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能遇到那个红衣女郎,就更好。也要找她谈一谈。红衣女郎如果不在,可以打听江梵家里的地址,然后去找她。
白林莽意会到:如果黎晓文知道我在这样做,也许是会不高兴的。但我可以秘密进行嘛!她不会知道的!神不知鬼不觉,就可以把秘密窥探到手的!悬念这样强烈,他不能克制自己不选择这样的手段。
外边,天阴欲雨,倒还比较凉爽。他搭乘了一站电车,又走了一段路程,到了文化广场,买了一张“青年画家四人展”的参观券,迈步走进画厅去,径直走到了摆设江梵作品的部分。首先触入眼帘的就又是那张《望美人兮天一方》的肖像油画了!
江梵确实在这幅肖像画上将黎晓文的美集中在一身了,使她的形象更富有生气更华美了。色调是如此和谐,使人看了赏心悦目。人物的表情是有性格的。从眼神到嘴角的线条,都透露出黎晓文特有的那种柔中有刚的性格。手,白皙细嫩的肌肤,透明而富于弹性和质感……
为什么用《望美人兮天一方》这样一个画名呢!难道不是说明他对她依然怀着情愫因失去她而怅惘吗?
白林莽张眼四望,想看看江梵在不在,但是不巧得很,江梵的影子也看不到。白林莽又移步踱到《纯洁》那幅巨画前面来了。
上午,参观画展的人不多,但仅有的一些参观者中,被吸引在《纯洁》画前的仍有四五人。白林莽感到:画上的美人确实也画的无疑是黎晓文。这样的画高低之分在于是庸俗还是高雅。眼前的画如果不能切题,不是给人纯洁之感就失败了!可是画上是给人庄重的美感的。半裸的美人并不会使人产生丝毫的邪念。只在富有感染力的白色氛围中给人以玉洁冰清般的纯洁印象。
白林莽在黎晓文身上所发现的美,在这幅画上有了惊人的表现。他不禁想:倘若江梵不是深爱着黎晓文的话,他是无论如何画不出这样动人的画来的。给这幅画起名《纯洁》是什么意思呢?显然,在江梵心目中,黎晓文是纯洁的。要不然,江梵不可能将她画得这样纯洁呀!
从两幅画的题名:《望美人兮天一方》到《纯洁》,白林莽忽然有了一种新的解悟:看来,黎晓文同江梵之间并没有什么“不要脸”的行为。不然,画家是不会想出这样两个画名来的。作为一个作家,他觉得自己善于透过表象观察人们的内心活动。这种揣测是不会错的。可是,为什么红衣女郎要那么诟骂呢?为什么黎晓文要如此隐讳地不肯解释又怕人提及呢?难道清白的人会这样吗?真是神秘的谜呀!这促使他又决定按照原来的决定往下走了。
白林莽将江梵的画展全部匆匆浏览一遍,仍没有见到江梵的影子,使他失望。他决定找画展的工作人员打听江梵的住址。
一个戴眼镜的穿银灰衬衫的瘦高个子,约莫三十岁,是画展四位画家中的一个。正陪同两个教授模样的人参观。白林莽冒昧地跑上去向他打听江梵的住址。这人拿起笔来在白林莽的小本子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地址,说:“离这里不远!转个弯就到。他一会儿肯定要来的!”
白林莽谢了他,跨步走出画展厅。他不想等江梵来,心里想:我就做一次家庭拜访有何不可?他像找矿者恨不得马上发现蕴藏丰富的矿层,不愿多耽搁时间,宁可快步马上到江梵家去。
走出画展厅,外边已经下起了霏霏细雨。马路上湿漉漉的那些日本进口的载重车、面包车和轿车驶过,车胎发出嗤嗤的溅水声。
白林莽后悔出来时太匆忙,忘了带把雨伞。昨晚因为黎晓文的沉默,他连每天固定的电视气象预报节目也没有看,不知道今天要下雨。他本来犹豫了一下,想在画展厅里等一等,心里又想:还是去吧!下雨天,倒也好。他们不会出去。就按照小本子上的地址冒着雨向永嘉路跑去。
他找到江梵的住处了。门沿着街,江梵家在三楼上。
白林莽揿了一下门口那个注明“三楼”的电铃,看到三楼临街的窗“啪”地开了,露出一个梳花瓶头的年轻女人的头来。
白林莽淋着细雨仰脸认出,就是昨天下午骂人的红衣女郎。
楼上的问话声传来:“谁呀?”
白林莽淋着雨仰脸回答:“我!”
其实问和答都是多余的。问话的人并不认识答话的人,答话的人也未讲清自己是谁。但,经过一问一答,楼上的窗“乒”地关上了。看来,女人下楼来开门了。
一会儿,门果然开了。昨天那个泼辣的红衣女郎出现在门口,上下打量着他,露出似乎不认识而且带着警惕的陌生眼光。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浅蓝花条纹睡衣式的连裙衫。上海的女人夏天时在家里为了图凉爽许多人都爱穿这种连裙衫的。
白林莽取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说:“我叫白林莽,我是为黎晓文的事来拜访的。”
一说黎晓文的名字,对方似乎立刻明白了,态度变得客气起来,看着名片,说:“啊,我知道!我知道!你是黎晓文新结婚的……是不是?”见白林莽点头,又说,“请上楼坐坐吧!我叫田虹,江梵是我爱人。”
白林莽跟着田虹上了三楼,到了一间类似画家工作室的客堂间里,就像又走进了一个窄小的画厅。这里,墙壁上,地上,一层层地挂着、放着、叠着油画和画框、画架以及涂满各种油彩的画布,散发出一种画室里特有的颜料加木头等混合的气息。
这间屋里的画,也许是参加画展挑剩的作品,有的是未完成的画,有的也许是画家早期习作,使人眼花缭乱,目迷五色。在这里,看不到画展上画家那种娴熟的技巧和精心绘成的杰作。
白林莽在一只藤椅上坐下,问:“你爱人他不在家?”
田虹应了一声:“他出去了!”说,“我给你冲杯冰橘子水。”
白林莽刚要说:“不要客气……”但田虹已经忙着去到隔壁房里冲橘子汁了。一会儿,端着一只装冰橘汁的玻璃杯来,递到白林莽手里。
田虹陪白林莽在对面一只藤椅上坐下,说:“我人不舒服,今天上午请假了,下午得去上班。”那意思是催白林莽有事情快说。
白林莽问:“你在哪里工作?”
田虹笑笑:“原来跟黎晓文、江梵我们都是一个单位的,都在出版社。难道她没跟你说过?”
白林莽点点头:“她说过。”
其实,黎晓文虽然说过,却从来没有提到过江梵和田虹。她只是轻描淡写中偶然提到过:“我过去大学毕业后,先在广播电台工作,后来到出版社里做编辑,再后来,离开了出版社,到了杂志社。”
白林莽从田虹的表情和语气中,似乎能察觉到田虹对黎晓文的敌意,心里想:了解情况,应当兼听嘛,问:“昨天,你见到黎晓文时,说那些话,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
田虹忽然咯咯笑了,笑得是虚假的,突然问:“可以让我先问一问你来的用意是什么吗?是要找我算账?还是想了解尊夫人过去的情况?”
白林莽坦率地说:“不不不,请不要误会。我决不是来算账的。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为什么昨天会发生那样的事?你知道,她回去后很难过呢。我觉得,应当了解一下实情。”
“昨天你不是也在场吗?我好像看到过你。”
“在场的。”
田虹又笑了,显得为难地笑笑,说:“啊呀,这我能说些什么呢?现在,加强法制教育,大家都在学法律,说话可是要负责的呀!”她那态度是非常了解内情,只是不肯说的样子。
白林莽解释说:“请不要有顾虑,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我自己的妻子。不会连累别人的。”
田虹那张挺漂亮但是略带几分俗气和心计的脸上掠过一阵牵强的笑意。她脸上薄施粉底,涂着淡淡的口红,两只眼睛灵活得有点狡谲,说:“唉,其实,这些事也不是我一人知道,你也不必一定找我来打听,你可以去找别人嘛。我是不能当你的面把你妻子的丑闻如实说出来的,那是不道德的。”
白林莽更舍不得放弃机会了,说:“别处我再去,我想先听听你的,你说了我也不要你承担什么责任的。”
田虹摇摇头:“反正,男女之间的事,你是作家——”她看到白林莽那张名片上在“白林莽”的名字下方括弧里有介绍身份的“作家”二字,所以这么说,“应当比谁都了解!有些事是不便说出口或摆到桌面上来的!”
白林莽掏出香烟来抽。他很少吸烟,除非写作时遇到了困难或心情不好才吸上一支。这时,他默默点上了火,喷出了蓝色的烟圈,尽量使自己安静地听着田虹叙述。
田虹忽然说:“啊,请原谅。黎晓文的事我不能谈。我只能简简单单将一个坏女人的故事勾个轮廓、打个草图让你知道……”
想不到面前这个女人竟有这样的本领。为了怕负法律责任呢?还是要使她的表达更有魔力?她竟用了这样技巧的手法,用讲“一个坏女人的故事”为幌子,实际讲的是黎晓文的事情,来刺激黎晓文的丈夫。
白林莽被迫就范了,只好点头说:“好好好,请讲吧!请讲吧!”
田虹微微笑起来,是一种苦笑,先叹一口气,说:“有一个女的,大学毕业,才貌都有,就是心术不正,作风恶劣。她到了一个出版社工作,结识了一个女伴。这个女伴对她好得无微不至。可是,她却恩将仇报。女伴有个对象,是个画家,她见这画家很有才华,存心想夺走这个女伴的对象。由于她的无耻的勾引,请注意,是无耻的勾引,几乎酿成她女伴的悲剧。但结果,也几乎使她自己身败名裂。后来,画家同她的女伴结婚了,但由于她的继续勾引——我不是说过了吗?她是有才有貌的,条件不差,始终威胁着女伴家庭的和睦。她实在是不要脸的……”
白林莽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感到嘴里的香烟味道苦涩,揿灭了半截香烟,他不能相信黎晓文是这样的女人,却又觉得田虹说话时的态度是真诚的。
田虹继续说:“我可以给你看一样证物……你等一等!”说着,她突然快步走到隔壁卧室里去了。一会儿,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说:“看看吧!这是画家结婚后同她的合影。”
白林莽看到的是黎晓文和江梵的合影。只不过,那时的黎晓文显得更年轻美丽;那时的江梵头发没有现在长,穿的是中山装,不是西服。他俩并肩站在枝条披垂的柳树下,态度亲切而神采飞扬。
白林莽黯然,没有作声。
像发射一颗子弹击中了靶心,田虹将照片收回,捏在手中,说:“你看,我并不是要告诉你黎晓文的事,这张照片你就当没有看到算了!我给你讲的是一个不要脸的坏女人的故事,与尊夫人无关。你愿不愿意再往下听?”
欲罢难休。白林莽太佩服面前这个女人的“手腕”了!这个女人,就凭她这种讲故事的方式,就说明她不是等闲之辈。她是工于心计的。她这样的讲法,既可以不负法律责任,又可以随心所欲,既使你听了难受,又使你不能不想继续听下去以窥全豹。
白林莽只好像被她牵住鼻子似的说:“请讲吧!请讲吧!……”
田虹忽然叹了一口气:“她那女伴的家庭,由于她的原因,常常发生口角与纠纷。画家为她画过一幅半裸的模特儿画。假说是凭想象画的。实际呢?鬼才相信!不要脸的人就是能干出不要脸的事来的嘛!”
白林莽感到痛苦。这种痛苦的感情很复杂,想不尽,也说不出。
田虹突然又神经质地笑笑:“不过,作风坏的女人总是要有报应的。她忽然同时又勾引出版社的一个编辑,并且闪电式的结了婚。结婚快,哈哈,离婚也快。人家嫌弃这种品行恶劣的女人。结婚不到三个月,就分手了!于是,这个女人更加臭不可闻。只好离开出版社,调到一个杂志编辑部去了。”
白林莽心里既不想完全相信田虹的话,他从观察田虹的表情并审度田虹的叙述来说,觉得面前这个不寻常的女人,很可能有发泄私愤、添油加酱的行为。可是,又不能完全不相信田虹的故事,这故事似乎也不像是凭空杜撰的。要不然,江梵和黎晓文在画展相遇,怎么会点头说话,怎么会那么不自然?田虹怎么会当众破口大骂?江梵的作品中怎么会有《望美人兮天一方》和《纯洁》的出现?黎晓文怎么会有曾经离婚的经历?黎晓文又怎么会抱着隐私不放一言不发……
正因为这样,白林莽听完田虹的“故事”,心里像翻江倒海似的极不好受,简直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田虹端详着白林莽的眼睛,善于掌握人心理状态地说:“好了好了,你看我说得这么多,够了吧?其实,有些丑事是说不出口的,只好不说。而且,我何必说这么多呢!我是不该说的。说这些,我心里是不痛快的。我该让你去找出版社里的别人去谈。别人谈了,也许会更使你觉得客观公正些。”
白林莽忽然问:“你能告诉我,黎晓文后来同出版社的编辑结了婚又离了婚,那个编辑叫什么名字?”
田虹摇头又摆手,说:“啊,我可得再声明一句。我刚才讲的故事仅仅是故事。它与你的夫人黎晓文不是一码事。可不能混淆!我不想惹上什么麻烦。现在,有些人动不动就可以控告人家诬陷、诽谤什么的。所以,关于尊夫人的事,我是不愿谈也不敢谈的。我不想把虱子往头上抓。不过,你问到黎晓文结婚和离婚的那个人的名字,我倒是没有理由不告诉你的。他名叫牟远!上海人!在出版社一编室做编辑,你可以找他谈谈。那是个老实正派的男人。”
白林莽在小本子上记下了“牟远”的名字,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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