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明贤集:茶味行役-花溪秀而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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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秋天,陪几位来自东北的远客逛花溪,无意中用了他们的眼光来打量久已熟视无睹的这片山水。

    我们从蜿蜒的放鸽桥过放鹤洲,踩着石蹬涉过急流,攀上玲珑的麟山。在山顶小亭凭栏眺望,见一湾绿水绾住几只黛色的螺钿。钻过石洞来到后山危岩之上。来自平原的客人被那层层叠叠波到天边的山慑住了。我初到成都和北国,抬眼不见山,又觉平得太单调了。

    经蛇岭到坝上桥,左边是雪浪奔吼,右边是波平如镜,客人们都赞叹这道弧形石坝设计得精彩。沿着怪石累累的龟山小径,过凤山,到棋亭小憩。我告诉客人,多位开国元勋来花溪度过假。诗人陈老总还写过一组清新的《花溪杂咏》。

    漫步来到简朴的平桥,两头都是高矮重叠的布依寨石板房。桥边是一个天然游泳池。这里水蜻蜓特多。墨黑的蝉翼,缀着一芥黄斑,纤细的身子绿金闪闪,逗引得几个小孩屏息蹑足地追捕。但它们像光线一样飘忽,不容孩子接近。

    对于“周末游客”,花溪到此为止。实际上,最好的一段景致在后面。

    转过山角,悄伫着一段古潭般幽邃的河湾。一片绿扑上眉睫,叫你浑身清凉。花溪水由于成分的特殊,本来就绿得出格,到这里更加澄澈,像是流动的绿玻璃。夹岸竹树环合,上面翠盖苍干,中间虬藤柔蔓,纠挽披拂,不知多少层次。一株偃卧在水面的老柳树上,兀立着白发的鹭鸶,侧头睨视岸边林丛。原来那杂花树丛中掩藏着老僧入定似的钓鱼人,它想乘乱渔利。

    如果不是碧云窝绿岗上那两座朱楼添了一抹时代暖色,这幅小景真会有点“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了。

    蓝水上浮动着一些黄灼灼的叶片,好像一簇簇剪碎的阳光。我们走进“黄金甬道”。一色高大的法国梧桐,路面错落堆积着黄叶,踩上去清脆有声。细碎的光斑透过树隙,闪闪烁烁,簸弄着一地赤金。一位女作家拾起一片黄叶,凝视这条辉煌又柔黯的半透明甬道,失声道:“太美了!”

    客人们三三两两,看那蓝丝绒般的河水,对岸草坡上几只稚额嫩角的白羊,久久不往前移步。可是前面的人又在指着两座峭拔剔透、青苍欲滴的对峙山峰惊叫了。连河中一座朴素的水亭,亭边那一滩乱石,他们也看出了浓郁的诗情画意。

    我在花溪住校多年,知道她清晨和黄昏最美。明丽夕晖下,一切恬然自适,各得其所。绿沉沉的河心,不时有大鱼跃出水面,啪啦一响,浪花四溅,一弧弯弓似的弹起几尺高,又砰然落下,河面复归平静。有时大鱼上浮,在夕阳照亮的水中,影影绰绰现出一条黑色或黄色的鱼脊,很长,很庄严,挟带着一股神秘的气氛。你会怦然心悸,联想起“鱼龙变化”等的传说。

    花溪的风格是耐咀嚼的平淡,是秀逸而有野趣的意境。

    (一九八一年)

    ※※

    附记:我在花溪度过整个中学阶段,一辈子的莫逆之交中,绝大多数是中学同窗。如今已凋零殆尽。英国名歌《友谊地久天长》就像是为我们写的:“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我们也曾终日逍遥,荡桨在微波上。如今已经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我们往日情意相投,让我们紧握手。让我们来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花溪向以幽静秀冶著称,陈毅《花溪杂咏》组诗曰:“真山真水到处是,花溪布局更天然。十里河滩明如镜,几处花圃几农田。”一度引入跑马、烧烤等项目,弄得乌烟瘴气,曾令朱厚泽学长伤感不已。听说现已整治。近年市政府开辟十里河滩湿地公园,供市民游憩。仁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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