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仇侠二十六岁从美院毕业,主动要求分配到江城。初到文化馆,他对文艺组这位活泼得像鸟儿似的书记夫人从不理睬,有时偶尔在楼道里碰见她,眼神里总是迸射出一种比刀还锐利的寒光。夏绮云敏感地觉察到这年轻人仇视她,但她一点也不怪罪他,她深知自己所处的地位太微妙了。
但是,时光改变了仇侠的看法。他发现这位书记夫人不同于一般,她的气质、她的教养以及她的美貌更像是一位艺术家,而不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官太太。渐渐地他从蔑视她、仇视她变成了偷偷地喜欢起她来。
在那个年代,仇侠这位美院的高材生,自然不满意只是充当涂抹红海洋与大块字的蹩脚的油漆匠,因此,大量的时间里,他总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画室里,在派仗纷争的年月,谁也不知他在干什么,谁也无心管他干什么。
有一天,仇侠正在小画室里潜心临摹一幅安格尔的《泉》。这是法国十八世纪画坛一代宗师的举世名作: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位美玉般少女的裸身躯体,神态安详,纯真无邪的目光像清泉般的晶莹。这是一位老教授给他的,仇侠把它视若珍宝。当他涂上最后一笔,正从各个侧面端详画面时,突然听到背后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嗳!多美呀!”
这一声赞叹使仇侠大吃一惊,他回转身,见是夏绮云,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手中的画笔“啪”一声失落在地上。因为在那个特定年代,画一个洋人裸体画,而且被市革委会主任的太太看到了,能有什么好下场?
夏绮云见仇侠吓成这样,忙安慰说:“放心吧,我已经把门锁上了。你也真够粗心大意的,我站在你身后足足看了半小时,要是让别人见了,你可有好果子吃了。”
仇侠将信将疑:“这么说,你、你不会告发我?”
“咯咯咯咯!”绮云一边笑着,一边说,“你看我是那种人吗?在一个单位共事,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其实,我早就见过这幅画,你还不知道我们夏家是书香门第吗?至今我还保存了我父亲留下的一部分书画,假使你需要,我还愿意送一些给你。”
仇侠十分激动地说:“想不到,你的心地这么善良!”
夏绮云“嘻嘻”一笑,带着嘲讽的口气说:“我总算听到你说我一声‘好’了,你刚来那阵,好像恨不能一口把我吞了。”
仇侠感叹地点点头又摇摇头,默默地陷入沉思。
以后,夏绮云翻出了父辈留下的画刊,选了几本悄悄送到仇侠手中。仇侠打开一看,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米开朗琪罗、拉斐尔等的一些传世之作,在当时的中国,这类画册,已成了稀有的秘藏珍本。仇侠如获至宝,从此,他把绮云当作了艺术上志同道合的良师益友,他们常在一起热烈交谈,从绘画到小说,又从小说到社会,谈到人,谈到十九世纪西欧大作家共同追求的个性解放……仇侠惊诧地发现,出身名门的夏绮云知识渊博、思想活跃,身上一点也没有官太太的那种俗气。
空闲时,仇侠还是不停地临摹,以此排解他长期郁积心头的躁动。有一次,夏绮云不满地说:“临摹出不了大画家,你应该到大街上去,画真实的人。”
仇侠连忙摇头:“现在只有疯子才这么干。谁肯当我的模特儿?你肯吗?”
“我怎么不肯?问题是你敢吗?”夏绮云那深情的目光中带着挑衅的神气,仇侠毫不畏怯:“当然敢!”
于是,每天夜晚,当任舟去参加那没完没了的学习会时,夏绮云便借口活动去当仇侠的模特儿。当然,他们都把握分寸,从不裸体。然而,他俩的关系,已从最初的嫉恨到理解,从理解到信任,现在仇侠又从直接的描画中,发现这位名门闺秀原来是这般的仪态万方、娴静雅美。多少次,当夏绮云脉脉含情地注视他时,他禁不住心摇神荡,一种渴望亲近她的欲望在升腾。
半个月过去了,当仇侠终于完成夏绮云的一幅肖像油画时,他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叫我怎么感谢你呢?”
夏绮云深情地注视着他:“你真的要感谢我吗?”
仇侠真诚地点点头:“当然。”“仇侠,别说那种话。”她声音柔和地说,“你说一句真心话,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好!”“你喜欢吗?”“喜欢!”
夏绮云的眼睛湿润了,她张开两臂:“我就等着你这句话。侠,来亲亲我……”
“我?”仇侠迟疑了一下,但他仅仅是轻轻碰了一下绮云的脸颊,正想退去,绮云却紧紧地抱住了他,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侠,原谅我,我多么想你……”
“不,”仇侠慌乱地挣开绮云的拥抱,“绮、绮云,我喜欢你,你像大姐姐那样对我好,像《泉》里的少女那样纯洁透明,我不忍心破坏这一切。”
“你这是托词,是借口。”夏绮云突然如冷美人似的射出蔑视的目光,“你害怕他!在权势面前你胆怯了,既然你真的喜欢我,就该不顾一切地喜欢,可你……你还像个男子汉吗?”
一股热血直冲仇侠的脑门,他忽然眼睛里喷吐出一股怕人的火焰。哼,我怕他?笑话!他算什么东西!这么一想,他猛然一把把绮云紧紧搂进怀里,搂得绮云差点透不过气来,她轻轻发出一声呻吟。但她那柔软的充满弹性的躯体、那双闪烁着饥渴的眼神,那灼热的鲜红的双唇,很快使他全身酥软了,溶化了,他那铁箍似的双臂变得松软而热烈,终于,在频频的颤栗中他们徐徐地躺倒了……
仇侠给予夏绮云的爱,是狂暴的,有时是惊心动魄的,这正是长期性饥渴后的夏绮云所需要的,可有时,那种狂暴也让她感到惊骇。多少次,当仇侠在心理和生理得到发泄之后,他会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很快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夏绮云也似乎察觉到这年轻人有着难解的心事,但她没有追问他,也不忍心追问。每当这时,她对他总是表现得特别温存、柔情,以此来抚慰这个似乎受过创伤的、比她小五岁的年轻人的心。如今当任舟发现他俩的秘密后,她又毫不犹豫地随着仇侠离开了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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