏之村,本想可以待到11月欣然前往,不巧9月时便决定离开。因为心存希望,便打电话到那边的青年旅舍询问银杏是否要开始变黄,那边回答说“还早呢,现在全是绿叶”。倘若那家旅舍能够委婉地回答一句“快了快了”,我会不会为了那即将发生的事而停留片刻。还是不要了吧,干脆绿得彻彻底底,我好无牵无挂地离开,去更远的地方。赶巧赶巧,既然赶不上那巧,何不让换那巧来寻我。

    梅里雪山上那“日照金山”一景,当属世界奇观了吧。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山头中央,接着慢慢往两侧延伸开来,皑皑白雪变得金光闪闪,整座雪山便成了金山,壮观得让人膜拜。而本以为这是天天都可以看到的奇景,却不料旅舍的老板说:“你们来得正好,这几天天气才转好。若是早些来,早晨都是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到。”不免又为这份幸运而开心。

    搭车去西藏的路上,车里的女主人指着窗外远处的一座白云缭绕的山峰说:“那个就是南迦巴瓦峰。”车转了个弯,突然她惊讶地叫道:“快看,那个从云里露出的尖尖的山头就是,平时几乎看不到啊!看来你们都是有福之人啊。”一向自认为是一个极没有运气的人竟被说成是有福之人,又是莫名的荣幸。

    这些巧合就像是上天赐予的一般,你不找它,它便来寻你。仅仅在那短暂的一瞬,确确实实的昙花一现,却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直在心里盛开着。

    第一次去大理的妹妹竟遇到了十多年来都不曾下过的大雪,巧得令人羡慕,是运气,也是注定。

    某天在路上偶遇多年不见的同学,惊喜得令人直呼:太巧了太巧了。这巧便是刚刚好,不早也不晚。

    一个朋友说若是能回到当年,就能碰个巧去偶遇他,且不说时光倒流是不可能的事,若是勉强制造了偶遇的机会,难道不是如今一切经历的错过吗?当真愿意吗?

    微博上十分流行一段精巧版中国全年旅行攻略:1月雪国哈尔滨,2月南国初春海南,3月江南,4月山水浪漫桂林、黄山,5月迷情云南,6月奇山张家界,7月海边青岛、大连,8月梦想西藏,9月神秘新疆,10月童话九寨沟,11月美丽贵州,12月时尚香港。如此过于准确不留余地的旅游指导,最易勾走阅读者的眼。心上便立刻想到眼下正值几月,去哪里最合适不过,若是不去不是得再等一年。思前想后,不觉月份已过,这才舍得放下那颗犹豫不决的心。若是我们非要赶着别人所说的巧合去走,也许反而是一种错过。

    不早不晚,终归是来了,不追不赶,让一切顺其自然。错过了此而遇上了彼,又有什么遗憾。如果刻意去凑了那个巧,那还算是巧合吗?

    也许每个人的人生都充满着巧合,而这些巧合又是注定要发生的事。可是当下那不经意的“巧”,常常像个意外的收获,令人惊喜。每一次的巧遇和错过又是环环相扣,这时的巧也许导致那时的错过,那时的错过又带来意外的巧合。或许每个人的一生,其实本身就是一个巧合,是他人生命里一份意外的惊喜呢。

    【有爱的世界 不需要完美】

    初中的时候,很羡慕戴眼镜的同学,总觉得镜片前方是我不知晓的另一个世界,好奇得也想看一看。直到某一天高中物理课堂上,因为看不见黑板上老师的板书,物理成绩很差的我急得掉眼泪,等到终于真正拥有了一副属于自己的眼镜时,却有些失落,镜片前方的世界不就是世界原本的模样吗?在我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眼镜时,终于发现了它的不完美。

    大学的时候,宿舍除了我之外,其余五个都是坐着火车来回学校和家。她们常常跟我说火车位置多么小、多么挤,有人直接就坐在走道上,还有人躺在厕所边,数次感叹回一次家有多么地艰难。那时的我连火车都没见过,更加想象不到她们所说的场面,更想不到未来的两年自己坐过的火车次数比她们四年坐过的要多得多。那些曾经让我好奇的场景如今像家常便饭,形形色色的人物都是与我擦肩而过的路人朋友,在她们而言并不美好的火车之旅,却成了我旅行中特别的一部分。

    2013年5月,当我第三次踏上云南大理这块土地的时候,要是还有羡慕的话,我羡慕自己。朋友们大概都以为我的想念终归是想念,想回大理也只能是说说而已,于是当看到我在空间更新的状态后,恍然这次是真的了。我羡慕自己还可以自我放任,把别人的“想想而已”豪迈地变成自己的“说走就走”。然而等我看清眼前呈现给我的是什么的时候,我在心里傻笑那些羡慕我的人,其实我过得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好,为什么不去追求你们想要的而来羡慕一个此刻并不幸福的人呢。后来我常常怀念“想念的时候”,它就像一朵骄傲的花朵,在送到喜欢的人的手中之前固执地坚持绽放,想念不在了,那朵本该凋零的盛开的花也就在喜欢的人的手里瞬间谢幕。固执死去了,换来真正的坚持。我想也许真正的坚持是在失望之后,而不是希望之前,但我依然感谢那有过的希望和期待。看我的完美世界又残缺不全了。看,我的羡慕又死掉了。

    人民路一家店的老板被外地人抓着扇巴掌,一家酒吧深夜被砸,玉洱路惊现裸奔狂人,大理古城于我而言,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一个发了疯的精神病人。人民路的摆摊文化沦落成四不像,大妈大姐的内衣裤、水果摊像一滴墨黑了一片清澈。摆摊人更新换代,用朋友的话说就是现在已经是摆摊人6.0,马上要7.0了。我们几个人说着说着,悻悻然地笑了,笑得很忧伤。当每个人都把这里看成商机,用大把大把的钱把这儿砸成一个赌场,流着口水等着盈利的时候,当摆摊不再是一席自由自在的地,而是沦为争着抢着做生意的地盘的时候,不管是当地人还是旅行者都变得一是一、二是二,一场隐而未现的争夺之战必不可免。所以房价涨了,原来熟悉的店面不是转移就是转让,甚至有些店面开始向门口的摊主收取摆摊费。要走的人就走吧,谁让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空下来的地盘自然会有成群的人接着占领,谁还会记得你曾经来过呢?对于那些80年代就来过大理的人,这里早就不是当初的样子了,而对于去年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我来说,不禁也要跟着唏嘘:再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但我并没有想就此离去,我还爱它。一如这座宽容的城,从来没有遗弃一个孤独的人。坚持在失望之后,试着留下来见证它沧海桑田的变化,也未尝不是一种爱的延续。爱不起,就陪伴左右吧。我的羡慕没有死掉,或许它从不曾真正诞生,只是走着走着,便就到了。

    柴静在《看见》这本书中引用了《半边天》栏目主持人张越的一句话,她说:“阿甘看见了什么,就走过去。别的人,是看见一个目标,先订立一个作战计划,然后匍匐前进,往左闪,往右躲,再弄个掩体……一辈子就看他闪转腾挪活得那叫一个花哨,最后哪儿也没到达。”就像要做一道人人都夸奖的美味佳肴,却总觉得缺了什么材料,看着准备了很多东西,结果一道菜也没有做成。或许是为了让人生万无一失,几近完美,才容不得半点差错。然而有时候,追求完美恰恰会成为美的绊脚石,让人看不到美的所在。如果我们的生活没有那么多的拥有和不舍,如果我们能够干脆地释怀那么多的不完美,会不会也能那么无知无畏地走过去?

    一个好朋友跟我抱怨她自己,明明正在期待一场计划中的旅行,但却是在一年之后,因为她要利用一年的时间准备一架单反相机、一些漂亮的衣服,再攒下足够的钱,才觉得一场旅行足够完美,不虚此行。她抱怨自己明知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可是还是释怀不了对这种完美的追求。其实她不过是渴望自己能在心仪的地方留下一张张美丽的照片而已,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只是我们再多的准备都弥补不了千疮百孔的世界,除非爱上它,否则我们不会满足,更别提幸福。

    若是在一年之前,我可能会用自己的思想去劝说她,告诉她事事变化无常,告诉她不妨说走就走。可是现在我明白自己的想法是私人的,并不能为任何人妄作决定,唯一该做的不过是聆听,听另一个讲述她眼中的世界。有些人若不让他万事俱备,东风来了都吹不走他。可是,如果当你做好一切准备去迎接远方的世界时,却发现它并非你想象中的样子,你会怎么办?你会立刻否定了之前的想象,逃到下一个地方,还是依然欣赏着它?你能接受想象中无比完美,实际上并不完美的它吗?自私的游客喜欢趾高气扬地对自己去过的某个不中意的地方评头论足,他不爱它,还自认为一定是它不够好。

    每个人都有他人嗤之以鼻的小毛病,每个人也都有他人羡慕不来的美好,我们都不会完美。可是,穷人有穷人的财富,富人有富人的贫穷,流浪者有流浪者的归属,上班族有上班族的漂泊。没有或好或坏,只有甘愿如此,甘愿承受。一个人只有懂得爱自己,爱你所处的世界,他的内心才会辽阔。不完美又有什么关系,你也可以过好你自己,然后对这个世界大声地说:你很好,我很幸福。

    这个世界原本就不美好,就不用费尽心机塑造一个完美的自己了吧;这个世界原本就不美好,好在还有爱可以让它更好。

    【唱你的歌 哪怕没有观众】

    记得在《就想开间小小咖啡馆》中,作者王森说:旅行、读书和思考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事。但于我而言,最不可或缺的一定是音乐!或许有一天,我不再热爱旅行,也懒得读书了,但一定还会塞着耳机哼着歌做着白日梦吧!

    甚至有时候,旅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走多远、看多美的风景,仅仅只是希望在未知的路上可以遇见一些爱音乐、爱唱歌的人,像一群天真歌唱的孩子,脸上荡漾着纯真的笑。

    像他们一样,做歌唱的孩子,一直歌唱在路上。

    第一次认识他们,那时已经在大理待了快一个月,过几天就准备和旅舍里的另一个义工季姐结伴搭车去西藏,后来为了要听他们唱歌,推迟了一天。那时还没有那么多的街头表演者,古城里的城管也不太管,他们每天都能找到一个游客较多的地方,把音响、麦克风摆上,唱上两三个小时。认识他们是在国庆黄金周,因为听说古城里人山人海相当壮观,我和义工阳阳忙里偷闲,拿着我用自己拍的照片做成的明信片来做生意,顺便看看挤满了人的古城是什么样子。我们沿着红龙井走,一蹦一跳,一眼望去满满的人头让我们变得兴奋。这时一阵歌声传来,前方路口处围着一群人。我想,这个地盘不错,一边做生意,一边还有免费的歌听。

    在这个人数越来越多的乐队里,有一组兄弟,坐在最中间。一个颇为文艺,长到肩膀的头发,黑黑瘦瘦的脸颊。灰绿色的毛衣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一双简单得像是由两块牛皮拼成的皮鞋里,大红色的袜子显露在外面,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他的话不多,笑起来却像女孩一般羞涩。而另一个和他的哥哥长得极像,但少了那一份流浪歌者的气质,更像一个憨憨的邻家男孩。比起哥哥,他的性格开朗许多,是不是和周围的人聊天,笑起来很可爱。在他俩的身后,是三个会弹会唱的外国朋友,和他俩住在同一家客栈。其中还有一对情侣,默契地一弹一唱,十分亮眼。

    慢慢地,在乐队旁边摆摊的摊主,包括我,也忍不住加入进来,有人敲非洲鼓,有人摇铃。乐器不够了,就去别人的店里借,还有人主动赞助了一个大音响和架子鼓,这下子阵容更加强大了。原本只是简单的卖唱,却召唤来一群天真的孩子一起玩音乐。路过的游客们都停下了脚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想吸引他们的除了歌声,一定还有眼前这一群快乐的人儿。这般简单的快乐,这般快乐的歌声,我们都变成了前面那个打开的琴盒上写着的“歌唱的孩子”。

    从那之后,我们几乎每天都来街上寻觅他们的乐队、他们的歌声,坐到他们当中一起唱歌。可惜后来他们白天很少出来唱,也没有了像那天那样的阵容,那样迷惑人的画面。第二次坐在一旁听歌时,只有他们俩,弟弟打鼓,哥哥弹唱,这才发现笑起来有些腼腆的他唱得那么好听。细腻柔软的声音,一首首抒情的歌,总是唱得让人安静下来。他们不像一些流浪歌手喜欢嘶吼,他们唱歌从来不会嬉皮,也不开观众的玩笑,不会幽默,只是唱着,有人往琴盒里放钱,就说声“谢谢”。阳阳说她之前就听过他们唱歌,尤其是那首《旅行的意义》,她觉得他比别人唱得好,这时他正在唱“你看过了许多美景……”。

    再来大理时,他们已经从人流量最多的人民路搬到了不太热闹的洋人街上段路口,兄弟组合也只剩下弟弟,哥哥到酒吧当歌手。小小猪说街头表演的人越来越多,城管也越来越严,他也是唱了今天不知明天。年轻的男孩女孩很少经过这里,更少有人会坐下来听歌,跟着一起唱。晚上帮他一起收摊,他背音响拿吉他,我帮忙拿话筒架,在他住的客栈外面,我们打开琴盒,在月光下数钱,他又“嘿嘿嘿”笑着,把大面额的纸币塞进自己做的皮夹里,留几张小面额的放回琴盒。有时觉得他的笑有些沉重,不是真正的快乐,不知为什么。

    某天晚上,我照旧在小小猪卖唱的地方坐下来,拿出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借着路边微弱的灯光在看书。这对歌唱的孩子早已成了我在大理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像在赴一个和朋友不用约定的约,不单单为了听歌而来。这时来了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子,他买了三瓶矿泉水,分给我们一人一瓶,接着站在我们面前听歌。他说自己来自大理弥渡县,刚刚当兵回来,还不到20岁的年纪。当兵的日子很累很苦,他一直想着快点退伍,现在终于退伍了,回到了家,一下子轻松了,他反而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很羡慕我们,看起来那么快乐。

    他问我:“你也会唱吗?”

    我信誓旦旦地说:“会啊。”

    他惊讶地笑笑。

    “小小猪,你休息一下,我来。”我对小小猪说。虽然在街头跟着唱过歌,但是自弹自唱还是第一次。因为眼前是这个十分真诚的男孩,所以并不怕弹错了丢人。小小猪很不放心地站起来,拿起旁边的矿泉水站到了那个男孩的身边,一副等着嘲笑我的样子。

    “我唱一首《童年》吧。”接着蹩脚地弹起来。唱了两段不知道下面的歌词,招致小小猪一阵嫌弃。

    “会五月天的歌吗?”那个男孩说。

    我眼睛一亮,他居然也喜欢听五月天,兴奋地说:“会啊。我会《温柔》,就会这首。”前面两句弹唱得好好的,到了最难按的Bm和弦,卡住了。

    “哎呀,别丢人了,下来下来,客人都被你唱跑了。”我被小小猪无情地赶下来,那个男孩子听得很开心。

    我们互加了QQ,他准备去和朋友会合。原本是和朋友一起来大理玩,逛着逛着,他一个人逛到了这里。

    后来有一次在QQ上聊天,他说他也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在街头快乐地唱歌。我后悔当初怎么没有邀请他坐到我们的队伍里,一起唱首歌。也许他也会弹吉他,也许他唱歌还很不错呢。也许,他在心里轻轻地唱过了……哦,他也是那个歌唱的孩子。

    三回大理,小猪去了双廊镇的一家酒吧驻场,小小猪依然在那个游客稀少的地方卖唱。回到大理第一天晚上便去老地方拜访他,他完全没想到我会回来,笑得像个孩子。那天,他的身旁还坐着一个长相十分清秀干净的姑娘,穿着长裙,印象尤为深刻的是那双大红色的大理绣花鞋,穿在她的脚上,非常漂亮。小小猪大方地帮我们互相介绍,我突然发现一个人卖唱的小小猪其实并不孤单,人再少的路还是会有人经过,再少人驻足的歌声也还是会有人坐下来。虽然当每晚收工时,琴盒里赚到的钱并不多,但那些初见的新朋友和离去的老朋友何尝不是一种收获,也许这正是那些歌唱的孩子们觉得最美妙的事,就像当初那场街头欢唱会。

    “想听什么歌?”小小猪问我。

    “《礼物》。”流浪歌手都喜欢弹唱许巍的歌,旅行的我们也是,百听不厌。

    小小猪笑着说:“一个想听《旅行》,一个想听《礼物》,那就先弹《旅行》,怎么样?”小小猪说的前面“一个”就是那位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姑娘,这么凑巧,我们都点了许巍的歌。

    “阵阵晚风吹动着松涛,吹响这风铃声如天籁……”,我们跟着吉他的拍子一起唱着歌。姑娘说明天就要离开大理了,今晚是最后一次来听歌。好像第一次离开大理的我。这场景真像这首歌里唱的,“总是要说再见,相聚又分离,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这就是旅行。

    “要我怎么说,我不知道,太多的语言,消失在胸口……在寂静的夜,曾经为你祈祷,希望自己是你生命中的礼物……”我们走了这么多的路,等了又等,好了又分,是不是都在寻找那个渴望把自己变成礼物送往他生命中的人。此时,有三个孩子,正一首接着一首唱着他们的童谣。我们并不认识,只是在歌里相遇,如果没有歌唱,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诉说。

    那年7月,在人民路上,我又遇到了一群歌唱的孩子。他们驻扎在大理四中门口,每天从白天唱到黑夜,并以对面一家卖明信片兼酒吧的店的地址命名,叫作“人民路138号”。乐队里有大叔,有学生,有北京青年,有大理彝族阿黑哥,还有一个爱穿裙子的灵魂主唱。开始只有一个人卖唱,接着两个、三个,到五个。在这之前,互不相识。每天晚上,这里几乎是大理古城里最热闹的一处,经过的游客有的席地而坐,有的站着围成一圈,几乎要把这条路段给堵住。他们唱“三十年前找不着今天找到了,今天找着小姑娘不是我的哟,可惜了可惜了,不是我的哟”,他们唱摇滚赶死版“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董小姐,你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还唱“如果我老了,不能做爱了,你还会爱我吗”,甚至看到一个漂亮的姑娘经过,还会临时创作一曲“对面那个姑娘哟……”,歌词大胆口味略重让人不忍直视,但观众们总是安静地听歌,不管男女老少,都被这几个小伙儿迷住了,我也是。

    他们太潇洒了,是很多人无法放下、无法企及的潇洒。每一个他们都是他们自己,每一首歌都唱在心里。他们享受当下,享受流浪,享受歌唱,让人羡慕又感动。一个个大男孩,竟也动人起来。若再回到大理,一定要在某个夜晚,在星空下,在人民路上,在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粉丝中,静静地听歌。

    歌唱的孩子们,没有了你们,没有了那歌声,大理于我,便好像真的少了什么。甚至,好像不再是我心心念念的大理。愿我们就这样歌唱下去,愿大理处处笙歌。

    【消失的光年】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思念……”,这是一个叫作“大乔小乔”组合唱的《消失的光年》。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歌,也不知道这个有趣的组合。至今不知道,我对于他,是过客,还是思念……

    那是第一次离开大理的前一天,一向慵懒的阳阳躁动不安地叫着:“行李都还没有开始收拾啊。”我突然应和她说:“不然我们推迟一天走吧。”接着矫情地喊着:“我还没听够他们的歌啊。”另一个女生义工小俊警觉地说:“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小猪了吧。”接着肯定地说:“你们不可能的。”我没理她的话,只希望可以多留一天。阳阳没意见,她终于又可以拖延一天收拾行李了。这一天,她俩一起帮我选了一首王若琳的《迷宫》,一整天都在练唱,因为我决定最后一天要和他合唱一首歌当作告别。可惜的是,第二天居然下雨了。

    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会下雨,我们俩还是跑到街上,没看到他们,又不甘心地跑到小猪当学徒的一家皮具店里,两人果然都在。小小猪“嘿嘿嘿”笑着问我们怎么还在,我们笑笑没有多说。小猪看到我们,只是笑着寒暄几句,便埋头到工作中。我一直看着他,他都好像没有发现。过了一会儿,小小猪说他没有玩过豆瓣,让阳阳到对面客栈用电脑教他,突然留下我和他,十分尴尬。他终于停下手中的活,问我:“想唱歌吗?”我说:“想啊,就是来听歌的,可是你一直在忙。”他不好意思地拿着琴翻着琴谱,开始一首接着一首唱起来。不去管那唱的是什么歌、歌词里写什么,只是听着他的声音,突然忍不住心生一丝感伤。最后他翻翻琴谱,说:“这首歌唱给你。”我一下认真起来。这是一首我从来没听过的歌,虽然很认真地听,还是没能听出歌里的意思。我问他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他说《消失的光年》。

    晚上回到旅舍,我兴奋地跟她们说他特别唱了一首歌给我,那两人无视我的花痴,蒙起被子玩手机,只有我,坐在床沿,拿着手机百度“消失的光年”,这才知道了一个叫作“大乔小乔”的组合。我反反复复地看着这首歌的歌词“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思念……”,兴奋感瞬间荡然无存。只是不停地思考:我到底是他无数过客中的一个,还是思念,为什么要唱这首歌给我,到底想表达什么呢?我固执地希望是思念,因为“过客”未免残忍了些。

    再次回到大理,不过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从西藏出来到达成都,便不知去向。犹豫了几天,终于鼓起勇气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我想回大理。他回:那就回来吧。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再也没有犹豫,买了车票,返回大理。

    街头歌唱的俩孩子,只剩小小猪一个了。当我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笑得很开心,但并没有觉得非常意外。来来去去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稀奇。我问他:“你怎么到这个角落来唱歌了,人这么少,这么可怜。”“没办法啊,现在城管管得严啊。”“你哥呢,怎么就剩你一个了。”“他到酒吧唱歌去了。”“哦,他晚上不会来吧。”“不会……”“如果他要来,跟我说一下,我就不来了。”话说出口,真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这期间,我在大理找到了工作,晚上不上班时才会来听听歌,有时去了他不在。过了半个月,有一天我坐在一旁听歌,他说:“我哥一会儿会来。”我说:“没关系。”总不能刻意躲着不见吧,可还是有些紧张。没过一会儿,他果然来了,带了一把尤克里里。看到我,他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轻轻笑了笑说:“好久不见。”我回答:“好久不见。”然后便不再说什么了。小小猪抱着吉他弹唱,小猪在一旁抱着尤克里里“捣乱”,他在试着和上弟弟的音。他经常等轮到酒吧其他歌手唱歌时,就跑到弟弟的小场子助唱,半小时之后就要回去继续唱,那是他的工作。那个历经风霜的琴盒上依然写着“歌唱的孩子”,而曾经一起歌唱的那些孩子呢,都散落到了天涯,是音乐让我们从此记住了彼此。

    “我要走了,要不要去我们的酒吧玩玩。”他回头微笑地对我说。

    “好啊。”原本努力克制住的情绪遇上他的一点主动,忍不住就跟着走了。

    我们在去酒吧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尴尬地在脑海中找寻,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走到一家老旧的乐器店前,他突然停下脚步。那家店里摆放着许多不同的乐器,小提琴、吉他……虽然已十分陈旧,却很有味道。他温柔地看着店里的乐器,我温柔地看着他。

    回到酒吧,我跟着他进去坐在临近舞台的位置。酒吧很小,几张木桌木椅,还有一个只能容纳两人的吧台,搭配上几盏黄黄的灯,很温暖。换他上台表演了,依然是那样腼腆的笑容,而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学会跟观众互动,给自己演唱的歌曲做开场。他变得不一样了,活泼了许多,也许那是酒吧老板要求的吧。他唱《南方》、《中学时代》、《我只在乎你》、《味道》,还有《You are Beautiful》,在我听来,十分动听。酒吧里不乏那些猎艳找醉的粗汉,兴许唱一些粗俗摇滚更合他们的口味,但小猪从来不会唱这类歌,他已经很努力地大声说话来带动气氛,至于唱歌,他适合抱着吉他静静地唱,和观众的互动,哪怕一个眼神,都要不得。所以我喜欢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他唱,就算他的眼神偶尔落在我的眼睛里也不害羞,因为他一直都在歌里。

    我爱上了这个酒吧,准确地说,是爱上了这个他在里头唱歌时的酒吧。若是这周面包店安排我上早班,那么我就天天晚上都跑来听歌,不管有没有被邀请。酒吧里的伙计知道我是他朋友,不会要求我消费,只要店里客人不多,我随便挑个空座位也不碍事。极少跟酒吧里的伙计聊天,更别说客人,就连小猪,在他休息的空当,我们也不常说话。我算是这个酒吧最奇怪的“顾客”,不聚会不喝酒,自己来,等他走。他从来不问我为什么等他,也从不介意,从没说“不用等”之类的话,似乎假装不知道我为什么而来。晚上他回住处,我回旅舍,我们有一段同路,他不言我不语,但其实内心早已乱语翻腾。

    我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同一条路上走过一个又一个夜晚,而那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我始终问不出口,也许因为矜持,也许因为害怕失望。终于有一天回到旅舍,坐在马桶上大哭了一场。第二天继续重复走在那条路上,和他。没有结果……

    年底将至,辞了大理的工作,用攒到的钱买了张回家的机票。离开前一晚,我邀请小莫、阿蓉、王伟和三炮一起去酒吧听他唱歌。王伟是个民谣音乐发烧友,刚进酒吧时还有些不知所措,音乐一响起来,他立刻满意地跟着点头唱起来,像个老头。我们点了两份爆米花,最后都被默默无声的三炮解决完了。

    阿蓉说:“他唱得真的挺好听的,我都要哭了,哎。”

    小莫说:“秋,真的就这样回去吗?哎。”

    我没有说话,听着歌泣不成声。平时话最多的她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跟着我掉眼泪。从来没有见她哭过,印象中只有她嘻嘻哈哈的笑脸。

    他说:“明天有一位朋友要离开,在这里祝她一路顺风。这首歌送给她。”

    没想到他会在现场给我送别,我听到了,却不敢抬起头看他。他依然假装不知道所有的事情,不知道我带着朋友来听他唱歌,不知道此时我的难过和不舍。给了我一个大方的告别,释怀了他自己。

    我曾用心地来爱着你

    为何不见你对我用真情

    无数次在梦中与你相遇

    惊醒之后你到底在哪里

    不管时光如何被错过

    如果这一走你是否会想起我

    这种感觉往后日子不再有

    别让这份情换成空

    你总是如此如此如此的爱我

    我却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冷漠

    事隔多年你我各分东西

    我会永远把你留在生命里……

    一曲唱完,只记得其中一直重复的那两句“你总是如此如此如此的爱我,我却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冷漠”,我在想,他是特别选的这首歌吗?这歌词……也许他并没有假装,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而这,便是他的方式,是他心底最想说的话,是他最温柔的抱歉。后来才发现,这首歌是他帮我唱的,唱出的其实是我的心。是他把那句“你总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中的“冷漠”偷换成“爱我”,把“我却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寂寞”中的“寂寞”偷换成“冷漠”。这才逼得那个不愿多说的自己说清楚了。他的无奈,他的说不清道不明,淋漓尽致。

    曲终人散,我频频回头和他告别,他会意地微笑,便给我留下了背影。我和朋友们在路口分手,我们拥抱着,她们说:“秋,要再回来。不要放弃,我们等你。”我边退后,边向她们招手,笑着随口说:“我会回来的,我会继续回来找他的。”在大理古城寂静的夜里,连声音也变得干净,我被自己的话逗得乐了。其实那时没有想过会再回大理。

    过了不到半年,我果然又回来了,但已经不再为了他,而是实在想念在大理的生活。那时他已去了双廊的酒吧驻唱,我们没有机会见面。有一天,他突然跑到店里找我,还请我吃蛋糕。吃完了蛋糕又邀请我下周等他回到古城,去他家吃饭。既然他能那么释然,我还有什么好扭捏。再后来,他喜欢上我们店里的一个女孩。小莫和阿蓉怕我伤心,不忍心告诉我。她们不知道,其实从那时起,我终于可以释怀,终于清空了自己的心,不知多畅快。我欣喜的是,他终于也遇见了喜欢的人,一如当初的我。我看着他如何从一个被动的人被“喜欢”逼得主动,看着他如何默默地来,又默默地走。看着他仍是那样地笑着想说却不敢说。可惜那个女孩已有男朋友,我不再看下去……

    “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每个人是每个人的思念……”,为什么非要弄清楚到底是“过客”还是“思念”呢?是过客的也会思念,是思念的终是过客。既然我已经那么努力地走到你的面前了,于我,已勇敢了,没有遗憾。做一个思念的过客,亦是心甘情愿了。只是在茫茫人海中,要遇见那个你倾心的又倾心于你的人,并不容易,了然了便好。“过客”还是“思念”,清晰的不是言语,明了的你是否读懂的心。

    《消失的光年》,我听懂了。在我的心里,你的歌声依然是动人的。再唱给下一个人听吧,不管她是过客,还是思念……

    【爱情在过她的小日子】

    在网络上看到一个关于现实爱情的帖子:朋友说要结婚了因为不小心有了孩子,朋友说要结婚了因为父母之命,朋友说要结婚了因为年龄大了,朋友说要结婚了因为前一段感情的伤害,朋友说要结婚了因为对方的条件还不错。很多的结婚理由,可为什么听不出感情中半点喜悦悲哀。我仿佛已经好久没有听过有一个人说他要结婚是因为他很爱一个人,想跟他永远在一起……

    看到这里,突然恍然大悟,好像现实真的是如此,只是人们不善总结。之后淡淡一笑,庆幸还有人在如此温暖地慨叹,想来那也是一个在静静等待爱情的人,在等待那个因为相爱才结婚的人。这份坚持,不知要温暖多少同样在等待的心。而当下有多少人,或因父母,或因自己,不愿让自己一个人,而勉强拼凑另一半,又有多少人,是因为不愿让他一个人,而去完整彼此的人生。

    想起我那十几年的好朋友,想起她曾经如何在爱情里欢呼雀跃又失魂落魄,想起当初那个多么天真无邪、自矜自重的女孩,最后也是对爱情妥协了,这让我不再敢轻易对那些无爱的情分嗤之以鼻,渐渐地也把这些看成了常态,也是麻木了吧。

    第一次听她说恋爱了,还是在念大二的时候。听到消息的我开心得心花怒放,觉得那个内心当中最该得到幸福的人终于要幸福了,还天真地以为,那应该就是她永远的幸福了。我想我们大概都是那种认定了一个就不放手的人,既然爱就爱了,往后怎么会有不爱的理由。然而,再次听她提起“男朋友”的时候,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一个。她也从来没有像这样,把一个男生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几乎充满了整个通话。

    后来,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男生竟然要去南非工作。出发前他提出要和她分手,她不愿意,几乎是恳求道:“我可以等你。”可是男生却说:“可是,我对你没有信心,对我自己更加没有信心。”她失恋了,像一只受了重伤的燕子。她把自己藏起来哭了很久,逼迫自己忘记他。都说时间是最好的治疗师,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走出这段悲伤,竟要花上如此漫长的时间,试着接受彼此已经不可能的这个事实,竟要消耗全身的力气。可若是谁不知好歹地提起他,她的眼睛又要变成那关不住的水龙头,哽咽着反问我: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才忘记他的吗?曾经,她不愿让他一个人,最后竟落得自己一个人。

    最近一次听她说起“男朋友”,语气明显平淡了许多。还催促我赶紧回来见面,否则再见时,也许她已是别人的新娘。她不再跟我“炫耀”甜蜜和争吵,而是抱怨这个和自己在一起还不到两个月的男友天天黏着自己,不懂给她私人的空间。

    “可是你们才恋爱两个月,他当然要黏着你、讨好你,才好追到你啊。”我居然在替她的男友辩护。因为觉得在爱情里,她已经开始任性了,不像当初那样单纯。

    “如果你不够爱他,为什么要在一起呢,这样对彼此都不公平不是吗?”我直截了当地质问她。

    她轻松地说:“他家庭还不错,人还不错,对我还不错,只是还不错……但是我们可以在一起。”好像一切理所当然。“而且,我已经工作快十年了。”

    她戛然而止,我哑口无言。

    爱情输给了年龄,“我不愿让你一个人”追不上“我不愿让我一个人”。不管是谁追随着谁,都不如相随。像在大理遇见的这对小情侣,没有什么比相濡以沫更让人感动。

    他们,是我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平凡简单。女生是在大理工作时的同事阿蓉,最爱抱着小小的上网本吃着零食追着肥皂剧。而身旁那个被她唤作“小二”的男生王伟,便是她来大理最大的原因。正是为了实现男朋友寻找自由的梦,她辞了城市里的工作,抛下原本生活中的一切,还带着些许不情愿和不甘心相随而来。那时,她在面包店上班,他待在家里,在网上写策划。每天下班,他都来接她,两人手牵着手,沿着人民路逛回家,在一处四季开花结果的大理院子过着平淡又滋润的小日子。有时,我觉得他们是青梅竹马的隔壁邻居,原本还是两个放学一起回家的小学生,牵手走进同一个院子再被各自的母亲叫回家吃饭。某一天突然长大,两人自然而然地成了亲人以及最亲密的爱人。

    若是时间凑巧,我和小莫也常常买上两瓶饮料去他们的院子蹭饭,阿蓉烧菜,我们洗菜洗碗,有时小莫还会加上一道她的招牌菜:可乐鸡翅。大家各司其职,就连他俩的同伴“三炮”,也会跑跑腿、买买菜。只有他,只吃饭少做事,自然少不了被她抱怨几句。虽然两人也为生活中的锅碗瓢盆小吵小闹,也有意见不合恶言语相向的时候,但依然在一起。一起下班、一起买菜、一起旅行、一起爱自由。

    2013年夏天,在大理住了一年之后,他们决定用这一年中攒下的积蓄去西藏,去大西北,去寻找下一个适合的地方住上一阵子,像在大理一样。不过一个多月之后,他们又回到大理来,我们又遇见了。晚上,四个人约着一起吃烤鱼,还是不久前才为他们饯行时去过的那家。相聚分离,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快乐的事,因为相聚是相聚,分离又是另一种相聚。

    “这是庆功宴,庆祝我们活着回来。”阿蓉说。有一种义士还生之慨叹。

    因为他们刚刚才结束历时一个多月的旅行,从大理出发到拉萨,经由大西北一路辗转又回到了大理。想起路上的大雨以及坠落的大石,他们仍心有余悸。而在大理积攒了一年的积蓄,也因为“一天两百块”的旅行弹尽粮绝。

    “一天两百块啊,一天两百块啊——”王伟故作愤愤不平,用蹩脚的云南话自嘲那份不甘心而又心甘情愿,惹来我们一阵大笑。原来,阿蓉在旅行途中也不由自主地过着和在大理时一样的生活,水果零食、街头美食让她无法抵挡,不知不觉就斥了“巨资”。我想,对他们来说,也许旅行中的目的地并不重要,也许根本就没有目的地。对大理的习惯和依赖,使他们并不担心流落何处。这就是他们的旅行,一年的积蓄在一个多月的旅行中,吃光了。可是不着急,他们携手的日子还有那么多,暂且把这一生都当作是一场慢慢之旅。

    此时坐在一旁的她已经羞得低下头不敢说话了,王伟依然振振有词、不依不饶。我察觉着这其中的小甜蜜,似孩子般的天真可爱,是尊重,是包容。只觉得,他们是要一生相伴下去的一对,最平凡而简单的日子,却是多少人求之而不得的。他们的爱情,几乎是让我钦慕的。

    日子过得真快,他们在大理居然住了快两年了。有一天,她在QQ空间里写道:小二最近也爱上吃零食,时而催着我做油炸,让我去超市买吃的。小二最近压力也很大,我去上班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听自己的心跳,呼吸一个人的空气。小二最近也很勤快,吃完的饭碗收拾好后立马洗净,洗衣机的衣服会主动拿去天台晒好。小二最近,怎么了?小二说看《来自星星的你》,是为了更加接近我,了解女人的心理。别说是女人,连他也喜欢长腿欧巴,爱他的才华、财富、笑容……

    看着这些文字,就像听着她内心温暖涌动却貌似波澜不惊地叙说,让人窝心。没想到我眼中那个有些大男子的男孩竟也操持起家庭琐事来了,那个每每吐槽偶像剧不懂少女为何花痴的男孩竟也爱上了都敏俊西。他居然在用女生们一贯痴心的方式去忙她所忙的事,做她喜欢的事。像《我可能不会爱你》当中的李大仁说的,是不是看过你看过的世界,走过你走过的路,就能更靠近你一点。而这趟旅行的开始,她不也是为了要陪他一起走路看世界而来的吗?

    我被他们那日复一日却简单、快乐的小日子打动,更为他们互相扶持、互相陪伴的爱情而感动。她爱生活中的细节琐碎,他也去尝试,他爱自由,她陪着他。浪漫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并不是耳边的甜言蜜语,而是像亲人一般相伴着,度过人生漫长的岁月。未来,即使没有洁白的婚纱做嫁衣,大理那淳朴的民族扎染服饰亦是最美的装扮。列夫·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可是换做爱情来说,在我看来,不幸福的爱情都是相似的,只有幸福的爱情才是千变万化、多姿多彩的。

    像电影《北京爱情故事》里那个设计房子却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的陈锋和不屑于一个不爱的人给的就算价值上百上千万的房子的沈彦。人群中那不经意的一瞥,他随了她,贫贱夫妻百事哀,她还是随了他。和自己爱的人相依相伴,谁又能说他们不幸福呢?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我不愿你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世界的残忍,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希望越来越多的爱情不是因为父母、年龄、条件,而是因为相爱而相随,因为“不愿让你一个人”。

    最后,希望我的好朋友能够获得幸福的爱情,祝福那一对院子里的小情侣爱情长长久久,也祝愿自己能够始终自矜自重,去遇见那份上天赐给的美好礼物。

    【我们不仅正常 而且幸福无比】

    记得那时刚到拉萨的第二天,舜子带着我去见他的一个朋友。那是一个性格直爽的女孩子,那次是她一年内第三次到拉萨了。还没来拉萨时,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来第二次,更加不会想到这么遥远的距离,她居然轻易地一来一回,就像坐公车往返公司和家里一样,为了和同伴讨论即将在拉萨开启的新事业。记得她曾以十分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回到家里,所有人都以为你是神经病,到了拉萨,你会发现你比谁都正常。我被她那幽默的感悟逗乐了,又恍然大悟事实确实如她所说。一个人在他人眼里正常与否,得看他和别人的区别有多大。

    而我,恰好也认识一群不太正常的人。他们不去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跑到大理来摆摊。不去过规规矩矩又稳定的生活,就算这一天都没有收入,也乐在其中。他们中有资深的媒体人,有画画非常好的画者,却过得很低调。他们不把这种挣钱的方式叫作工作,晒晒太阳,聊聊天,唱唱歌,一天不紧不慢地过去了,好像也是一种收获。

    那天,是一个男生的妈妈的生日,他说:“你帮我弹《真的爱你》吧,我想唱给我妈妈听。”我弹他唱,这一小段路摆摊的几个摊主如往常一样,扔下摊子,都过来一起唱歌。唱完一曲,他对着电话说“妈妈”,我们大家一起大声喊:“生日快乐。”这首歌他唱过很多遍,因为我们当中只有他唱粤语唱得最好,弹起来很好听的几首粤语歌曲,都是他主唱。

    这是一个阳光的小伙子,看起来像妈妈的乖儿子。和其他一脸黝色、留着胡须、有些不修边幅的侠客型男生不大一样,他像一个流落在此的穷书生。他说他也想学尤克里里,但是要等他摆摊赚了钱才能买琴,于是没过几天,就看到他摆了个大桌子在街边,卖帆船模型。第一次在大理古城看见卖帆船,虽然很特别,可是谁会来买帆船呢。我好奇地上前一看,帆船有大有小,价格还不便宜,模样倒还挺精致的,对于如今满地佛珠、民族首饰的摊子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创意。

    从那以后,他很少来和我们一起唱歌,我也不知道他的帆船卖得如何,更没有见到一个拿着尤克里里向我走来的他。只是离开大理的时候,我还想到他,想到他还没来得及买琴,我还没来得及教他,大家就分开了。他惊讶地问:“你要走了?”完全没有想到一副要在大理落地生根的我也要走,而且是说走就走。我有些愧疚,因为一度认为,他卖帆船,是想快点赚到钱买琴吧。

    夜晚的古城,寥寥的路灯,照亮了路,却照不亮眼前的歌词本。隔壁摆摊的一个男生很专业,随身携带小手电。于是每天晚上,他就举着小手电,站在我们身后,把所有的光聚集到地上那本小小的歌词本上。他和他的手电太重要了,因为弹琴的我不记得谱,唱歌的他们不记得歌词。若是他的摊子来了客人,就要着急地找个人来帮忙举一下,强烈的白光在歌本上晃动,唱到一半的人总要紧张一下。

    他的摊子就在我旁边,各式各样的佛珠铺开来,占的位置是其他人的两倍。无疑,他的生意是最好的,摊子够大,种类够多,人够啰唆。他的普通话极不标准,最典型的是把yu念成yi,像我高中时候的地理老师,“yi热同期”就是“雨热同期”,“yi言”就是“语言”。说话时声音像是从嗓子里冲出来,一点也不含蓄,说多了就觉得有些吵闹。可偏偏他就是爱说,随便一个话题,他的观点总是一箩筐。就像他卖的佛珠一样,一串又一串,充满了别人听不懂而他固执坚持的禅意。这时候其他人是插不上嘴的,最好话也别想说,光看着他串串佛珠,不去理会,也甚是可爱。若有人不知好歹,非得辩论一番,好削一削他的锐气,他才懒得理你,转起手上的一串佛珠,读起他最爱的《金刚经》,那虔诚的样子就冷不丁泼你一身冷水。这时你一定会一脸莫名其妙:这什么人啊这是。而旁边围观的人定要偷乐。

    他不像我们大声唱歌,却乐于举着手电加入我们的队伍。也许他很久没有和一群人一起唱流行歌了,也许他五音不全很少唱歌,但他一定是喜欢音乐的,而且现在已然是这个街头组合里不可缺少的一员。

    后有“照明师”,前有“灯光师”。那是我的老乡,一个沿着中国疆界的边角搭车徒步来到大理的旅行者。寸头、黑脸、下巴一撮小胡子,也不知道他这一路是怎么走的,把一个年轻的小伙儿整成了沧桑的大叔。他的摊子卖书签,各种系列样式,都没有见过,在大理古城算是独一无二。我看着那些漂亮的书签,想着来此旅游的人怎么会买书签呢,可是他的书签居然卖得还不错。看来只要是特别的东西,不管在哪里,都会引人注目。“灯光师”找来一个会发绿光的神奇手电,绿光在我们的身上照出一个个圈圈,再加上他不时地摆动,就像在我们的头顶加了一颗上海滩歌舞厅的旋转球灯。惊喜的灯光在我们眼前晃动着,大家连连叫好,就算是小小的街头表演也像模像样起来。为了不挡住路过这里想要听歌的人,他向后退得更远了,把灯举得更高了。绿绿的光圈因为距离的变化,忽大忽小,他又试着从不同角度朝我们照过来,又是不同的效果。几个置身在歌里的人,并不知道被旋转的绿光围绕着的场景,直到看到热心的摄影师小胖拍下来的照片,忽觉得我们真像舞台上忘乎所以的孩子。

    这是一个简单而热心的男生,他把这些都当作是自己的事,而且乐在其中。高举着手电晃动着灯光,从没有说累了要换人,看到有人经过,便诚恳地朝他们大声说:“坐下来听首歌吧,不用钱的。”他希望路人可以停下匆忙的脚步,静静地坐下来听一首歌,而好过扔下钱就走了的。不修边幅的外表也许让人一眼看去以为是个木讷粗糙的流浪汉大叔,其实他比谁都要热心、细心。旁边的摊位来了客人,他帮着摊主推荐,哪个摊主去玩儿了,他帮着去收钱。他的心比我们所能看到的单纯得多、平静得多,在他的观念里,似乎互帮互助是理所应当的事,每个不相识的人原本就是一家人,生活原本就应该是美好的。那一张在旅途中逐渐沧桑的脸,微笑着、思考着,敞开了一颗明亮而柔软的心。

    某一天,在古城闲逛时突然看到他举着一张写着“免费拥抱,男女不限”的卡纸站在路边,我很惊喜,只是笑了笑,却没有想到上前和他来一个大大的拥抱。想来在我们一起摆摊的那些日子里,每一个微笑,每一句话语,每一首歌曲,都是一个个温暖的拥抱了吧。

    大理夏季的夜晚比很多地方都来得晚,晚上八点时日头才逐渐落下,阳光才从墙上慢步走开。记得某个太阳下山的晚上,那个胖胖的姑娘跑过来问我:“什么时候唱歌啊?”我说:“那就开始唱吧。”她不挑歌,不管会不会唱都快乐地摇头晃脑。人家说心宽体胖,说的不就是一整天乐呵呵的她吗。大理不仅摆摊文化好,读书氛围也好,懒懒的下午没什么人经过,好多人都是手捧一本书,席地而坐。乍看过去,姿势不一,伸腿的,跷脚的,并不好看,但是没有人在意,只要舒服就行了。深刻地记得,那些天她在看三毛的书,我们还聊了一会儿三毛。

    七八月是旅游的旺季,到了9月份,路边摆摊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收拾起包袱,依依不舍地走到大丽路上伸手招车,搭车去往远方。几天前,一个卖手链的姑娘也买了一把尤克里里,带到路边来让我帮她调音,她突然说,过两天就要去四川支教了,买把小吉他,闲着的时候还可以学学。那时离我将要去泰国义教的日子还有半年,我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同甘共苦的同伴,有些惺惺相惜。这些日子她的摊子上剩余不多的手链一条五元,也卖得差不多了,甚至已经打起了“小朋友路过白送”的口号,果真是清货的节奏了。接着是来云南旅游的北京男孩,十天的假期光花在了人民路上闲逛听歌,哪儿也没去。而后,我坐上向北的火车,奔向北国哈尔滨,“灯光师”继续徒步搭车睡帐篷去西藏,“摄影师”说他每年都要来大理一次,待上一个月,还没来得及完成环游梦想的小C带着迷茫回到成都。很会画画的大哥还在大理画风景卡片、画壁画,在对面小饭馆打杂的高个子叫“藏獒”的男生当服务员也不亦乐乎,剩下的人,还没想好……

    一个弹不好唱还勉强的我,一场连音响麦克风都没有的街头卖唱,却因为他们的热心,让我自信了许多。每晚的卖唱,他们甚至比我还要重视、还要用心。我唱着好玩,而他们让这份快乐翻了无数倍。令人感动的是,我们都是独自而来,离开的时候,却有告别不完的朋友。我们都在习惯陌生人的好,也在习惯对陌生人的好,这本没有什么好奇怪。还要说什么呢,还是走吧,还要留下什么呢,像从没来过一样吧。

    那时候我很爱唱《那些花儿》,每次唱起时都会想起远方的朋友们,想起我最先散落到离他们最远的天涯。而现在,我还喜欢唱这首歌,但想起的却是那时陪着我一起在街边唱歌的他们。他们才是真正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赫尔曼·黑塞说得好,“最好是享受那种身无所属之感,最好是去寻找而永不找到……”那些远去的人,逝去的光阴,使我心安。

    【我那男室友教我的事】

    在农村,每户人家的生活都离不开邻居。东家一盘菜,西家一条鱼,礼尚往来几乎是生活中的一种习惯。我的邻居又邻着其他的邻居,如此延伸而去,最后又围成一个圈,一个村子就像一个大院子,没有谁不认识谁。可惜现在大多数人生活在大城市,独门独户,无论进出都锁着门,就算是对门而居也不见得彼此都认识,更别提什么“远亲不如近邻”了。

    而我之所以喜欢大理,正因为它小得让人有一种相邻而居的感觉。游客们住的旅舍客栈大多也是大理院子,进进出出总会看见一群人坐在院子里聊天嗑瓜子,有人聊着聊着就结识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有缘的也许还能结伴同行一段路。我常常为那院子里浓浓的生活气息而着迷。

    来到大理三次了,义工时住的旅舍、工作时住的员工宿舍也都是白族大理院子,但也许是住的地方和工作有关,又彼此相熟,所以不太有邻居的感觉。这次终于辞了工作,在一处院子里租下一个床位。住在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以自己的方式在大理生活,他们在这小小的院子里相邻而居,是这里的长住客。

    这家小院有些偏僻,在古城一条安静的街上一条安静的小巷子里,若不是打电话询问,也许根本找不到这儿,而那个巷子口,我几乎每天都要经过。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其实不过只是一间三人间其中一个床位的费用,而其他两张床因为没有客人,三人间成为我的单间。站在房门外的小走廊上,望着院子里的一棵石榴树和远处的蓝天,我对自己说:不用工作的新生活要开始啦。

    院子的内部是老旧的木制构造,相邻的房间完全不隔音。楼上三间房,我住的是中间一间,左右房间里的邻居稍微一点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靠近阳台的一间住着两个男生,经常看到其中一个头发扎成一根根小辫的男生在晒衣服,但并不打招呼。夜里常听到隔壁快速敲键盘的声响,两人正不亦乐乎地打游戏,丝毫不知道压低声音。相邻的房间隔着一堵木制的墙,要是用力敲一敲那墙,对方一定听得到,但我还是没有跟他们说话。相比之下,靠近楼梯的一间就安静了许多,没什么说话声,我猜应该是一个人住,不过下楼经过时也不会往里看,自然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人。

    我和我的邻居,依然互不相识,甚至不知道对方的长相。这个院子住满了人,可我却觉得自己始终一个人,在他们看来,也许我这个邻居反而成了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我也奇怪自己为什么突然不愿意和自己的邻居说上几句话,每天不是躲在房间里,就是背着包出去摆摊。

    一天晚上,我正在楼下洗衣服,突然进来两个男生,背着大背包,问这里是不是还有房间。我心想,这院子里只有我的房间还空着两张床位,不是吧……房主来了,果然把他俩带到我住的那间看房。下来时询问我:“他俩住你那间不介意吧。”我嘴上说不会,其实内心非常介意,突然要和两个陌生的男生共处一室,难免有些奇怪。可是想到他们一定是赶了一天的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同是旅行的人,何必介怀。

    两个男生一胖一瘦,听谈话不像是认识的朋友,应该也是路上结识的驴友。他俩也许是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其中胖胖的那个男生还打起呼噜,那是我听过的最响的呼噜声。那一夜,我几乎没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他的呼噜声惊醒。真希望他们快点离开,否则这呼噜打得人都不用睡觉了。

    第二天,瘦瘦的那个男生先离开去双廊,偏偏爱大呼噜的那个还在。晚上我做好了不睡觉的准备,一直坐在床上看书。

    “你什么时候睡觉?”他突然问。

    “过一会儿吧。怎么了?”我疑惑地说。

    “你最好先睡,否则等我睡着了,你就睡不着了。”他不好意思地说。

    我有些惊讶,笑了笑说:“你的呼噜还真的挺大声的。”

    原来他知道自己的呼噜声会影响到他人的睡眠,原来他也为自己的呼噜声而感到抱歉。他的诚恳让我突然感到一丝愧疚。

    我收起书,关了灯,准备睡觉。可是刚躺下不久,他突然开始说话,像是在跟我聊天。我们在黑暗中竟然越聊越欢快,不知过了多久,才各自睡去。

    他说:“我晚上去酒吧面试了。”

    “酒吧?你是歌手?”我有些兴奋,突然对他的印象又变好了。

    “不是。我是去表演B-box的。不过现在的酒吧大多都不需要表演B-box的。”他的语气有些失落,想来也是想通过自己的才艺攒点路费吧。

    “你会B-box?来一段让我听听吧。”没想到我的室友竟还有这般才艺,我半信半疑,心想不会只是那些“动次打次”吧。

    说来就来,一阵“捕刺客动刺客打刺客”在暗夜里跳动起来。静静地听完他的表演,不禁赞叹,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不过,街头有人自弹卖唱、打鼓卖唱,就算拉小提琴也好歹能听到音乐声,可就是没见过有人在路边表演B-box,多少有些单调。酒吧倒是个不错的去处,不过现在的酒吧还没有高端到需要B-box,自弹自唱之外加个鼓就算非常丰富多彩了。

    他说还想去内蒙古学习那里的一种叫作“呼麦”的唱法,和口技差不多,但比普通的口技更加原始而古老,来源于草原上的牧民放牧或是打猎时发出的声音。目前,在中国,只有内蒙古还流传着这样的唱法。为了继续学习这种音乐形式,他决定下一站就去内蒙古。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在旅行,而他的方式,更像是在游学,学习他喜欢的音乐。

    “你的父母同意你这样到处旅行吗?”我问。

    “他们非常支持,16岁的时候,我爸爸就让我自己出去走一走。”他得意又自豪地说。

    “你父母真开明,很少有父母会像这样支持的。我的父母也只是勉强不反对而已,但已经是非常好的了。”

    听了太多因为父母不同意导致无法出发旅行的故事,而他的父母却主动支持,希望他能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此差距,让人唏嘘。

    “那你现在在大理打工旅行吗?”他问。

    “刚刚辞了工作,在摆摊卖唱。”我说。

    “在哪里卖唱,明天能碰到的话,我可以给你伴奏。”他的声音又兴奋了一些。

    “可以啊。在人民路下段。”想到唱歌的时候还有人B-box打节奏,效果一定很棒,内心充满了期待。

    “大理这一站之后还有下一站吗?”

    “有啊。明年去泰国义教。”

    “我刚从东南亚回来,泰国那边很多华文学校,你去了随便问一问,很多学校都需要老师。”

    “那你也当过义教老师喽?”我好奇地问。

    “是啊。还给那里的孩子表演B-box,挺有意思的……”

    我静静地听着,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讲故事了,才想起自己出发时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听到越来越多这样的故事吗?而现在的我,却自私地困在自己的世界里,为生存做着打算,这并非我最初所想。由衷的喜悦,总是来自最单纯的心,开心、高兴、快乐、幸福皆不足以替代。人会长大,但我却期望自己越来越孩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旅行故事,可是不见得每个人都愿意对他人述说,而长时间旅行的人,也渐渐地少了一份对周围人的好奇心。我突然庆幸今晚的谈话,也感谢他的真诚,也许在这之前,他留给我的印象就是那扰人的呼噜声,而我留给他的印象也许更加糟糕。如果连旅行都变得自私,我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出发,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美好。

    深夜卧谈会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结束。第二天,他问我昨晚是否被他的呼噜声吵到。我说:“没有,你昨晚没怎么打呼噜,挺好的。”他满意地笑了笑,像是得到了称赞一样。

    他住了三天便离开了,走的时候送给我一张越南的纸币。我站在楼上的走廊上,望着院子里的他们,背着大包向门口走去。他回头朝我挥手告别,那种再次出发的潇洒竟让人有些不舍又羡慕。我转身准备回房,又看见那位头上编着辫子的男生,我朝他笑了笑,他也腼腆地抿嘴微笑。同住在一个院子已十多天,竟好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一个小小的院子,若是没有用心生活的住客,就算住满了人也觉得冷清。原本相隔不过几米的距离,若视而不见,岂不是和那城市楼房里的人们一样,那这院子也不必住下去了吧。

    之后,偶尔听房主丁叔说那两个男生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也和我一样没有工作,但他们不是摆摊,而是靠一台电脑赚钱,每天待在房间,看起来也很忙的样子,收入还不错。建议我问问他们做什么,但我没去问。再次听到隔壁敲键盘的声响时,我突然觉得我所想的也不过和他们一样,用自己的方式过想过的生活。而另外一个房间里某一天突然响起尤克里里的声音,是一个女生在弹。一个男生过来找我说想看看我的尤克里里,还说在街边见过我在唱歌。那些天,他好像准备要离开了,我们互留电话,他说自己是个鼓手,大家都叫他阿鼓。我又是惊喜,自己的邻居居然是个玩音乐的人,不知楼下的住客又是何方神圣。

    邻居是平日生活中离我们最近的人,如果对身边的人都不能用心相处的话,又何必奔赴远方。也许是脚步走得远了,心也跟着走远,忘记了最初的方向,便开始迷茫。而我,若是能享受当下,又怎么会为未来忧长虑短,反而浪费了生命。

    路不在远近,在脚下;人生不在长短,在当下。

    【梦想是个倔强的孩子】

    “准备回成都了,可是,舍不得大理。”在从昆明去往重庆的火车上,我收到小c从大理发来的短信息。

    “我想环游世界,想走遍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是……梦想并不是那么容易养活的——”梦想、养活,原本没有交集的两个字眼突然联合起来,刺痛着我的眼睛。坐在车上的我,看着手机上的一字一句,心想:她比喻得多么贴切,我们不就是在供养着一个叫作“梦想”的孩子吗?虽然不容易,但终归还是要努力养活。我是这样,你也是。

    我和小c是在摆摊时认识的,她在上头,我在下头。因为摆摊时生意并不好,我便把尤克里里带来,天黑时开始卖唱。唱到第二天,她被歌声吸引过来,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对我说:“我也想学这个。”后来,她把摊位也挪下来,我们一起摆摊一起唱歌。两个独自旅行的女孩就像找到了彼此的伙伴,在那些日子里变得形影不离。

    小c是我认识的摆摊人当中年纪最小的,1993年出生。长长的棕黑色头发,平刘海,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常常穿着一件简单的棉麻长裙,配上一双淡色的平底单鞋,干净而清新。单是坐在人群中,便已是一道迷人的风景了。这是她第一次独自旅行,从成都出发,到过西昌、泸沽湖、丽江、北京,最后来到大理,问她为什么会从丽江去北京,她说跟心走的。问她为什么突然返回西南来大理,她说是坐火车时路过大理,被天上的云吸引了,便记住了这里。她还说,希望像这样一直走下去,去不同的城市,欣赏不同的风景,带着梦想去流浪。

    她没有瞎编乱造,没有夸夸其谈,未来在她的眼里,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她被自己编织的美梦所吸引,似乎伸手就能拥抱住。虽然一切才刚刚开始,却给了她这样美好的期待。可是大理的雨却不管我们多么需要一个晴天,依旧瓢泼。淡季来了,游客走了,喧闹的街头也安静了,没有人来我们的摊前驻足,摆了一天,卖不出一件。住宿照常,吃喝照常,留在大理的心,照常。

    这个周末,我们相约停摊半天,去大理下关的二手市场看看。两人各自收拾了几件不想要的衣物,打算拿到二手市场去卖点钱。公交车到了下关,找到二手市场,一眼望去,真像个垃圾回收站。衣服裤子倒了一地,堆着像座小山,老板坐在摊前,就像个比我们还要狼狈的落寞穷人。看那鞋子,倒是一双双摆放得挺整齐,可惜又脏又破,真是滑稽的一幕。我俩失望地互望一眼,大概猜出没什么戏,可是既然带来了,还是要硬着头皮一试,能卖一件是一件。

    经过路口处,一个摊子前站了好多人,挑挑拣拣。一堆衣服上竖着个牌子:每件五元。看到这样的贱价,我们的心又凉了一半,因为我们带来的衣物,至少都是八九成新,再如何甩卖也不至于低至五元。我们像两个来错地方还分不清楚状况的外来人,未战先败。手挎着那被衣服裙子挤得鼓鼓的包包,不敢打开,两只手指牵着拉链,拉开一个小口,又不好意思继续,更不敢把货品拿出来。一件十元,大概都会被路人嗤之以鼻吧。人群中,有几个大叔大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因为我们站在一个卖男士T恤的大叔后面犹豫张望,而我们的身后,是一辆空空的三轮车。

    小c说:“我们把衣服拿出来,提在手上。”说着就把包包整个倒立起来,往外倒。接着一下子跳上停在旁边的三轮车,手臂上挽着一件,双手还提着两件,吆喝起来:“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全新,十元一件。”没想到看起来文静柔弱的她居然如此胆大,瞬间让我刮目相看。我也跟着倒衣服,跳上车,和她一起不顾形象边吆喝边甩起手上的货。路过的大叔大妈们疑惑的眼神里居然浮出一丝笑意来,大概是在想:这两个小姑娘瞎玩个什么劲,还挺有意思。意料之中的事,没有人来看我们的货,买卖失败。我们怎么倒出来的,怎么塞回去,怎么背来的,怎么背回去。什么也没卖出去,还花掉了三块钱的公交费。好在,起码得到了一个再也不会来第二次的教训。回去吧,雨会停的,继续摆摊吧。

    有一天,摊位上突然多了个陌生的摊主,男生,话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不清楚。他也卖佛珠,还摆着几张明信片,一面签着许多字迹的红色旗子垫在下面。他一点也不谦虚,第一次见面就自称自己在旅行圈非常有名,很多人都知道他。我当他在吹牛,他倒认真起来:不信的话可以去百度我的名字。也许如他所说,真的能百度出什么来,我点点头,却连他名字都记不清。他从摊子上随手挑了一张自己拍的明信片要送我,还在背面洋洋洒洒地签上自己的大名,字迹有些潦草。而收下明信片的我真像是一个中奖的幸运观众,他看着自己的签名,满意地笑了。

    那几天,我刚好买了点毛线打算从卖首饰转行手工包,顺便叫他给我圈毛线。憨憨痴痴的他觉得好玩,竟然也不介意地伸出手臂,撑开一团毛线。接着又开始“吹牛”了。

    他说:“我在拉萨摆摊时一天能赚一千多——但是不开心——就走了。”

    说得轻松,听得我吃惊羡慕不已。对于我和小c这样一天最多赚个几十块钱的人来说,他说的简直就是天价。我想自己一定是穷疯了,低估着要是一天有一千多可以赚,有多么不开心的事也都要开心地笑起来吧。

    这哥们儿才在大理摆了两天摊便不见了踪影,我猜也许是和拉萨反差太大,他不免有些绝望,想想还不如回拉萨忍忍那些不开心,也就过了。小c依然认真地摆放好摊前每一个物品,而那哥们儿帮我圈起来的毛线球,够我织好几天了。生活还在继续,赚钱的方式不是只有一种,虽然没有一种方式是容易的。

    而难过的是,我们没有一个坚持下去。

    准备离开大理的前几天,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有时看着天气稍好一些,就把东西拿到街头摆开来,可是刚刚摆放好,雨滴又开始落下来。出了太阳又下雨,时而放晴时而阴,像我们的计划,举棋不定。我说:“既然天公不作美,我们还是收起来吧。”她大不甘心,找来一个塑料的透明袋子,一拉一扯,把我们两人的小摊都盖住了。对面是一家一对小夫妻开的小饭店,只在午饭和晚饭期间开店,一个在里头兼职的朋友这才刚刚开门,准备卸下窗子做生意。我们跑进小店避雨,顺便盯着对面的摊子,也许会有人来看。朋友热心地递上来两杯茶,我们边喝茶唱歌,边等着雨停。

    下定了决心要转站东北后,迷茫也不见了。摊子收起来了,歌也不唱了。晚上在古城里闲逛时,突然遇到小c,她正在街边发传单。

    “你怎么在这儿啊?这是什么?”我有些好奇又惊喜,她这么快就找到新的赚钱办法了。

    “我朋友帮我找了个兼职,只要站在这里发发传单,有人想去酒吧的,就带他进去。”她指着对面的一条巷子。“沿着这个绿光进去就能看到了,叫‘天堂的左边’。”

    她开心地说:“如果能带一桌客人进去,还有四十块的抽成,工资日结,明天就可以拿到今天的工资了。”

    这时有个男孩过来要传单,看了一眼,“嘿嘿”笑了两声说:“这小枫还挺有意思,弄了这么个办法。”又看了一眼小c,想来是觉得有这么漂亮的妹子给他发传单,成功率应该不少,还真是便宜了那个小枫。

    “那你还是会继续待在大理吧?”我问她。

    “应该会吧。暂时还不想走呢。”她露出无辜的表情,笑笑说。

    人群中,我们暂别了彼此。我回头看她,一个瘦小的姑娘,正努力着让自己今天的收入可以再多一些。她笑得天真,在人来人往的人民路上,像一道恬静而迷人的光,使得那巷子里透射出来的绿光显得呆板又庸俗。

    要离开大理的前一天,之前待过的旅舍里几个义工约着我去KTV唱歌。我知道她喜欢唱歌,就叫她也来玩,可是等到我们都唱了一半她才打电话来,说手机没电,这才借了路人的电话打来问路。我去路口接她,看她提着个衣架,看起来有些古怪,和她的气质格格不入。

    “我今晚就是把这些链子挂在衣架上,就这样提着在街上边走边卖,结果效果还不错呢,比摆摊时候好多了。”她笑得很开心,像个考试考了满分,充满了成就感的小孩子。我看着那个奇怪的衣架,吃惊她怎么会想到这么奇怪的方法。若是我,一定不好意思提着衣架在街上卖东西,想想就觉得奇怪,而她,却显得那么自然。我喜欢那样的她,如此努力。

    在大理的最后一夜,幸好,我们还能一起唱歌,虽然不在街头,没有尤克里里,但已是最美好的分别了。

    此刻,重庆火车北站,一辆开往西安的火车正在开来,候车厅的人还不算多,甚至有些安静。旁边有一个队伍正在检票,我瞥了一眼,竟是重庆北去往福州的。福州,在这偌大的车站里,唯有它是我所认识的,却相视无言。此时,思念里的家乡似乎近在眼前。

    我想若是这时坐上这列火车回去会怎么样,那种漂泊不定的迷茫是不是就会停止,而手里握着的火车票,却将带着我远走高飞。不必再多想了吧,越是想念,越是想走得越远。梦想这个孩子,再难养活,也不能放弃。我相信,回到成都的小c,亦不会轻易放弃。

    梦想也是个孩子,让我们,善待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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