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玛干少年-种一株自己的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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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林带外边的青纱帐——连队的玉米地,突然,我生出种玉米的念头,特别强烈。不过,起因却是床上的那一泡屎。我还查了字典,苞谷就是玉米。我开始启用“玉米”这个名词。

    那天,后窗对着的林带里传来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像是碰着了稀奇的事儿。沙漠边缘的绿洲,太阳当头高悬,晒得地皮发烫。我没睡午觉,趁爸爸妈妈睡着了,我溜出门,绕进了屋后的林带。林带旁就是青纱帐。

    阳光照得密密实实的玉米地一片绿亮绿亮。没有一点风,没有一丝云。所有的玉米叶子都发愣了那样,默默无声,像是太阳打下来的热量晒得它们喘不过气来,就懒得出声。近处,一株一株的玉米,排成行,再远,就分不出茎杆、叶片,到远处,是一片高高的绿,绿到一道围墙一样的防沙林带。现在,它们还没吐穗子。连队家属院的鸡们光顾青纱帐,在它们的根部刨虫子,那玉米的根就露出土,像一个个巨大的瓜子一样死死地抠住土地。其实,我每天都看见玉米地,偏偏这一天,我看出了特别,或说,青纱帐这个群体太强大太炫耀了,它们比我高出一个脑袋。于是,唤起了我一个迫切的念头:种一棵自己的玉米。

    那天正午,我返回家,去高粱秆棚里的鸡食袋里物色玉米种子。袋里的鸡食很杂,主要是稻糠——碎米加细糠,还有麦粒,还有稗子,还有苞谷粒,也就是金黄色的玉米,完整无损的已很稀罕了,我还是翻出了三粒。

    我返回林带,在靠近青纱帐的那棵沙枣树底下,拔掉苦豆子草、蒲公英,一不留神,蒲公英刺了我好几下,然后,我用煤炉铲翻了一遍屁股大的地方,泥土很肥沃。平整过后,我用一截树枝,戳了三个洞,一个洞放入一粒种子,盖住泥土。我朝青纱帐得意地说:看我的吧。

    麻雀又叽叽喳喳个不停。它们在树上看见我种玉米。我担心鸡会来刨食,就扳了几根沙枣树枝,枝上有尖锐的刺。我把树枝插在玉米地周围(那能称得上是玉米地?),围成一个圆形的篱笆。这下子,我放心了。

    我的心很急迫。我在“玉米地”蹲守了一会儿,没有一点儿动静。当晚,玉米是我梦的素材。泥土仿佛是玉米的被子,玉米蹬开被子,一下子钻出来,抖擞身子,伸展胳膊似的叶子。早晨,妈妈奇怪,没催我,我就起来了,奔出门。

    那“玉米地”还是昨天的状态,可是,一阵风吹过来,青纱帐的玉米喧哗开了,像是取笑我:你那玉米能长得出?吓也吓回去了。

    我真希望自己的玉米大胆地冒出来亮亮相。我想:它们是不是饿得起不来了?对,一定是饿了,连队播玉米种子前,大车小车往地里运肥,后来,还撒过化肥。我蹲下拉了一泡屎,立即招来了一群苍蝇。我驱赶苍蝇:你们想跟我的玉米争抢食物?!

    我用细棍子挑了一撮一撮的屎,埋入种子旁边。我又想,弄不好玉米会渴呢,就往“玉米地”喷了尿,尿的那条线,在我面前晃来摆去,像是喷灌,均匀地洒开。大片的青纱帐可享受不到这个“小灶待遇”(这个词组,我在场部听到过)。

    这样够吃了吧?我说。

    放学了,我径直赶到“玉米地”。

    妈妈说:这些日子,你咋了?神出鬼没,动不动就跑到林带里。我不吭声,我想定,等到结了玉米棒子,把妈妈吓一跳。终于,冒出了一个芽子,黄不拉几,带点淡绿,两片小叶子。吃得那么好,长出来咋营养不良的模样呢?过了两天,绿色加浓了。一定是我的屎在发挥作用了。可是,另外两颗种子咋不露头呢?我实在沉不住气了,小心翼翼地拨拉开泥土。两颗玉米,一颗已发霉,一颗刚发了芽。我说:连队的玉米都长得那么高了,你快起来吧,光吃光睡不行呀。

    那颗发了一点芽的种子,重埋的时候,把它浅埋了,这样,离地面近些。可是,它再没露出头。我想:是不是揭开了它的秘密,它不肯再露头了?

    我的心都放在那个长出来的玉米上了。它明显地生长着。我用一根细棍做量尺,隔三天,我刻一个记号,那棍子像尺子一样,密密地刻着一道一道的横杠子,标志着玉米生长的速度。我的屎、尿,都拉在“玉米地”周围——篱笆的内外已埋了无数泡屎。玉米的根会伸到“粮仓”里吸食。

    妹妹没出生,我还“独树一帜”,妈妈鼓励我多吃,以后好抱妹妹,而且小孩长身体的时候,就是要多吃,所以我长得胖墩墩。我用同样的话对玉米说长身体的时候就是要多吃,多吃了你超过它们——指着青纱帐。不但要跟上,而且要超过。

    青纱帐的玉米已结玉米棒子,像古代将军戴着头盔,头盔上有穗子。我的那株玉米却不争气——长着长着停下来了,像吃了败仗,还不够我的膝盖那么高,叶子却发黄发蔫了。我弄不懂,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难道它被大片的青纱帐吓住了?就像一群大人,不说什么,站在那儿,吹胡子瞪眼,一个小孩就害怕了。

    我蹲在那株玉米旁边,像参加一场比赛,我是拉拉队,说:你快长呀,快长呀,有我在,你别怕,你怕个啥?我保护着你呢,它们不能拿你咋样,你就只顾自己长吧。

    妈妈出现在我背后,说:你对谁说话?

    我说:我种的玉米不肯长了。

    妈妈说:树林里咋种得了玉米?季节不对呀。

    我说:我对它那么好……它死了。

    爸爸也来了,说:你整天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你长大了就种玉米?没出息。

    晚上,我还想着莫名其妙枯死的玉米。我不在场的时候,青纱帐的大片玉米肯定嘲笑过它,威胁过它,它大概是畏怯了,像一个胆小鬼。梦里,那株玉米是另一个形象:结了个很大很壮的玉米棒子,大得连我也抱不动,青纱帐的玉米们开了眼界,它们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玉米棒子,都拥戴它这个“玉米大王”。我很自豪。

    连队的玉米成熟了。我的“玉米地”杂草丛生。以前我拔杂草很勤快,根本没有它们生长的机会,可是,那棵玉米死了,我不再照料那片屁股大的地方,树林很快收复了我的“玉米地”。杂草趁机拱出来,借助了我的屎尿,疯长了,十分显眼,一看就不一样。

    要是玉米能像杂草一样生长多好,没人管,它争先恐后地生长。而且,除掉了,杂草还能长。爸爸时常讲靠组织、集体。青纱帐就是玉米的组织。我种的一株玉米,没组织。没组织就完蛋。爸爸说,有一次打仗,打散了,他找了三天三夜,终于找到了组织——队伍。

    我很快就忘记了我的玉米,它们不合时宜。好在我的兴趣如沙漠的风,我的世界和沙漠一样宽广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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