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那就是许多讲述发展和决策的文献都没有提到国家首脑的作用，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严重的缺憾，因为这些首脑人物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并将继续影响着国家的命运。虽然各种政权制度中的领导人在背景、选择方式和承担的责任以及其他方面可能有千差万别，但是无论在民主国家还是非民主国家，他们均代表着政策制定系统中一个决定性的因素。在发展中国家，领袖人物的作用尤其突出，因为在那里经常都面临着建立新的社会政治结构和引导发展过程的迫切需要。鉴于这些理由，任何有关情报或发展问题的讨论都不得忽略首脑阶层的重要性，否则该讨论的可靠性就值得怀疑。
改进政策制定的一个必要前提条件--虽然人们很少提到但却是千真万确的--就是提高国家领导人的工作水平。为达到这个目标，有几种互为补充的方法可供选择。
本文将从中挑出一种作为主线，并沿此线索提出一系列建议。这就是关于如何给领导者、有抱负的高级官员及其幕僚提供情报的问题。本文内容只需稍事修改便可适用于各级不同的政府部门和私营公司。
利用战略发展情报从表面上看，似乎所有的决策都依赖于、至少是部分依赖于客观事实和对事实的预测，这其实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假象：没有人能通晓事实。被人们当作事实的只不过是一些表象罢了，并且往往是对现实的极度歪曲。了解这些表象的局限陛，尽量减少歪曲程度，调整决策模式以及把模糊性和疑惑控制在最小程度等工作正是当务之急。良好的情报辅之以其他手段，能有助于达到这个目标。
决策无非是对几种可能备选方案的预测结果进行比较，并选取有把握实现期望未来的方案。差错可能从这里乘虚而人：对瞬息万变的世界所作的模糊含混的预测将加重表象失真从而使错误丛生。因此我们面前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提供更好的关于现实状况及其变化趋势的情报。只有充分认识和理解了现实才能更好地面对未来。
要想确定引起表象失真的原因绝非易事。一个领导人如果单单依赖其个人的直觉判断，并认为无论何时都不应相信情报，那么很可能他会作出过分的反应。孤立无助的直觉其实更不足信。当然，具有超群的直觉天赋的人能比循规蹈矩的专业人员更好地把握复杂因素和察觉联系。但是，再出色的人也是血肉之躯，直觉也并非魔术师的咒语，它带有自身的谬误，而不能取代优秀的情报。
因此，作为一名领导者应该积极支持利用战略发展情报。迄今为止，几乎所有情报工作都集中在国防安全方面，其他则用于计量经济学和人口统计资料的收集，有时也用来构成一些令人怀疑的社会指标。这远不能满足发展的需要：一个国家必须拥有关于其主要发展问题的优秀情报。
作用于发展过程的社会一经济因素在维持一个国家正常运转和少走弯路方面比狭隘的国防情报更重要，尽管国防情报也是必不可少的。
高度发达的情报能力也许会使领导人感到不舒服，因为情报迫使他约束自己的思维，从而缩小了发挥个人意志的余地，并常常限制了其行动自由。尽管如此，这是强化工作能力和减少失误的最佳途径。尽管情报在目前造成了压力和制约，但服从经过核实的信息会使一名领导人能真正对未来产生更多的影响。因此，领导者不应过分相信自己非凡的内在素质，而应该乐于接受由于同最高级战略发展情报部门接触而带来的约束。受益将远远大于个人方便上的损失。
表象失真的根源何在？
确认构成表象失真的因素和根源能有助于避免失败的情报，并能以此为基础设置排误系统。事实上，表象失真的根源以及与之相关的错误情报都出自于社会体制、政府和个人思维过程的结构机理之中。军事情报尽管享有极高的优先权，也不免频频出现重大差错。珍珠港、“巴巴罗萨”和“赎罪日”等都是情报惨败的经典例子，尽管人们曾经竭尽全力想避免它们的发生。情报失误会对发展造成极大影响，我们不难在诸如总体发展战略、经济和货币政策、重工业与农业之间的权衡以及涉及能源和国家安全的领域中找到相应的典型实例。
导致表象失真的基本原因散布于各个层次中。文化决定了个人的观念和基本观点，而这些又无情地左右着他对现实的看法。由于个人以及他周围的人们都在不知不觉中经历了同样的反射训练，这就更会为犯错误不知不觉地埋下祸根。个人往往喜欢夸大地阐释新情况以迎合自己的观点。他们可能误解具有风险和不确定因素的情况，固守旧有的问题程式，从而错误地认识新形势，而新的情况往往也会藏匿于历史和语言的隐喻之中。最后，为减轻内心冲突，个人可能会歪曲或否认事实。
同样，群体也会具有某些不正确的信息处理倾向。例如，他们趋向于寻求赞同和相互支持，而不是力求接近真理。群体成员会互相影响，以致造成群体判断常常与问题的是非曲直相去甚远。不用说，机构组织都有自己的教条、利益和习惯。
经常导致军事情报出错的几种因素在民事问题上一般并不突出：故意的欺骗和保持机密性都较为少见。但是表象歪曲可以通过意识形态、政治竞争和模糊概念等途径渗透到国内问题中。在一个加速发展的国家里，这种现象可能变得特别严重。另外，往昔的成功会潜移默化地加深人们对已过时表象的依赖心理。例如，一个发展中国家在争取独立和建国初期的一段飞速发展过程中的辉煌成绩，将在以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凝滞其世界观和行为模式，哪怕客观条件早已发生了变化。事实上，过去的成功越多，则今后栽跟斗的可能性也越大，因为客观条件总是在急遽地嬗变不息。这一警告特别适用于情报部门：过去被证明是成功的思想很容易被奉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教条，从而失去了现实意义。
领导人可能会鼓励那些他们身边的人只提出投合自己意愿的建议，这样当然也会加剧固守错误表象的趋势。与此同时，领导人本身往往陷于繁重的公务而很难有机会汲取新的输入资料并且从中受益。他们还往往刚愎自用，从而削弱了其学习能力。所有这些都意味着帮助领导人拥有正确的表象是我们工作的首要目标。
形势的确十分严峻：领导人不得不依据失真的事实表象进行决策。这样他们的决策最多也不过是稀里糊涂的赌博一一同几乎毫无所知的概率进行赌博，并且由于没有明确的规则而盲目地下大赌注。当一个国家的未来难以逆料时，无论从功利还是道德的意义上讲其领导人都应该竭尽全力在战略发展情报方面下功夫。
不可否认，失真的表象在某些时候是有作用的，特别是在真实情况可能会导致绝望情绪和瘫痪局面时。如果一个领导人决定孤注一掷碰碰运气时，那他最好不要念念不忘险恶的现实状况和他微弱的成功机会。否则他也许会丧失最后的信心，从而使成功的希望降为零并彻底失去自我实现的机会。但是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不能作为对薄弱的发展情报进行开脱的理由。
总而言之，领导人面临着一种真正的危险，即陷入神话和真假参半的表象的包围之中，并不得不从其助手们提供的假象和容易引发幻想的信息中汲取“养料”。要打破这种局面，他们就必须建立战略发展情报并且身体力行以求获得最大收益。下面所提各项建议抑或能有所帮助。
建立一个小型的战略发展情报机构领导人可以在其随从人员中建立一个小组专门负责战略发展情报，只需六至十名高质量的专业人员即可，并由一名发展情报顾问领导。这个机构能保障产生优质的情报，并将其提供给决策活动。特别是，该机构的功能包括下列几种：
一为广泛的政策决策提供情报：譬如，判明一种状态是处于上升还是衰落的过程。
一监测发展情报，以保证其涵盖领导人对信息的所有需求：如通过沟通了解领导人就某些议题和相应的机构作出决策的兴趣所在和日程安排。
一联动分析，运用各种局部情报提供的估测来获得综合性的评价，尤其注重融合来自于内部和外部的情报。
一加强情报生产以保证其质量和格式。
一协调各个情报机构，以避免出现情报空白区和减少相互冲突之处。
一处理并重新评估所有材料，在形式上使情报能便于快速阅览，同时不会有所遗漏或过于简化，以备领导人作详尽阅读。
一在决策过程中援引重要的估测和条件预测，并将它们同实际情况加以对比，以便改善情报和决策间的交叉作用。
战略发展情报机构及其负责人的一个微妙功能就是打破领导人头脑中的幻想，并帮助他摆脱僵化的思维。领导人和该机构间的关系突出表现为毫无保留的坦诚和避免感情用事，这一点很重要。
该机构的负责人应是领导人身边顾问圈中的德高望重者，他的下属人员应同政策分析和计划人员保持密切联系，但注意不要成为他们中的一部分，以避免由于直接负有政策建议的责任而造成偏见。趁战略和组织结构尚未十分僵化时，领导人应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任命一名称职的发展情报顾问，并让他尽快地组建自己的机构。当然，决不能为了抢速度而放松质量要求。
鼓励局部情报和区分轻重缓急较切合实际的认识能提高一个政府的效率。通过促进情报工作，一位领导人不仅能满足自己的政策需求，还能够改善整个政府机构的办事质量。应该确定情报的先后等级，以保护情报资源和避免信息过量。同国防和经济问题相比，对发展事业的成败起关键作用的社会问题和过程往往备受忽视。
强调高质量的情报产品正因为领导人是大量战略发展情报的最终服务对象，所以他本人应该坚持要求得到高质量的情报产品。譬如，他应该要求各种估计和预测的概率都必须具有明确佐证以示其可靠性。对诸如“非常可能”、“或许”等词语要加以明确的界定，并应鼓励使用问号表示尚未确定的因素。
领导人也应该了解整个的意见分布，而且情报结论中要阐明不确定性和未知的范围。目前的情报项目过于单调，应该健全一整套标准的情报产品，诸如短期和远期估测；趋势分析，特别注意可能的不连续性；综合性未来预测；对可能出现的意外事件的研究；以及对重要抉择的各种可能后果所作的条件性预测。
再好的情报如果来得太迟也将会一文不值，因此，应该制订严格的时间表。内容过多而不便阅读的好材料比东拼西凑、片面狭隘的材料强不到哪里去。虽然我们一般不主张使用设备，但经过仔细设计、反应敏捷的计算机系统也许对情报的充分利用大有裨益。领导人应毫不犹豫地挤时间来学习掌握这个系统，以便能够单独使用它。所花费的时间会很快从收益中得到补偿。
将有助于减少失败的情报系统制度化只有使用复杂的系统来处理错综复杂的问题才能减少失真。这种系统要在领导人作了具体要求之后方可建立。
但是该系统一旦被领导人所丢弃，则其复杂性顿时变成了无用的一团乱麻。
在战略发展情报的较为关键的领域，领导人应该强调下列各种系统安排的某些组合：
一积极的冗余，也就是说，各个独立的机构在情报问题研究上展开竞争，以缩小具有共同性偏见的可能。这些机构应处于不同位置，并且具有各自不同的知识导向、方法论基础和内部文化。
一将“唱反调者”纳人体制：由特别小组专门研究并论证与大多数情报单位不同的主张。
一设立组织性捷径，以允许那些具有异乎寻常观点的人有机会接近领导人。这一点很难做到，领导人往往容易为一些神秘诡谲的建议所左右，而使重要的正常等级结构遭受破坏。尽管如此，应该允许有奇特观点的专业情报人员有向领导人进言的直接渠道，这样有利于使领导人不致成为他自己委任的思维管家们的俘虏。
一兼收并蓄的方法论，包括以硬性事实和直觉为依据的估测、边缘学科知识以及各种生活经验，这些均是优秀情报所必不可少的。
一素质优秀的人员，经常进行人员调整并保持多种人才渠道。这听上去似乎理所当然，但是实际上情报部门的现状与此有很大差距，因为按照惯例官僚机构历来都是论资排辈沿等级阶梯晋升人员，这样自然会造成教条僵化和思想闭塞。而将负责情报工作的重任委托给政治上的亲信那就简直是玩火。唯一安全可靠的忠告就是使用符合条件的专业人员。
一应该对新出现的问题给予适当的重视，并调配新的机构和人员加以处理。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英国的科学情报工作，它起步时十分脆弱并且几经挫折，然而最后却取得了辉煌的成就。
一利用来自外部的情报估测手段，指来自于研究机构、大学、智囊团等单位的情报力量。只有在这些地方才可望进行深入的研究。
一利用国际性资料：必须组织有能力的人员对它们进行再分析并付诸实用以备领导人之需。这一点对发展中国家尤其重要，必须在进口知识产品时加以考虑。
一情报机构应靠拢决策中心，以便随时感知其需求并提供参考资料、估测结论以及有时为决策提供建议。同时，情报机构没有责任过多地卷入决策活动，以避免偏见和既得利益的滋生。
一最重要，同时也是较难把握的情报系统特点，是形成严谨和鼓励创新的环境。在这一点上领导人可以通过挑选战略发展情报顾问和对情报机构主要负责人的人选施加影响而发挥很大作用。情报顾问及其助手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协助领导人形成情报系统作为一个整体所具有的风格，并且监测该系统的运行。
防止情报垄断为维持权势而垄断情报的趋势是难免的，但我们应该力求尽可能抑制这种趋势。所有将参与主要决策的人员都应享有充分的途径接触详尽的情报，包括背景材料。
但对公众而言，信息共享具有道义和政治上的意义。
富有见地的公众意见是民主的基本条件。再者，通过信息共享能提高情报质量，因为共享导致公开争论。而另一方面，公布某些情报将减弱领导人的驾驭能力，使公众陷入混乱而阻碍发展事业。事实上，机密既可作为工具也可用作武器，因此必须谨慎使用。不用说，任何情况下都绝不能姑息情报泄漏。
重视对优秀情报的需求上述这些建议也许将会证明是十分难以做到的，哪怕领导人已充分认识到其重要性。尽管如此，没有任何理由抑制好的情报或是错误地使用情报。这对领导人来说实非易事，因为他们总是难免有这样那样的弱点，如不能容忍不确定因素和模糊性、执着于过去证明是有效的表象，以及对自己判断能力的过分依赖。领导人还往往表现出对紧张状态的强烈反感，并不惜歪曲令人不快的信息来自欺欺人。
领导人往往不愿表露他们的思想活动，这就使得很难利用情报来满足其需要。领导人由于肩负重任而常常变得缺乏耐心，这将延缓他们了解情报的努力，因为他们不愿花费时间和精力。这样，即便他们并不憎恨情报和决策方法，也难免会处于无知的境地，如果不改变这种局面他们就几乎注定要犯大的过失。另外，总有其他一部分人企图控制领导人，如果单是要求领导人避免这种情况那将毫无作用。
情报工作的主要任务之一正是教会领导人如何正确使用情报。但如果他们拒绝学习或不具备学习的能力，那就无可救药了。
从零做起在一些国家里，战略发展情报恐怕得从零做起。起步的最好办法是在领导人身边建立一个以一流的政策分析与计划单位的形式出现的优秀人才岛。可在该单位内组建一个专门的战略发展情报小组，待到时机成熟时再建独立的情报单位。
这种早期小组的主要职能包括下列一些建立制度的活动：建立一套优先顺序，以便按该国的重要问题和领导人的政策议程表收集战略发展情报；设置一个分系统，以便分阶段地完善发展情报，包括在国内和国外进行人员培训，以及有选择地引进重要的知识和经验；培训高级决策者，以使其能够正确使用情报，尤其要留意该国的具体问题、需求和导致歪曲的因素。
从零开始，也许能跨越一些中间环节和步骤，而直接向紧凑、先进的发展情报系统靠近。但是作为一名领导人必须小心，不要因为过分强调硬件设施而裹足不前，应该重视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和不断提高自我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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