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精神-喜鹊叫喳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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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粪和毛白杨的记忆

    茅盾的《白杨礼赞》开篇写道:“白杨树实在是不平凡的树,我赞美白杨树!”白杨树有许多种,个个正直、坚强、质朴,不屈不挠。但茅盾先生不知道,最雄壮,最伟岸,能够称得上“伟丈夫”的,应该是三倍体毛白杨。可惜,他赞美白杨树的那个年代,三倍体毛白杨还没有培育出来。

    三倍体毛白杨落户东阿是在那个鸡粪味很冲的春天。之前,东阿的造林多是乡土树种黑杨当家。黑杨很皮实,效益也不错。杜吉利在电视上偶然看到,北京一位专家培育出了一个新树种——三倍体毛白杨。此树很神奇,生长快,抗性强,材质好,效益高。种下去既可使山川尽快变绿,又可使造林者取得更好的效益,还能改变树种单一的状况。

    杜吉利当即决定,跑北京把三倍体毛白杨引进东阿。

    经过一番周折,做种源的繁殖材料搞来了。可如何才能长出最好的苗子呢?他们想到了用鸡粪做底肥。大冬天的,上哪儿搞鸡粪啊!杜吉利把任务下达给侯阿民(现任林业局副局长,当时

    任苗圃主任)、柳汝峰、郎焕明和刘焕英等几个年轻人。一春节前备足鸡粪,充分发酵,开春育苗。侯阿民带领几个弟兄开着“小四轮”跑乡窜村去收鸡粪。林业局机关干部到乡下收鸡粪的事很快传开,成了街谈巷议的笑话,也成了美谈。

    侯阿民的“小四轮”突突地来来往往地跑,他们联系好的养鸡大户有用“三轮”的,也有用卡车的来来往往地送。半个月的时间,鸡粪在院子里就堆得像小山似的了。鸡粪奇臭无比,经过院门口的过路人,都加快了脚步躲得远远的,侯阿民他们却说:“臭好!臭说明这鸡粪不是赝品,冲,有劲儿。”他们像捡到宝似的,用力猛挖。……天黑回家,媳妇捂着鼻子问侯阿民,你怎么一股鸡粪味?侯阿民不言语,只是吃吃笑。

    “小四轮”突突地来来往往跑了七天,把一车一车的鸡粪拉到苗圃,鸡粪堆得小山似的。可光堆着也不行啊!还得把鸡粪放进粪池里,用塑料布捂上,沤起来让它发酵,待明年开春育苗用。

    到年根了,县上除了林业局,所有的单位都放假了。“如果我们也放假,节后上班再干,那就耽搁了鸡粪的正常发酵。”侯阿民说,“还是加班加点把活干完吧。再说,干完活也好彻底洗个澡,带着鸡粪味,这年也过不好。”弟兄几个说:“中,听你的。”说话间,就是年三十了。就在他们抡着膀子,干得大汗淋淋的时候,局长杜吉利扛着铁锹,拎着装着的饺子保温瓶,还有一瓶“东阿王”酒出现在大家面前。来来来!大家一起过个劳动年吧。饺子就酒,越过越有。杜吉利一仰脖儿,先喝了一口,祝大家新年快乐!心想事成!“三倍体”繁育成功!然后,酒瓶子在几个年轻人的手里传递着,一仰脖儿,一口酒;一仰脖儿,一口酒。吃完饺子喝完酒,大家抡起家什继续干。……啪啪啪!啪啪啪!——四周是炸了锅般的鞭炮声。

    来年春天,他们用发酵好的鸡粪做底肥,在苗圃繁育了300亩三倍体毛白杨,总共105万株。那是东阿历史上的第一代三倍体毛白杨。如今那些毛白杨蓊蓊郁郁,已经长大成材。

    在单庄镇的一个村头麦场上,五六个孩子正在玩“跳房子”的游戏,童稚的笑声,极其可人。其中一个男孩子头顶三根毛毛,顽皮得像个泥鳅。而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也挺有动画般的意味,系在小辫子上的灰色蝴蝶结,在蹦蹦跳跳的玩耍中,一飙一飘的,像是振翅欲飞的喜鹊。另外几个拍着巴掌,口里拖着长调高喊着:

    花喜鹊,

    尾巴长,

    娶了姥妇忘了娘,

    把娘背到磨房里,

    把媳妇背到炕头上。

    炕头上,

    有跳蚤,

    咬得媳妇直嚎嚎。

    炕头上,

    有蝸子,

    蛰得媳妇尥蹶子。

    麦场的四周生长着几行高大的三倍体毛白杨。

    它们为孩子们遮起一片树荫。——不,准确地说,是一把巨伞,巨伞下是一片荫凉的世界。毛白杨的干笔直笔直,叶子宽宽肥肥,枝丫向上,并且紧紧靠拢。白杨的外面是一片片的黑杨,白杨没因挺拔而高傲,黑杨也没因朴实而自卑,它们是那样和谐,共同生长。生长是一种力量,它们努力向上,去接近天空。树是造福子孙后代的,而孩子们是否知道,他们的父辈当年为种下这片绿色所付出的辛劳和汗水?

    广粮门笔记

    2009年6月21日。姜楼乡广粮门村。

    此村原名马曹集,明朝初年,天大旱,颗粒无收,民饥。一个叫赵德明的大户出谷数石,赈灾济民。皇帝闻知后深受感动,下圣旨将村名改为“广粮门”。至今,那刻有“圣旨”的石碑还立在村中,只是岁月的剥蚀,碑文已经很难辨认了。

    当然,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考证那道“圣旨”,而是要看看林子给老百姓带来了哪些的效益。信步走进村中,见一户人家在盖新房,房顶上有几个光着膀子的人正在砌烟囱。新房临街,一打问,这是准备用做对外承揽焊接的门面房。见我们来访,主人赵继伟赶忙从房顶上下来,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屋里,端上茶水和瓜子招待我们。赵继伟今年35岁,属兔的,家里三口人。

    赵继伟告诉我,他家有10亩杨树林,是1998年种下的。树种下后,他就去北京打工了,在建筑工地当电焊工。我问他,原来就会焊接吗?他说,不会,是在工地上跟师傅学会的。他很刻苦,边打工,边学习,竟考取了中级焊接工技术资格,是北京石景山区劳动局发的技术资格证书。打工赚了些钱,也学了一些本领,就回来了。如今,家里收入的主要来源是木头,已经轮伐了两次,一亩杨树能卖5000元。再加上揽的焊接活儿,也能赚一些钱,贴补家用。前几年,他的小儿子得了脑瘤,动了两次手术,花了十几万元,靠的都是卖树的钱。现在,他的小儿子已经痊愈,正与一帮小伙伴在院子里玩耍呢。他说,当初如果不是种树,孩子也没救了,也就不可能有时间出去打工,出不去,就不可能学到焊接技术。现在,他家养了3头猪,12只鸡。车库里,还有两辆车:一辆是邦德摩托车,一辆是东昌牌的小四轮农用车。

    赵继伟的小日子在村里算是中等偏下的水平。

    我鼓励他,家有万贯,不如薄技在身,何况那“绿色银行”存着的款,天天看涨,将来的日子肯定差不了。听了我的话,赵继伟咧开嘴,乐了。

    从赵继伟家出来,我们又拐进一户相对阔绰的人家。户主叫赵云华,前些年当过村支书,可算是村上见多识广的人,对村里情况比较熟悉。赵云华穿着一双布底鞋,手拿一把芭蕉扇,一副很悠闲的样子。他说,广粮门村九成的人家都姓赵,明代的赵德明是他们的老祖宗。现在村上有380户人家,1700口人。

    广粮门村位于黄泛区,原来种小麦,一亩地打不了几十斤,年年闹饥荒,很多人都逃荒到东北去了。村里的变化是从种头一茬树开始的。种的树都是杨树,全村有5000亩,7年轮伐一次,伐后再种上树,头两年还能间种西瓜、花生、黄豆。现在村上每年林木收入都在400万元以上。“三年的树是柴,五年的树是银,七年的树是金”。有了钱,村上就可以搞一些公益事业了——修路,开水渠,建小学校,建老年文化活动室。

    有了那么多树,最担心的事是什么?我问。他说,最担心的就是林木病虫害。不过,他说,林业局的人常来防治,再说整天有那么多喜鹊看着,问题也不大。不光是喜鹊,还有斑鸠、戴胜、琢木鸟,有20多种鸟呢,都吃虫子。他说,种树真是一本万利,种下去,就不用操更多的心了。天天涨钱,睡觉都在涨。现在村上有800人在外边打工,一年打工钱一个人能收入一万多元呢,干落腰包了。

    我问,村里盖新房的农户有多少?赵云华说,有30多户吧。赵云华说,买小轿车的人家也不少了。正说话呢,一个年轻人开着一辆桑塔纳驶进院里。他指着车上下来的年轻人说,这是他的孙子。年轻人一边很有礼貌地跟我们打着招呼,一边从车上抱下来一个西瓜,放在树下的案板上。

    西瓜被宰开了,红瓤,黑籽。来来来,吃西瓜!我捧起一块,吃了一口,又水又沙又甜,好瓜!

    三只小喜鹊与一个人

    老张家的门前有三株高大的树。一株是白杨树,另外两株还是白杨树。

    2005年,因城市建设需要,老张所在的家属院面临拆迁,门前的几株白杨树也要伐掉。得知消息后,老张急得围着白杨树团团转。急啥?拆迁有补偿,树伐了再种呗!——老张不是为自己急得团团转,而是为树上的喜鹊急得团团转。

    原来,中间那株白杨树上有个鹊巢,巢里有一窝刚出壳不久的小喜鹊,共3只。白杨树伐倒了巢里的喜鹊怎么办?老张先是跟拆迁部门商量,能不能不伐树?翌日,来了两位专家,经过现场勘验发现,白杨树树龄已到伐期,树势渐弱,并有“中空”(树心空洞)迹象,如不伐,遇大风一吹,相当危险。论证结果,还是得伐树。这对居住在白杨树上那三只小喜鹊来说,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

    无奈之际,老张架了个木梯,爬上树去,把小喜鹊装进小篮子里,系一个绳子,从树上一点一点地顺下来,老伴在树下接着。老张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腿脚不怎么灵便了,身体在树上晃了两下,差点没摔下来,幸亏他及时抓住了木梯。从树上下来,他的双腿软得像面团,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站起。老张和老伴相搀着,把小喜鹊提回了家。

    从此,老张家平静的生活再也不能平静了。

    老张猫腰撅腚地找出一个泥盆,老伴找来棉絮和柴草,铺在盆底里,模仿野外鹊巢的样子,他们给小喜鹊们营造了一个温暖的家。刚出壳的小喜鹊们,实际上就是几个肉团团,眼睛半睁半闭的,嫩弱得很。老张从没养过小动物,但他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让它们进食,它们才能活下去。于是,就让老伴熬小米汤。晾凉后,他用小勺子,一下一下地喂。一天十几次。为了让小喜鹊吸收各类营养,老张让老伴不断地改善“伙食”的品种——蛋清、菜汁、奶粉、饼干屑等等。他还捉来许多蚱蜢,时不时地给小喜鹊们换换口味。夜晚,为防止猫和老鼠伤害小喜鹊,老张就用一个钩子把“泥盆鹊巢”挂到房梁上。半夜里,老张还常常披衣起床,察看几次。经过十几天的精心照料,小喜鹊终于长出毛茸茸的羽毛,身体逐渐“硬实”起来。有时抖抖翅膀;有时伸长脖颈,用小喙啄琢泥盆的边边;有时翘着头叽叽喳喳地叫上几声。……

    小喜鹊渐渐长大了。老张把泥盆拎到小院的草地上,倾斜成一定的角度,这样小喜鹊就可以走出鹊巢,在草地上行走、玩耍、嬉闹了。老张喜滋滋地坐在一边,看着它们,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每逢有鹰在空中盘旋,小喜鹊们就用力拍打着翅膀机警地跑到老张的膝下,躲藏起来。老张“嗷吃!”“嗷吃!”地喊两声就把老鹰吓走了。

    老张想,不能让小喜鹊对人的依赖性太强,要提高它们的生存能力,就不能过多喂食和照料它们了。

    老张和老伴开始有意冷落它们。小喜鹊也很知趣,就自己在院子锻炼,在草地里啄虫,居然也能飞起来了。一会儿,噃喟喟地飞到树上,一会儿,嗬嚕噃地又飞回到草地上。躲在角落的老张和老伴偷偷看在眼里,甭提多高兴了。

    然而,随着小喜鹊羽毛的逐渐丰满,老张也变得惆怅起来。他知道,喜鹊是属于大自然的,它们终究要回到自然中去。有人出主意,干脆弄个鸟笼,把喜鹊装进去,笼养得了,你训训它,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卖个好价钱。老张摇摇头。他的主意已定:放小喜鹊回林。可是放了几次,这些“恋家”的小喜鹊,又都在傍晚回到“泥盆鹊巢”,赶也赶不走。他想,必须下狠心了,要彻底断了小喜鹊们“恋家”的念头。

    终于,他在小喜鹊们的注视下,把“泥盆鹊巢”摔了个粉碎。啊!家没了一那个亲手给它们搭建家,给它们喂食,教它们长本事的老张亲手毁了它们的家!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是他呢?喳喳喳!小喜鹊们惊叫着飞走了。飞向森林,飞向自然,飞向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

    老张久久凝视着小喜鹊,飞呀飞呀飞呀……直到它们的身影在天空中消失,才收回自己怅然的目光。

    除了他的老伴,没有人发现这一情景:当老张吃力地弯下腰,去拾那满地的泥盆碎片的时候,眼里滴下了两颗热热的泪珠。

    老张名叫张建逊,现年72岁,退休职工,家住东阿铜城镇前街181号。

    智斗

    喜鹊的天敌,除了蛇和黄鼬,就是猛禽了。

    蛇和黄鼬总是乘喜鹊出去觅食之机,爬上树,爬进巢里,偷食喜鹊蛋。而猛禽不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它光明磊落,它的目标是喜鹊。

    我说的猛禽主要是指鹰。

    一个黑点在高空中滑动,渐渐,那黑点由模糊到清晰,由逗号变成了一朵云。对于喜鹊来说,那朵云就是恐怖的信号——鹰来啦!

    苍鹰是凶悍而凌厉的猛禽,眨眼间,锋如利刃的鹰爪就能把猎物撕得粉碎。它那双大大的向前直视的眼睛和吓人的钩嘴,是它常常捕猎成功的秘密所在。鹰眼极其锐利,清晰度是人眼的8倍,所以即便在高空中飞翔,地面上的一切也会尽收眼底。它们常常在树林的上空盘桓,寻找猎物。巢中正在哺乳期的喜鹊幼鸟便常常成为苍鹰的美餐。

    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发生在东阿铜城镇一片树林的上空。

    十余只喜鹊正在悠然觅食。一只苍鹰突然俯冲下来,扑向那些喜鹊,幸亏躲闪及时,那些喜鹊没有一只被鹰的利爪抓住。喜鹊们稳了稳神儿,在一只体形稍大的喜鹊的带领下,兵分两路,以树丛作为掩护,开始向那只苍鹰发动反击。一路七八只飞到苍鹰的上方,然后,自上而下冲击苍鹰;另一路则围在苍鹰的下方,自下而上冲击。岂不知,在树丛中作战,苍鹰的强势根本施展不出来。在喜鹊上下两路夹击之下,苍鹰竟然慌乱起来,扇动翅膀败退逃窜,结果躲闪不及一头撞上高压线,像断了线的风筝呼呼啦啦掉在了地上。纵然有万丈豪情,搏击长空的本领,那苍鹰也飞不起来了。幸亏野生动物保护部门的工作人员及时赶到,对其进行了救治。三天后,那苍鹰才重返蓝天。

    苍鹰,作为空中的霸王,这次惨败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不但威严扫地,丢了脸面,而且还差点丢了性命。要知道,喜鹊是常与大树相伴的。当苍鹰飞到树梢与喜鹊相斗时,一方面,喜鹊们借助树枝巧妙躲避起来保存自己实力,不慌不乱;另一方面,不畏强势,运用“夹击战法”组织反击。通常,苍鹰捕猎的绝招—决捷、俯冲和爪抓,这次彻底失灵了。

    在苍鹰面前,喜鹊显然是弱势的。但弱者照样可以胜强,喜鹊靠的是智慧——喜鹊依托那片树丛,避开强敌的正面进攻,团结协作,攻击对方的软肋。喜鹊与树是一种什么关系呢?在此,我想到,大地之于安泰;也想到,森林之于人猿泰山。

    有树木相伴,喜鹊就能生出智慧,就能激发出了战胜强敌的勇气和力量。智斗不仅存在于动物与动物之间,恐怕也存在于人与人之间吧。

    听完杜吉利讲的这个故事,我对喜鹊愈发的敬佩起来,对东阿的56万亩林子也有别样的感情。

    种树人种下的不仅仅是树,也有智慧,也有故事和传奇,也有生生不息的精神呢!

    沙窝村人的抱怨

    2009年6月22日。鱼山乡沙窝村。瓜田。

    沙窝村是东阿县远近闻名的瓜乡。这里的沙地土壤特别适合西瓜生长,西瓜的品质也好,脆,甜,沙……几样都占了。然而,近年来,每当瓜熟季节,沙窝人却被偷食西瓜的鸟们困扰着,抱怨之词不时闪烁。

    那天,太阳毒毒的。我来到沙窝村的瓜田时,瓜农正忙着摘西瓜呢,头顶不时有喜鹊喳喳叫着飞过。田头停着的卡车,是河南商贩开来的,他们收购的西瓜,一斤五毛六分。听说我是来了解喜鹊的有关情况的,瓜农们纷纷从瓜田里走出来,争相向我反映“情况”,反映“问题”。

    王宗利(沙窝村村民33岁):

    我种了3亩西瓜,正常年景能收5000斤,今年却只收了300斤,都让喜鹊偷吃了。西瓜小的时候不吃,快熟的时候才吃,哪个熟吃哪个,比人看得还准。我用布条盖,用网革也不顶用,喜鹊照样能钻进去吃。

    范吉勇(沙窝村村民47岁):

    我种西瓜有十余年的时间了,过去很少有这种情况(喜鹊偷吃西瓜)。我田里的西瓜被喜鹊偷吃了200多个,一亩地得损失50多元。所有种西瓜的农户都不同程度地遭受了损失。我的情况还算好的,因为我的瓜田离家近,我一看鸟飞来了,就赶紧过来哄。驱鸟的办法都快想绝了,做假人,点火,放炮,放音乐每个办法只管用几天,一旦被它识破,它就不怕了。

    刘二蛋(沙窝村村民53岁):

    这些喜鹊精明得很,大棚里的西瓜也能偷吃。我都搞不清楚,它们是怎样进去的呢?快熟的西瓜叨一个小口,吃瓜肉,喝里边的汁。被叨了口的瓜就不能长了,就都成了废瓜。可是,我们这里是喜鹊之乡,我们又不能猎杀喜鹊,猎杀是犯法的。什么?喜鹊多了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事还真不好说。从喜鹊偷食我们的西瓜这点来说,我们心里当然有气。可是,喜鹊又吃害虫,没有这些喜鹊,林子就会发生虫害。所以,总体来说,虽然我们损失了一些西瓜,但同那些林子的价值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袁长安(沙窝村村民60岁):

    我在瓜田边上架了个网子,想逮几只,吓吓鸟。其实,也不是真逮,而是速住再放,让被逮住的鸟,回去捎个话,偷食西瓜会丧命的。可一只也没逮着。这些家伙太精明了。听说,有人发明了一种驱鸟剂,一小包包,可兑进一桶水,放在田边慢慢挥发,鸟闻到味儿后,心情就开始烦躁,就没了胃口,就再不吃西瓜了。上哪儿能买到这种驱鸟剂呢?

    瞧瞧,喜鹊多了,也有不少麻烦呢。

    不止是鱼山乡沙窝村,其他乡镇鸟类糟蹋农作物的事件也屡屡发生。不断有村民向林业局反映,田里的西瓜、香瓜、草莓、櫻桃等,被贪嘴的鸟偷食了。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林业局自己也未能幸免。

    县城边上有个林业所属的林果基地叫“鹊乡梅园”,光顾的鸟类更是巨多,结下;的杏、桃、梨和苹果干脆就喂鸟了,光是树底下的鸟粪就白花花一层。为了驱鸟,“鹊乡梅园”的主任谭承来买了一把铜锣,鸟一来,就镗镗镗地敲一通,不到一年时间,那把铜锣生生被敲碎了。贪嘴的鸟中,麻雀居多。当然,也有喜鹊。有人担心说,东阿的喜鹊多到一定程度会不会成灾啊?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怎么?不是吉祥鸟吗?怎么能成灾呢?为此,回到北京后,我专门走访了有关官员、专家和学者。

    孟沙(国家瀕危物种进出口管理办公室副主任、生态学者):

    生态是个活的系统,生命的链条环环相扣,这个系统永远处在变化中,它的平衡是靠自身的变化来进行调整的。动物也好,植物也罢,当然存在一个“量”的问题,因为栖息地的承栽能力不是无限的。少了,失衡;多了,也失衡。平衡既是目标也是过程,平衡是在动态中通过调整生物因子之间多与少的关系,才逐步建立起来的。

    就局部而言,东阿喜鹊的数量可能多了点,但就整体来说,喜鵲的种群仍然需要保护。对这种象征着吉祥的鸟不要和“灾”之类的词联系在一起。喜鹊不是生物链中顶级动物,它也存在着天敌,比如猛禽、蛇和黄鼬等。喜鹊一多,猛禽、蛇和黄鼬等必然要跟着多起来,暂时不多也不要紧,总是要多起来的。同其他野生动物一样,喜鸩数量和栖息地容纳量之间,是有一个比例关系的,但具体比例是多少,这个问题很复杂,涉及食物、水、生物多样性结构及喜鹊本身的繁殖能力等。我不主张用过多的人为干预的措施来控制喜鹄的数量,否则可能会酿成新的生态问题。喜鹊毕竞是鸟类,天高任鸟飞嘛,当此处食物缺乏的时候,它们自然就会飞往别处。生态的问題要用生态的办法来解决,而不能动辄就喷药,就投毒,就使出化学手段。

    唐树林(中国绿色时报副总经理):

    前段时间,我看到一則报道,说京郊某地瓜农田里的瓜,常被喜鹊啄食,令瓜农相当恼火,就用网把啄瓜的喜鹊捉住处死,尸首挂在枝头,吓唬其他想前来味瓜的喜鹊,以儆效尤。且不说如此行为触犯了法律,要被森林公安机关追究刑事责任,就是从生态伦理的角度来看,也是不人道的。当然,瓜农的心情可以理解。

    建议国家尽快建立赔倍机制。由于野生动物的肇事行为,而给老百姓农作物带来损害的,应该得到合理赔偿。一方面要保护野生动物,一方面也要保护老百姓的物权。

    吕植(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主任、野生动物学专家

    喜鹊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鸟类,哪里树多,哪里食物丰富,它自然要到哪里去。喜鹊具有一定的领域行为,喜欢占一片地。近几年,东阿的喜鹄多起来,是个好事情。很有意思。

    听说,东阿主要是种杨树,发展速生杨。如果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杨树生长周期短,效益好,能够使老百姓很快致富。但从生态学的观点来说,我不太主张发展速生的单一树种。一个穗定的生态系统,要通过生物多样性的慢慢恢复和进化才能建立起来,需要耐心,也需要时间。至于喜鹊与杨树之间的生态关系,数量与分布范围以及比例情况,目前观察到的还只是现象,而不是结论。还需要继续观察。

    “喳喳!唆喳!喳喳喳!”东阿的喜鹊多了吗?多乎哉?不多也。杜吉利坚决反对“喜鹊多得成灾”之说。他说,没有那些喜鹊,那56万亩林子还会安然无恙吗?何况,喜鹊给东阿人带来了那么多的快乐!他说,虽然对喜鹊和麻雀等鸟类偷食田里的香瓜、草莓、小麦等现象,老百姓不无抱怨,但这还不能说,东阿的喜鹊就多得成灾了。这只是个别喜鹊“不守规矩”的行为,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说,即便文明社会的人也不都是人人品德高尚啊!杀人的,偷盗的,抢劫的,吸毒的,卖淫的,不是每天都在发生着吗?和尚也不是个个那么虔诚,每天专心念经打坐,不是也有鲁智深这样惹是生非的“花和尚”吗?有一些“花喜鹊”也是正常的,没有倒是不正常了。

    喜鹊是朋友。——他说。

    喜鹊是卫士。——他说。

    喜鹊是英雄。——他说。

    喜鹊文化

    傍晚,我在东阿广场散步,看到广场上的“地标”竟是三只振翅欲飞的喜鹊艺术造型,不锈钢结构,高八九丈许,相拥相抱,嘴角相叠,直指苍茫的天空。而围着“地标”四周的地面,是青色平面石雕,上面刻着十二生肖图案及其代表的性格特征的文字注解。显然,这样的设计是别具意味的。

    ——是否象征着东阿和东阿人的某种精神呢?

    喳喳!喳喳!喳喳喳!广场上,三五成群的喜鹊在觅食,忽起忽落……远处,有一群老年人在扭着秧歌,咚咚的鼓声时而盖住了喜鹊喳喳的叫声,喳喳的叫声时而又盖住了咚咚的鼓声。起起伏伏,飘飘荡荡。喜鹊和喜鹊的叫声已经深深地嵌入到东阿的地域文化中了。

    喜鹊,又名鹊、客鹊、飞驳鹊、干鹊、神女。佛经里把喜鹊称为刍尼,而古典小说中常把它叫做神女。《禽经》记载:“仰鸣则阴,俯鸣则雨,人闻其声则喜。”看来,喜鹊还能预报天气呢!据说,造字的始祖仓颉就是通过观察鸟兽的行踪,分类象形,创造了文字。当初,喜鹊给了仓颉哪些启示呢?

    喜鹊落在一株树上的时候总是喜欢登在最高的一枝上,喻示一个人节节向上,出人头地。喜鹊也喜欢登在腊梅枝上,又喜欢站在树梢上,因此,人们就用“喜上眉梢”来形容高兴的样子。

    曹植在《白鹊讴》中咏道:“鹊之强强,诗人取喻。今存圣世,圣质见素。饥食菩华,渴饮清露。异于畴匹,众鸟是慕。”写这首诗时,曹植不会想到一千佘年后喜鹊与这片土地的密切关系吧。喜鹊已经成了东阿的文化符号,它有恒常、稳定、明确、坚毅、始终如一的象征意义,正如东阿人的品德和精神。它不只是虚幻的,更是实在的;既是尊贵的,更是质扑的。东阿的文化元素中不能没有喜鹊了。

    此时,我又想到了列那尔。列那尔是法国专门写动物散文的作家。他在把喜鹊戏称为“最具有法国气派的鸟类”后,又写了喜鹊与青蛙的一段对话——

    喜鹤:唆喳喳喳喳喳喳!

    青蛙:你在讲话吗?

    喜鹊:不,我在唱歌。

    青蛙:噢,唱歌。那我也唱歌——哥哥哥哥哥哥哥!

    列那尔甚是有趣,他能准确地捕捉到动物的特点,并声情并茂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喜鹊确有一副金属般的好嗓子,叫声锐利、干燥、毛糙,一派大巧若拙的歌唱家气度。当然,列那尔描写的喜鹊是法国的喜鹊,不是中国东阿的喜鹊。然而,疆界是人的疆界,地球是个整体,喜鹊的叫声不会有本质的不同吧。——我想。

    据说,韩国首都首尔的市鸟是喜鹊。台湾新竹市的市鸟也是喜鹊。喜鹊,还作为2006年沈阳世界园艺博览会的吉祥物,深受沈阳人的推崇。沈阳离满族人的发祥地赫图阿拉不远。满族人忌打喜鹊。在北方满族聚居的村屯,许多人家的院子里都立有一个高高的木杆子,杆子的顶端顶一个木斗。冬天,那斗里常放些米、猪肠子等食物用来喂喜鹊。满族人为何这么敬重喜鹊呢?这源于一个传说。那个传说中喜鹊救过满族始祖努尔哈赤的命。

    喜鹊是中国北方常见的留鸟。喜鹊的存在,使北方的冬天格外生动。作家苇岸留心观察过冬天的喜鹊。他说,如果说冬天的喜鹊是王的话,那么那些在它周围起落,或者尾随它们飞行一程的麻雀,则是数量众多的国民。其他偶然出现的鸟类,如乌鸦、老鹰及啄木鸟等,就都像国外来的旅行者。他在《大地的事情》中写道,麻雀跟着喜鹊飞时,喜鹊飞翔,姿态镇定,从容,两翼像是树木摇动的叶子,体现着在某种基础上的自信。而麻雀敏感、慌忙,它们的飞法类似蛙泳,身体总是朝前一耸一耸的,并随时可能转向。这便是小鸟和大鸟的区别。——大鸟永远引领着飞翔的方向。

    正如伟大的人,在引领着社会的发展方向一样。

    毛泽东终于走出了陕北的窑洞。解放战争就要打响了。

    1948年4月9日,路过山西时(前往西柏坡的途中),毛泽东和周恩来参观了五台山的清凉寺。周恩来说:“主席,抽上一签吧。”毛泽东走上前去,抽了一签。看着签上的文字,他笑了。毛泽东抽了一个上上签。毛泽东的心情不错。走出寺庙,当他看到墙上贴着“劝君莫打三春鸟”的标语时,便笑着问地方干部:“这是谁贴的?”回答:“庙里的和尚”。毛泽东:“好,僧人以慈悲为怀,提倡放生。”这时,正有一只喜鹊喳喳地叫了几声落在寺庙旁边的树上。毛泽东向那只喜鹊招了招手,转过身继续说:“对敌人,对反动派是不能讲慈悲的。我们提倡不打三春鸟,是从三春鸟吃害虫这点出发。”周恩来补充一句:“对,三春鸟保护林木

    是的,喜鹊及鸟类不但保护林木,也保护庄稼。

    南北朝时,“范洪胄田一顷,将秋遇蝗,忽有飞鸟千群,蔽日而至,瞬息之间,食虫啄尽而去。”那飞鸟是什么鸟?是喜鹊吗?

    保护喜鹊,保护鸟类,保护野生动物,古人做得不比我们差。《史记》中有“不射卵,不杀胎,不歼灭,不覆巢”的记述。翻译过来就是,不能捕猎正在下蛋的鸟,不能猎杀正当怀孕期的野兽,更不能见一个捕杀一个,一个活口儿也不留,统统杀光,连窝端了。

    郑板桥画竹,也画鸟,但他不喜欢笼中养鸟。他主张多种树。多种树,自然就会引来喜鹊,引来鸟。

    乾隆年间,他在给堂弟的一封信中写道:“吾所云不得笼中养鸟,而予又未尝不爱鸟,但养之有道尔。欲养鸟不如多种树,使绕屋数百株,扶疏茂密为鸟国鸟家。将旦时,睡梦初醒,尚辗转在被,听一片啁啾,披衣而起,净面漱口啜茗,见其扬韵振彩,倏往倏来,目不暇接,固非一笼一羽之乐而已。”

    郑板桥老先生的高论,具有深刻的生态伦理思想,至今对我们仍有重要的启示。可惜,老先生画喜鹊的作品不多。当代画家中,王成喜画喜鹊的作品不少,但多半是画梅时画的喜鹊,喜鹊是点缀。意在梅,不在喜鹊。但东阿人并不介意,东阿人还是喜欢王成喜的画。他们认为,不管意在哪里,那画上都有喜鹊。在他们眼里,那喜鹊分明就是东阿的喜鹊呢。

    杜吉利告诉我,东阿县已经成立了喜鹊文化研究会,从古籍和历史文化中挖掘和整理出有关喜鹊的典故、诗歌、辞赋、书画和传说等文献作品200余件,编辑刊印了《咏喜鹊诗选》和《咏中国喜鹊之乡》小册子。请名家设计制作了“中国喜鹊之乡”邮资封,图案中,叫喳喳的喜鹊当然是主角。研究会还组织作家、画家和摄影家开展了以喜鹊为题材的楹联、摄影和绘画等创作采风活动。当地摄影家拍摄的反映喜鹊四季生活的摄影作品,在林业局大楼里常年展出,产生了积极的社会影响。来林业局办事的人,总是先楼上楼下欣赏一番喜鹊照片,再去办事。看着看着,有的甚至忘、记自己是来看照片的,还是来办事的了。

    为了打造“中国喜鹊之乡”这张名片,喜鹊研究会申请注册,并开通了“中国喜鹊之乡”网站,每天的点击率还不低呢。

    我笑了。——这可能是中国首个就一种鸟类专门成立的研究机构吧。

    阿胶新解

    为了寻访一个古老的传说,为了求解一个真实的答案,我走进了地处东阿县城东北部的阿胶城。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阿胶城的上空,有喜鹊飞来飞去。阿胶城里青松翠竹鲜花锦簇,潺潺溪水环城而流,这是一座现代化的花园式的工业园区,一派生机勃勃的繁荣景象。在阿胶城的耀眼处,可以看到这样的广告语:

    “阿胶本经上品,弘景日:出东阿,故名阿胶。”

    ——李时珍《本草纲目》

    阿胶是中国医药宝库中一种名贵的中药。距今已有两千余年的历史。古时候,阿胶生产带有神秘色彩,在封闭的作坊中进行。阿胶“祖传秘方”乃为“国家机密”——泄密者,杀无赦。

    中国仅有两个中药国家保护秘方:一个是云南白药,一个是东阿阿胶。为什么阿胶只有东阿县的好?这个问题即便最爱偷偷食用阿胶的杨贵妃,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她能说出的,一是别人都说好;二是吃过之后果然好;三是其他地方出产的果然不好。而民间最智慧最简明的版本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淮南的橘子到了淮北就成了臭柚子,茅台酒换个地方酿造就成了酸泔水。东阿人在用驴皮熬胶之前,也用狗皮,用牛皮,用猪皮熬过胶,但都没有叫成“阿胶”。用狗皮熬的胶叫“狗皮裔药”,牛皮熬的胶叫“黄明胶”,猪皮熬的胶叫“猪皮胶”……虽然这些胶的药效都不错,有的甚至可以同阿胶媲美。阿胶被驴皮熬的胶独占了。——不不!也不准确。即便用驴皮熬的胶,也不一定是阿胶,只有东阿产的驴皮胶才是阿胶。

    瞧瞧,这里边还真有讲究。

    阿胶制作的原材料中,东阿地下水系居于核心因素,而驴皮不过是第二位的因素。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写道:“东阿有井,大如轮,深六、七丈,岁煮胶以贡天府者即此也。其井乃济水所注,取井水煮胶,而成阿胶。”什么是济水呢?清初医学大家陈修园说:“此清济之水,伏行地中,历千里而发于此,其水较其旁诸水,重十之一二不等。”写出《梦溪笔谈》的沈括也赞美道:“清而重,性趋下”。原来,那地下水发源于泰山和太行山两山山脉的地下潜流,此水经过了层层岩石的过滤,并溶入了钙钾镁钠等稀有金属元素,焉能不清?焉能不重?

    而药房的人说,东阿县的驴皮最好,非纯正驴皮不用,熬制的胶就效果好。——这是把驴皮作为核心因素的说法。此说,不是错误的,也不是正确的。早年间,做阿胶的驴皮确实都产自东阿——“墨黑的小黑驴,白蹄白肚皮,吃过东阿的草,喝过东阿的水,东阿的山上打仨滚,扒下的皮,金锅熬,银铲拌,七七四十九天,阿胶方成。”

    但近年,随着东阿阿胶品牌的驰名,特别是股票的上市,阿胶产品销路奇好,毛驴皮的用量越来越大,本地毛驴皮已经不能满足生产的需要了。于是,那做阿胶的驴皮也不都是东阿的毛驴皮了,有新疆的,有内蒙古的,有辽宁的,分不清哪儿是哪儿的了,可阿胶还是好,什么原因?想来想去,除了工艺的独特之外,还是那两个字:水好。

    看来,做阿胶的水好是没有争议的了。水好取决于地质构造的稀有金属元素成分和泰山、太行山及东阿大地的生态好,而生态好的根本取决于什么呢?“喳唛!唆喳!”喜鹊叫着,没有答案。也许,喜鹊的叫声就是答案,至少是部分答案。东阿的喜鹊振动一下翅膀,太平洋上都有可能刮起飓风——生态是个整体,不是孤立的存在。如此这般,东阿的水好跟生态好没有关系吗?水好跟涵养水源过滤水流的林子没有关系吗?如果没有人知道,我也只好不知道了。

    不过,阿胶集团总经理秦玉峰说的一句话,倒是颇耐人寻味。他说:“东阿越来越好的生态环境,提升了阿胶产品的品质;而‘中国喜鹊之乡’这张名片,对阿胶产品的销售,确实起到了促进作用。”

    唉,生态好,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居然也跟着好起来了。

    畅想未来

    “我来自中国喜鹊之乡——东阿。”

    这是东阿县委书记王伟华去外地招商,自我介绍时,说的第一句话。她说:“东阿是出产阿胶的地方,东阿是生态宜居的家园。”常常是话音未落,人家就送给她热烈的掌声。东阿在哪里?“东阿在黄河之滨,东阿在泰山脚下。”王伟华当然不忘展示东阿的区位优势,她说,“东阿位于济南经济圈内,东接山东半岛城市群,西连中原经济圈,北临黄三角经济圈,南通长三角经济圈。东阿连四海通八方,多条横纵交错的交通动脉贯穿全境,一小时可抵济南,四小时可抵青岛和北京。”

    “东阿是个市场广阔,潜力巨大,充满机会的地方,你们不到东阿,也许是东阿的遗憾,但你们不到东阿看看喜鹊,不听听东阿喜鹊的叫声,你们会遗憾终生”。一双双眼睛看着这位颇有风采的女县委书记,她提高了声调,大声说,“你们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但你们要相信20万只喜鹊所作的选择。”

    哗哗哗!——全场掌声如潮。

    好!喜鹊多的地方一定是好地方。就像东阿的56万亩林子,引来20万只喜鹊,20万喜鹊也给东阿人带来吉祥、幸福和美誉。

    这是雨果说的——

    “脚步不能到达的地方,眼光可以到达,眼光不能到达的地方,精神可以到达。”

    人类真是伟大。想象的翅膀可以到达任何地方,甚至未来。未来在远方,未来是一种指向,未来是一种梦想。说到未来,我又想起我在中央电视台“生态中国”录制现场看到的一个场面。主持人崔永元对造林英雄牛玉琴说,你20年来种了那么多的树,改变了沙漠的模样,真是了不起。在这里你畅想一下家乡的未来吧!牛玉琴咳了咳嗓子,说,我嗓子不太好,种树行,唱歌不行。顿时,把现场观众逗得乐翻了天。

    在东阿时,我也请东阿县县长刘国强畅想一下东阿的未来。这位干练的县长当然没有牛玉琴那样的“幽默”——把“畅想”理解成“唱歌”。他是用经济学的眼光来看待东阿的。他说,东阿的未来不得了。他说,你算算,就是一株树一年长20块钱,全县有3000多万株树,木材经济效益就是6亿元,这还没算上林下空间种植天麻、芍药、牡丹和刺五加等获得的经济效益,而社会效益、生态效益更是经济效益的十几倍。刘国强畅想的未来不光是一些硬邦邦的数字,还有诗意的美景和浪漫的情怀。刘国强告诉我,眼下,东阿正在申报国家级黄河森林公园,以生态旅游拉动经济,以生态旅游促进保护,是东阿要做的下一篇大文章。

    受爱默生和梭罗的影响,一个叫缪尔的人,于1901年写出了一本曾影响了美国总统的书《我们的国家公园》。他在书中写道:“森林公园的作用,不仅仅是作为木材与灌溉河流的源泉,它还是生命的源泉。”他进一步写道,“森林作为用材林,它们的价值并不大,然而作为鸟和蜜蜂的牧场,作为灌溉农田的水源的涵养地,作为人们可以迅速避开灰尘、热浪与焦虑的世外桃源,它们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这位被后人称为美国国家公园之父的缪尔,蓝眼睛、卷发、长胡子,面相跟恩格斯很相像。他说:“我用尽浑身解数来展示国家森林公园的美丽、壮观与万能的用途,就是要号召人们来保护它们,在保护的同时,来欣赏它们,享受它们,使它们得到可持续的合理利用,并将它们深藏心中。”

    这几年,来东阿旅游的人渐渐多了。有奔东阿阿胶来的,有奔东阿杂技来的,有奔东阿黄河大堤来的,有奔东阿引黄干渠来的,有奔东阿凭吊曹植来的……但更多的是奔东阿的林子和喜鹊来的。来的游客操着南腔北调,搞不清哪儿是哪儿的。有说洋话的,有说粤语的,有棕皮肤黄皮肤白皮肤的,有蓝眼睛黄眼睛黑眼睛的……外国游客中,日本人居多。据说,日本人崇拜曹植,来的都是曹植先生的“粉丝”,寻寻觅觅,大呼小叫。美!东阿。迷人!东阿。哇呀呀!东阿。

    施耐庵在《水浒传》中,常用这个词:“好一片猛恶的林子”。其实,有喜鹊叫喳喳的林子并不“猛恶”,有的只是生态系统的复杂和生物空间分布的多样性。

    林学家说:森林可以涵养水源。

    经济学家说:森林可以涵养资本。

    诗人说:森林可以涵养心灵。

    这三句话,其实正是从不同角度,对森林的生态、经济和社会功能的形象描述。而生态旅游作为一种载体,恰恰能够把森林的功能完整地体现出来。杜吉利从近年来新出现的“生态游”“可持续发展”“自驾游”“驴友”“黄金周”“观鸟族”“农家乐”“休闲”“慢生活”等词汇中,隐隐预感到一个回归自然的时代,就要到来。

    旅游是什么?旅游是对履历的一种弥补。旅游就是寻找差异。旅游就是引领人们朝远看,朝外看,朝不一样的地方看。在北京上海的楼群刷拉拉疯长的时候,东阿无边无际的林子也在刷拉拉地疯长。对于北京上海来说,东阿就是远处,就是不一样的地方。对于刷拉拉疯长的楼群来说,刷拉拉疯长的林子就是差异。

    说到东阿与别处的差异,我差点忽略了那座山——位山。

    “喜鹊王”杜吉利告诉我,黄河森林公园建成后,位山将是一个“非同一般”的景点。在他的提醒下,我的目光开始慢慢向高处移去。置身平原林海,我已经感受不到山的存在了。实际上,东阿的“阿”字,就是高也,大的丘陵也。从地理意义上是否可以说,东阿,乃泰山的起始处,或日泰山山系崛起的地方呢?如果此说成立,那么东阿的位山便是标志性的符号了。

    位山被深重的绿色包围着。站在位山上眺望,大地在这里一分为二,东边是层层叠向高处的泰山,西边是甩手无边的鲁西平原。高山与平原在此实现了完整的对接,向东,这里是平原的边际,却是山的起点。向西,这里是山的完结,却是平原的开始。

    位山并不高,以至于我羞于说出它的海拔,甚至,很难说它是一座真正意义的山。然而,位山之于中国的两条母亲河来说,其特殊的意义,确实没有哪座山能够与之相比了。黄河自不必说了,位山与万里之遥的长江何干?这要从东阿的一横一纵说起了。

    从横的方面说,滔滔黄河奔涌到东阿的位山,打了个漩儿,在穿越艾山卡口(黄河下游最窄处)之前,“性子”稳了许多。这里被开凿后恰好成为引黄济津工程的汲水口。从纵的方面说,位山又是南水北调东线工程“穿黄”的地点。南水北调的设想是毛泽东提出来的。他说:“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点水来也是可以的。”说这番话的时间,是1952年10月。南水北调工程东线工程,从长江下游扬州三江营抽引长江水,利用京杭大运河及与其平行的河道逐级提水北送,并连接起调蓄作用的洪泽湖、骆马湖、南四湖、东平湖。出东平湖后分两路输水:一路向东,通过胶东地区输水干线经济南输水到烟台、威海;一路向北,在位山经隧道穿过黄河接小运河至临清过河北一路澎湃向天津去了。位山之下的穿黄隧道深70米,直径9.3米,为倒虹隧道。

    中国,两条最伟大的河(准确地说是水)在位山相遇,招招手,它们彼此致敬,彼此问候!然后,义无反顾地朝着各自的方向去了——来自西边的向东去了,来自南边的向北去了。

    位山是平静的,但它的山体之下,却是奔腾激越,汹涌澎湃。水中裹挟着的,既有南方的柔美和温润,也有北方的粗矿和豪放。至于哪条蟹是来自长江里的蟹,哪条鱼是黄河里的鱼,位山分辨得清清楚楚,从来不乱。而位山自己看自己,倒是有些乱了——因为,在这里既可嗅到江南稻花的芳香,也可觅到西部信天游的余韵。

    位山很小,位山很大。位山的“大”不是高度,而是差异。

    有人说,休闲是生活的最高境界。齐白石老人有一句名言:一生只愿做闲人。画点闲画,见点闲人,说点闲话,写点闲文,看点闲景——这是人生的大自在大境界。细想想人生能有几处得闲空,有闲情?求忙容易求闲难。

    我不知道什么是休闲,但我知道休闲一定与自然有关。看看“休闲”二字的构成就可了然——人的旁边是木,门里边也是木。休闲之处一定是有木的地方。木作为森林的个体,它已经演变成自然的一个符号了。当有了足够的面包和牛奶之后必然会产生休闲。休闲是生活的一种状态,是精神的愉悦和放松。休闲是灵魂与大地气脉的对接。人类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我们是不顾一切地奔向毁灭,还是诗意地踱向休闲?这是个问题——它不需要我们每个人做出回答,却需要每个人都进行思考。在这个喧嚣而浮躁的时代,在一切都可以速配和速成的时代,我们几乎忽略了树尖尖上的四季变化,忘记了田野中还有蛙鸣,森林中还有鸟语。我们的脚步应该慢下来,我们的心应该静下来。

    也许,你到过很多国家,走过很多地方,看过科罗拉多大峡谷、尼亚加拉瀑布、塞伦提格草原……的确,那都是地球上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色;也许,你没有国外旅游的经历,但你到过国内的黄山、庐山、张家界、九寨沟,或者到过三峡、千岛湖、神农架、西双版纳……的确,这些地方都是中国自然景观的经典,可圈可点。

    但我要说,东阿,却有另一番景致。穿行在东阿的林海中,你会产生美妙的感觉,产生许许多多的联想,并且获得一份自信,一份自爱,一份自尊。其实,恢复和重建自然,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情。2003年,我在美国访问时,一位美国朋友告诉我,印第安人曾深信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统治着广大的世界。这种神秘的力量,将人类与其他生物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印第安人敬奉大地为生命之母。他们认为,大地上的各种生命组成了一个有灵

    性的生命之网。每一株树,每一只鸟,每一个人,都是无形的生命之网上的一个小小部分。东阿的林子都是人工林,看到这些林子,你会对那些种树人油然生出敬意!在一定意义上,他们就是用双手编织着“生命之网”啊!也许,你被感动了。也许,没被感动,那也不要紧。只要我们有一颗真诚的心,脚下的大地会给我们力量。

    ——大地的梦想,就是我们的梦想啊!

    那个梦想中,有喜鹊吗?当然。“喳喳!喳喳!”我不知道,在我们这个星球上,除了东阿还有什么地方有这么多的喜鹊呢?“喳唼!”

    “喳喳!喳喳!”

    “喳喳!喳喳!喳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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