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树苗的钱,最终是陶可捐赠。陶可咯咯笑着,把这说成是天助。她顽皮地忽闪着长睫毛,说:“是噻,自助者天助嘛。”好像谁站在对面跟她争辩。
讲这一节的时候,她们是在牧马坡的白杨树林里。胡文焉说不清为什么在动身之前,一定要再来看一看白杨林,是预感到自己此去将不会再来?白杨林丝毫没变,还是几年前她初遇世铭时的样子。她知道,它永不会变的,世铭会保护它,犹如珍爱生命深处的记忆。世铭,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世铭,知道吗?是你给了我重返故乡的力量。纵是千山万水之外,我会清晰看见你迎风独立的身影。是的,我们应该坚守,战斗,为了大地的福祉,为了故乡的美丽。
世铭,爱在我的内部,时刻照耀并充实,使我成为力和光。
在哪里找到朋友,
便在哪里获得新生。
她多么想像陶可讲述自己的故事一样,也讲一讲世铭,说出她生命中深涵隽永的发生,但她不能,因为一旦说出了,她怕自己就会成为一个空人,从此不再知道时光的模样。
所以她只说白杨树,说它是北方精神的写照。
陶可立刻嚷起来:“那它就是郑舜成喽!”此前,陶可一直认为郑舜成是北方精神的写照。说曼陀山上也种了好多白杨树呢,那还是她的主意。
就又回到天助的思路上,说如果不这样理解,那怎么解释那一年的巧呢?真是巧啊,正好开户代表大会那天,她又来曼陀北村。本来,暑假一完,她就回北京上学了,但是塞漠深处的曼陀北村从此成了她梦中的牵挂,每有一股风吹来,都会让她想起它。所以,国庆长假一到,她立刻匆匆踏上通向它的长路。
后来郑舜成告诉说,若不是她及时来到,还真不知怎样度过这道难关。每人三十几块钱,这在城市,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但在当时的曼陀北村,却是天大的难。人们没有收入啊。
陶可是请求远在美国的父母,汇来六千美金。
她成为乌兰布通草原生态建设第一个捐款资助者。赠送这笔钱的时候,她提了一个要求,在原来的计划中增加一万株白杨树。就是苏联画家希施金的风景画里常有的那种阔叶白杨。乌兰布通草原的气候,那树种应该是适合的。
郑舜成欣然应允。
“文焉,你去了,一定要去看一看那片白杨树哦,它们已是一片大树林了,很美很美。比这一片精彩得多,因为它们是生长在自己的土地上。白杨是属于北方的嘛。”
胡文焉相信。其实,就是那片白杨树林,使她和陶可结缘。陶可在省美术馆办画展,她去看,一幅气质独特的白杨树林风景画吸引了她。是的,那树林有着特殊的气质,亲切,大气,超然物外,散发故乡的气息。这使她急切地,想见一见画的创作者,问一问关于生长着这片白杨树林的土地。
陶可说,她也在曼陀山上栽了一天树呢。树苗买回来的时候,她的假期正好还剩一天。
那真是难忘的一天。她始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种栽树法。知道了什么叫民意的力量。遍布鱼鳞坑的山坡犹如一面巨大盔甲,斜斜卧在蓝天下。十几面红旗仿佛十几把火炬,在猎猎山风中高高飘扬。古铜色面孔,粗衣简饰的农人,在红旗下弯腰躬背,往来忙碌。实心实意的振奋,血液一样的殷切。在那样的情境里,红旗顿然具有别样的意义,它面对最朴素的民生,是一种让人热泪横流的大召唤和大期盼。
叫做坐水育苗法。水是用驴车运到山上,粪是用背篓背到山上。土、粪、水搅拌均匀,装到薄塑料袋中,然后连同树苗一起埋入挖好的鱼鳞坑里。
缓坡处挖一个大坑,里面蓄半坑水,秀嫩的杏树苗、沙棘苗、黄柳苗全都浸泡在里面。各村民组派人前来领树苗,规定每组每日两千株。有的想多领一些,说知道树苗是血汗钱来的,没人糟蹋,只是想抢抢工,多出点儿活。被负责分发的人制止,让栽完了再来领。主要是让树苗在水里多泡泡,这样容易活。
陶可被安排插进葛老欢所在的组。面对这个前所未有的活路,他比她还懵懂。乍手乍脚地不让动,等他去问清楚。好不容易逮住满山跑着做指导的林干部,举起树苗和塑料袋,皱着眉头问,这树根上套层塑料袋,外面的水分进不去,里头的气透不出来,树苗能扎根吗?林干部解释,说这层薄塑料啊,就是为的不让里边的水分跑太快,套上它,能有效保持树苗根部的水分。完了一笑:“这么薄的东西,好汉子吹口气都能破,能影响树苗扎根?这叫科学造林法!”
银凤也来了,白玉样的脸在阳光照耀下,恰似盛开的莲花。让人疑惑,在这俨然世界外的僻远之地,竟有如此的娇媚。银凤侧身之际,看见了山那边漫野的红旗,不由惊喜欢呼:“南嘎查也在栽树呢!”
真的,山的另一面,同样的红旗招展,人马满山。南嘎查竟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细细听,还有山风送来的乐音。那是架在工地上的大喇叭播放的红色歌曲。
如今的南泥湾,与往年不一般。
再不是旧模样,是陕北的好江南。
那天最别致的一个情节,是李兰花在山上生产。李兰花是格勒图的妻子,一直带着身孕参加治山劳动。那天,格勒图本是不让她上山的,因为产期就到了。但李兰花不干,挖了半年鱼鳞坑,就盼着这个栽树的日子,咋能不去呢?她要让肚里的儿子跟她一起栽下一棵棵小树,在娘胎里树立生态建设的意识。
偏偏那会儿格勒图不在,去山下拉水了。幸亏孙二娘走过来,一眼看见在地上翻来扭去的李兰花。
“彩云,快去喊石大夫,兰花要生了!”孙二娘抱着李兰花,扭过身朝远处泡树苗的大坑子喊。正分发树苗的冉彩云答应一声,手里东西往旁边人手里一塞,拔腿就往山下跑。七十二从远处跑过来,问能帮啥忙不?被孙二娘瞪了一眼:“你个大老爷们儿能帮啥忙?给我躲远远的!”
嗔斥完,冲山坡下的陆文秀招手:“快过来几个女的,给遮着点儿!”
那孩子的名字是陶可给取的,不蒙不汉,四个字,叫“与树同生”。
02
若是这件事力度不够,陶可说,那就再加一件,就拿长白山鹿业公司方文稚总经理来选场说起吧。
那是第二年春天了,婆婆丁刚刚开花儿,神珠水库破土动工之后。
方总一行六人,两辆银灰色奔驰车,直接开到曼陀北村深处的丘陵草场。那是一个扬沙天气,风被染成浅浅的金色,走在风里的人渐渐也被染。除了郑舜成,所有人都戴着深色墨镜,他们的眼神儿被隐藏起来。但是,年轻村支书完全能看见他们失望而略带责备的目光,它们是那么清晰,而具有穿透力。这使他满心歉疚,为这样的风,为那些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沙丘。好像它们不是上帝的呼吸,大自然的肿瘤,而是他的一样。
尽管如此,当方总说出感受,他的应对还是镇定自若。
方总背过脸去,从兜里掏出一张面巾纸,摘下墨镜,在脸上擦一擦,放眼四周,说:“你的网页把乌兰布通草原描述得那么好,可实地一看,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草场沙化如此严重,谁敢来投资?资金投进来,一场大风刮过,钞票都埋进沙堆里,投资者就只剩跳楼一条路了。”
说得很平静。
回答也平静:“方总,您可能没太看清楚,我描述的是我们乌兰布通的明天。现在条件是差了点儿,但我们正在努力改善,举全村之力大搞生态建设。我们有绝对信心在三到五年内,实现山绿、沙住、人富的目标。”
“你的绝对,以什么作保证?”
“曼陀北村群众人心齐,泰山移的斗志,苦干实干的精神和国家正在实施的农田防护林建设工程与西部大开发战略的各项惠民政策。”
方总笑了:“你的头脑够级别,一下敲在点子上。我们正是被这场政策的风刮来的。”
如此,似乎就没有再多言的必要了。但郑舜成还是大致介绍了曼陀北村草场耕地面积情况,和已经完成的与未来计划。末了说:“您若在我们这儿投资办养鹿分公司,我们会提供最优惠条件。”
“什么样的优惠?说说看。”
村支书扳着手指头说:“鹿厂占地无偿送你使用三十年,怎么样?”
“你们的两万亩草,种的什么?”
“主要是紫花苜蓿。”
“优质牧草,不错。看来饲料来源不成问题。群众的养殖热情高不高?”
村支书笑,说我的这些牧草可不是给鹿预备的,那是小尾寒羊的食物。鹿嘛,到时候就吃野生的草叶树叶。鹿的啃噬量小,完全可以野外放牧。需要草料储备的话,那野生苜蓿就足够了。你等着看吧,草原的山岭沟谷间到时候会到处是野生紫花苜蓿。随之介绍了自己公司加农户管理模式的设想,和村里一部分群众热情高昂,一部分等待观望的现状。说:“如果把曼陀北村未来养殖业比作一条龙,您的公司就是龙头。龙头动起来,还愁整条龙不动?”
方总哈哈大笑。
最终拍板,却是因为一顿饭。
从丘陵草场回来,郑舜成让轿车停在了自己家门口。他设家宴酬宾。方总等人挤在一张乡下木匠打制的小圆桌旁边。桌上两样炒菜,一盆小米饭,另加白菜、小葱、大酱。郑舜成边斟酒边道歉:“家里没啥好吃的,委屈各位了。”方总端起酒杯品一口:“老白干,这个好!”看着郑舜成问:“你村里没食堂?”答说原来有,乡亲们对干部大吃二喝有意见,撤了。又问:“看见你村有饭店嘛,为啥不请我们下馆子?”回答非常老实:“村里太穷,请不起。”然后恳切地说,“各位平时大鱼大肉惯了,到我们这儿换换口味儿也不错。鸡蛋炒韭菜,小葱蘸大酱,纯农家特色。”
方总笑,伸出手指点着说:“你个小支书!真有你一套!知道为啥在你村吃顿饭不?”随即自己作答,就是想看看你这个村支书是不是干实事儿的人。说他们一路走来看了不下十个村庄,一个没相中。为啥?那些村官儿一个比一个穷大方。有的村比这儿穷多了,领他们到饭店大鱼大肉地造。一顿下来少说四五百。“我的鹿业分公司要是设在这样地方,还不被这些败家子把鹿都给吃了?”
末了付二十元饭费,说是以实为实,亲兄弟,明算账。钱放桌上后,脸上静下来:“就冲着你这小米饭、白菜小葱蘸大酱,我们养鹿厂就初步定在你这儿。具体事宜咱们下一步再商量。”
临上车时道出来此地选址的另一个原因,从有关资料上,他了解到,在乌兰布通草原的连绵峰谷之间,曾有成群的野生马鹿出没。当地人曾捕猎以圈养,产出的鹿茸为物中极品,深得洋人青睐。说明这里的空气水土等自然元素乃鹿类生长之上乘条件。这也就是郑舜成的招商邮件引起他注意的原因。这个地方如果大加治理,恢复生态,那将成为鹿业发展的黄金宝地。
村支书大笑,说他动发展养鹿业的念头,也恰是为这个啊。乌仁老人给他讲过圣水坝一带山上,马鹿在花香鸟语中悠闲漫步的历史情景,老人的父辈就曾经圈养过野生马鹿。连陆二楞不是都说他姥爷养过梅花鹿?
“圣水坝?我们去过了吗?”
“我们刚刚就是从那儿回来的。”
瞄见对方脸上又要失望,忙大声说:“放心吧,至迟明年秋天,我们的治理工程就会推进到圣水坝。等后年夏天你再来,那儿就会成为一座芳香四溢的花果山了。”
“不过,要考虑你的鹿厂修建工期哟,在咱塞外,建筑施工期短,厂房、楼房都得隔年才能使用。”
鹿业公司总裁又用手指点着,含笑重复了那句话:
“你个小支书,真有你一套!”
03
第一只栖枝曼陀北村的金凤凰,却不是长白山鹿业公司,而是北京兴达集团。
这可算陶可为祖母故乡所做的第二件事。
那也是第二年,暑假时候,是神珠水库竣工之后了。水库在刚刚过去的暴雨山洪中发挥的神奇作用,使曼陀北村,甚至整个乌兰布通草原的百姓都深刻认识到生态建设的好处。于是,人们的劳动成为自觉,热情更加高涨。
曼陀山及村口沙地治理成为辉煌乐章。
这次,是旗水利局工程师曹川亲自率领技术人员,前来帮助规划。在他们的语言中,曼陀山成为流域,包括它辐射的所有沟壑、坡谷、沙地、草场;治山治沙成为水保工程治理。当然,这是在跟郑舜成一起探讨了近十个昼夜后,结出的果实。
一个口诀是:“先治坡,后治沟,治满治严,集中连片,山、水、林、田、路综合治理。”
措施是修水平沟,挖鱼鳞坑,兴建水土保持生态经济沟,修梯田等。
还有一个句子,叫做“从源头治起,以作业路和林网为骨架”。
这其中无疑渗透了诺格达旗乃至整个千柳市多年的荒山荒沙治理经验。至此,郑舜成的草原生态立体经济理论在实践的滋润中丰盈并成熟起来。
陶可不再是独行,共来了近四十人。其中有她的男朋友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生部学生刘亚平,还有北京兴达集团第一副总裁常春佑,外加中央美院、师范大学的三十几名大学生、硕士生。
陶可在开始的时候,不是爱上了郑舜成的吗?怎么另有了男朋友?是因为,此爱非彼爱。这么说吧,对郑舜成的,那如同影迷之对明星,是年轻心灵献给偶像的情愫,跟真正意义上的爱情不是一回事,尽管它也能够拥有与生命本身一样的恒久性。
尽管她动心时刻,也是那么那么美丽。
师范大学的学生是进行暑假社会实践“沙漠绿色行”主题活动,他们要对作为横穿千柳境内的乌兰布通沙地进行实地考察。课题是从生态、经济、社会三效结合角度,考察沙漠治理可行性和生态经济一体化问题。美院学生的主要出发点,是感受大漠,体验生活,寻找艺术灵感和创作素材。不用说,他们此来,皆与陶可对乌兰布通草原和曼陀北村的热情有关。
常春佑总裁和方文稚总裁一样,是来选址的。既然是陶可和刘亚平的朋友,自然是关注生态的环保主义者,并在此方面具有前瞻性战略眼光。兴达集团以肉食和乳食品加工销售为主,绿色无污染的原材料是他们最大的渴慕。
洪水没下山,大暴雨就成了酣畅的一场透雨。之后,绿草鲜花比竞般在草场荒谷铺展开来,眨眼间,碧绒绒,香沁沁,一块巨大的地毯蔓延到天边。常春佑总裁来到此,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图景。更兼山坡地一万亩紫花苜蓿也风吹着样长起来,比野花野草更绿得纯粹大气。迎面吹来的风中虽仍时含细沙,但毕竟清甜了许多。他就心中一乐。
然后,人又起了关键作用。这回,不是郑舜成一个,是曼陀北村的全体劳动者。
常总裁亲眼目睹了北村人治山的壮丽情景。研究生和大学生们提出要跟着村民们先挖一星期山,再进入沙漠,算作送给曼陀北村的礼物。常总裁自然也跟着上了山。开始他没干,满山坡转悠,于是收获了满腔感动。他看见了两个残疾人,一个叫张金余,双臂皆失,只能靠两个胳肢窝夹着铁锹挖土,每挖一锹,身子艰难地一晃。一个叫李金铎,只有一臂,便用一只手和另一个胳肢窝持锹取土。炎炎烈日下,他们默默而顽强地挖着、铲着,衣衫被汗水浸得透湿。
他又看到一位老人,名叫赵文,弯腰驼背,耳聋,腿残,已过花甲,一人承担五个人的任务。所修的水平沟尺寸标准,夯筑结实,是技术人员最放心的一段。握着老人的手,感觉如同握着一块粗砺岩石。老人大声对他说:“这铁锹杠不经磨呀,这茧子太厚太硬费锹杠呀!”
有人指着山坡上用石块砌成的“第一经济沟”几个大字,说那是退休教师雷万钧的杰作。那些看上去几乎一般大小的方正石块,都是雷老师利用歇工时间从远远近近的地方背来的。雷老师擅背的不仅是石块,还有土。他的任务所在山坡,土薄得像一层皴,根本无法栽树。去年秋造林时候,他就用柳条筐从一里半路以外的阴坡一点儿一点儿把土背过来。常总也注意到雷老师的手,那双拈了一辈子粉笔的手如今满是老茧,弯曲着再也伸不直了。
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瘦弱小女孩儿使常总拿起了铁镐的。在一面石多土少的山坡上,他见到她,正抡着比自己轻不了多少的铁镐,挥汗如雨地干着。站在旁边看了会儿,他问:
“你怎么不上学?”
“放暑假了。”
“哦。对。刚刚放吧?”
“嗯。”
“你一天挖几个坑?”
“一个。”
又问家里大人呢?答说爸爸妈妈在山顶上挖呢。她这个地方好挖得多。她也要为建设家乡作贡献嘛!正像通常所说的那样,常总触景生情,一下子想起自己同是十二岁的女儿,娇气得上秋千还要人抱。胸中不禁就一阵鼓荡,一把接过女孩儿的铁镐,猫腰发狠地刨起来。铿,锵……近晌午时,一个标准的水平坑挖成了,人也散了架,瘫倒地上,不能起来。
是午后的一场雨使常春佑投资曼陀北村的金色棒槌毅然砸落。草原的天气,一片云彩一片雨,刚刚还是丽日晴空,忽见有云自北面压来,那就转眼大雨滂沱。那天便是,下午两点多的样子,随着云层覆来,几声长雷,雨点“噼噼啪啪”砸落下来。他正要夺路而去,却见满山农人岿然不动,铿铿锵锵,凿石铲土仍旧,只是每人头上多了块透明塑料布。这使他呆了。待郑舜成急急寻来,已淋成落汤鸡。他却坚决不肯离开,钻进郑舜成的塑料布下,站在那儿,直看到雨过天晴。
当阳光复又照射到身上,他脱口而出:
“我集团公司将斥资两千万投建曼陀草原兴达分公司。”
这就是后来的曼陀草原绿色肉食绒毛乳业开发有限公司。
思忖一下,又补充说,择址建厂的同时,将以借贷方式支援曼陀北村人民币一百万元,用于村民购进优质牛羊。
他含着泪为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有这样的人民,还愁青山绿水不会回来吗?曼陀北村、乌兰布通草原将会因为举世稀有的美丽而成为寸土寸金的宝地!”
“绿色沙漠行”的学子们返京的时候,常春佑总经理又从京城过来。这回带了浩荡一支队伍。他是利落人,说干就干,分公司的厂院楼屋要在今年霜冻封地之前完成一期建设。
第三年春天里,曼陀草原绿色肉食绒毛乳业开发有限公司正式挂牌。作为落户乌兰布通草原的第一家外来企业,它的成立,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因为这,那一天非常热闹,北京、自治区、市、旗的权威媒体都来了,记者们的闪光灯把草原的天空照亮。
随之引出草原和坐落在它上面的村庄无数个第一。
曼陀北村绿色立体经济理论和实践经验,像风吹送的歌声,唱响了整个千柳大地。“生态立市”成为千柳市基本市策。
那一年春季覆膜时候,全市治山治沙生态建设现场会在曼陀北村召开。
曼陀北村成为千柳市生态建设第一村。
乌兰布通镇为第一镇。
郑舜成是第一人。
国内外专家学者纷至沓来,草原绿色立体经济理论和实践经验,成为国家一系列沙漠化治理政策的原始模本。
沙漠行的学子们收获大得远远超乎想象。与陶可相似,这个地方一下成了他们内心深处的向往和牵挂。更多的大学生、研究生风尘仆仆来到乌兰布通草原,踏着滚烫的沙子,一步一步走向白音布通沙漠深处,走进艰难的治沙事业。白音布通沙漠也开始走进大学课堂、科研选题,成为大学生态研究的一部活教材。
三年后,作为国内第一所由学校与民间环保组织共建的“绿色学校”,南京某大学“大学生绿色营”社会实践基地,在白音布通正式挂牌。
大学里的白音布通效应,引起全社会更为广泛的关注。莘莘学子对白音布通考察的一些资料、数据,逐渐演绎成专家们治理荒漠化的真知灼见。人类最高智慧将闪亮在宏伟的荒漠化治理事业中。
又几年,联合国利用卫星遥感测控技术,对中国东北地区扫描,得出结果:
整个东北,除小兴安岭的绿色外,能够测绘到的成片绿色,即是乌兰布通草原的森林植被。
有联合国防治沙漠化公约秘书处官员,在考察曼陀山流域治理工程时,居高俯瞰,面对大地织锦,草海无垠,绿带接天,气势恢弘的图景,不由发出感叹:
“这里像法国的庄园!”
04
胡文焉一直没有去陶可的那片白杨树林,尽管许多次徜徉曼陀山,她都曾远远看见它。她是在回避自己的心。她发现,这样离得远了,她对世铭的思念反而更加强烈。不见他已近三年,这份情怀竟不减。它是已化成她生命的宗教啊。她知道,一旦走进那片白杨林,她的思念会更剧烈,以至成为病痛。
但是,有一个傍晚,发生了改变。
那是在看见陆仕辰与银凤相偕而行的背影的时刻。那一天,她在山上趁着斜阳拍摄曼陀罗花儿,不经意间,转到了烈士陵园近旁。慧鉴法师只是把曼陀罗的种子撒在了昭慈寺周围山坡,可是它们却迅速长遍了整座曼陀山,让人疑心是一百年前的那些花儿从睡梦中醒来了。
曼陀山上一处独特景致,是烈士陵园。不大,一座银白色大理石纪念碑,在苍松翠柏掩映环绕之中。上面苍劲的笔触铭镌着七个名字:
宋一维、白照群、上官婕、曹文修、巴特尔、乌仁其其格、斯琴娅娃。
他们是国家环保部追认的生态建设英烈。
这里的曼陀罗花儿开得格外娇艳,可是在向英雄们致敬?
是在一丛曼陀罗前寻找拍摄角度时候,一侧身间,胡文焉看见陆仕辰和银凤。
对陆仕辰,胡文焉已经很熟了。他也喜欢黄昏时分到村外草野散步,两人时而相遇。从采访的角度,他是她感兴趣的一个人物。其实,她接触他的故事,更是在见到他之前。陶可用一种富于感染力的情绪讲述了他。因为他是曼陀北村吸引来的投资商中,唯一的海归派博士,且有着殊异身世。
三十年前,陆仕辰是人世间一出娘腹就被抛弃的,千千万万悲惨弃婴中的一个。沈阳市西岗区爱心育孤院,曾是他稚嫩生命的救命方舟。也许是为了补偿,上天赐给了他良好的禀赋,勤奋的精神,和与之有因果关系的命途。他一直学业优良,顺利通过高考进入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工作两年后,再度考取母校硕士研究生。再两年后出国深造,就读新西兰微生物选矿专业和生态哲学专业。历时七年,学成回国。
作为拥有最大“自由度”的孤儿,在学识满腹后选择了回归祖国;先后学习过四个不同专业,最终把自己的事业锁定在“苦命”专业的生态建设上。只咀嚼这两项,关于其人的胸怀人格等,就不需多说了。
是曼陀北村草原风光旅游度假村落成剪彩,同时隆重举办的那达慕大会热烈开幕那天,陆仕辰集结客商五百余,驾十多辆大巴,浩浩荡荡从石家庄出发,奔乌兰布通草原而来。
“曼陀之夜”篝火晚会就是由他所在的万盛集团冠名。篝火散尽,蒙古长调的余韵在夜空中袅袅旋回。客商们尽欢而去。他却留了下来。他看中了乌兰布通草原这片热土,要在这里为生态建设事业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爱上银凤,可说是必然的发生。尽管说是见第一眼就爱了,显得像是偶然。但最终如愿,却经历了漫长过程。首先是难过葛老欢这道关。后来的葛老欢态度一百八十度大扭转,他的女儿坚决不离开曼陀北村了,想当女婿的外乡人只能倒插门儿。如此一来挑拣就更大,如今钱虽不是问题,但你总得有本事吧?
陆仕辰的条件应该是够了,相貌堂堂,超高等学历,见多识广。但葛老欢对他的事业条件不满,你来投身生态建设事业,行,但你得干出点名堂来给人看呀?就那么租一座小楼,门口挂块什么基地的牌子,你就是有作为啦?陆仕辰的前期状态的确是这样。万盛生态企业集团基地的牌子挂出后整整一年时间里,他都不见动静,只是每天马不停蹄跑来跑去,惹人们疑窦丛生。这小子不会是个骗子吧?怎么干打雷不下雨?人家别的那些投资商可都是一来到就痛痛快快干事的。
他是在观察和调研,这里的人文环境怎样?生态环境具有什么特征?已经有了哪些企业?哪一种参与生态建设方式和未开发项目是最理想的选择?
终于,棋子落地了。项目叫做“林纸一体化”。也是栽树造林,然后建纸浆加工企业。当时国家每年要从国外进口大量纸浆,故而纸浆市场良好。这会使乌兰布通草原萌生一个新的产业,使当地百姓大受其益。
他栽的是愈伐愈兴的澳大利亚速生杨。划沙地一万亩。如果说这颗棋子不够风生水起,那随之而落的第二颗,就令曼陀北村大起震动。
这一着取自他的“草产业分离”理论,是要注目有机饲料。两大因素帮助完成此抉择。一是曾经的在新西兰留学。面对曼陀北村的禁牧舍饲,他想起了新西兰的工业养殖和有机饲料。那里草场很少,可牛羊肉出口量却居世界第一,凭靠的就是这个。根据羔羊的不同发育期,饲以不同有机饲料,对其成长大有好处。在国内推行这一畜牧业喂养方式,无疑是一次划时代的草原革命。
另一是曼陀北村的村支书。正当他跃跃欲试,有一天,郑舜成来电话,请他到村部去聊天。他到的时候,他正在看一本很厚的书,叫做《中国可饲植物》。谈话就从它开始。郑支书先是请教锦鸡儿、塔郎等植物的蛋白含量等问题。然后提出:“做饲料,行不行?”就这一问,定了乾坤。
陆仕辰感慨万千地说:“舜成支书真是曼陀北村的一盏明灯啊!”
当曼陀北村新开发的工业园区内,曼陀生态有机饲料厂修建竣工,葛老欢明确作出表示,他这关过了。
及至面对下一关,陆仕辰才知道前一道根本不算。这一道简直是无法逾越的,因为,巴特尔在银凤的心中,留记那么深,那样地将之充满,几乎彻底融入她的生命。这使他对她的爱更加显得像宿命。他所渴望的那绿色爱情,就是这样啊,这样的人,这样的心,自幼没有得到过亲人之爱的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灵魂的温暖。
那就让他也皈依绿色爱情吧,化自己的生命,成一串它悠长牧歌的音符。
哪怕一生,都是做一个守望者。
看见陆仕辰和银凤的一瞬,胡文焉就知道,他们是在拜祭巴特尔。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笑了。等看见,离去时,陆仕辰伸出手,亲亲,轻轻,握住银凤,她笑得更喜悦,更欣慰。眼角闪闪,溢出了泪花儿。她曾经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啊。
眼中的身影消失很久了,夕照都已远去,她还呆立着,在那丛绚丽的曼陀罗前。
像是叹息,她心中飘起一念,是不是也该让世铭从自己心中离开?没有发生的,就是不该发生的。就是注定。
山风微微起了,拂弄遍野霞光。白杨树林所在的方向,空气蓝得像海水。她朝着它,慢步而去。
哪天,也该去看看陆仕辰的万亩速生杨。她想。那风光一定是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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