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七卷:心上的海潮 隐私权 众生百态-心上的海潮(24)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奇怪的是戴家鼎却说:“我更喜欢的是你那幅《迷宫》。因为那画色彩鲜艳,布置房间美观,带点玄妙,令人莫测高深,浅薄的人每每好挂了表现自己高明。而且,它贴近生活,适应现代人的心态,有回味。这幅诗意重、技巧高,只是能欣赏的人凤毛麟角,属于阳春白雪。”

    啊?素雅奇怪了!《迷宫》是她送给郁大为的一幅随意但寓含用心做出的画,郁大为挂在房里,戴家鼎怎会看到的?素雅问:“你认识郁大为?”

    “当然!”戴家鼎点头,“很熟,处得不错!”

    素雅心里纳了个闷葫芦。

    因为戴家鼎腰里竟发出“嘟——嘟——嘟”“大哥大”的鸣叫声,他拿起“大哥大”彬彬有礼地说:“对不起,我得走了。有空请到舍间坐坐,我会用接待贵宾的规格接待奚小姐的!”

    他笑着走了。素雅忽然觉得戴家鼎告别的姿态很像电影中的罗密欧。只是那一头披肩发实在有点“邪”!

    五

    从那第一次以后,戴家鼎长时间没有再来看望过素雅。这个“下海”的诗人,如今在商战中混久了,似乎很懂得欲擒故纵那一套谋略和手段了。有时,同素雅碰见时,或在楼梯上,或在弄堂口,他都表现得十分匆忙,但也总是满面笑容,彬彬有礼,抢先热情地招呼。素雅矜持,戴家鼎似乎也隐藏着骄傲。两人就保持着一种既好像熟识又并不亲近的态度。

    素雅向郁大为问过:“你认识戴家鼎?”郁大为嗫嗫嚅嚅:“他?呣,认识。人家叫他‘金钱发烧友’,也有叫他‘追钱族’的!”“他爱钱?”“我也弄不清。”“你怎么会认识他的?”“在一个同学家认识的。”

    郁大为是去年年初在同学沈大维家认识戴家鼎的。沈大维父亲开两家酒吧又与港商合资在南京路上经营一家大餐厅,富得很。过生日那天,邀郁大为去参加party,戴家鼎也去了。后来大家拉上窗帘打“沙蟹”。那晚,郁大为是输家,戴家鼎是赢家。郁大为欠了赌账,约定第二天还。戴家鼎第二天到大为住处讨债,大为如约还了赌账。戴家鼎说:“你言而有信,可交!”他早从沈大维处知道郁大为的情况,提议:“如今这世道,人人都在找出路找钱!我是书商,趁着中国还没参加国际版权公约,你找大姨妈把美国最新畅销的通俗书买十本寄来。我手头网罗了一批大学外文系研究生。书一到几天就能译出来,飞快就能印出。如果得利,你我都可以捞一笔。干不干?”郁大为托大姨妈寄了书来,可是戴家鼎将书拿去就杳如黄鹤了,大为追问,戴家鼎说:“书都不行,不是畅销书,是赔本书,无用!”但他也未把书还给大为。大为估计这家伙心里狠,上了当。但戴家鼎有时仍来找大为,还叫大为托大姨妈再寄好的书。大为当然不肯再干。现在素雅问起戴家鼎,大为对赌钱和上当的事不想告诉素雅。他知道素雅会把赌钱看作堕落,会把上当看成窝囊的!

    但,素雅不久却对戴家鼎有了进一步认识。

    深秋里的一天,突然听爷爷说:“戴家鼎骑摩托出车祸了!躺在瑞金医院里。他父亲又刚去鲁南说要住一段时日。大家邻居,他又来看过我们。这下受了重伤,你代表我去看看他,带几瓶康乐养生液给他。”素雅思考再三,答应了。下午,到了街上,满街五颜六色匆匆忙忙的人流,眼花缭乱而又喧闹。时装店橱窗里的模特身上穿着标价一万五千元的皮大衣,茶色玻璃的咖啡屋里透出咖啡香来,饭店餐厅张灯挂彩在举行婚宴。一些来旅游的老外当街摄影。……在鲜花店里买了一束花带着爷爷坚持让带的康乐养生液,素雅就去医院了。

    戴家鼎脸青肿着,头、臂、腿都绑着绷带独住一间小病室。房里到处是花束,桌上堆满了礼品。他的披肩长发没有了,看来那是个假发套。素雅来后,他很高兴,笑得露牙,说:“啊呀!真想不到您会来看我。”素雅将花和养生液递给护士,大方地在离床较远的椅上坐下说:“爷爷让我代表他来看看你。”“谢谢,谢谢!”戴家鼎连连拱手。

    但这时,听到了敲门声和少女的笑声,护士将门开了,两个穿得十分时髦的少女满面脂粉口红一前一后用舞蹈步伐走进了病室。一个像只花蝴蝶,一个像只祭红花瓶,脖颈上都挂着金项链。“花蝴蝶”的黑眼睛顾盼生辉,一边斜着眼打量素雅一边打情骂俏地嘻嘻哈哈对着戴家鼎说:“哈哈,你从‘大腕’变成大肿痛(总统)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说着,拉“祭红花瓶”一同在戴家鼎床边上坐了。

    戴家鼎马上同素雅介绍。素雅只听见那黑眼睛的“花蝴蝶”名叫周小妮。她明白,如今像戴家鼎这种人围着转的漂亮女人多的是。戴家鼎至今未婚,并不意味着不接近女人,单身更自由而已。戴家鼎向素雅介绍周小妮说:“这是有名的广告模特小姐,你可能在广告中见到过她的。……”素雅想起,是看到过周小妮给一种化妆品做广告的,裸着上半身,风流得很。她觉得该走了,起身礼貌地对戴家鼎说:“祝你早日康复,我还有事,再见!”戴家鼎似乎想留她,但素雅已经走出病室了。

    素雅在回家的路上不禁想:“同这样的人,认识是可以的,深交是不必的!……”可是想不到,半个月后戴家鼎出院后,却在一个晚上来敲门了。他也许是窥测着素雅的行动的,现在又拣爷爷外出不在家时来拜访素雅了。他像一只开着瓶塞的开水瓶,站在那儿热气腾腾。

    他带了鲜红的玫瑰来,还带了一大盒意大利的Ferrero Rocher巧克力。头上仍有绷带,脸已消肿,只是有些萎靡:“真谢谢你上次到医院看我。爷爷带给我的康乐养生液我还真的服用了。我一般不吃这类东西的,但看到上边写着滋补之王、营养快餐,终于吃了。”“效果怎样?”“哈哈,您不知道吗?这是假药,今天报上登了,说是假的营养剂,全靠广告胡吹!”“假的?”“一点不错!不过这也不稀奇,如今民谣说:‘要发财,假药卖!’为了发财,有人这么干也可理解。”他突然叹气:“唉!看来您不知道,爷爷也不知道。我真不该告诉您。”素雅抱歉无语,心中想:糟透了!既对不起戴家鼎,爷爷他老人家如果知道了不知会怎么难受呢!

    素雅正独自在家作画,她有心在毕业后就与王梦茜开个二人画展,她必须要画满一百幅,今天,她在书房大桌子上画一幅新作,是一只石狮子。石狮傻头傻脑龇牙咧嘴一脸不满的神态,素雅用她那别具一格的娃娃体毛笔字题在画右上方的四个字是“如今嫌少”,墨迹未干。电灯金黄的光晕中,她放下笔,找着话说:“令尊在鲁南还要住一度吧?”“快了!老年人思想有点僵化,出外看看也许能开点窍。”说着,戴家鼎已经走到画桌前欣赏素雅的画了,说,“哈哈,这石狮子可真像我那下台离休了的老爸,又傻又有不满,他干净倒是干净,却一无所有!您真会观察世事呈现世态,只可惜这样的画我老爸那样的人也许欢喜,却不适应一般人的心态。当然,您可以改一改,民间认为石狮镇邪祛灾,是守护神,您将石狮画得金碧辉煌威风凛凛写上点祥瑞的话,人会欢喜,会买的。”

    素雅脸微微红了,勉强笑笑说:“我的画并不都想出售。”

    “我知道。我也只是说说。说真的,我始终没有放弃过我第一次来拜访您时谈过的那个意向。”素雅回眸看他,仍是打了一个“?”,他看看她用图钉钉在墙上的一幅新作《红绿灯和人脸》,画面上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和附近的霓虹灯闪烁,灯下灯旁的人都变幻着红的面孔、绿的面孔。还有一幅画《春夏之交乱穿衣》,画上是春夏之交的景色氛围,男男女女衣着不同,有的已很单薄,有的尚是冬衣。他赞叹了,说:“我始终认为您是不可多得的画才!您的笔触风神不同于一般。所以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很好合作的。你的画将由于我们的合作而成为高价。”他的话说得含混,似是有意用含混来表达一些难以出口的心思。

    素雅没有答话。自从去医院看过带了坏印象回来,就不想深交了。她改换话题:“你做书生意很发达,何必搞别的呢?”

    “嗬!您不知道,书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戴家鼎叹了口气,“我最近运气不好,出车祸还是小事,主要是经济上栽了跟斗。”他似乎找到知心人要吐露心声了,“我炒股票炒得迟了一步,但赚得也不算少,真真切切玩了一回心跳,谁知偏偏股市风浪太大,受伤躺在医院不能动弹的十几天里正是股海惊涛骇浪大起大落,我进的股票没有脱手,原先赚的泡了汤,老本也搭了进去,如今,我真是快成乌江边的霸王啦!”

    “有这么严重?”素雅明白有一种下海的人,要摆阔时乱充富豪,要装穷时也比谁都寒酸。

    “确实严重!”戴家鼎似笑非笑说,“我干了这么多!”他伸出左手五指翻来翻去,素雅也弄不明白是多大的数字,就未作声。戴家鼎说:“我当然不会灰心。历来做事总有两手。如今,股票是不好做了,书生意也不好做。‘堤内损失堤外补’,我真可能想做个都市新画商了。现在书画市场赝品充斥,我早已买了几十种有关书画鉴定的书,力求做到成为内行。我也要虚心向您求教。如果我们真能合作,我愿全心全意奉献自己。像一首朦胧诗所说的:‘雾打湿了我的双翼/可风却不容我再迟疑。’……”

    诗真朦胧,素雅微微笑笑,对这样精明的诗商,无法捉摸他的脉搏和思想。但却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对他发生了一种好感。

    话题又变了,居然,戴家鼎谈起了郁大为,说:“您对郁大为了解吗?”素雅不能也不愿说了解郁大为,侧着脸问:“怎么呢?”“没怎么!我并不是个在背后议论人的男子汉,我奇怪的是您这样一位优秀美丽智商绝对高超的女画家怎么竟会同一个庸俗低能懒散只知享受不知进取的‘乡下大少爷’交往,很谈得来吗?”

    素雅不爱听他说出这么一连串对郁大为的尖酸刻薄的评价来,脸色有些表露出这种感情,稍一冷静,又觉得这评价并非毫不中肯,何况,她想:我同郁大为的关系仅仅不过是五十度微温。我们并非在热恋。那么,听听戴家鼎的评论有何不可?郁大为比较“闷”,不大听他多坦露心声,多增加些对郁大为的了解有什么不好?这么想着,她反问:“你很了解他?”

    “当然!”戴家鼎玩弄着腰上的一串钥匙链,“下了海的人首先要识人,不识人的人要想经商必败无疑。你知道他这自费大学是怎么上的吗?”

    “他大姨妈出钱让他上的。”

    “不,我是说,他来投考时带了一笔钞票送礼请客,有个朋友长得跟他相像替他代考又付了高昂的学费才走读成了大学生,其实他这大学生是假的,我虽未上过大学,他不及我一半!”

    素雅想:他这是贬郁大为抬高自己,目的是博得我的好感,想使我同郁大为分开吗?

    戴家鼎观察着素雅平静的表情说:“他本来上大学就是混,功课是根本跟不上的。好在他也没有想刻苦努力学好的雄心壮志,大姨妈言而有信不断寄学费和零用给他。他也常制造种种理由写信讨钱。上海处处有诱惑,他吸洋烟喝洋酒,跳迪斯科,唱卡拉OK,看镭射电影,坐TAXI,吃高级馆子,财大气粗,有时爱赌一赌。他的希望全建筑在出国梦上,听说考托福并不容易,也焦灼,但对我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有钱能使鬼推磨’,买个护照或者出钱偷渡我也能去美国。……”

    “他这么想?”素雅吃惊了,她没听大为说过。

    “我何必造谣呢?”戴家鼎说,“郁大为他不懂得诱惑是处处有的,但要实现诱惑中的理想需付出辛勤的拼搏。可是他只是一个迷醉于诱惑而缺少踏实行动的‘乡下大少爷’。”

    “你把他挖苦得太厉害了!”

    “不厉害不厉害!我是看不起这种‘乡下大少爷’!本来是吃得苦受得穷的人,可是有了点钞票来了大都市就四体不勤了,就好像自己是人上人了,就只知享受不愿苦干了。这样的人,这几年来我见过不少。短短的时间,就变了一个人,什么勤俭、发奋、刻苦、上进都没有了。有的是懒惰、散漫、不劳而获、坐享其成!”

    “是的!其实都市大少爷也有!”素雅笑笑说,“其实你不也是花天酒地的‘大腕’吗?”

    听到素雅的话里不无讽刺,戴家鼎摇头依然雄辩老练,说:“我可不同。我当然有交际,我同‘乡下大少爷’有时也在饭店歌舞厅碰见,但我是生产价值,他是单纯消费,在浪费生命!你可能不知道吧?他在乡下本来有个女朋友,有了钱就甩了人家。那女工来找过他,哭着被他赶了回去。”

    “这事我大致知道。”

    戴家鼎端详着素雅的眼睛。那双长睫毛的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态很难捉摸。戴家鼎继续说:“那天,你来医院看我,记得那个广告模特小姐周小妮吗?郁大为跟她很好的,上礼拜,两人一块游了苏州,听说是参加‘乘帆船观鱼采珠游’,在苏州近郊的金鸡湖中心乘帆船玩得十分高兴。”

    提起周小妮,素雅眼前浮起了那双勾人的黑眼睛,想:原来那“花蝴蝶”广告模特是戴、郁两人的朋友!以为郁大为朴实,倒没听他说过呢!感到不能一言不发了,出自内心地说:“诱惑是客观存在。错在只把诱惑无限扩大,使自己变形就很糟糕,从诱惑到现实,是一条曲折漫长的路,需要你去攀登跋涉而不是躺着不动或成了梦中的幻想。”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