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七卷:心上的海潮 隐私权 众生百态-心上的海潮(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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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不是这意思!爷爷是说,不行的吹了好,行的你应当把握机遇。”“可是,我想多了解了解多选择选择。”“这我当然不反对。”爷爷说,“只是别延误时机,别舍近求远,好高骛远也不实事求是。”“说真的,这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素雅说,“而且当今这社会上离婚率这么高,还有越来越高的趋势,有人开玩笑说结婚证实际也就等于离婚证。我觉得做‘单身贵族’也不错呢!”

    这“单身贵族”是梦茜从香港报刊上看来的。她并不认为这好,但自己不愿早谈恋爱,她听素雅早先谈起“乡下大少爷”郁大为时,说:“算了吧!一个国家要能自主自强,一个人也要能自立自强!这种青年你千万别深交。”对戴家鼎,她没发表意见,只说:“我绝非独身主义者,但年轻事业未成,早早恋爱,何以家为?还是做‘单身贵族’好!”现在,想到了梦茜的话,素雅脱口就说出来了。

    爷爷摇头:“有条件组织家庭,还是该组织的,那才正常。你说的了解、选择是有道理的。如果对方确实不错,情投意合,那是有幸福的,爷爷当年同你奶奶二十岁相识,几年后结了婚,一辈子同甘共苦互相体贴,所以,爷爷当然希望你找一个好的孙女婿,并不希望你做什么‘单身贵族’!那也不符合中国传统。”

    素雅被爷爷说得笑了。她问诸内心,有时心中确有一种孤单寂寞的感觉。如果有一个好的异性朋友她觉得将是甜美幸福的。现在,同“乡下大少爷”彻底分手了,该怎么对待戴家鼎的追求呢?迷茫得很!

    郁大为说戴家鼎不是一个好人,话固然不能全听,但,戴之光有次对爷爷说过戴家鼎:“他干的有些事我不满意……”指的什么呢?梦茜曾经到迷你文化精品书屋去看过,回来后告诉素雅:“那里除了一小部分比较高雅的书装扮门面外,其实大量卖的也是地摊文学的货色。……”梦茜对戴家鼎印象并不好,这就促使素雅笑罢后说:“爷爷,我知道您一直认为戴家鼎不错,但您发现不,他们父子关系并不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爷爷似也沉思了一下,说:“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也弄不清。戴之光上年岁了,人老了难免不古怪,气头上讲的话是算不得数的。当然,还是你说的有道理,就再了解了解吧!急火是要煮生米饭的。我也是给康乐营养液害伤了心,假药多,假的人也不少,是该慎重!”

    素雅不再说话了。也不知为什么,自从与郁大为彻底分手后,她对戴家鼎的雄辩、老练与努力似乎突然增加了几分好感,当然,还需要交往增加了解。她说:“爷爷,不早了,睡吧!我已经两周没给爸爸妈妈写信了,前天收到他们的信该复了。我要迟点睡!”

    爷爷去睡后,素雅开了台灯给爸妈写信。但这些事都没有告诉爸妈,信上只是抒发心中的思念,谈谈爷爷和自己的生活以及国内的情况、市容的大变化……写完信,她有些疲劳,慵慵托着腮,一动不动地在灯下看着自己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迷宫》,久久思索着。这幅《迷宫》是她在听了戴家鼎的夸赞后重画的。她觉得以前画的那幅送给郁大为是可惜了,自己应当画出一幅更好的《迷宫》来参加展览。

    七

    郁大为同黑眼睛姑娘周小妮发了精美的请柬给素雅,通知她:他们将在一九九四年元旦那天结婚,请素雅在他们的结婚日到宝瓶卡拉OK歌舞厅参加婚礼。晚上,戴家鼎也收到了请柬,特地来找素雅。爷爷外出散步了,戴家鼎征求素雅的意见:是否我们一同去?但,素雅微笑着拒绝了。戴家鼎穿得很帅,兔毛绒花呢的新长大衣式样摩登,一条金光灿灿的金利来领带闪闪发亮,说:“去吧!我请您去跳舞去唱卡拉OK,你都不去,您也该生活得潇洒些吧?‘宝瓶’是华丽高档的地方,大屏幕电视、卡拉OK混响器、电脑选曲遥控器、一流的乐队……”素雅发现他衣着漂亮,可是面容憔悴,神情也有些恍惚,猜想这人一定太忙碌了!笑着摇头说:“我不去了!这样吧,你代我带一幅画去,作为我的祝福。我已约好同学,元旦那天同去龙华写生。”“元旦还出去写生?”戴家鼎诧异地问,“送他们一幅画,那好高雅,要是我就十分高兴十分喜欢,就怕他们是牛,听不懂优美的琴声!”素雅笑了:“那就没办法了!我只好既不去也不送画了!”

    想不到戴家鼎却说:“其实,我也不去,我两三天后要出差,有急事去镇江,回来当在十天后了。我打算先送份礼,我这人花钱像君子,在时间上是‘小人’。”他话里有自我表扬与炫耀。素雅说:“那你刚才为什么要约我同去?”“如果您肯去,我怎么也要赶回来陪您同去的,您不去,我当然办事要紧。”说到这里,他忽然说,“素雅,我现在经商比较得意。我想,我有足够的经济基础使一个我所爱的人幸福的。我现在像一首朦胧诗中说的:‘我等得太久,已变成了一片山谷。’如果我向您表达一个愿望,送您一件小礼物,您能收下答应我吗?您聪明过人,当会猜到我说的是什么愿望。”说着,他从袋里掏出了一个猩红丝绒戒指盒,打开盒子,那是一枚晶莹跃目的钻戒。

    他这明显是求爱了!素雅并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怯场”似的脸红了,但镇静下来大方地摇头说:“是不是别这样匆忙,这不像经商谈生意,你不是郁大为,我也不是周小妮,是不?”

    戴家鼎像碰了个软钉子,看得出他克制住不满仍在微笑,礼貌地将戒指盒盖上又放进大衣口袋,告别时,素雅能感觉到他的傲气与心中的悻悻不平。他两天都没有来。第三天早上,素雅听到摩托车的“啪啪”发动声,从窗户里望下去,见戴家鼎戴着白色头盔骑着红摩托远去。摩托后边有个大提包。她明白他是去镇江了。

    元旦那天,因为梦茜家中有事,未去龙华。隔了两天,两人去写生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雪。素雅和梦茜背着画架,拎着画具,穿着羽绒衣,冒着雪写生。雪大风寒,中午就踩着雪走路到公共汽车站打算回家。两人都冻得手脚发僵、鼻尖发红。戴着红绒线帽的梦茜淘气地用脚踢雪,在雪中大声唱歌,跳跳蹦蹦。她戴副黑边眼镜,羽绒衣厚穿在身上体形像只皮球,同她在一起,素雅觉得开心。一路上,起先两人叽叽喳喳天南海北地谈,后来就谈绘画。梦茜说:“早上去你家里,你给我看的几幅画我都很欣赏,尤其那幅未完的《迷宫》,我更感兴趣。你是怎么想到画这样一幅画的?”

    飘飘洒洒的雪慢慢下得更大了,更密了。银白的世界中,她俩的脚步把雪踩得扎扎直响。雪花落在脸上大朵大朵凉凉的。素雅掸掸衣上的雪花,用手拭脸坦率地说:“我看到过一份国外的材料,谈起英国的迷宫之谜,说在遥远的中世纪,不知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动机,在英格兰绿草如茵的乡间,修建了一个个蜿蜒曲折、扑朔迷离的迷宫,给后人留下了一个个难以破译的谜。相传在十二世纪,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曾把他心爱的年轻漂亮的情人罗莎蒙德隐藏在一座精心修建的迷宫中以躲避精明凶悍的王后。据说这个神秘的幽会之处就是现在位于伦敦以西的布莱纳姆宫。亨利二世和情妇认为藏在里边十分安全。可是最后王后还是找到了迷宫入口处,寻到正确途径抓到了她的情敌罗莎蒙德。罗莎蒙德却不知出口路径无法逃出迷宫,被王后处死。”

    梦茜张大两只活泼淘气的大眼吐吐舌尖儿,说:“好可怕又好神秘的故事哟!”

    大雪下得迷迷茫茫,远处的车、人都有点模糊了。素雅说:“雪下得我们也像在迷宫中了!我接着谈吧!大概就在罗莎蒙德成为传奇人物时,古镇萨弗伦沃尔登附近又有人建了一个巨大的同心环迷宫,是留存至今的英格兰最大迷宫,长达1.6公里,横宽30米,小路曲折,途中每个拐角都有一个马蹄形的棱堡,这迷宫到底派什么用场,无人考证得清。”

    梦茜赞叹:“真怪!天下的谜太多了!”

    素雅继续说:“传说十八世纪时,这里曾一度是个罗曼蒂克的竞赛场。美丽的姑娘站在迷宫中央,等待着第一个到来的小伙子。……”

    雪花画着弧线飘扬,梦茜也像雪花似的旋转着身子跳来跳去,快活地说:“好呀!这下我可抓到你画迷宫的谜底了!”她脚下一滑差点摔跤,鲜红的绒线帽掉在地上,她赶快捡起拍雪。

    素雅一把扶住她说:“你别捣乱呀!听我说完!姑娘是这样,等着求爱的男青年来找她。男青年却把这里当作较量智力和能力的场所。他们边走边拿几加仑啤酒打赌,看谁能进了迷宫先绕出去。现在,人们常把这里作为训练儿童智力的地方。”

    梦茜点头,皱皱眉,翘着冻红的小鼻子,眯着近视眼似思索了一会,推搡着素雅往前走,说:“嗨,我懂了!你以前送一幅《迷宫》给郁大为,说明你对他有爱,想做那个站在迷宫中央的美丽姑娘是不是?”

    离公共汽车站已经不远。风雪天,冷,车站上没有人,雪已将站棚涂上了银白色,两人冒着风雪向车站走去。素雅摇头说:“你真会瞎想!我是劝他别陷在享乐的迷宫中不出来,把迷宫当安乐窝!”

    梦茜不睬素雅,认真地说:“但坦率地讲,你这画不够好!英国的迷宫是谜,你这画家应当是个解谜的人。人生像个迷宫,在迷宫中的人有清醒有糊涂,无论进出都依靠清醒。不然,进去了就出不来,或者蹲在里边始终没法出来。说穿了,再神秘的迷宫,也挡不住智者的行动,关键是清醒不怕劳累去找到正确的路。不然,在里边糊涂地吃睡躺着或者转来转去,或者像那个亨利二世的漂亮情妇,糊涂地以为自己在里边万无一失能享福到老,却料不到变故飞来会送了命。……”

    “话倒颇有启发,但我不是画政治画。我那参照了法国马丁的油画《画家的庭园》和法国尤特里罗的油画《蒙马特·圣·鲁斯提库街》……”

    “我们并不是在画政治画。我也感到你可能也参考了荷兰画家M.C.埃舍尔的‘智力图像’创作,参考了他的《正方形极限》《凹与凸》甚至《魔镜》,但就是现代主义及后现代主义也不排斥艺术需要的政治。我的意思是:你的《迷宫》除了色彩、构思、线条、光的运用、诗意、美感外,为什么不应当使人欣赏后对人生有更多的启示?”

    风冷雪大,偶尔有路过的人都缩着脖子弓着背,素雅也拉紧了羽绒风帽,陷入沉思。风雪中两人已到了车站,将东西放在雪地上。但有没有车来呢?雪大路滑,汽车会不会抛锚在路上了呢?梦茜举起右手遮眼张望,朝着来车的方向说:“糟糕!就怕没有车来!”

    素雅说:“不要紧!等上二十分钟,车不来我们就往前再走,决不死等在这白雪迷宫中,我知道前边不远处就可以叫到出租车的!”

    远处新建起的高楼和尚未封顶的大厦上已积满了白雪与天空融会成一色了。梦茜顿顿冻得发疼的脚,脱下黑边近视镜擦,说:“素雅,有件事,我本不该告诉你,但又不能不告诉你。想了又想,我认为告诉你是可以的。生命中不会没有冬天,不会没有飞雪,有些事本很平常,不奇怪,你想听吗?”

    “是什么事呢?”素雅问,她感到了梦茜语气中的严肃认真。

    “是关于戴家鼎!”梦茜说,“你不该等在爱情的迷宫中央让他来找你了!他自己正陷在金钱的迷宫中出不来哩!你该清醒地走出来,你的白马王子不在迷宫中,可以在外边寻找。像你这样可爱的姑娘,迟早会遇到真正的白马王子的!”

    素雅琢磨着梦茜的话,心里滋味复杂,说:“太玄了!把话挑得明白些好不好?”

    梦茜拼命“啪——啪——”用力拍身上的雪花,点头说:“自从你同戴家鼎接触得多以后,我很关心这件事。去他的书屋也是为了想知道书屋的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又托我老爸要他为我打听一下戴家鼎是个什么样的书商,结果昨晚他告诉我:那不是个好书商,而是个不法书商!”

    “不法书商?”

    “他本来买卖书号代印代发发了财。如今,却在外地勾结个人承包的小印刷厂非法盗印北方几家出版社的畅销武侠小说,又在外地偷偷经营无证地下印刷厂私印了三千多套《金瓶梅词话》,是明朝万历版影印本高价出售,一下子就可赚到六十至一百万元。”

    有一种遭到损害的痛苦,有一种感到不幸的割伤。冰凉的雪花融化在素雅的睫毛上,素雅俊气的眼睛浸透着忧伤,她并不想流泪,可是事情太意外。她气恼激动得脸都红了。她叹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说:“梦茜!他这得坐牢!”

    “当然!”梦茜亮着活泼的大眼,“我老爸不让我马上告诉你。其实,现在像这样的事也不是什么机密。为了听老爸的话我不该说,但为了你的幸福我不能不说。我知道你有自持力,但爱情有时是会使人失去理智的。我很怕你站在迷宫中央突然见他冲上来拥抱你,你也会拥抱他。现在,就当你没听到我说,一言为定,好吗?”

    素雅此时的心境如同这白茫茫的雪地。她感激梦茜的真诚与友谊,点头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随便拥抱人的!”

    “一个连最聪明的人也要读错的字是什么字,你知道吗?”梦茜突然像个哲学家给人猜谜似的问。素雅想了一会儿,说:“就是‘错’字呀!对不对?”“对!”梦茜咯咯笑了,“可见‘错’这个字魔力有多大,最聪明的人也得读‘错’!你当然是够倒霉的,碰上一个‘乡下大少爷’,又碰上一个‘金钱发烧友’,如果不是你自己有主见,就会出悲剧。所好,现在迷宫打开了,这是喜剧,你应当把这当喜剧看!今年刚开始,我祝你今年有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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