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七卷:心上的海潮 隐私权 众生百态-隐私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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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事是这样的——

    我友,女,三十岁,大学中文系毕业,刊物编辑,身材、体格、品貌均好。曾离婚。四川人,游子思乡,茫茫人海,愿觅知音同走人生之路。条件:同乡最好,学历、年龄相当,有道德修养,通情达理,真诚善良,事业心强。来信附近照寄上海403号信箱晓文收转。

    白林莽一是被启事中的“四川人”和“游子思乡”、“同乡最好”所打动;二是被启事中的“身材、体格、品貌均好”所吸引;三是被她的“茫茫人海,愿觅知音同走人生之路”的措辞所共鸣;四是被“曾离婚”这三个字的坦率所感动;五是觉得对方提出的条件,自己完全符合,而对方的条件,自己也很满意。

    像他这样的人,当然自己是决未想到会在看征婚启事上去找对象的。可是,有一种好奇心和兴趣感驱使着他:不妨逢场作戏嘛!写一封信去,见见这位女性,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位女编辑?假如启事中所说的都属实,必然是一位条件不错的女性,如果条件都是胡编的,说不定也会是一个短篇小说的题材哩!

    在这种心理状态诱引下,他夜里写了一封应征信去,只是没有附照片,只写了一段文字形容了自己的面貌。信上提出希望约定日期见见面,理由是:“照片每每容易虚假,看得到脸,看不到脚;看得到外形,看不到内心。何况我们是同乡,见面谈谈不好吗?”

    果然,复信来了,一笔娟秀的钢笔字,约定见面的地点很有趣,是在锦江乐园。时间是星期日下午两点,在沪闵路、虹桥西路交界处锦江乐园门口见面,为便于辨识,双方各自手里拿一张当天的《解放日报》。

    白林莽带着好奇和兴趣,如约前往。

    他决想不到见到的竟是这样一位合乎自己理想的美人。如果说有一见钟情的事,那这就是真正的一见钟情了。

    天气还寒冷,她穿着黑色的独具风格的呢大衣,围着淡灰色宽大的羊毛围巾。她身材窈窕,肤色白皙,满头黛云似的黑发起伏多姿,有一种天然的毫无雕饰的美丽。她那秀美的脸庞,表现出一种丰富的感情和品尝不完的意味。见到这样脱俗的女性,白林莽一时竟局促了,手里扬着那张当天的《解放日报》,走上前去:“请问贵姓?”他确实还不知她的名字呢,他用成都话问。

    对方微笑,用上海话说:“我叫晓文!”

    他“哎”了一声,原来,来的是晓文,不是她!启事上说,她是晓文的朋友。但,会不会就是晓文自己玩的花样呢?

    他忍不住带点失望地也用上海话说:“她没有来吗?”

    晓文点点头,扬扬手里的游园券,说:“票我买好了,进去看看谈谈吧!”她的态度矜持而并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用眼睛上下打量着白林莽,从感觉上说,白林莽给她的印象一定不错。

    白林莽注意到她在打量自己,心里不断琢磨:是她让自己的朋友晓文先来看看我试探试探呢?还是晓文实际就是她自己呢?

    不便问。白林莽见她已经买好了票,歉疚地说:“呀,我来迟了!我本来应该先到先买好票等着的。都是因为在徐家汇上车时,车又临时抛锚,耽搁了些时间,真对不起。”

    他说得真诚,她似乎满意,说:“一样的!我先来,先买票,同你先来先买票都一样。”

    两人谈起来了,都是她先问,他回答。从家庭状况到个人爱好,从学历、工作到性格特点,从对现实的看法到未来的理想,从对家乡的记忆到阅读书刊的范围……简直无所不谈。她一再发问,他也像她一样坦诚自然地进行了反问。

    两人有共同的语言,话多得谈不完。谈得这样的融洽,相处的气氛是这样的和谐,使白林莽吃惊地觉得自己为什么竟有这样幸运的奇特遭遇。

    白林莽本来是无可无不可地来的,带着猎奇的心理来的。现在,却感到面临的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内心充满喜悦和激动,感到爱情之花在心上开放了。

    终于,他带点狡猾地问:“您的朋友同您是不是一个人呢?”

    她笑了,说:“如果是,怎么样?如果不是,又怎么样?”她的纯朴、明净,犹如蔚蓝广阔的晴空。

    他也笑了,说:“如果是,当然最好。如果不是,我怕那将会‘曾经沧海难为水’,使我失望。”

    她摇摇头,仍旧是微笑,带点哲理性地说:“不要轻易就满意或失望。完美的人也许是没有的。”

    后来,他们准备玩一玩。站在一边看“空战机”进行空战,又看“超级秋千”将游客座舱交叉地抛向三十米以上的高空,旋转的速度每分钟可达十三米。这些游戏,看了也使人惊心动魄。走着走着,走到“单轨缆车”旁了。

    白林莽问她:“您怕吗?敢不敢坐上去玩一玩?”他怕她纤弱的模样也许不能适应这种玩意儿。

    可是,她笑笑,说:“试一试吧!”

    他俩乘上了“单轨缆车”,轨道远离地面,全长有四百几十米,行驶时须两人齐心协力同时用脚踏。上兜一圈,能把整个乐园的各项游乐设施尽收眼底,大有高瞻远瞩之感。

    黎晓文确实是害怕了!他不由得像伸出翅膀护着她似的用健壮的男子的臂膀将她揽住。迅速兜了一圈,下面纠察的哨音响了,两人下来,走到地面上,黎晓文的脸红扑扑的,剧烈的心跳还没有平歇。

    黎晓文掠掠黑发,忽然用乡音说:“吓死人了!好吓人呀!要我再试一试,我可就胆怯了!”

    他觉得她一言一笑都可爱。刚才,在“单轨缆车”上他紧紧揽住她的温暖感还在心头臂弯间未曾消失。经历过刚才“单轨缆车”上惊险的一刹那,他觉得同她的情谊已经深了一层。他已经肯定这“晓文”同那个“她”就是一个人了。

    那晚,他俩找了一家供应川菜的饭店吃饭。他点的菜是:麻辣肚丝、棒棒鸡、豆瓣鲫鱼、鱼香肉丝。她说吃不了,坚持着退了一只麻辣肚丝,说:“两人吃三只菜,足够了!”却抢着付了钱。白林莽觉得她很朴实,与社会上一般女人不同。

    他叫了一瓶啤酒,她不会喝,他就独自饮用了。吃川菜,引起了两人对童年往事和家乡的许多美好的回忆。

    后来,谈话间,她笑着说:“其实,我早见过你了!”

    “是吗?”他诧异地问,“怎么我没有见过您呢?”

    她秀气的脸,明亮生动的眼睛,微微翘着的嘴唇,自然鬈曲的黑发,给他一种柔美的感觉:“那次北京发奖时,你上台领奖,我见过你。我坐在台下角落里,你在台上,是得奖者,当然看不到我。”

    他哈哈笑了,喜欢她的风趣,说:“相见恨晚!相见恨晚!那您对我给您写的信上所做的自我介绍,是可以相信的了?”

    她点头,说:“我还读过你一些作品。人说文如其人,我有点相信,不然,我就不约会你来了!”

    他说:“你的启事登出后,收到的信不少吧?”

    她笑笑,自我嘲讽地说:“我很后悔,其实,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登了带有玩笑性质的。现在背上包袱了,来了一大堆信和照片。”

    “您打算怎么办呢?”

    “从我开始后悔的时刻起,我就不再拆阅那些来信了。”

    “我给您的信是在那时以前到达的吧?”

    她点点头,黑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神态。

    他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虔诚表情:“阿弥陀佛!”

    她咯咯地笑了,笑得很开心。

    他觉得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问:“明天再见面,好吗?”

    出乎意外地,她摇摇头,忽然紧锁双眉,说:“你的条件太好了。我在想,我们是否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他大惑不解:“为什么呢?”

    “在天平秤上,我也许只有你的重量的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我怕不平衡会使幸福倾斜。”

    他激动了:“唉,为什么那样想呢?我还怕配不上您呢!何况,爱情是无法用砝码来测定重量的。爱情并不是商品,它不需要用爱情以外的东西来等价交换。爱情历来是互相给予的。只要互相都爱,我用全部的爱情换你的全部的爱情,分量完全相等,如此而已。”

    “你对我还不够了解。”

    “不,人同人相处有时一辈子互相也不会了解。有时在一刹那间却能非常了解。我觉得,从我同你接触以后,我同你之间心上的灵犀就是相通的。”

    她摇摇头,蹙眉说:“让我思索一下,我还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冷静思索。”

    “明天给我答复吧!”他说,“不答复也不要紧。我们明天再见见面。”他感到他从未见过这么对他有吸引力的女人。

    “不!”她微喟地叹息一声,“我还要考虑考虑。”

    后来,分手时,约定下星期天中午在复兴公园见面。他有点怅怅,同她分别后,他伫立街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久久不曾移步。回去以后,他给她写了一封求爱的信,写到深夜。

    但,谁知,第二天午后,两人竟又见面了!

    由丝绸公司、对外贸易总公司举办的日本著名的高级时装设计师川岛一郎时装表演会上,白林莽以一个作家的身份想去见识一下,黎晓文是文化生活杂志《东方瑰宝》月刊编辑的身份去为刊物编发一组四季时装选的。

    川岛一郎先生设计的一百六十多件服装,由中日两国模特儿穿着同台表演,其中一部分是根据中国面料的特点设计的东方女性时装,一部分是川岛一郎从参加巴黎时装表演会的时装中挑选出来的。川岛一郎还同上海的时装设计师进行了学术交流,讲授了时装设计的新观念。

    那天午后,当时装模特儿正在表演的时候,白林莽蓦然发现黎晓文袅袅婷婷地走来了。黎晓文今天仍旧是素色打扮,寒冷的天气,除了一条牛仔裤外,穿了雪白的滑雪衫,雪白的却尔斯登绒线帽,雪白的兔绒围巾,简直像一个高山滑雪运动员,同那些扭扭捏捏的美丽时装模特儿相比,她显得特别纯洁,特别引人注目,仿佛万花丛中一朵亭亭玉立的白兰花,使人遗憾她怎么竟没有参加时装表演!?

    白林莽喜出望外地迎上前去,笑着说:“我真高兴今天就又见到您!”

    黎晓文也出乎意外,但看得出她心中的喜悦。她两只美丽的大眼变得光辉熠熠了,点着头说:“啊,想不到你也在!”

    他走近她,同她坐在一起,轻声说:“昨夜,我给你写了一封信,很长。今晨寄发的。我想,也许下午您会收到。”

    她眼角流露出感动的神情,没有回答什么,也不问什么,岔开话题说:“我来,是有任务的。《东方瑰宝》上要发一组川岛一郎先生的时装。”

    他摸不透她想些什么,说:“我给您写篇短文配合这组时装好吗?写得不好你可以扔进字纸篓。写得好您能看中就用,不必署名。怎么样?我只是想为您出点力。”

    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学日本电视剧《阿信》中那位阿信的语气,笑着说:“请多多关照。”

    当天晚上,他俩又在一起吃饭谈心。

    那是家扬州馆子,但白林莽特别又点了两个菜要求放上辣椒,说:“让我们再吃点家乡味吧!”

    他是想用乡情来打动她?

    两人谈得很高兴。她觉得他的知识库是如此丰饶。饭后,他要求送她回去。她住的是杂志社的宿舍:南昌路上一条弄堂里三号的二楼亭子间。她没有拒绝他送,到了三号门口,却没有请他上楼去坐。他要求第二天再见面,她仍旧回答:“不!过一天再说吧!我还要考虑考虑。”她的眉际飘荡着愁云。

    但,第二天,他打电话到她办公室了,问:“我的信收到了吗?”

    她平静地回答:“收到了。”

    “观感如何?”

    她笑笑,俏皮地说:“尚未研究。”

    他约她出来吃晚饭,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那晚,谈到那封信时,她只发表了一点感想:“我认为你的情感是真挚的。”但拒绝回答他信上所提出的求爱的问题。

    但,谜仍旧是谜。

    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见面。两人之间的感情更深了,谈话的范围也无限地扩大了。只有一个“禁区”,就是她那启事上的“曾离婚”,包括她过去的爱情生活。她没有说过,他也不敢去触动、询问。

    白林莽明白,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禁区”。作为一个男子汉,应当气度恢宏。只要他真心爱她,他头脑里对这个问题决不计较。也正因为他爱她,他觉得提到这个问题无异是亵渎了她。他宁可回避,他不觉得她那件离婚的事情里会包含着什么损伤他和她的爱情的因素。

    有一天,他又再次向她求爱提出结婚的问题时,她依然说要考虑。

    他不禁坦率地说:“您还要考虑什么呢?您难道还不相信我是这么深地爱着您吗?”

    她忽然眼眶湿润了,出乎他意外地说:“你知道,我曾经有过不幸的婚史,草率结过婚,后来离了婚……”

    他明白她的心迹了,说:“这对我来说,不但不成为问题,而且我正愿意用我的爱使你加倍得到幸福。”

    她有感激的神色,沉吟了一会,说:“你不嫌弃这些?”

    他摇摇头,坚定地说:“别把我当作世俗的人看吧!我不封建,会对你好的。”

    她潸潸地流泪了,稍停,说:“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二十个条件我也答应!”他高兴地说,“你快讲吧!”

    “我不愿再回想噩梦似的过去。我希望你答应不要向我询问或者追究我过去在这方面的私事。”

    “这当然,我一定做得到。”他诚恳地说,“第二个条件呢?”

    她说:“我告诉过你,我那原来是工程师的父亲在‘文革’中死了,剩下母亲跟随妹妹仍住在成都,我每月都要固定给母亲寄钱的。我希望你同意。”

    他笑了,说:“您看,您把我看成守财奴了!这当然可以,应当给她老人家多寄些,不但用您的名义,该用我们两个人的名义。您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他说的确实是真心话,心里想:这算什么条件呢!又恳求说,“晓文,答应我吧!我要把你引进一个充满爱的世界!”

    黎晓文反悲为喜了,笑了起来,心里想:他的嘴好甜呀!可是,看得出来,他说的不是假话。她想:我应当爱一个好心肠的男人……人间那幸福的光环在她头上闪着迷人的光辉。她这时显得特别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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