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支玫瑰-望远镜里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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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习的风气越来越淡了,比如在文化课方面,英语和数学这样的学科都需要平时的基础,需要在循序渐进之中不断提高成绩,可有的同学对这些学科,都已经放弃好几年了,连最基础的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现在即使想努力赶上去,也常常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了。

    很多人心里也很着急,但着急之后,一看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也只好又一次放弃了。

    通过这件事,我进一步地理解了人们常说的人的本性中的一个侧面,尤其是中国人。我记不清是哪本书上写的了,说当外国人看到别人比自己强的时候,便会在心里产生一种巨大的动力,并下决心一定要超过别人。可中国人常常就不是那样了,自己好的时候,他希望别人不好,自己不强的时候,他希望别人更弱。

    这可能是一种人性在生活当中不自觉的反应,在我们这个年龄上还不会想得那么复杂,可是在学习成绩上的差距,常常造成了心理上的距离。

    渐渐地,班里形成了这样一种局面,几个学习成绩比较好的同学,聚在一起的时候更多一些,当然也包括专业课方面,但是这种心理又常常是非常微妙的,微妙得连自己本人都感觉不出来。比如这次专业课某个人唱得好一些,得到专业课老师的表扬,下课后同学之间也会表示祝贺,可在背地里就会悄悄地拿自己在专业课上的优点去和那个同学身上的不足进行比较,比完之后,便暗暗地想,别看这次课上得不错,他的毛病还多着呢。可当某个同学的某一次专业课没有上好,表面大家都替他惋惜,而心里常常又出现偷偷的喜悦。

    多么可怕呀,在这样的年龄,居然就产生这样的情况,每当我细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会感到头皮一阵发麻,真正可怕的是恰恰自己也在这些人当中,比别人好不了多少。

    自从白杉写了那封信之后,因为信的署名是“孤独的树”,从那之后大家都把他叫成“孤树”。

    铁曼和白杉这些天一直有着非常频繁的接触,经常看见他们两个一起去琴房,又一起到小松林去看书。

    那天,我看见铁曼一个人在松林中来回踱步,又不像在等什么人,我正好也在旁边背诵英语单词。

    “四眼儿”,你英语说得真好,我如果能赶上你一半就谢天谢地了。铁曼走过来非常真诚地对我说,英语刚开始学的时候,我还是学得不错的,在上初一的时候我还是英语课代表,可上初中二年级之后,练琴练歌的时间就把读英语的时间全都占去了。再说我们那个学校的英语教师水平实在太差了,教的方法也非常落后,搞得大家都没了兴趣,我也就不知不觉地忘记了自己曾经喜欢的这个学科。

    我把书本合上,对铁曼说,学任何知识都有一个兴趣问题,但我觉得任何兴趣都很少是天生的,当你认为某种知识对你非常重要,而且必须学好的时候,这个时候你还没有什么兴趣,那么首要任务便不是学知识,而是要培养兴趣。咱们国家足球队这次能进世界杯,国人都非常认同地说,多亏了那位头发卷得像方便面似的外国教练米卢,而米卢在指导队员们踢球时的最大特点,便是千百次地向队员们鼓吹“快乐足球”。我觉得这是非常有道理的,你所干的事情,你觉得那是在遭罪,咬着牙硬着头皮去干,三天五天还好坚持,时间一长就难说了。就是那些世界著名的大科学家大艺术家我觉得也是如此,正常人觉得那是非常枯燥的事情,比如在实验室里一干就是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每一天面对的只有那些实验仪器,正常人肯定受不了。可那些科学家却从心里感到那种事业是快乐的是幸福的,所以他们觉得非常充实,精神也很愉快,所以在搞实验的时候常常是废寝忘食。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一旦对某种事情达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那种事情便没有干不好的,你说呢?

    我的小“四眼儿”,你简直是哲学家思想家呀。铁曼紧紧地抱着我,睁大了两只眼在我的脸上看来看去,好像我的脸上写着字似的,真看不出来,这些事情你都想得这么深。

    其实,在来这个学校之前我也很少想这些事情,是这两个月咱们的学习和生活逼得我不得不想。我对铁曼敞开心扉说下去,前些日子我给爸爸写了一封长信,把入学以来的所见所闻所感都写上了,爸爸来电话说,我这两个月进步和成熟的程度是在家里两年都换不来的。我觉得爸爸说得并不过分,因为以前的我,每一天的事情实在太简单了,那么简单的事情又不用我自己去想,家长早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现在学校的情况变得比家里复杂多了,可家长又无法跟在我们身边,不由得我们不想呀。

    你说得太对了,其实我也想,只是咱俩的思路不一样。这些日子你可能也看出来了,我和白杉接触得多一些,我自己现在也挺矛盾的。说真的,起因是那封信,我对他有了一定的好感,接下来的事情,那就不仅仅是好感,而是非常感动。你知道吗,白杉家里的经济条件也属于一般,可他看见我的困难说什么也要帮我一把,他从自己的伙食费和零用钱中节省出一部分来帮助我,我怎么能要呢,他便偷偷地买了饭卡硬塞给我,我真是心里很感动。而且他还一再说,你不要把这件事看得很重,同学之间这都是应该的。

    她说得很动情,有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听了她说的这番话,我的心里也是一热,觉得像白杉这样的男同学确实让人心里觉得很佩服。这时,我又想起了那次在黑板上有人写的那几句顺口溜,就有些过意不去地说,看来我们对同学的了解还应该有个过程,用法国大雕塑家罗丹的话说,美是无所不在的,对于我们的眼睛,并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

    “四眼儿”,说心里话,我真是挺服你的,你看看,咱们也是同龄人,而你说出的话,简直就像在给我上课。“拜尔”说话的时候,一脸的真诚。

    你可别这样说我,那会使我骄傲之后找不到北的。其实我也就是多看了几本书,有些东西再往深处想一想,其实你身上的优点有很多我还学不来呢。我说的也是心里话。

    就在我们松林中讨论的这些话题结束的当天晚上,便发生了一件让我们非常恼火的事情,可这种恼火又使我们无处可发。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张杨和彭程悄悄地把我们几个人叫到旁边,低声地说,你们以后在睡觉之前,也就是熄灯之前最好能把窗帘拉紧一点儿。

    那是为什么?程珊一时还转不过弯来。

    我虽然没有像她那样直接发问,可心里的问号也是大大的,因为对着我们宿舍的窗口,根本没有任何建筑物,谁也不会从几公里以外往这里望吧。

    除了我之外,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愣愣的,眼睛里充满着疑问。

    彭程终于揭开了谜底,亲爱的同学们,你们忘了咱们宿舍楼的形状吗,是弧形的,懂吗?

    呀!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张杨接着说,他们,他们这几天常常在晚上的时候拿着望远镜望着你们这边。

    简直是臭流氓。程珊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了。

    你们告诉我,到底都是谁干的?范玲看样子非要把那几个人抓出来不可,眼睛直直地望着张杨和彭程。

    别这么看着我,又不是我们干的,再说了,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人家拿望远镜在窗口往外望,那是人家的权利,谁又能说人家是在望你们这边呢。

    彭程说得也对。黄玉玉这时说话了,我看咱们以后注意一下就是了,这事情也不复杂,我就不信咱们挡好窗帘他还能看见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一边骂着,一边把窗帘挡得严严实实。

    也算是恶有恶报,不过那个报应是有些太过分了,事情的发展我们也没有想到会是那样的。

    其实,男生那边每天晚上熄灯之后就开始讨论着他们的“越狱计划”,只是那个计划是在最近这几天才付诸实施的。

    在他们的事情败露之后,彭程等几个人才对我们交代了他们这些天的所作所为。

    学校封闭式的管理,使他们这些男同学早就受不了了,便有几个人开始琢磨着想办法偷偷地跑出去。这种事情只能在夜里进行,而晚上一楼值班室有“狼外婆”在那里看着,真是一妇当关万夫莫开。

    于是他们开始想别的办法,并做着充分的准备,用绳子编成软梯从窗子顺下来,每天熄灯之后便有几个人偷偷下楼,逃出校园,到街上的迪厅去,在那里疯了几个小时之后,再悄悄地跑回学校。当然他们每次出去进行这些节目,不仅要冒着被抓住的危险,在经济上的开支也是不小的,不仅要买门票,跳完了还要去吃东西。

    这些情况,彭程在和我们说的时候,都一个劲儿地感到后怕。他说他也去了两次,后来那一次他们正跳着,突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光头、脑袋后面还留着一撮毛的人拍了他一下肩膀说,小兄弟,你这样跳多没劲呀,要不要给你来点儿这个。他一边用手比画着,一边摆了几下头,这时张杨就在旁边拉住说,我们不要那个,我们走了。出来之后,张杨这才告诉他,你还在那里傻愣着,不要命了,你知道那个秃驴要给你吃什么吗?摇头丸。当时他便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种地方再也不能去了。

    我们被他说得也是怕怕的,转念一想,这几个男同学虽然是有惊无险地闹腾了一阵子,拿到什么地方说这种事情也是不对的,可从另一个角度想,平时我们几个女同学总是在后面议论他们说话娘娘腔儿,不过这回的事情还真是干得有些男子气呢。

    当然,这些话我们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如果说出来,那些男同学就是玩了命也会接着往外跑的。

    他们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那天晚上“狼外婆”睡到半夜时突然想起外面还有一件什么东西忘记拿进来了,便开门出去,这时正好发现三楼的窗口有一个男同学顺着软梯往下爬。

    这回彻底败露了,学校给参与外逃的男同学进行了警告或者是记过处分。

    可“狼外婆”觉得这样还不解恨,她还想在学校处理的基础上再来一次雪上加霜,于是她在晚上的时候,把男生宿舍那边的电闸给拉了下来,用这种方式来惩戒这些胆敢逃跑的人。

    就在“狼外婆”给男宿舍停电的第二天晚上,一个初三男生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小腿摔成了粉碎性骨折。

    这下子彻底激怒了所有的同学,包括一些富有正义感的老师。这次我们班主任冯老师的表现更使我们大喜过望,他公开站在学生一边,并和那位初三的班主任一起闯进校长办公室,强烈要求撤销“狼外婆”宿办老师的职务,否则学生从第二天就开始罢课。

    当时校长还在犹豫,可是我们知道了那两位年轻老师在校长室的“壮举”之后,便纷纷站到他们一边,并坚定地说,如果学校不撤换“狼外婆”,我们就不上课了,还要派出请愿团去找教育部。

    校长终于妥协了,撤掉了“狼外婆”,给她办了提前退休的手续。

    这个事件是以学生们的胜利宣告结束的,但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男同学敢从窗子往外逃了,因为学校宣布了严明的纪律,如果再发现有外逃去蹦迪的人,不管是谁,一律开除。

    事情过后,那几个去过迪厅的男同学也觉得有些后怕,其实最让他们害怕的是那里的一种气氛。尤其是那些服过兴奋药的人,那简直不是正常人的活法,如果自己掉到那样的泥潭里,那将是生不如死,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家长们恐怕也会伤心得不想活的。

    我们后来才了解到,“狼外婆”虽然已经快五十岁了,却还是老处女,也可能是这个缘故才有了这样古怪的性格。她年轻时也曾谈过对象,而且和一个当时在钢厂当技术员的人谈得热火朝天,已经准备登记结婚了,那男的却提出和她分手,她当时难过得吃了一瓶安眠药,幸亏发现得及时,在医院里抢救过来了,可她从此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从那以后,谁如果再给她介绍对象,她便和谁急眼,而且她对所有的男人都怀着一种仇恨的心理。当时她在一所小学当老师,因为她的这种变化,导致了她对学生的体罚,有一些家长找到学校,要求把她换掉。这样,她才从学校讲课的第一线开始做一些后勤工作,这次又把她分到宿舍楼当宿办老师。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可她对男人的仇恨一直保留着,这次男同学外逃的事情,正好给她创造了报复男人的一次机会。

    张杨听说了之后,一脸委屈地说,这都是哪跟哪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说了,我们可是一群好男人呀,怎么忍心把气撒在我们头上呢?

    我们就笑,活该,你们是好男人,天下就没有坏男人了。

    小姑奶奶们,嘴下留情吧,看在同学一场的分儿上。

    其实,虽然我们也挺恨“狼外婆”的,可听了她的那些经历之后,我真是有些同情她,她毕竟也是一个女人,也曾经热烈地爱过,可能是当时爱得太深了,所以一旦失望,那恨也是最深的。因为爱而导致了恨,这过程好像是千里万里,可从爱到恨有时又是这样近,好像是相隔只有一步。这位外号叫“狼外婆”的女人,她首先也是一个受害者,是为情所害,是为那个薄情的男人所害。

    对这件事,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还时常议论。

    通过这个事件,我们在感情上和班主任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他也不像以前那样在我们面前装腔作势了。其实他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本应该是非常容易沟通的,只是前一阵子他把架子端得很高,而且作为一个班主任很少为我们生活和学习中的实际困难着想,变成了学校的一个传声筒,学校说一,他不会说二,这样便在我们面前丧失了威信。

    由于感情拉近了,交谈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

    那是个周末的下午,冯老师突然来到了我们宿舍,身后还跟着张杨、彭程、白杉等几个男同学。在我们宿舍里,大家谈得都非常热烈,渐渐地,达到了一种无拘无束的程度,而且话题也都非常广泛。

    冯老师这天也非常高兴,敞开胸怀给我们讲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我们这才对他有了真正的了解。

    他在当中学生的时候,就是一个非常富有正义感的班级干部,为了班级的荣誉,有一次他同校长都吵了起来。在考入大学的四年中,他的性格依然如此。临毕业时他的几个朋友都纷纷劝他,让他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一定要注意磨炼自己,尤其要同领导搞好关系,否则的话前途是非常令人担忧的,用文学上的话说性格就是命运,他的性格如果不改变的话,命运将是一片黑暗。所以到了这个学校之后,他就想在性格上彻底调整一下,于是就出现了我们对他的那些印象。

    那天,他讲了这些之后,非常真诚地说,其实我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是很难受的,因为违背了我做人的原则。经过了这一阵我终于明白了,做人永远不要失去最起码的正直和正义,如果连这样的东西都不能在身上保留下来,即使有再辉煌灿烂的前途也是一文不值的。

    我们都为他的话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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