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花说,霍家金店还欠我们家六百块大洋呢。
谢尔盖说,霍家的千金也是个讲义气的姑娘,她已经替你把欠我的五十块大洋还上了,另外又留下五百五十块,也是让我转给你的……
芥花倒吸一口冷气,说道,真是遇见了好人哪。
谢尔盖笑了,说道,其实你遇到的最好的人应该是我。我知道霍家金店出事了,就到教会中学找到了霍家的千金,才有现在的结局……
芥花接过谢尔盖递给她的五百五十块大洋。她抓了一把,放在柜台上,说道,这是我酬谢你的钱,你应该收下。
谢尔盖推了大洋,说道,快把钱收起来。如果你对我有感激的意思,那我们两个一块儿去马迭尔西餐厅……
芥花说,去马迭尔西餐厅,咱们两个人五块大洋就足够了,你还是收下吧。要不然,我感到过意不去。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我们晚上去马迭尔就不能和霍家的安娜一块去了。
芥花和谢尔盖在马迭尔选了一个包厢。马迭尔西餐厅只有两个包厢,专为情侣准备的。这次吃西餐,芥花无论如何要请谢尔盖,花多少钱她不介意。于是她就让谢尔盖去点菜。谢尔盖只点了两个菜,说道,这两个菜就足够咱们两个用的了,如果再多了就是不节俭了。
芥花说,该节俭的时候要节俭,不该节俭的时候就不能节俭。这两个菜也不会超过一块大洋,那就喝一瓶好酒吧。
谢尔盖很能体谅人,这也让芥花很感动,就说,听你的。两个人没等西餐端上来,就把先端上来的伏特加打开了,两个人空腹各自喝了半杯。芥花觉得心里很热,说道,在我们木香镇虽然也能见到俄国人,但我和他们没有来往,因为他们都是过客。通过我们仅两次的交往,我就觉得俄国人很实在,值得交朋友。
谢尔盖说,俄国人也有两部分。我虽然是俄国人,但我所受的教育都是中国的教育。人之初,性本善,是我到中国来学会的第一句话。当然,后来这《三字经》也成了我做人的信念。我还相信一句话,好人必得好报,恶人必有恶果。
两个人没等菜端上来,就把一瓶子伏特加喝光了。
谢尔盖在马迭尔西餐厅点的第一道菜就是黑椒牛排,第二道菜是土豆泥,马迭尔又赠送了一盘蔬菜沙拉。
仍然是老习惯,芥花必须得连夜乘客轮赶回去。晚上客轮的乘客很多,船上已经没有舱位,谢尔盖就找到了船上的大副,请他给芥花安排个座位。这个大副也是俄国人,就将芥花领到了客轮的餐厅里。谢尔盖又叮嘱大副,路上要给他的女友上一盘儿列巴和里道斯。
芥花知道列巴和里道斯就是俄国人烤制的面包和红肠,这东西在哈尔滨价格也不低。谢尔盖下了船以后,船就徐徐地开动了。去木香镇是顺流而下,只要两个小时就能到木香镇的码头。不到半点钟,那个俄国大副就把列巴和里道斯端来了。芥花掏出了一块大洋给他,大副不收,说,这是谢尔盖买的,临下船的时候,他已经付钱了。此时,芥花还不饿,她就把列巴和里道斯装了起来,准备拿回家去给家里人吃。
没到半夜,客轮就在木香镇的码头靠岸了。下了船,她就匆匆忙忙地往回赶。这时,她看见大姐芹花坐着马车向码头奔来。姐姐很懂得她的习惯,知道她晚上会回来。她见到姐姐就问,给你赶车的这个人我怎么不认识?
芹花说,天黑你看不清,你再仔细看看。
芥花这才认真地看了看车老板子,她也认出了是陶三春,就笑了,就这么一天的时间,这陶三春难道就变成了我的姐夫?
陶三春说,这一天你们家里事情太多,你大姐有点忙不过来,我就过来帮帮她。你家后院儿的马棚出了好几个窟窿,冬天会透风的,我就让人把这几个窟窿补上了。还有,房顶上有一百多块瓦也裂了,今天拉了一车瓦,明天就把裂了的瓦换下来,眼见得到了雨季,房子不怕雪,却怕雨。房子要漏雨的话,一年要顶十年糟损。后院儿的水井该挖淤泥了,把淤泥挖净,再往里放些鹅卵石,吃的水就不埋汰了。
芹花说,三春就是眼里有活儿。男人要是仔细的话,居家过日子才会安稳。
芥花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芹花说,秋后就结。不过,咱爹说过,最好咱们俩能在同一天结婚。
芥花说,如果同一天结婚,那咱们家可就新人换旧人了。
芹花说,咱爹说过,咱们家最好能招两个女婿。三春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将来有三个男人给咱们当家做主,咱们幺家就不愁人丁不兴旺了。
芥花说道,爹看来知道我的心思,我也不愿意离开咱们家。姐姐你放心,你和爹爹的主意是对的,我也能办到。
回到家以后,芥花就把一口袋切好的列巴片儿和里道斯拿出来让家人吃。三春是个有见识的人,说道,咱们木香镇好像没有洋货店,如果能在木香镇开个洋货铺子就好了。列巴可以放两个月的时间,里道斯也能放二十天。以后芥花妹妹经常去哈尔滨,捎带着就把这些洋货带回来了。咱们要是开洋货铺子,不光要卖列巴和里道斯,最好还要在柜台上摆上白兰地、伏特加,还有格瓦斯……
芥花在想,开个洋货铺子倒是一个好主意,在哈尔滨有谢尔盖做靠山就没办不成的事儿。
金匠幺庆春脸上一直挂着笑,你们都是过日子人,不管你们做什么,我都会出钱的。开洋货铺子倒是好主意,只是在咱们木香镇真正的俄国人没有多少,混血儿却不少,这些混血儿早就适应了木香镇的生活习性,就像我似的,也愿意吃杀猪菜,吃酸菜馅饺子……
芥花说道,江北有个尼基塔村,村里全都是俄国人。他们过去在俄国都是贵族。1919年,他们从哈巴罗夫斯克逃过来,在咱们这儿定居了,要不然他们在俄国就会被苏维埃新政府给砍了头。现在他们仍然过着俄国式的生活,如果我们去他们村儿,白给他们拉去一车列巴,往后他们就一定会到木香镇咱的洋货铺子来买东西。
幺庆春说道,就这么办了。
……
这一天,忽然下起了大雨。大雨下得很突然,因为人们还没有看到天上的乌云,就感觉天有些冷飕飕的。等人们看到天上深灰色的乌云的时候,躲不及那大雨,就倾盆而下了。这场雨下得时间很长,快到黑天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来。雨是什么时候停的,镇上的人都不知道,但第二天早晨,人们推开门的时候,大家都愣了,原本这天是逢十的日子应该有集市,因为镇上的石头街被雨水淹没了,就见不到镇上有赶集的人了。木香镇地势很高,距江岸又很近,不到半天的时间。镇上的水就都流到了江里。江水上涨,这天江上也不见有船,应该从哈尔滨过来的客轮也不见到岸,看来是歇航了。木香镇的人并没有显得慌乱,该做什么还做什么,铺子虽然冷清了,集市也没有开,但到日落西山的时候,镇上就开始有行人了。他们没有路过的意思,大都住在了木香镇的客栈里。镇长许青灯就让镇府衙门的文书写了告示,贴到了镇子大集的一块招牌上,上面只有几个字:因大雨,本镇大集明日补开。三天大集日,告之。满洲国木香镇府衙门。
幺家这天作坊灭了炉,这天也刚好是芹花的生日,家里就为芹花准备了生日宴。陶三春到江岸码头去买三花鱼(鳊花、鳌花、鲫花),其实江水一涨,三花鱼大都沉入江底,这时的三花鱼都很贵,但陶三春还是一样买了一条。他拎着鱼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俄国人。这个俄国人一身泥泞,一脸大胡子上也挂满了淤泥。他用汉语对陶三春说,这里离木香镇还有多远?
陶三春说,前面的镇子不就是木香镇吗,你是从哪里来?
大胡子说,我是坐客轮来的,谁知道客轮半路和日本人开的船撞上了。日本人真他妈缺德,他们不光扣住了客轮,还把船长和大副都抓起来了。没有办法,这个客轮停在了上游的兴隆码头。兴隆镇也被水淹了,路也不通,我是顺着江沿儿走过来的。这时,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我整整走了四个多小时,现在总算到了。
陶三春问,你到木香镇是来赶集,还是看朋友?大胡子说,看朋友。
两个人到了木香镇。这时,大胡子才问陶三春,请问幺芥花的家在哪里?
陶三春怔了,说道,你找芥花?我咋不认识你,她也没有提起过你,因为我们幺家没人和俄国人有来往。我就是老幺家的,是芥花的姐夫。
大胡子说,我叫谢尔盖,虽然是俄国人,但从小就在哈尔滨长大,也算是半个中国人。我和芥花的交往不多,但我们的确是朋友,一起在马迭尔餐厅吃过饭。前几天,她去哈尔滨回来的时候,是我把她送上船的。
陶三春说道,咱们两个也算是有缘分,那就跟我走吧。
他们到了幺家,幺家人都在客厅里喝茶。见两个男人进了客厅,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幺庆春问,这位俄国先生是谁?
谢尔盖忽然出现在眼前,让芥花始料不及,但她还是抢先向父亲介绍了他。爹,他叫谢尔盖,是我在哈尔滨认识的朋友,他在哈尔滨果戈里大街开钟表店,我前几天跟您说过……
芥花又问谢尔盖,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看样子,你这次来不太顺利……
谢尔盖说,自从你走后,我一直不顺利。果戈里大街全被日本人占了,我的钟表店和两家布店也没能幸免。钟表店的房子原本是我买的,我还有民国政府的房照,可日本人说这里不归民国管,归满洲国。这是混蛋话,中国什么时候有满洲国。钟表店是我在哈尔滨做生意第一个购置的商铺,就这样让日本人给白占了,是欺负我们俄国人。俄国驻哈尔滨领事馆的领事曾经和日本人交涉,日本人根本就不理俄国领事。我看事态不好,在哈尔滨不能再生存下去了,就把我另外的两个商铺也卖了。钟表店里的钟表暂寄存在我的一个俄国朋友家。我想,木香镇毕竟还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日本人在这里也不会有太大的折腾,我想搬到这里来,如果做商铺做不得,我也可以在乡下买地,我也会做庄稼活儿……我到这儿来,是想请芥花小姐帮忙。
芥花没有马上答复他,她看着父亲。
幺庆春说,先不谈这个事儿,咱们先吃饭。今天是芹花的生日,大家都该乐呵起来。又对一个丫鬟说,再搬来一张梨木椅子,添一双碗筷,既然谢尔盖是芥花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家的朋友,我们会全力帮助。
谢尔盖起身向幺庆春鞠了一个躬,谢谢大叔。
芹花对一个丫鬟说,把三春拎的鱼送到厨房去,让厨娘快点把它们炖上,半个钟头后一定要开饭。
丫鬟接过鱼去了。
芹花说,三春去江岸码头买鱼我都不知道,尤其在江水上涨的时候,三花鱼不好买,看来三春是上了心了。
陶三春说,虽然是你的生日,可也是咱们幺家的大喜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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