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民族主义的复兴
一 “俄罗斯该往何处去”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迅速选择了西方的民主、价值观和自由市场经济制度，但这种选择并没有使俄罗斯迅速成为西方社会的一员；恰恰相反，激进改革带来的恶果却造成了经济大滑坡和社会大动荡。苏联解体时，“俄罗斯继承了苏联60％的经济实力。但是，从1991年开始，俄罗斯的GDP下降了60％多，因此俄罗斯现在的经济实力基本上同前苏联经济实力的24％等同。而且，苏联的经济统计学并没有将某些服务行业的价值计算在GDP的数值内，而现在的俄罗斯则将服务行业的价值（尤其是一些金融投机行为）列入了计算，且数值占到了官方GDP的50％。因此，1996年俄罗斯的实际GDP仅相当于苏联的12％”。[376]20世纪80年代，作为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的国内生产总值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居世界第7位，而90年代末已经跌到第13、14位，在世界总产值中的比重只有1.6％，不仅落后于西方7国集团，还落后于中国、印度、韩国、墨西哥、巴西、印度尼西亚等发展中国家，而其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排名更是落到100位之后。由于失去了统一的经济空间，加上缺乏经济增长的内生机制，导致财政空虚，俄罗斯不得不连年大举外债，到1999年，其外债总额已达到1700亿美元，加上内债超过2000亿美元，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44％。[377]从1992年起，俄罗斯人口也一直呈现下降趋势。1990年全俄罗斯人均预期寿命为69.2岁，而2001年为65.3岁，几乎下降了4岁，甚至一些地区男性人均寿命竟降低了整整10岁。[378]物价飞涨，卢布贬值，经济的持续低迷给了以叶利钦为代表的激进改革派一个响亮的耳光，俄罗斯人并没有想象的那样能够立即过上幸福生活，俄罗斯经济持续下滑，人民生活水平迅速下降，期待中的西方援助也没有来到。
与俄罗斯经济危机相伴而来的是政治危机与社会动荡。一方面，俄罗斯上层存在着“府院之争”。随着“休克疗法”[379]式改革的全面推行，俄罗斯经济形势急剧恶化，以总统为首的政府与议会在国家体制、改革政策、新宪法内容及对外政策等重大问题上出现严重分歧，双方针锋相对，甚至发生了激烈的流血冲突和对抗，酿成“十月事件”，最后通过武力方式才得以解决。“府院之争”导致在重大问题上难以达成共识，因此叶利钦在1998年至1999年间竟连续撤换了6个总理。[380]
另一方面，国内民族矛盾突出，地区分裂势力、恐怖势力严重。1990年11月，在俄罗斯准备脱离苏联而大造声势之时，车臣—印古什自治共和国发表“独立宣言”，更名为车臣—印古什共和国。杜达耶夫当选总统后，对联邦政府持全面不合作的抵制立场，拒不签署《联邦条约》，逐步走向与联邦中央进行军事对抗的道路。在多次采取谈判方式解决车臣问题无效的情况下，联邦政府发动了制止国家分裂的车臣战争。由于在与政府军的对抗中处于绝对劣势，车臣武装力量走上极端化道路，在1995年6月、1996年1月先后制造了布琼诺夫斯克市和五一村人质的恐怖事件，2002年10月制造了莫斯科轴承厂文化宫劫持人质事件，2004年8月制造了别斯兰恐怖事件。车臣的独立运动产生了示范效应，其他民族共和国也出现了民族分离和民族独立运动。除此之外，犯罪团伙数量急剧增加。据俄罗斯内务部材料：全国出现了8000多个有组织的大型犯罪团伙。叶利钦在1996年的国情咨文中也承认，现今的俄罗斯已超过了意大利，成为国际社会最大的黑手党王国。[381]
再者，社会思想混乱，政党林立。苏联解体后的最初一段时间，大约有30％的俄罗斯人怀念苏联时代的生活，经常示威游行，要求恢复社会主义制度。而新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则强烈希望建立资本主义制度和自由民主社会，他们认为美国就是自己国家的最好榜样。共产主义信仰的丧失、对资本主义实质认识的不明确、对前苏联的全盘否定、西方各种思想和思潮的涌入，在当时的俄罗斯人民头脑中造成极大的混乱。与此同时，各种政治和社会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在俄罗斯蓬勃发展。到1998年年底，注册的政党、具有政党性质的运动、多个政党组成的联盟及带有政治色彩的基金会和其他组织有2000多个，其中全国性的政党有200多个。各类政党以组织群众游行和参加集会为主要手段进行活动，加剧了社会的动荡局面。
在俄罗斯国内出现经济滑坡、政治危机和社会动荡之时，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趁机向俄罗斯的传统势力范围渗透。冷战期间，东欧和中亚地区属于苏联的“势力范围”。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不仅承继了苏联的东欧、中亚等传统势力范围，而且原苏联的加盟共和国理所当然地也属于其势力范围之内。但国内的重重危机已使它焦头烂额，国外之事也就无心顾及。因此，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开始了紧锣密鼓地“东扩”等渗透活动。1991年12月，北约在罗马首脑会议上决定与部分中东欧国家成立北大西洋合作委员会。自1992年起，波兰等东欧国家相继提出加入北约的请求。1992年年底，北约开始以军事力量介入南斯拉夫危机。1996年9月，北约公布了《东扩计划研究报告》。1997年7月，马德里首脑会议决定首批接纳波兰、捷克和匈牙利加入北约。1999年3月，这三个国家正式成为北约新成员。2002年11月，北约布拉格首脑会议决定接纳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7个国家加入北约。把外高加索地区国家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也是美国和北约的战略目标。2003年，格鲁吉亚与美国签订了军事合作协议，允许美国在其领土上部署武器，外高加索地区的军事力量逐渐失衡。近几年，美国每年都向格鲁吉亚和其他外高加索国家提供大量资金和军事装备并为他们定期培训军人。“9·11”事件后，美国不仅以反恐为名在阿富汗长期驻军，而且还在中亚地区的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建立了军事基地，并获得了在需要时可以毫无障碍地使用哈萨克斯坦机场的许可。这样，由于战略空间上受到越来越多的挤压，俄罗斯的势力范围日益缩小，国际地位剧降。正如普京在《千年之交的俄罗斯》一文中所说，俄罗斯真正面临“沦为世界二流国家，甚至三流国家的危险”。[382]
基于上述国内外危机以及国际社会地位和影响力的迅速下降，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困扰俄罗斯人的“俄罗斯该往何处去”的问题，再次成为俄罗斯社会争论的焦点。正是在这种内忧外困的背景下，俄罗斯民族主义开始悄然复兴。
二 叶利钦：“明天我应该去圣彼得堡”
1998年7月16日，俄罗斯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及其家人的遗骨由专机从叶卡捷琳堡（原斯维尔德洛夫斯克）运到圣彼得堡，圣彼得堡市市长弗拉基米尔·雅科夫列夫亲自和数万群众一起护送棺柩。对于是否参加俄罗斯政府专门拨款500万卢布（约合80.6万美元）而举办的末代沙皇葬礼问题，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思考良久，“并同许多俄罗斯公民做了交谈，尤其是文化工作者”，最后他“得出结论”:“这就是明天我应该去圣彼得堡。”随后，他在第二天的葬礼上发表讲话，明确指出：“在建设新俄罗斯的时候，我们应该借鉴俄罗斯的历史经验。祖国历史上许多光荣的篇章都和罗曼诺夫家族的名字联系在一起。”[383]事实上，叶利钦的这一想法并非是一家之言。在俄罗斯面临“沦为二流国家或三流国家的危险”境况下，向来具有“救世”精神的俄罗斯民族，急切地思索着救国良策，于是民族主义思潮和民族主义政党组织在强国的旗号下，迅速涌现而出。
（一）新斯拉夫主义重新兴起
冷战结束后激进改革派推行的“休克疗法”式改革的失败，使俄罗斯民族对西方自由主义产生了怀疑，于是人们把目光转向了具有历史积淀、强调民族文化的泛斯拉夫主义。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出现的新斯拉夫主义一如既往地强调俄罗斯历史传统的特殊性和发展道路的独特性。他们认为，俄罗斯首先在自然地理条件等方面与西欧不同，加上蒙古鞑靼人200多年的统治，欧洲的东、西两个部分早已被截然分开，并且逐步形成了两种不同类型的文明，其中之一的俄罗斯文明具有其独特的民族特点、社会文化传统和价值体系，如东正教、村社等都是俄罗斯不同于西方的历史特征；盲目追随和模仿西方，用激进的方法进行“全盘西化”，不能拯救俄罗斯；俄罗斯应该成为强国，但应该在保持自己民族特色的基础上实现强国之梦。新斯拉夫主义针对西方自由主义的批判引起了人们的共鸣。20世纪90年代以来，强调俄罗斯拥有不同于西方思想文化的独特传统的俄罗斯哲学家别尔嘉耶夫的著作，在社会上迅速流行起来。新斯拉夫派的代表人物、旅美作家索尔仁尼琴于1994年应邀回国后，也受到人们的热烈欢迎。索尔仁尼琴一回国，就开始广泛宣传俄罗斯民族主义。他认为，俄罗斯在历史上形成了自己的独特文化和历史传统，应加以保持和发扬，而民主派的全盘西化改革必将对俄罗斯的传统文化和民族意识造成毁灭性打击；应当建立强大的俄罗斯国家，这个国家可以以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及哈萨克斯坦为中心，俄罗斯应肩负起自己的特殊历史使命并在世界上占据应有的地位。
俄罗斯的左翼政党即俄罗斯共产党在新斯拉夫主义的影响下，其强国目标具有强烈的俄罗斯民族主义色彩。俄共领导人久加诺夫认为，俄罗斯是一个具有特殊地理位置和独特文明的国家，苏联的解体正是其丢弃了历史上传统的结果，“强国所以崩溃，是由于遗弃了国家、文化、宗教，也即全体人民和睦相处赖以生存的深厚的根基”。[384]久加诺夫把俄罗斯视为被限定在有限范围内的帝国，提倡在前苏联范围内恢复联盟，认为帝国是经济上自足、地缘政治稳定独立的文明地域，俄罗斯是不同种族的独立结合体，有着安抚欧亚大陆的特殊地缘政治使命。为了实现强国目标，俄罗斯必须实现政治经济专制和在边界外围建立独立的更大的空间或者防御带这两个目标。他认为，掌控后苏联空间一带的唯一手段，是在俄罗斯的强权影响下，重新整合成统一的政治帝国，军事能力在确保俄罗斯在该地区的战略利益和根据俄罗斯的文化价值对这一地区进行重组中将发挥重要作用。
（二）民族主义政党迅速发展
随着俄罗斯国力的衰落和国家地位的下降，民族爱国主义思潮兴起，一大批民族主义政党和组织也应运而生。从其思想倾向和政治主张来看，它们普遍宣传民族爱国主义思想和大国思想，主张实现俄罗斯的民族统一和复兴。这类政党和组织为数不少，成分复杂，大体上可分为以下四种：第一种是把大国思想、民族主义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成分及怀旧思想结合在一起的政党，如俄罗斯全民联盟、军官联盟、“我的祖国”“荣誉与祖国”、社会运动、全俄军官会议、“权力属于人民”运动等；第二种是具有反共色彩的民族爱国主义政党，如俄罗斯自由民主党、“强国”社会爱国运动、“大国复兴”人民爱国运动、“复兴”自由爱国党、俄罗斯基督教民主运动、人民爱国党等；第三种是极端民族爱国主义政党，主要有俄罗斯民族统一运动、俄罗斯民族团结党、俄罗斯突破运动、俄罗斯民族布尔什维克党等；第四种是联合了各种反对力量的爱国主义政党，如“为俄罗斯而和解”运动、俄罗斯民族救国阵线、俄罗斯全国会议、俄罗斯人民会议、民族爱国者联盟等。在各种民族主义政党中，最有影响的有如下几个。
一是俄罗斯的右翼政党即“自由民主党”，成立于1990年3月31日，其民族主义思想鲜明地体现于领导人日里诺夫斯基的言论中。日里诺夫斯基认为，俄罗斯一向有军事实力，它是靠武装力量生存下来的，要复兴强大的民主和繁荣的俄罗斯国家，必须首先建立统一强大的军队，与世界大国争夺势力范围，恢复俄罗斯的战略边界和历史上形成的地缘政治空间，在自愿的基础上重建俄罗斯国家，与原苏联加盟共和国结盟，国家应对经济命脉实行垄断。他提出：俄罗斯的势力范围应该是北起北冰洋，南到印度洋，东起太平洋，西面经过黑海、地中海和波罗的海到达大西洋。为了保证俄罗斯南部边界的安宁，俄罗斯军队应该登上印度洋和地中海沿岸，“解放”2000万库尔德人以及居住在这一地区的其他各族人民。他在其自传《向南方的最后冲击》中阐述了其地缘政治构想：“俄罗斯应当远征到温暖的印度洋沿岸，这并不是我的古怪念头，而是俄罗斯的前途，俄罗斯的命运，俄罗斯的功绩”；“要使俄罗斯的士兵在温暖的印度洋中洗靴子，永远不再脱下夏季服装”；“今天如果消灭中亚、哈萨克斯坦、摩尔达维亚的好战分子，在俄罗斯南部的新国界实施战斗行动，俄罗斯军队就会得到振兴”；而“向南方最后冲击的思想是崇高的，本身具有积极的意义。……而且俄罗斯军队也确实需要这样做，以便使我们那些无精打采的年轻小伙子们试一试肌肉的力量”；“在到印度洋沿岸的这个新的地域内，所有的人都讲俄语”；而且，“世界应当感谢俄罗斯的救命恩人的作用”。[385]日里诺夫斯基的极端民族主义狂言不仅使俄罗斯政府大为窘迫，而且震动了独联体各国，震动了西方世界。也正是日里诺夫斯基强烈的民族主义观点迎合了人们在俄罗斯实现复兴问题上的急切情绪，因此在1993年12月开始的第一届国家杜马选举，原来不曾为世人看好、似乎没有任何政治根基、西方媒体不甚了解的俄国自由民主党却在大选中获得22.7％的选票而胜出，在首届国家杜马中占有70个席位，成为杜马中第一大党团。
二是俄罗斯民族布尔什维克党，是俄罗斯的极左政党，成立于1993年5月1日，因其领导人利莫诺夫的姓在俄语中的意思是“柠檬”，因此该党又称柠檬党。该党宣扬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完美结合，推崇苏联时期实行的军事对抗和铁幕政策，目标是在地球上建立一个从海参崴到直布罗陀海峡、以俄罗斯文明为基础的大帝国，实现这一目标的步骤是：第一步，通过民族革命的方式使俄罗斯联邦成为俄罗斯民族的国家；第二步，通过发动人民革命使住在有俄罗斯人的前苏联领土并入俄罗斯，如克里木、哈萨克斯坦北部地区等，都应策动当地的俄罗斯人发动民意表决使该地区并入俄罗斯国家；第三步，将前苏联国内的欧亚民族联合；第四步，成立一个庞大的内陆帝国。实现这一目标的方式是民族革命，从而确立俄罗斯人在俄罗斯国内的统治地位，彻底摆脱西方国家的政治经济体制，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民族国家。[386]
三是俄罗斯“光头党”。作为俄罗斯又一个极端民族主义政党，尽管它在强国富民方面没有什么明确的理论，而且本身不是一个合法的组织，但由于其极端的民族沙文性主张而具有广泛的影响。因此，对这一极端民族主义政党也不可小觑。“光头党”大概开始出现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莫斯科，其正式名称是俄罗斯民族统一党或俄罗斯民族统一运动，因其成员留光头而得名，他们的胸前佩戴十字架、纳粹徽章或其他象征物，其成员大多是一些种族主义倾向严重、极端仇视外国人的未成年人和青年，很多是中学生。他们主张俄罗斯人（白种人）至上，仇视一切“居住在俄国的非俄罗斯人”，崇尚暴力。“光头党”成员的自尊心很强，但心理状态又极为脆弱；极端好胜，个人利益至上；希望国家强盛，但又对强国怀有妒忌和敌视心理；追求时尚和富裕，但对别人的时尚和富裕又恨之入骨。他们经常成群结队地聚集在地铁、大学、跳蚤市场附近，只要对外国人看不顺眼，他们便拳脚相加。每年的4月（4月20日和30日分别是希特勒的生日和忌日）前后是光头党活动最猖獗的时期。据莫斯科人权局估计，其成员有5万多名，实际上可能更多，他们分布在俄罗斯的85个城市，其中大多分布在莫斯科、圣彼得堡、加里宁格勒、卜诺夫哥罗德、罗斯托夫、帕斯科夫、叶卡捷琳堡和卡拉斯诺达尔这些大城市。2004年，他们打伤了来自20多个国家的160多人。[387]
四是俄罗斯民族团结党，它实际是“光头党”最大的一个派别组织，成立于1990年10月16日，其缔造者是亚历山大·巴尔卡绍夫。俄罗斯民族团结党具有强烈的种族主义情结，认为只有东正教才是真正血统纯正的上帝子民，基督教已经沾染了“恶”的东西，因此俄罗斯才拥有真正的上帝，东正教的地位高于基督教。俄罗斯民族团结党主张建立一个斯拉夫国家的联盟，并把俄罗斯建设成为所有俄罗斯人的强大后盾。在俄罗斯公民的界定上，认为所有的俄罗斯人、有俄罗斯血统的人，不管出生于俄罗斯境内与否，都是俄罗斯公民，而外国人，包括俄罗斯境内的某些民族（如犹太人），不管是否出生于俄罗斯境内，都不能成为俄罗斯公民。为了保障俄罗斯民族的纯正性，该党要求国家采取措施，禁止有关异族通婚的宣传。由于种族主义的极端要求特别是纳粹化倾向，俄罗斯民族团结党遭到了民众的抛弃和政府打压，最终不得不在2000年解散。
第二节 俄罗斯政府对俄罗斯民族主义的调控
民族主义是一把双刃剑，善御之则自强，不善御之则自亡。迅速兴起的俄罗斯民族主义因极具传统性而受到大多数民众的认同和支持，从而部分地填补了意识形态领域的真空状态，使人们失落的心灵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但极端民族主义者制造的暴力、恐怖等各种犯罪活动接连不断地发生，整个社会仍是动荡不安。对此，以普京为首的俄罗斯政府在爱国主义的形式下，对俄罗斯民族主义进行充分挖掘、引导和利用的同时，也对极端民族主义加以干预和限制，防止它对社会造成极大的破坏。
一 普京的“俄罗斯新思想”
“俄罗斯新思想”是相对“俄罗斯旧思想”而言的。1992年，俄罗斯出版的刊载27位著名哲学家有关“俄罗斯思想”的文集——《俄罗斯思想》一书出版后，由于该书对广大俄罗斯读者极具启迪作用而引起俄罗斯政府的关注。1996年，总统叶利钦要求俄罗斯科学院的学者们“制定新民族思想”，但直至下台，叶利钦也没有推出“俄罗斯民族新思想”。其继任者普京在上任之前，就在网络上发表了《千年之交的俄罗斯》一文，在该文中他所阐述的治国理念，通常被人们称为“俄罗斯新思想”。
普京在《千年之交的俄罗斯》一文中指出，实现社会团结必须要有统一的社会思想，而思想统一的社会基础包括“高于各种社会阶层、集团和种族利益的超国家的全人类价值观”和“被人们称作俄罗斯人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的价值观”。“全人类价值观”是指“人们已经接受了言论自由和出国自由、个人拥有基本政治权利和自由这样一些观念。人们珍惜可以拥有财产、从事经营活动和创造财富这样的机会等等”，[388]即市场经济、民主、人权和自由的原则等西方文明成果，而“传统的价值观”包括爱国主义、强国意识、国家观念和社会团结4个方面内容。爱国主义“是一种为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历史和成就而产生自豪感”和建设强大国家的“心愿”；强国意识，就是强调俄罗斯过去和将来都是“伟大的国家”，而这一点始终“决定俄罗斯人的思想倾向和国家的政策”；国家观念，是指俄罗斯缺乏自由主义传统，却习惯于“国家及其体制和机构”在人民生活中起“极为重要的作用”；社会团结是指俄罗斯习惯于“集体活动”，“习惯于借助国家和社会的帮助”改善自己的状况。[389]在4个方面中，爱国主义是最基本最重要的，因为只有爱国才能努力强国，而有效的国家权力和社会团结是国家强盛的必要条件。
“俄罗斯新思想”是一个合成体，它把全人类价值观和俄罗斯经过时间考验的传统价值观有机结合在一起，但实质上它就是带有浓厚俄罗斯民族主义色彩的爱国主义，其核心是“国家”观念，即突出国家的地位与作用，恢复俄罗斯的大国和强国地位。对于这一核心观念，普京在2000年的国情咨文中做了进一步的阐释：“俄罗斯唯一现实的选择是选择做强国，做强大而自信的国家，做一个不反对国际社会，不反对别的强国，而与其共存的强国。”[390]在2003年的国情咨文中，他又强调指出：“在可预见的未来，俄罗斯应当在世界上真正强大的、经济先进的和有影响力的国家中占有一席之地”，因此，“我们的所有决定，所有行动都只能服从于这一点”。[391]为了整合民众的强国诉求，2001年，在普京的推动下，俄罗斯“统一党”“祖国运动”和“全俄罗斯运动”三大政治组织合并为“统一俄罗斯党”，把“统一的俄罗斯，强大的俄罗斯”作为口号，将“公正的社会，强大的国家，强盛的经济，灿烂的未来，富裕的生活”作为奋斗目标。
普京对俄罗斯民族主义的利用和引导取得了巨大成功。普京提出的“俄罗斯新思想”将俄罗斯的历史传统、民族主义和现实状况结合起来，契合了俄罗斯民众的历史文化传统，增强了民族自豪感，起到了统一全民意识、缓解民族信仰危机的作用。在2003年的俄罗斯议会选举和2004年的俄罗斯总统选举中，以极端民族主义著称的俄罗斯自由民主党获得的选票比1999年增加了一倍，而统一俄罗斯党更是获得了70％的选票。正是由于在统一俄罗斯思想、树立国家权威等方面行之有效的做法，普京受到了国内大多数人的称赞：“俄罗斯国家面临着进一步解体的威胁，普京采取坚决果断的措施阻止了这一威胁的发生，预先制止了一场灾难的到来。他好像是一位‘出色的消防员’，总是能在最后一刻赶赴事故发生地……他如此胜任自己的职务，以至于今时今日的俄罗斯社会已经开始淡忘那场发生在1999年的灾难了。”[392]
二 《反极端行为法》
苏联解体后极端民族主义的迅速发展，无疑增添了社会的动荡因素、危险因素，给俄罗斯重建社会秩序、实现强国梦想的道路设置了新的障碍。事实上，民族主义本身就与俄罗斯追求的民主制度存在着某种矛盾，“因为民主制提倡本国公民不论民族一律享有自由和平等的权利；而民族主义则明确地将本民族和异民族区分开来，并且规定了本民族的特殊地位及独特权利”，而当民族主义走向极端化时，它给社会造成的巨大破坏正如某些学者所说：“当代民族，这是一只受了重伤的野兽，它以一种极端的形式表现出来，其威力甚至可以将一个非常稳定的社会撕裂成碎片。”[393]以普京为首的俄罗斯政府也清醒地意识到极端民族主义所蕴含的巨大破坏力量，因而普京明确指出：“与光头党的斗争，绝不是与一般流氓滋事的斗争，而是关系到俄罗斯国家生死存亡的斗争。”[394]为此，普京政府在引导、利用民族主义，使其向爱国主义转化的同时，也对极端民族主义加以积极的打击和调控。
普京总统执政以来，通过政党制度改革、行政体制改革来加强中央权力，通过打击金融寡头、实施“能源拉动战略”等措施来促进经济发展，在这些改革措施取得明显效果、“三权分立”的政治制度基本形成以及市场经济体制基本确立后，对极端民族主义的治理也就提到了议事日程。2002年7月10日，联邦委员会通过了经国家杜马两次讨论修改后的《反极端行为法》和《对于联邦“反极端行为法”进行修正和补充的草案》，俄罗斯总统普京分别于7月28日和25日签署了这两个法律文件。
《反极端行为法》共有17项条款，从内容上看分为4个内容。第一部分主要是对相关概念、反极端行为的基本原则、基本方向、实施主体的界定；第二部分是关于向社会、宗教团体、大众传媒发布相关警告的规定；第三部分是禁止个人、社会和宗教组织及其团体实施极端行为及其应承担相关责任的规定；第四部分是关于实施反极端行为的国际合作的规定。
从《反极端行为法》中几乎没有对极端行为进行惩罚和量刑条款的这一特点可知，俄罗斯政府对极端主义采取的策略是重在预防和警示，通过法制建设来加以调控，防患于未然。这种做法事实上为极端民族主义的长期存在留置了空间，从而使某些党派不断祭起沙文主义的大旗。尽管俄罗斯总统普京反复强调“禁止某些党派在总统选举的过程中使用沙文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口号”“在我们这样一个多民族的国家里，这是一些愚蠢（沙文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口号，应该绝对禁止”“如果我们想把国家毁灭，那么当然应该欢迎这样的口号。但是如果我们希望保有俄罗斯，那么就应该坚决地、持续地反对它（沙文主义和民族主义），决不能容忍它在国家内的出现”，[395]但民族沙文主义、极端民族主义仍受到一些人的追捧，俄罗斯极端民族主义势力仍旧极其顽固。2005年1月27日，在波兰政府举行的“纪念奥斯维辛集中营解放60周年”纪念会上，普京在谈到反犹太主义问题时坦承表示：“很遗憾，甚至在我们的国家，在俄罗斯，这个为战胜法西斯、为拯救犹太人付出了最大努力的国家，至今还能看到这种现象。我为此感到羞耻。”[396]由此可见，与极端民族主义的斗争将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第三节 当代俄罗斯民族主义的发展目标
苏联解体后，共产主义信仰的崩溃一度使俄罗斯人陷入精神迷茫的境地，而国际地位和国际影响力的衰微更使民众发出了“俄罗斯该向何处去”的追问。当传统的俄罗斯民族思想迅速兴起并填补了意识形态领域的真空之后，民族主义再次成为引领俄罗斯民族走向复兴的生力军。经过十几年来的思索与磨合，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无论政党或非政党组织，在俄罗斯民族的复兴问题上已是“英雄所见略同”。
一 回归民族传统——叶利钦：“我们应该借鉴俄罗斯的历史经验”
俄罗斯民族在历史上一直以“救世者”自居，具有不屈不挠、傲视一切的传统。沙皇俄国时期，在所谓“救世”理论的指引下，历代沙皇都奉行大规模的侵略扩张政策。18世纪以前，沙皇俄国基本属于一个内陆国，在无力争夺世界霸权的情况下，它推行“以地域性蚕食体制”为特征的地区霸权和殖民扩张政策。18世纪以后，以彼得一世发动夺取入海口的北方战争为开端，俄国走上了“世界性侵略体制”的道路。到十月革命前，沙皇俄国依靠侵略扩张使其领土面积比莫斯科公国刚独立时扩大了7倍多。苏联时期，尽管奉行社会主义、国际主义原则，但由于“救世”情结依然存在，二战时期以构筑所谓反法西斯的“东方战线”为名，通过与德国签订秘密议定书，侵占了20多万平方公里的波兰国土；用武力迫使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签订互助条约，然后强迫三国加入苏联；通过发起与芬兰的战争，夺得芬兰大片领土；用武力逼迫罗马尼亚把比萨拉比亚、北部科维那划归苏联。无论沙皇俄国时期还是苏联时期，领土的不断扩大似乎证明了“俄罗斯天生优越于其他民族”的理论。在俄罗斯人看来，俄罗斯民族不仅具有开疆拓土的奋斗精神，而且更具有保家卫国的坚强意志。蒙古鞑靼人的铁骑号称“不可战胜”，但其统治最终被俄罗斯民族所推翻；17世纪波兰军队入侵的结果是全军覆灭；19世纪拿破仑大军也败在了俄罗斯民族手中；20世纪法西斯希特勒横扫欧洲，但最终折戟于苏联人民尤其是拥有“钢铁般意志”的俄罗斯民族面前。苏联解体后，俄罗斯走上了西方化的道路，但“全盘西化”不仅没有解决社会动荡、经济低迷特别是国际地位的下降，而且这些问题更为突出。作为对“西化思潮”和西方之路的回应，俄罗斯民族又义无反顾地向民族主义和历史传统靠拢，希望通过挖掘民族传统资源，恢复昔日民族辉煌，实现强国之梦。
1998年，身为俄罗斯总统的叶利钦出席末代沙皇葬礼并发表讲话，强调了借鉴俄罗斯历史经验的重要性，其言下之意就是要继承传统的俄罗斯民族主义思想。事实上，为末代沙皇举行葬礼本身就已经表明了俄罗斯民族向传统的回归。而在这之前，俄罗斯民族主义也早已红红火火地发展起来。
叶利钦的继任者普京把俄罗斯民族主义巧妙地融入“俄罗斯新思想”中，并以爱国主义形式表现出来。为了激发爱国情怀，恢复俄罗斯人的民族自豪感，普京特别注重对历史资源的挖掘和利用。普京在评价苏联时指出：谁不为苏联解体感到惋惜，谁就没有良心；谁想恢复过去的苏联，谁就没有头脑。2000年12月8日，俄罗斯国家杜马以压倒多数通过了有关国歌、国徽和军旗的4个联邦法律草案，确定用已有300年历史的白、蓝、红三色旗作为俄罗斯国旗，用传统的双头鹰标志作为俄罗斯国徽，重新启用苏联国歌的旋律作为俄联邦国歌旋律，用红旗作为俄罗斯武装力量的军旗，甚至在联邦安全局总部重新树立安德罗波夫雕塑等。在2005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庆典上，普京亲自担任庆典活动组织委员会主席，俄罗斯政府投入60亿卢布（约合2.14亿美元）用于庆典活动，筹备时间用了5年多，邀请了50国元首参加。
东正教作为俄罗斯民族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受到联邦政府的高度重视。为了发挥东正教在凝聚人心以及培育人的道德与精神方面所起的作用，政府恢复了东正教在教育中的地位，成立了东正教学校，允许神职人员在国立大学和中学中讲授神学。而作为总统的普京更是身体力行，他公开承认自己是教徒，热情参与宗教活动，大力宣传宗教信仰，并经常就重大决策征求大牧首阿列克谢二世的意见。2002年9月1日新学期的第一天，普京在视察位于莫斯科亚谢涅沃小区的东正教学校时呼吁，要把东正教文化基础课程列入中等教育大纲。[397]
总之，回归俄罗斯民族主义的历史传统，吸取其实现民族复兴的有效成分，已成为俄罗斯的坚定选择。
二 重建国家权威理念——普京：“能够使祖国强大的最关键的因素是国家执行机构的统一”[398]
挖掘民族传统资源的目的之一，就是借鉴历史上俄罗斯国家的强大权威，结束国家的持续混乱状态，使俄罗斯走上强国之路。历史上，沙皇俄国实现专制统治，沙皇掌控了行政、司法、立法、教育等各项权力，拥有绝对的权威，即便东正教会也俯首于沙皇。沙皇的绝对权力保证了沙皇能够以举国之力，进行大规模的侵略扩张，从而使俄国成为一个横跨欧亚两洲的大帝国。当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的混乱局面正如叶利钦所说：“在俄罗斯有庞大的国家机构、有强大的军队和警察，却存在着如此的无政府状态……这意味着整个国家机器失灵了。”[399]为此，一些学者大力呼吁加强“领袖权威”的作用，宣传“国家强权”思想，提出应实行“权威主义”政治。
早在1989年，政治学家伊·克里亚姆金和安·米格拉尼扬在《文学报》组织的一次对话中就提出改革初期“需要铁腕”的观点。随后，历史学家阿·萨哈洛夫指出：“过渡时期的理想模式应该是爱国主义的民主的权威主义”，而B.梅茹耶夫也认为：“正在诞生、刚刚立足的私有制十分需要强有力的政权的支持。”[400]有的学者甚至提出要“借鉴智利的皮诺切特模式”。他们认为，依照西方三权分立模式建立的议会制、总统制，并没有达到权力分工、相互制衡的目的，反而使社会中出现了几个权力中心，加剧了社会不稳定。鉴于俄罗斯国家没有民主和自由的传统，只有在权威的庇护下才能加快政治体制改革。这种权威的力量或是军队或是政党，也可能是具有超凡魅力的领袖。
这些学者的观点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影响。俄罗斯一些强力部门以及许多市长、州长大力提倡强化治理，社会上流行的“自由、民主、主权”的口号也被“宪法、稳定、国家秩序”所替代。叶利钦总统在每年一度的国情咨文中，也强调“权力的秩序和国家的秩序”。而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社会调查也表明，俄罗斯民众渴望“权威”，希望“铁腕人物”出现，其中70％—80％的人宁肯放弃一些个人的自由和民主权利，来换取正常的社会秩序。[401]
“每一个社会时代都需要有自己的伟大人物，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它就要创造出这样的人物来。”[402]普京就任俄罗斯总统一职，恰如俄罗斯著名学者罗伊·麦德维杰夫所说：“普京是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需要的位置上的有用之人。”在经济下滑、政治混乱、社会动荡之时，普京应时出场。面对存在的种种问题，他意识到，强大而理智的政权是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的主要保障，加强国家权威是解决迫切问题的最好方法。为此，他在题为《千年之交的俄罗斯》的电视讲话中，反复强调国家的作用，强调个体公民的民主权利必须服从国家的行政力量。他说：“俄罗斯即使会成为美国或英国的翻版，也不会马上就做到这一点（变成美国或英国），在这两个国家里，自由主义价值观有着深刻的历史传统，而在俄国，国家机器体制和结构在人民生活中一向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对俄罗斯人来说，一个强大的国家不是什么异己的怪物，不是要与之做斗争的东西，恰恰相反，它是秩序的源头和保障，是任何变革的倡导者和主要推动力。”[403]在2004年9月13日召开的俄罗斯联邦政府扩大会议上，普京又特别指出：“能够使祖国强大的最关键的因素是国家执行机构的统一。”[404]为了建立自上而下的统一的执行权力机关，早在2001年7月，在普京推动下，俄罗斯出台了《政党法》，进一步改变了小党林立的局面，理顺了总统与议会的关系，从而保证了总统及其政府的提案能够在议会顺利获得通过。
历史上的彼得大帝依靠中央集权和强力手段，自上而下地实现了政治、军事、社会文化等全面改革，推进了俄罗斯现代化的进程。彼得大帝的做法对今天混乱不堪的俄罗斯而言，无疑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为了表明俄罗斯需要恢复彼得大帝时期的国家权威，2003年5月23日，普京邀请了中、法、德、美、英等45个国家的元首参加圣彼得堡建市300周年的盛大庆典。在他上台后的半年内，先后批准了《俄罗斯联邦国家安全构想》《俄罗斯联邦军事学说》和《俄罗斯联邦外交政策构想》3个纲领性文件。普京雷厉风行的改革结束了俄罗斯的混乱局面，经济开始复苏，社会趋于稳定，因而国内的媒体和民众把普京称之为新时代的彼得大帝。
三 重塑民族复兴之路——普京：“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使俄罗斯在可预见的将来跨入国力强盛、经济先进、影响力巨大的国家之列”[405]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国家实力的衰弱使俄罗斯民众受到强烈的刺激，民族主义思想迅速兴起，实现民族复兴、恢复俄罗斯大国地位成为俄罗斯人的共同追求。俄罗斯左翼政党俄共在1993年之后首先提出了恢复俄罗斯大国地位的思想。右翼政党俄罗斯自由民主党也明确表示自己的战略目标是，“恢复俄罗斯作为世界超级大国的强大力量，以回应它的地缘政治和历史使命。在当代条件下的基本方向和任务是保卫民族和地缘政治利益，保证俄罗斯的国家安全”。[406]1997年12月，叶利钦签署的《俄罗斯国家安全构想》明确提出了恢复俄罗斯大国地位的战略。文件指出，“在国际社会中，俄罗斯对解决涉及本国利益的重大问题的影响力明显下降。在这种情况下，一些国家试图削弱俄在政治、经济及军事方面地位。”尽管国际体系遭到破坏，但“俄罗斯联邦在各方面仍具有优越条件，有能力维护和加强自身的大国地位，确保俄罗斯人民富足并在国际社会发挥重要作用”；“俄罗斯联邦在国际社会的国家利益，要求推行积极的对外政策，以加强俄罗斯作为正在形成的多极世界格局中有影响的力量中心之一的大国地位”。[407]尽管致力于强国的目标，但叶利钦并没有带领俄罗斯民族走上强国之路，这一任务历史性地留给了继任者普京。
2003年5月16日，普京在向俄罗斯联邦会议提交的国情咨文中提出了俄罗斯的强国目标，那就是“使俄罗斯在可预见的将来跨入国力强盛、经济先进、影响力巨大的国家之列”。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普京自一上任就开始积极“采取行动”。
首先，统一俄罗斯思想，以此作为实现强国的前提。思想是行动的先导。实现俄罗斯民族的复兴和国家强盛目标，普京认为必须首先统一思想。为此，在入主克里姆林宫之前，他就提出了包括爱国主义、强国意识、国家观念和社会团结等内容的“俄罗斯新思想”，以此作为超越阶层和种族利益的全民族统一的价值观。“俄罗斯新思想”以强国为核心，把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国家权威主义结合在一起，既顺应了迅速发展的民族主义思潮，又极具现实针对性，能够满足各党各派的强国要求。“俄罗斯新思想”的出现，终结了思想意识领域长达近10年的混乱局面，为俄罗斯民族的复兴提供了有力的思想基础。伴随着普京卓有成效的改革举措的实施，“俄罗斯新思想”得到了广大俄罗斯民众的认同，俄罗斯民族再次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归宿，普京也成为人们心目中的“救世主”。
其次，恢复政治秩序，为实现强国目标提供可靠的政治保证。为了恢复政治秩序，普京政府主要采取了两方面措施，一是建立强有力的国家政权体系。普京认为，振兴俄罗斯的关键在于国家政治领域。由于俄罗斯的国家政权机关和管理机关软弱无力，即便是最可靠的经济和社会政策也无法落实。因此，建立一个强有力的国家政权体系，对俄罗斯来说就是“指一个民主、法制、有行为能力的联邦国家”。[408]为了建立一个强有力的国家政权体系来确保经济、社会持续而稳定的发展，普京调整联邦关系，整顿联邦体制，建立垂直国家权力体系，加强中央权威，打击分裂势力以及寡头干政。二是实行“法律专制”。“法律专制”的主要含义就是树立法律权威，恢复宪法秩序，确保法律的执行。实际上，法律权威与国家权威是一致的，正如普京所说：“国家不单单是我们生活和工作所在的土地，也不单单是标出了国境线的地理版图，它首先是法律，是宪法秩序和纪律。”[409]为了树立法律权威，普京在叶利钦建立的司法制度基础上，加快了司法制度改革的步伐。2001年11月20日，俄罗斯政府通过了《2002-2006年俄罗斯司法制度发展纲要》，并专门划拨450亿卢布给予司法制度改革以财政支持。普京先后向国家杜马提交了《联邦委员会组成原则修正法案》《俄罗斯联邦主体国家立法与执行权力机关基本原则的修改与补充法案》《俄罗斯联邦地方自治设置原则的修正法案》等成套法案，联邦政府相继出台了《政党法》（2001年）、《律师法》（2002年）、《反极端行为法》（2002年）等一系列法律法规，对《俄罗斯刑事诉讼法典》《俄罗斯民事诉讼法典》《法官地位法》等法律进行了重新修订和补充。“法律专制”的实施不仅加快了国家权力执行机关建设，而且也为恢复整个社会秩序提供了法律保障。
再次，促进经济发展，这是强国的根本。经济是基础，政治是经济的集中体现。一个国家的强大归根到底取决于经济实力。普京对此有着极其清醒的认识：“俄罗斯在当代世界上的地位只取决于它是否强大和是否发展顺利”，[410]即俄罗斯的经济实力是否强大以及经济是否持续快速发展。因此，“只有将市场经济和民主制的普遍原则与俄罗斯的现实有机地结合起来，我们才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411]为扭转经济颓势、走出危机，普京上任伊始，就明确表达了新政府的执政理念：以经济发展为中心，振兴经济是政府关键性的目标。他特别强调，国家在经济发展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其职责是确保市场秩序，为发展创造条件，实现“有秩序、可控制的市场经济”。针对俄罗斯经济的普遍不景气，普京反复强调发展经济的紧迫性。他在2000年的国情咨文中指出：“一个严重问题仍是俄罗斯经济上的衰弱。先进国家与俄罗斯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正在将我们推入第三世界的行列。我们不应该对目前的经济发展数字感到满足，我们仍旧生活在日渐严重的经济落后之中。”[412]在2001年国情咨文中，普京再次强调了经济落后对俄罗斯生存的威胁：“国内经营环境仍然不佳……如果我们现在不开始积极地采取行动……那么，明天就有可能出现长期的经济停滞。”[413]尽管经济持续低迷，但普京对俄罗斯的经济发展充满了信心，他相信“俄罗斯应成为，并一定会成为有竞争力的市场经济国家”。[414]为了整顿经济环境，他严厉打击金融寡头，推行税制改革，实施“能源拉动战略”“内需拉动战略”。随着各项经济政策的陆续出台和实施，俄罗斯经济形势趋于好转，国民经济持续增长。从1999年到2005年，俄罗斯 GDP 分别增长6.4％、10.0％、5.1％、4.7％、7.3％、6.8％和6.4％。从2000年到2005年，按不变价格计算，俄罗斯每年的经济增长率都在4％以上。根据世界银行2006年公布的数据，2005年俄罗斯的GDP更是达到了7700多亿美元，在世界上排名第13位，其人均GDP也超过了5300美元。[415]
当俄罗斯国内经济增长初步实现后，其国际定位日渐清晰。2006年6月27日，普京在俄驻外使节会议上发表讲话指出，最近几年世界上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有时甚至是根本性的变化，俄罗斯也大大加强了自己的内在潜力和国际地位。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应当对全球的社会经济发展负起与自己的地位和能力相适应的责任”，不仅仅限于参与“全球议事日程”中的事务，还要为制定这一日程做出实际贡献——这实际上已经认定俄罗斯是一个负责任的全球性大国。[416]自2005年下半年以来，俄罗斯的大国自主外交日趋活跃。
最后，充分发挥俄罗斯军事力量的作用，保障强国战略的实施。军事力量的强大是一个国家强盛的重要体现。俄罗斯是苏联的主要继承国，它承接了苏联包括原子弹在内的主要战略武器装备及武装力量，因而具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尽管经济上还不是强国，但强大的军事力量无疑为其强国战略的实施提供了有力的保障。正如普京在2003年提交的国情咨文中所说，俄罗斯将会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因为它“拥有现代化的、装备精良动力强劲的武装部队，将会拥有一只完全有能力保卫俄罗斯及其盟友、保障国家及公民利益的强大军队”。[417]随着俄罗斯经济实力的增长，俄罗斯的军队建设也由“维持型”走向“发展型”，其重要内容之一就是不断增加军事建设投入，大幅度提高军费开支。从2000年起，俄罗斯的军费开支都在以每年平均30％的速度上涨，已由2000年的1917亿卢布增加到2007年的8200亿卢布，增加了300％多。在国际舞台上，俄罗斯的大国形象也开始频现。2007年8月2日，俄罗斯知名探险家、俄国家杜马副主席奇林加罗夫及杜马议员格鲁兹杰夫等人乘坐“和平一号”和“和平二号”深海潜水艇在北冰洋插上一面特制的俄罗斯国旗；同月17日，根据普京的命令，俄罗斯恢复了中断15年之久的远程战略轰炸机例行战斗值班飞行；两天后，即8月19日，俄海军现存唯一航母“库兹涅夫元帅”号也恢复执勤状态。
总之，自普京上台后，通过统一俄罗斯思想、恢复政治秩序、促进经济发展、加强军事力量建设等措施的实施，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混乱不堪的社会局面得到了有效治理，俄罗斯已经走出了“不知该往何处去”的困境，在继续高扬民族传统思想的基础上，坚定地朝着强国目标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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