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喷薄-布衣音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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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诗

    布衣音韵,是人世间最低微的声音。这声音让我想到另一种声音,那是父亲发出的。父亲童年患过一场大病,数天昏迷后他总算睁开了眼睛。对着欣喜异常的双亲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饿了。然而,谁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问他,他答,还是听不清,直至喊叫始知那低微的声音是要吃饭。后来,父亲病好了,问大人,为什么我那么大声的呼叫你们听不见?大人才告诉他,你那叫声还没有蚊子的声音高。将布衣的声音放在时代的强音里比较,可能比蚊子叫得高不了多少。自然,高昂的强音省却了我的传播仍然会在四海九州传播,而那如蚊蝇般的声音我若不收录,不扬扩,很可能就会默然消失。我知道这音韵的消失无损于日出日落,无损于太阳的光色,却止不住要去收录和扬扩,良知就这么驱动着我。

    如果说中国是个诗歌的泱泱大国,如果说这泱泱诗海尚有源头,就让我们溯流而上去追寻那古老的诗歌之源吧!

    追寻到《古诗源》的首页,我们便走近了临汾城边的康庄。当然那时候还没有临汾,只有平阳的旧称。康庄是个不大的村落,一堵堵黄土墙支撑着一座座茅草顶棚,这就是屋舍。哪一家屋舍也静寂无声,村中的阔地上却欢声笑语,冲天的喜悦簇拥着击壤游戏。透过欢笑,我们可以看到地上已竖直一块木板,一个后生手中高扬另块木板,就要击扔。就在这时,手中的木板突然被人夺去。夺去木板的是一位老者,他满头白发,连胡须也白了,众人禁不住惊疑,他也能行?只见老者手舞足蹈,脱口吟唱:

    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

    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诵唱未毕,木板已随手抛出,而且不偏不倚,正好击倒地上的那块。顿时,人群中爆发出响亮的喝彩!谁也没有留意这喝彩中有一声外来的音韵,那是尧王由衷地赞叹。尧王是统领远近子民的头领,然而他却谁也没有惊动,欢呼过了,带着满意,带着喜悦,悄然离去,又去巡访异地。不过,足迹所至,尧王便将康庄的祥和与欢悦带了过去。从此,那美满和谐的小康人家就成为人们永远的向往,以致今日我们仍然怀恋往昔,要建设小康社会。当然,击壤的吟唱也将众人的向往播撒开去,远走他乡,以至走进了《古诗源》的首页。

    这便是《击壤歌》!

    飞旋的星球让古老的吟唱成为远去的岁月,转瞬间已近五千年了。五千年的时光消隐了多少往事,然而,那古老的吟唱非但没有消隐、堙没,而且还蓬勃成了诗词的浪花。于是,我们听到了,路漫漫,吾将上下而求索;听到了黄河之水天上来;听到了一江春水向东流;听到了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正是这澎澎湃湃的浪花,滔滔汩汩的音韵,汇成了唐诗,汇成了宋词,让神州大地成为诗歌的海洋。

    倘若面对这诗歌的海洋,我们真要溯源觅流,那上古时代康庄村中的一声长吟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头!如果说,诗词同人一样也有先祖,那《击壤歌》就是众所公认的诗祖。国风尔雅,唐诗宋词,哪一首也流淌着她的血脉。

    不必去看那外在的形姿了,谁人不知这食与息的交替贯通了数千个岁月!就让我们品吟一下那内在的真味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是对天道的顺应;凿井而饮,耕田而食,这是对地理的适应。顺天应地的是人,是我们的先祖,先祖将我们的命运切入天地之中,成为不可剥离的自然。在自然中和谐生存的先祖,当然觉察不到帝力的存在,于是便高声抒怀:帝力于我何有哉!如同尧王在康庄悄悄地观察击壤,又悄悄地离去一样,当他用智慧将民众导引进适应自然,索取衣食的境界,便寂无声息的退隐了。于是,我们从这古老的诗歌中读出了和谐,而奏响这和谐的却是天人合一和无为而治的旋律!

    此时,我们将沧桑远去的历史拉至眼前,触目惊心的是,春秋的无义杀戮,战国的血腥风云,即是秦皇横扫六国的征伐也迸溅着残酷的血色,更别说那弯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铁蹄过处踏碎了悠闲的祥和安宁……然而,弓箭、长矛,以至坚船利炮,可以扭转乾坤,可以改写历史,惟一无法撼动的就是这《击壤歌》的旋律。野火烧不尽,春见吹又生,是这旋律的自然色泽;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是这旋律的人性呼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这旋律的理想沉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这旋律的和谐向往!《击壤歌》用甜美的乳汁哺育着后世子孙,后世子孙用纯净的灵魂发出生命的绝唱!

    这就是诗,这就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诗,这就是祖诗《击壤歌》繁衍出来的诗!这诗如天降甘霖,滋养生灵;这诗如江河行地,奔流不息。因而,中华大地才汪洋成举世无比的诗歌大国!

    2007年3月4日

    中言心语:

    先前人们一直说最早的诗歌是《诗经》,可是《诗经》中没有《击壤歌》。因为《击壤歌》比之更早。由此我便有了以《击壤歌》为祖诗的意念。

    将这意念变为文章的动力在于《古诗源》一书。《古诗源》自然收录的是最早的诗歌,而其中的第一首就是《击壤歌》。于是,我便打定主意写下《祖诗》。

    2009年11月12日

    鼓

    人生在世,吃喝穿戴,家缘过事,挺费心计,挺费体力。人们为此劳作奔波,却不甘心日子这么平淡。稍有闲隙,总想制造些乐趣。地域不同,人们取乐的方式也不同。有的地方喜欢吹,有的地方喜欢拉,有的地方喜欢弹,有的地方喜欢唱,有的地方则喜欢跳舞。黄土高原上有这么个地方,这地方的人吹拉弹唱都会,舞蹈嘛,也会跳那么几下子,却说不上喜欢,总觉得摆弄这器什不过瘾。这地方水土硬,吃这里五谷长大的人上瘾的乐趣就是鼓,打鼓才觉得有意思。

    这地方鼓多。有花鼓,有腰鼓,有架子鼓,有阴阳鼓,还有被人注目的威风锣鼓。花鼓,鼓多得花哨,人打得也要花哨。一个人胸佩鼓,腰挎鼓,背驮鼓,腿挂鼓,除了要抡鼓槌的两支胳膊,浑身上下悬了七八个鼓。打起来,忽上忽下,忽前忽后,鼓槌上的彩带如闪电般划来划去,鼓声也就迸然四溅。

    腰鼓子,不像花鼓那么零碎,那么缭乱,打起来手舞足蹈,舒腰展肢,颇有些许声威。架子鼓,是一面大鼓,大到一人挎不起,只好两人抬着走,一人在后头紧赶紧地拼命擂。阴阳鼓,也算是架子鼓的一种,鼓一大一小,大鼓为阳,响声轰隆隆;小鼓为阴,响声叮咚咚,也是两人抬起鼓,一人着意擂,擂出高昂而又轻缓的韵味……。在外地人眼里,这些鼓满惹眼,满有趣了。可是,在这些黄土汉子、婆娘的眼窝里,并不尽意。那一年,这黄土塬上举办锣鼓节,东瀛贵宾也背起鼓飞过海来,飞上塬来,在那万人广场上,吹起悠悠地长箫,舞动柔柔的鼓点,缭绕起暮鼓炊烟和炊烟中的小桥流水人家。应该说,不错了。可偏偏这些黄土高原的汉子婆娘看不上,围观的老老少少都张嘴笑了,笑得一个牙也看不见了,哈哈,老天爷,这算哪门子鼓呀!

    瞧我们的鼓吧!

    一伙儿汉子光膀子呐喊着,擂响了胸前的大鼓,立时山呼海啸,电闪雷鸣,天崩地裂,鬼哭狼嚎,好痛快哇!这就是黄土人的鼓,黄土人祖辈传留的鼓。帝王可以更替,沧桑可以改变,惟有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威风锣鼓不能改变。这鼓有山的伟岸,有海的浩瀚,有电的锐利,有雷的威严。世世代代的黄土人,把自己的一腔豪胆都托付给这面鼓了。因而,那一张蒙鼓的毛皮也就颇费挑剔。

    驴皮不行,太薄;马皮不行,太软;即是骡子皮也不行,别看骡子既有驴的健犟,又有马的矫骏,那皮的韧和烈却不够劲。要蒙一面好鼓,只有田里那耕种日月的黄牛皮才算受用。不过,也不是所有的牛皮都可以充数。猞牛不行,那下过牛犊的母牛被唤做猞牛,猞牛皮太柔;不能用牛,牤牛也不行,别看牛最具阳刚厉势,可一行过云雨之事,那皮也就稀松了,不能用。惟一可以使用的就是犍牛皮。犍牛是生下不久就阉割过的公牛,它通体是力,皮毛中也潜伏着少有的刚烈,耕田拉车都是主力队员。这主力队员不仅农人喜爱,而且,毛皮也被制鼓师傅厚爱着。其实,这犍牛皮制鼓师傅并不是哪块儿也爱,脖子上的皮不够劲,肚子上的皮不够劲,脊背上的皮该够劲了吧?也不行!只有臀部那被千鞭万杆抽打过的那两砣砣皮才中用。于是,裁割下来,褪毛,揉熟,而后趁着温湿张劲蒙上去,绷展,钉死。当然,在蒙那块皮之前,已钉好了木板,装好了弹簧,待皮子一上,先晾干,再日晒,越干绷得越展,鼓面平得如水面镜片。

    只要那光膀子的汉子抡起双槌,这鼓就迸发出那犍牛蕴积了不知多少代的刚威,于是山呼海啸,天崩地裂……

    汉子婆娘们在这鼓声中狂狂地乐着!

    1993年12月1日

    鼓人

    鼓人,生在鼓村,长在鼓村,三岁看鼓,四岁玩鼓,五岁就磕磕打打地敲鼓,却打不成个歌儿。到十五六岁架得起鼓,就背鼓、打鼓,把喜怒哀乐都交给那面牛皮鼓了!

    鼓村,前面是黄土,后面是黄土,高处是黄土山,低处是黄土沟。沟沟里面有条河,河里也流着黄土、黄泥、黄沙,名副其实的黄河。鼓村的风大,冬天里西北风一来,叫得那个响呀,聋子也睡不着觉!鼓村的雨猛,夏日里那暴雨还未到,就闪电、鸣雷,把个山村吓得鸡飞狗跳,突然雨就到了,不是淅淅沥沥,不是飘飘洒洒,而是盆泼,桶倒,有人大喊不得了,天河决口子了!鼓村的水狂,那平日安安顺顺的黄河要是闹腾起来,真是山崩地裂,翻江倒海,你面对面的喊话,鬼才能听见你说些啥!去过的人都说,鬼地方!

    鬼地方的鼓村人,却倔倔地活着,生活了一辈又一辈。

    一辈又一辈的鼓村人,生在土里,长在土中,土村,土院,土墙,土门,土窗,土屋,土炕,连屙屎都是挖下的土圪窝。鼓村人恋土,爱土,也想改土,做梦都想把那土种绿,把那山铺青,把那水澄净,还有的痴心要把翻脸不认爹娘的西北风堵死!

    鼓村人不善说,不会道,有了事就擂鼓。逢年,擂鼓;过节,擂鼓;娶媳妇迎亲,擂鼓;发丧埋人,也擂鼓!鼓擂得比风大,比雨猛,比雷响,比水狂,一槌下去就是一声炸雷,一个霹雳,一排巨浪,一阵狂飙。风刮了多少代,雨下了多少代,水流了多少代,鼓村的鼓就擂了多少代!

    有人说,那鼓中有鼓村人对穷山恶水的怨愤。鼓村人不语,只管擂!

    有人说,那鼓中有鼓村人改天换地的激情,鼓村人不语,只管擂!

    擂,擂,擂!擂得日月旋,擂得乾坤转,一下擂进了十一届亚运会。那世世代代守着土窝窝的小伙子,大姑娘露了脸,显了眼,鼓,被称作威风锣鼓!人,被唤成威风村人!

    威风锣鼓成了热门,威风村人成了红人。小伙子、大姑娘背起锣鼓家伙赶汽车,坐火车,下广东,去深圳。鼓擂得震天响,眼看得乱花坠,头转得四面晕,再回到鼓村一看,丑死了,我的祖爷爷!看村,村子破;看路,路坎坷;看屋,屋不净;看炕,炕太硬;连屙屎蹲圪窝也觉得不美气,兜里擂鼓挣得那俩钱往外一甩,修路,盖房,拆了旧炕换新床……闹腾的爹们娘们打鸡撵狗的难顺心。

    还有出奇的,擂完鼓,走东串西,招神惹鬼,引着长头发,短裤子进了村,又是挖矿,又是办厂,机器响了,汽车来了。运出去的是土产,拉回来的是银钱。鼓村人包圆了,腰粗了,人也活得滋润了,吃的,穿的,用的和城里一个样了。打过鸡,撵过狗的爹们娘们鼻子不喜,眼窝喜,活得心里也顺溜了!

    鼓村人,还那么爱鼓。逢年,擂鼓;过节,擂鼓。在村擂鼓取乐,出外擂鼓挣钱。擂,擂,擂,据说要擂进奥运会的开幕式!

    1993年6月8日

    儿歌

    一个人最早接受的文学营养莫过于儿歌。小时候在妈妈的怀抱里就常听到这种声音,什么“小猫猫,小狗狗,别咬宝宝的小手手”;什么“曳树带锯,树木倒了砸你,我吃馒头,你吃狗屁”……这些吟哦带来了无限欢乐,或者在歌声中笑着睡去,或者在笑声中消融了先前的愁容。

    长大点,出去玩。小伙伴们随口吟出的也是儿歌。两个人架起胳膊,抬起一位伙伴,玩起了娶媳妇。边走大伙边喊:

    红板线,线糊涂,

    赶上毛驴娶媳妇。

    娶的媳妇一只眼,

    养下娃娃没屁眼。

    烧火柱,透屁股,

    稀屎拉下一炕间。

    ……

    歌没吟完,大家就笑弯了腰,胳膊一松,“媳妇”也就落在地上了。若是嫌笑声还不高,大伙儿还会再来段《颠倒歌》:

    世上话,颠倒说,

    穿的帽子戴的靴。

    驴骑人,车拉马,

    吹起鼓,敲喇叭。

    一下躺在十字口,

    十字口,人咬狗,

    井也跌在桶里头。

    不怕你不笑,不笑不由你。我们在笑声中玩着,长着,长高了,上了学,学到了课本上的儿歌:

    弯弯的月儿,

    小小的船,

    我在小小的船中坐,

    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这儿歌美妙,高雅,小时吟咏的那些充满土味的歌,真有些难以启齿了。

    再过些年,我完全长大了,且当了教师。教师的职责是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因此,一千条,一万条,突出政治是第一条。所以,过去那些儿歌都不行了,要编新儿歌,新儿歌要能体现教育革命的政治内容。一屋子被称为老师的人,坐在办公室里使劲想,怎么也想不出个新道道。为了大伙不受熬煎,我才静下心来编排出四句:

    一条绳子长又长,

    下课以后跳绳忙,

    跳出旧框框,

    跳出四堵墙。

    老师说好。校长说好。好就好在大家可以不在屋子里煎熬了,进教室将此歌传授给祖国的花朵。不日,这歌便喧闹于学校。而后,不胫而走,远近的孩们都吟唱,再后来居然还登了《山西日报》。

    这一幕早就过去了。我的孩子也上学了,他们的老师不必为突出政治的儿歌挖空心思了,可以一门心思搞教学了。我自然欣喜,愿天下众学子孜孜以求,皆成栋梁。那样,振兴华夏才有希望。

    忽一日,儿子悄悄给我吟出一首歌:

    儿子本无才,老子逼我来。

    混蛋出题难,王八监考严。

    白卷交上去,鸭蛋滚下来。

    学子不会做,白交三块钱。

    我听了大吃一惊。原以为孩子们遇上了好时候,可以一门心思去攀书山,渡学海,不必再去斗批改,不必再去开门办学了,何曾想,这些娃们身在福中不知福,胡编排些什么!不日,将这些怨气诉说给一位教师,谁知,这位教师听罢没有抱怨孩子们,倒自己严肃起来。好半天才说:“不能只怪孩子,该检点我们的教学方法。一味追究高分,确实苦了娃们。”

    那么,娃们能否学得轻松些?

    有老师的沉思,我想会的!

    1993年12月6日

    民歌

    有份资料记载,民歌是反映劳动人民心声的最好形式。我信。民歌长在村头,长在田间,长在河边。哪里有汗滴,哪里有辛劳,哪里就有民歌。民歌同五谷杂粮一样,是劳动者汗水和智慧的结晶,也是喜怒哀乐的结晶。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父老乡亲不善民歌。论及民歌的兴盛,别说比陕北,就是晋西北也不能比。陕北是大山的家族,却也是民歌的海洋。陕北的民歌唱得很响,很红。那哀婉动人的《兰花花》,那激奋人心的《山丹丹花开》,更别说还有红火至极的《东方红》。至今,一想到民歌,我耳边就响起《东方红》的音韵,禁不住就会吟出那过往的歌词:

    东方红,太阳升,

    中国出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他是人民大救星。

    很难想象这样动听而又动情的歌曲竟然出自农民李有源的口中。曾一度,这歌唱响神州大地,甚而,它的旋律通过卫星唱响太空。很难想象李有源唱出《东方红》时,是怎样一种心境。但至少可以断定,他是绝不会想到他唱出的这首歌会成为千家万户的共同歌声,更不会料到,到了“文革”时期,这歌儿会成为神州大地寥寥无几的歌曲之一。若是李有源有这样的先见之明,知道自己的歌儿要登大雅之堂,要比垮众多的阳春白雪,要导引一股政治潮流,要让更多的人勒紧裤带唱颂歌,他还会这么歌唱吗?我看不会。显然,《东方红》能够那么大红大紫,就不仅仅是民歌本身的功能了。

    虽然,家乡临汾的民歌多寡不能与他处相比,但论及民歌的历史久远,还得首推临汾。临汾是民歌的源头。这样说是否带有偏见,是否那种月是故乡明的观念又在作祟?不是,说来有据可查。中国最早的诗歌开山之篇为《诗经》,但是比《诗经》还早的歌仍在晋南流传,这就是《击壤歌》。《击壤歌》中有句唱词是:帝力于我何有哉!正巧帝尧从这里经过,听到了此歌。此歌的意思很明白,民众依靠自己的劳作吃饭、饮水,与你帝王有什么相干?当然,若用事实去衡量,这歌就不无偏激。试想若没有帝尧励精图治,除暴安良,天下何会太平,民众何会安居乐业?帝尧听了这种否定自己功德的歌声,完全应该动怒,兴师问罪也不为过。然而,帝尧却一笑了之,并且将此视为天下太平的征兆。《击壤歌》堪称民歌的源头。

    不必再为民歌的史事去饶舌了。仅从《东方红》和《击壤歌》来看,就可以看出这样的门道:一个时代,即使有了对之贬毁的声音,也无损于时代的声誉。尧时代没有《东方红》,帝尧也一样受人尊崇,而且在大救星毛泽东那粪土当年万户侯的眼光中,尧也是一位圣君,那“六亿神州尽舜尧”的诗句可谓明证!当然,众口一词的大救星也未必名副其实,实际情况如何?历史会有公论。

    1993年12月6日

    校歌

    我在《豆蔻岁月》一文中提到过一首校歌:

    吕梁山下,

    汾水之滨,

    聚集着一群工农的后代。

    勤奋学习,

    天天向上,

    为着继往开来!

    ……

    这是临汾三中的校歌。

    将近30年了,那热烈奔放的旋律还时常回响在我的耳畔。记得那是1964年,三中进行10年校庆,教室里增添了新设备,操场上扩建了新场地,门前的道路也拓宽改直,直溜溜通向大街。也就在那热气腾腾的时辰,诞生了这首校歌。各班迅速教唱学习,不几日校园里便随处飞荡着这感人的歌声。校庆那日,合唱校歌是自然的,同学们的脸上露出少有的肃然,或是抒发勤奋学习的冲天志向,或是憧憬继往开来的美好时日,气氛好极了。

    校歌的作者之一是江羽老师,江羽老师是位学识丰沛、授课风趣的好老师。他教政治课,总把那些僵硬的条文化作幽默的谈吐传导给我们。他讲帝国主义间的相互倾轧,说是狗咬狗,不仅撕下了一块皮,还咬了一嘴毛。一场哄堂大笑,便深深印记了帝国主义的无耻争斗。他的字也写得极好,时而刚直方正,时而绵线粘连,恰如他讲课的语言一般,刚柔相济,引人入胜。那时候年龄尚小,自然没有这么多感兴,只是认为好奇,就胡乱模仿,既模仿他的四川口音说笑,又模仿他的笔体写字。他知道了不恼,随和的一笑也就了之。现在想来,这种修炼太不容易,若没有高深的学识和涵养,绝不会有这般超越他人的举止。

    就这样一位好老师,文化大革命中居然也进了牛鬼蛇神的行列。好几天我都想不明白,别的功绩不言,就凭他参与校歌的写作,也应该赦免他的过错。思来想去,到底难以弄清他倒霉的原因,现在回首当然不难拆穿那个西洋景,皎皎者易污,山尧山尧者易折,无非是某些庸才窜通起来平衡他们那难以出人头地的心理。改造牛鬼蛇神的手法多种多样,挂牌游街,负荆请罪自不必说,还有一个鬼花样,是唱《鬼歌》。有一日,一行垂头丧气的人群中,忽然飞出一歌:

    我是牛鬼蛇神,

    我是反党敌人,

    我有罪,

    我有罪,

    ……

    歌声颤颤抖抖,让人听得心肝绞扭。然而,据说此歌竟是革命小将点名江羽老师创作的。那么,江老师作鬼歌时是何种心境?十多年后,江羽老师溘然早逝,他的生命这般短促,不知与那种遭遇有无关系?

    1993年12月6日

    秧歌

    秧歌其实不能算做歌,只能算上一种舞蹈,一种流行于民间的舞蹈。逢年过节,我们那里城乡闹红火,普及最广的花样就是秧歌。

    秧歌没有歌词,是一种踏着曲谱或节奏而扭动的简单舞蹈。这种节奏被我们口头读为:

    锵锵,嘁锵嘁,

    锵锵锵锵嘁锵嘁。

    如此循环,反复表演,从头至尾交替变幻,因此颇好掌握。11岁时我学扭秧歌,一开始总踩不到点上,老师在地上给我们画了十字状,我们再按照节奏,一步左一步右,一步前一步后地扭动,渐渐的习惯了,自如了,继而扭得花里胡哨的,满好看的。

    后来,更多的是看秧歌。每逢正月十五,往大舞台上一坐,看台下的人专注而悠然的神情,心中便生出许许多多的感喟。尤其是每年那秧歌中总有一支老年队,而且这些上岁数的老干部们扭得格外认真,一招一式都不走样,秧歌扭得活脱极了。

    在秧歌的音韵中我的思路时常回归往事。想起童年的第一次扭秧歌,那是学校组织宣传,宣传植树的政策。镇上逢集的时候,我们敲锣打鼓地出去,走上街头,扭呀扭,扭得无论是买的还是卖的都把目光投向了我们,扭出这种氛围,音乐会嘎然而止。接着,我们那高挑个儿的陈杰才老师便展开一张报纸,朗声宣传:房前屋后,四旁植树,谁栽归谁,三十年不变。我们年龄尚小,当然听不出其中的奥妙,却听人群议论纷纷,有人喜眉笑眼说:

    “这就好了,把咱院里都栽上树!”

    还有人说得更顺口:

    “栽桐树,养母猪,三年过来是富户,嘻嘻!”

    这喜形于色的谈吐,一下印在我的心坎,几十年了,总难以忘怀。

    可是,时光过了刚刚几年,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就成了时髦的口号,别说多种树,即是在院里多栽几棵茄子,几苗西红柿,也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在作怪,也让斗私批修,若是不主动,不自觉,少不了还要挨批判。其时,我也是那种音调的合唱者之一,可是每每唱完,我都有一丝歉疚,总觉得是我们的秧歌欺骗了那些老实巴脚的乡亲,让他们步入了资本主义的死胡同。

    这一年,我已上了初中,学校又组织上街宣传,宣传的是大批资本主义,走集体道路的内容,宣传的形式仍然是秧歌。我们扭着秧歌,走出校门,走向大街,把社会主义的光辉思想撒播在每个人的耳孔里。当然是要他们和资本主义早早决裂,不要再贪图眼前的私利,为几棵树木污染了自己的灵魂。时代赋予了秧歌革命化的内容,一街的人惊诧着我们扭动的新姿。

    我们起劲地扭着,脚下还是那古老而缓慢的节奏。在我们的蹈舞中,扭过去的历史开始往回扭了。也许扭回来,也许正在扭,但这样扭动,确实比我们扭秧歌费劲。

    然而,没过多久,世事又宣告了这种扭动的错误。秧歌声中,新的充满活力的耕植大策问世了,而这种问世的特色就是扭出那种僵死在集体的模式。一支支秧歌队走上街头,作为旁观者,我第一次看见了那些扭秧歌者的专注真诚,尤其是那支老年人的队伍。他们扭过昨天,扭过今天,或许还要扭往人人巴望的明天!

    1994年3月19日

    情歌

    本该谈情说爱的年龄,我们这一代人却没有风花雪月的外部环境。一切都要革命化,狠斗私字一闪念,自然也包括要斗掉谈情说爱的小资产阶级情调。自由结婚虽然已经在共和国的法律中出现了十个春秋,乡下的婚姻却仍然活跃在由媒人蜕变为介绍人的口舌中。村乡人说,介绍人的心是戥子眼是秤,看着两人般配就往一起撮合。事情复杂就复杂在介绍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往往为利益所趋,而使那把戥子,那把秤,无端地倾斜一边,而主宰家事的父母也常常会为利益或利害,轻易决定了儿女的终身。因之,那会儿,谈情说爱绝无必要,不受批判,也会遭人耻笑的,“唱歌要唱跃进歌,做人要做革命人”嘛!既然如此,那么情歌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条件。所以,每每忆及电影《刘三姐》对歌的场景,就会百般艳羡。甚而抱怨家乡精神生活的贫乏,居然没有滋生出动人心魄的情歌来!

    那一年,市上编选三套集成,歌谣就是集成之一。书编成了,厚厚的一本,其中情歌就占了不少的篇幅。按照类别居然划出相思、送郎、苦情、初恋、逃婚、赞慕、热恋、起誓等10个部分。展卷捧读,还真有滋有味。有这么一首,是写姑娘的痴情,情哥一吹柳笛,引出了妹妹:

    妹妹听见柳笛响,

    假装出来晒衣裳,

    衣裳晒在绳子上,

    望见哥哥后脊梁。

    妹妹止不住泪汪汪,

    捂住眼睛进绣房,

    我娘问我哭啥哩,

    我说虫儿钻眼眶。

    这是苦情部分的一首,歌名就是《晒衣裳》。把一个相思女子的纯情心境描绘得尽情尽致,那句“我说虫儿钻眼眶”又机警掩饰了女子的羞涩之情。再读下去,更为那散发着乡风里俗的气息拍案叫绝。请看《烙油馍》:

    正在家中烙油馍,

    门外来了个俊小伙,

    要吃油馍奴给烙,

    只要情哥你爱我。

    情哥你坐到炕头上,

    听奴家与你把话说,

    吃了油馍你快些走,

    千万莫让人看着。

    这是一首歌,更像一幅画。读起来眼前便闪现出一位水灵灵的农家女子,既有一颗火辣辣的爱心,又有少见的羞怯,怕人看见说长道短。所以,既想让哥炕头上坐,又催哥快些走,这矛盾的心理加深了爱情的珍贵。

    一边体味这些情歌,一边检讨往昔的过错,这才大大领悟了我的家乡绝不是情歌的荒漠,只是如禾苗一样,节令不到,温度不够,也就不发芽。不发,不等于就绝了根,断了种,而是悄悄潜在地皮下,一旦冬去春来,便绿意盎然了。

    1993年12月5日

    鸡年说鸡

    鸡年光临,万事遂心。说说有关鸡的事儿,给新年添点喜庆气氛。

    鸡年拜年,有个现成词:吉年大吉,说起来顺嘴,听起来悦耳。这是中国谐音文化的产物。鸡和吉同音,而吉表示着吉利、吉祥,和吉联系在一起的词语多有这种意思。例如:吉祥如意、吉庆有全、吉兆祥瑞、吉日佳期,当然还少不了大吉大利。如果我们把这里的“吉”字都听作“鸡”,那鸡经过12个年头的长途跋涉又凯旋了,让我们鸣响爆竹、敲起锣鼓欢迎这带来吉祥如意的使者。

    这是就鸡年而言。

    其实,在其它年份我们一样喜欢鸡,走进千家万户,尤其是农家,过新年都有贴大公鸡年画的习俗。好像家里贴上了这红冠子绿尾巴的大公鸡,就把吉祥幸福迎进了家门。这就不光是谐音文化导致的了,还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

    晋人王嘉所撰的《拾遗记》中记载:帝尧在位时,政通人和,物阜民丰,大家的日子过得不错。惟一不如意的是经常有豺狼下山,猛禽出林,肆虐为害子民。当然,即使帝尧居住的城廓也难免不受骚扰。可巧,秩支国献来了宝物重明鸟,别称双睛,也就是我们常见的大公鸡。这大公鸡行走威武,鸣叫高昂,更奇特的是嫉恶如仇,能奋翼翻飞,激喙扬爪,专门搏逐猛兽恶禽,使它们不敢妄为造孽。秩支国敬献这宝物,本来是要让大公鸡警卫帝尧的安全,但是,帝尧却把大公鸡放置民间,卫护千家万户。久而久之,众生都将大公鸡视为吉祥平安的守护神,不少人家还在自己的住宅用石头刻上了大公鸡,没有石刻条件的也要画张大公鸡。这就有了流传至今的《鸡王镇宅》年画。

    看来,这鸡真和人们的生存发展息息相关哩!

    不过,时日进入21世纪,科学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已使人们无需鸡王镇宅了。可是,人们的生活仍然和鸡息息相关,因为家家都要吃鸡蛋!说到吃鸡蛋,就觉得时下的鸡蛋,已非先前的鸡蛋。先前的鸡蛋是公鸡领着母鸡劳作觅食产出来的,时下这鸡蛋是人工饲料喂养出来的。关在笼中的母鸡虽然不衣来伸手,但绝对是饭来张口,吃饱了就生蛋、产蛋,完全成了一种产蛋工具。过去家养的鸡,关在笼里的很少,虽然农家也喂点食,但多数还是靠她们自己觅食,左邻右舍常说鸡是刨刨吃吃,即使到了粮食堆上也要弹几爪子才吃,因而,就有了属鸡的命苦之说。但是,那样的鸡是自食其力的鸡,其产下的蛋当然带着它生命的因子,那因子当然有着旺盛的生命活力。而今,关在笼中的鸡,已经没了自我养生的能力,她们的生命完全弱化了。试想,这种弱化了的生命会产出强化生命的鸡蛋吗?我很怀疑。因而,每吃鸡蛋,我就怀恋大公鸡引领着成群母鸡在田野、在村巷觅食的情景!

    新年喜庆,说此话似乎有煞风景。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借此时机提个醒,让更多的人关注自我的生存环境,也关注和人类生命相关的那些生命。这样吉庆有余,才会是真正属于我们大家的幸福日子。

    说来说去一句话,祝大家鸡年大吉,万事如意。

    2005年1月15日

    狗年说狗

    狗这个东西,物种学家做过研究,从长相、血缘探测,它的先祖和狼是一大家子。后来,狗和狼所以分庭抗礼,那完全是人挑拨的结果。猎人捕获了狼,将之驯养的服服帖帖,要它反戈一击,在人们出猎时冲锋陷阵,英勇的向自己的同胞反扑过去,咬死或者降伏。后来,这驯顺了的狼就在人的家里安居乐业,人们也冠之以新的名称:狗。

    狗之所以能够在人家里安居乐业,而且祖祖辈辈从未间断,说起来还是狗的自身品质所致。狗的品质很多,但讨人喜欢的根本一点在于它忠于职守。它们的无数先祖在随同人们出猎时,总是奋不顾身地擒拿猎物,有的甚至慷慨捐躯,为人类的生计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若是论及狗看门的事迹,那催人泪下的就更多了。我记得这么一例,猎人要出去,把孩子和狗留在家里,显然是要狗既看门又看孩子。猎人办完事匆匆赶回家里,孩子不见了,只见狗身上血迹斑斑。猎人暴怒了,以为是狗吃掉了自己亲爱的儿子,于是,扣动扳机,打死了这可恨的畜牲。随着枪响,屋内传来了哭声,猎人跑进屋去,一眼看见了从床下钻出来的儿子,儿子的身后是一只遍体鳞伤的豹子。猎人清楚了,是这只狗咬死了豹子,保护了自己的儿子。猎人悔恨死了,连连打自己的耳光!狗这事迹传了开去,更为提高了家庭的声誉,就这么一代一代累积,狗的形象日渐高大。狗成了人类的好帮手,好朋友,走进十二生肖也就顺理成章了。

    令人费解的是,狗有这么高贵的品质,但在词典中却尽是些贬义的东西:什么狗急跳墙、蝇营狗苟,什么狗血喷头、狼心狗肺,还有什么狗仗人势、狐朋狗友……你看把狗糟塌成什么样子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往昔大家吃饱肚子很难,养一条狗要吃要喝,那就更难了。因而,养得起狗的多是大户富家,狗便成了权势和钱财的附庸。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不少书生多是小户穷家出身,食难饱腹的时候去大户富家借面赊米吧,首先要过的就是狗这一关。一进门狗就狂扑猛咬,吓得人身魂不安,禁不住骂: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更奇怪的是这些书生日后竟有不少中了皇榜,得志后便要出以前的那口恶气,于是泼墨涂染,狗就成了词典中那种下贱的胚子。

    这么说来,狗实在有些委屈,应该平反昭雪,恢复名誉。其实,大可不必。君不见当今之世没有因为骂名狗便一败涂地,一蹶不振,反而大有在骂声中成长的勃然之势。有人说,近年来社会地位、生活水平提高最快的是狗。初入耳觉得有些极端,细揣摸还真是这么回事。从前人都说狗改不了吃屎,可现在哪家的狗还吃屎呀!别说吃屎,连普通人的饭食也不吃了,吃的是香肠,喝的是牛奶,洗的是桑拿,睡的是温床,若要上街去,连路也不用走,主人家把自己一抱,那种风光,那种体面,要是让先祖知道后辈这么出息,这么光门耀祖,不高兴死才怪!况且,狗还成了一种生产力,医狗的、浴狗的、理毛的……哪一个不是跟着狗混饭吃?狗产业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了!

    好像有点过火了,但还不当紧。当紧的是有的人见狗活得这么滋润,眼红极了,抽去自己的人格,换上了狗的品格,像狗那样对待利益,对待权势。而有的人与狗耳鬓厮磨惯了,看人总有些不顺眼,看到换上狗格的人马上一见钟情,情深似海,权力利益都向他倾斜了。这好比叶挺将军笔下的诗句: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这当然就有些让人恐怖了,如此下去,不平则鸣,社会还有个安宁?

    因此,狗年来临的时候,我想向大家提个醒,可以学点狗忠于职守的品质,勉励自己做事做到位,做到最好,而不要像狗那样做人,不分是非,只认权势和利益。

    2006年1月5日

    猪年说猪

    狗年还在煞尾,我就听到一连串的叫声:乐乐乐乐……乐乐是我们乡下对猪的叫法,猪年就在这欢快喜悦的叫声中光临了。你家、我家、他家,大家又要快快乐乐、美美满满一年了。

    这么祝福绝不是无缘由的奉迎讨好。君不见你家我家那个家字,是由两部分组成的嘛,上头那个帽盖,有人说是房顶,有人说是围栏,房顶也好,围栏也罢,里头圈着的都是豕,也就是家字下面的那部分。豕是啥?就是猪呀!敢情在很早很早的年头,猪和人的关系就十分密切了,有猪的人户才算个家庭。否则只是个奴隶,给别人出力下苦,哪能成家立业呢!如果说,这只是想象的话,那么一查考史料,这想象还真在点上,猪的确是人类最早驯养成家畜的动物。仓颉造字将猪和家庭连在一起,既写照出上古时期的社会形态,又传导了那时的社会信息。从这信息中我读出两点:一是有猪的家庭是当时的好家庭;二是借助猪的旺盛生育力以表达子孙兴旺的愿望。在猪、牛、羊这些家畜大腕中,哪一个也没有猪善于生育,牛一胎生一头,羊一胎生一只,生两只的不多,生三只的少见。而猪呢,一胎少说也生它七八十来个,要是稍稍努力一下,生十五六个也不罕见,据说要是能生到二十四个,其中还会有头象呢!显然,这有些邪乎,有些想象的走偏了。不过,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猪肯定是兴旺发达的象征,兴旺发达谁不高兴,猪年自然是个富贵快乐年了!

    这是站在外部思谋猪年,若是走进猪的精神世界去思谋,那就更有些意思了。前面提到,猪是驯养而来的,是由野猪驯养过来的。在我的印象里,野猪非常凶残,它的暴戾不次于虎豹熊罴,可是那些家伙至今仍然在密林深处继续着凶狠残暴,而猪早就在圈栏中和蔼可亲了。究其原因,是猪这动物不好高骛远,最讲究务实,且心地善良。过去虽然行凶作恶,吃了不少的小动物,那只是求生的需要。一旦有人喂食进餐,能够填饱肚子,就随遇而安,再无去山野杀生的邪念。从此便收心归意,在人的圈养下安居乐业了。正因为猪有这种务实精神,才使它的后辈改换门庭,猪丁兴旺,而那些游荡在高山密林里的虎豹熊罴倒生存艰难,时刻都有断子绝孙的危险,到如今还让人不得不发出保护它们的感慨!如此说来,好高骛远真不如务实稳妥,脚踏实地才能生活得平安快乐。

    遗憾的是,自古为文写书者,都是心志远大的妄人,都不安于现状,一心要出人头地。因而,猪的形象在他们笔下总难美好,最为典型的要数《西游记》中那位猪八戒,不仅好吃懒做,还挺喜欢花花姑娘,这模样总让人鄙视。其实,好吃懒做还能和猪沾上边,喜欢花花姑娘倒和猪搭不上界。吴承恩先生不知想骂哪位大人先生,又惹不起人家,竟然把这脏栽到了老猪的头上。可怜的老猪,竟这么冤屈了好几百年。如今,天下太平,凡事都要执法公正,咱也该还人家老猪一个清白,让人家和咱一起过个快乐年。

    文章就要结尾了,忽又想起着书的人有个写作规律:虎头豹尾猪肚子。虎头豹尾是说开头要虎虎有生,结尾不能后劲不足,要有豹尾的气势。当然,要想文章丰富而饱满,全凭那个猪肚子。猪肚子大,大得能装好多好多东西,对此文人墨客无不羡慕。这猪肚子岂是文人的专利?我们各行各业也不妨玩它一把猪肚子:学习的,把知识学得多多的;做事的,把事业干得大大的;经商的,把腰包挣得圆圆的。只是,当官的千万不要眼红胡捞,要当人民公仆,就不能眼热那个猪肚子。否则,大家快快乐乐的时候,你就难以快乐了!

    2006年12月20日

    鼠年说鼠

    每到鼠年,我总思谋老鼠到底有啥好处,为什么能被人列入十二属相,而且还要列在首位?思来想去,即使挖空心思也找不出老鼠的一点善举义事。今年又是鼠年了,为了给老鼠入列属相找块踏脚石,我翻开了词典。

    可是,词典上的词汇没有一个不大煞老鼠的风景。说目光短浅,是鼠目寸光;说器量狭小,是鼠肚鸡肠;说胆量不大,是胆小如鼠;说神色奸猾,是贼眉鼠眼;若要仓慌逃跑,那准是抱头鼠窜。这一连串的词语令我大失所望。我又往歇后语里搜索,搜索到的不少,可是看好的还是没有。什么老鼠尾巴熬汤——没有油水;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老鼠逗猫——没事找事;老鼠给猫梳胡子——不要命地巴结;就是狗咬老鼠——也还落个多管闲事。幸亏还找到个老鼠掉到书堆里——咬文嚼字。虽然从本义上讲这老鼠咬书本实在可恶,不过这引申出来的咬文嚼字还算个中性的词语。我不再找了,即使再费劲,恐怕也难以改变老鼠这讨厌的形象。

    那么,人们到底为何要以老鼠为属相呢?

    说清这事恐怕要到很早的时候去。那时候的确很早,早到人们生存非常艰难,好不容易生了个小孩,可是,天寒能冻出病,天热能热出病,病着病着就要了命,死了,死得人烟稀少。悲愤的人们开始羡慕老鼠,你别看这东西身体小,嘴巴尖,一点儿也不起眼。可山里爬的是,沟里窜的是,人们居住的洞里钻的也是。老鼠这家族生机勃勃,兴旺发达,真让人们看得眼红。眼红的人们就垂涎鼠家多子多女,后代兴旺,为谋求自己也人丁繁盛,就将老鼠与人缕结在一起,于是便列入属相,而且还列到了十二生肖的头一名。这或许正应了孔老夫子那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看来,以鼠作相就是为了光大自己的家族门庭。

    可惜,人对老鼠的仰慕丝毫没有换得老鼠对人的同情。老鼠依然和人争抢食物,甚而咬烂人们穿的戴的。因此,人们不断发出怨叹,甚而《诗经》都有记载。请看《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这是说,老鼠别再偷吃我的米黍,我养活了你三年,你从不把我照顾。这不光是怨恨老鼠,而且话中有话,借着指骂老鼠指骂那些像老鼠一样不劳而获的人。看来,我们的先祖是非观念十分明确。按说,数千年前就流行的是非观念应该一脉相承,贯穿古今,然而并非如此。我听到一首歌,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歌中唱道: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试想,老鼠爱大米,它种大米吗?不种。它买大米吗?不买。那它就只有偷大米了。你爱别人却不光明,不正大,像老鼠那么贼眉鼠眼地去偷,岂不是对人家的亵渎?我看这样的事还是不干为好,这样的歌还是慎唱为好。

    当然,用老鼠给人们的生活凭添一点乐趣也不是不可以的。民间不是早就有老鼠嫁女的故事吗?我看过这样的剪纸,一看就乐得合不拢嘴,一群老鼠抬着新娘,吹吹打打,快乐极了,岂不知这是要把女儿嫁到天敌猫那里去,嘻嘻,聪明的先祖玩笑了老鼠一把!只可惜这一把没有玩大,将老鼠玩大的不是中国人,而是大洋彼岸的美国人。人家玩出个米老鼠,又进电影,又上电视,漂洋过海,玩得满世界都是。而且,人家可不是白玩,还要赚钱,算起来这米老鼠今年就该八十大寿了,试想人家赚了多少钱?我们为啥不把咱的老鼠女儿嫁到海外去,也赚他的美元、欧元?

    话扯远了,新的一年来临了,尽管是鼠年,却和老鼠的品性没啥关系。我祝愿大家财源广进,不过,财源的来路要正当,千万不要像老鼠那样爱大米。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我们的日子才会和谐幸福。

    2007年12月21日

    牛年说牛

    在十二生肖里,牛和人的关系十分密切。研究人类史的专家认为,牛是人类最早驯化的动物。在《尚书》里就可以看到,殷商时牛已拉着车给人送货了。后来,牛的用处更大了,不仅给人拉车,还替人耕地。二牛抬杠的耕地模式一直延续了几千年,我年轻时乡村种田都是黄牛拉犁。虽然比时下的拖拉机慢得很,可这牛还只是生产队能用上,要是个人种自留地全靠镢头。因而,老辈人常说,抡起镢头,想起老牛。牛不光默默无闻地给人卖力干活,还献出奶水供人食用。牛的贡献这么大,吃得却很俭省,有些草即可,吃点儿饵料也是极少的。人与牛生活的久了,就一刻也离不了牛,不光养牛、用牛,还特别的爱牛,甚而还提炼出流传千古的黄牛精神。将这种精神提升到巅峰的是鲁迅先生,赞美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还无比坚定地说要向牛学习,俯首甘为孺子牛。牛在不少国人心目中是精神的偶像,有人能力强,令众人羡慕,那就牛气;股市上涨,容众人得利,那是牛市。牛,牛气融化在每一个角落里,就连改革开放前沿深圳竖起的形象雕塑也是头奋力前跃的耕田牛!

    我现在居住的临汾城人们叫它卧牛城,很早的时候就这么叫。至于为啥这么叫?却无人知晓。前些年开挖城墙,居然挖出来一尊铁卧牛,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不过,这卧牛可不如深圳那耕田牛好看。深圳那牛不用扬鞭自奋蹄,象征着时代的腾飞精神。而咱这牛却置人家的腾飞于不顾,安然卧在地上,我不禁为之汗颜。岂料,专家见了竟然大为赞赏,认为这卧牛身上浓缩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千万别小看这牛,牛虽然伏地而卧,却双目圆睁,两角高扬。这是卧而不息,蓄势待发,时刻准备跃起啊!细想正是这样,中国人历来不事张扬,乐意像牛一样默默无闻地耕耘。

    前些年去甘肃,又发现了牛的另一种用途,早先的人曾用牛皮筏子在黄河上摆渡。要用牛皮筏子摆渡就必须吹牛,也就是把牛皮吹满了气,连接几个便可以乘坐着来往于两岸。牛皮吹满气就比原先大了好多,于是后来人们在一起海阔天空的神聊便说是吹牛。渐渐吹牛成了中国流行的一种俗文化。吹就吹吧,痛快了自己又不危害别人,没啥不妥。人们乐呵地说:吹牛不上税。可是发展到现在吹牛和上税有了直接关系。这关系来自广告,广告的本意是广而告之,当然应该实话实说。不知何时广告居然和吹牛成了形影不离的兄弟,进而广告又成了吹牛的代名词。吹牛就这么悄悄走进了商业经营的领域,也走近了众人的身边。说来也怪,有人敢吹,就有人敢信。所以,吹得越大,收益越大,何乐而不吹呢?

    中国人吹吧,那是因为吹牛文化源远流长,根深蒂固。可没有想到老外也在吹。我们虽然不认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可就是羡慕人家那富有的光景。谁又能料到转眼之间金融危机了,而这危机就来自咱们眼红的美国。美国这危机起自于次贷。什么是次贷?就是把本来没有信贷能力的人,吹成有能力的给贷了款,疲软的经济随之红火了。不料红火过了头就火爆了,爆炸成了次贷危机。而且因为全球化了的缘故,美国感冒,全球发烧,各国的经济发展、人民生活都受到了影响。

    不迟不早,牛年就在这个时候来了。这是偶然,还是天缘,不得而知。但是,我觉得牛年是在提醒世人反思,想想牛的来龙,也想想牛的去脉;想想牛的真精神,也想想牛的俗文化。汲取精华,去其糟粕,脚踏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情。我发现我们较过去成熟多了,面对金融危机没有吹牛要去救世界,而是客观地说把我们的光景过好了,不拖累人家就是对人类最好的贡献。我以为这便接近了牛那朴实无华的精神境界。

    牛年来得恰到好处,牛年的光景肯定会过得很好,要是牛市也随之而来,那可就是好上加好了。

    2008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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