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七卷:心上的海潮 隐私权 众生百态-隐私权(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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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虹不咸不淡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说:“牟远离婚后有一次对我说过:‘是我不要她的!这种女人!……’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也没多问。其实,你的夫人因为长得漂亮,当作一瓶花摆在房里看看还是蛮舒服的。再说,我初认识她的时候,对她印象不错,她很会讨人喜欢的。”

    她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又夸起黎晓文来了?白林莽揣摩不清,但又体味出用意来了,是大骂小帮忙呀!看来是“夸”,实际是“贬”呀!

    田虹好像不想多说什么了,闭上了嘴,说:“就谈到这里吧!好不好?你的夫人的事你应当叫她自己对你说。当然,说真话总是很难的。但我看,你是应该有权这样做的。我还要烧菜、吃中饭。下午要上班的。其实,热心人招来是非多。我刚才说了那些话都是不必说的。”说着,她站起身来。

    像是下逐客令了,白林莽也站起身来。

    田虹突然说:“慢!我把牟远的电话号码告诉你。他的电话号码是313811。你不妨同他联系联系,听他谈谈。”

    白林莽拿钢笔在记事本上记下了电话号码。然后,向田虹告辞。

    走到外边,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白林莽淋着细雨走在街边,他心事浩茫,情绪低沉。如果说来时心里的苦闷与烦恼是一百公斤的话,现在足足有一千公斤了!

    对于黎晓文,在白林莽印象中,本来像一朵洁白的荷花,虽有不幸的婚史,出污泥而不染。被田虹一说,却像用许多污泥和脏水洒遍了花心、花瓣,将一朵洁白的荷花彻底毁坏了。

    他痛心于心中爱物的被毁,又不能不相信这些泥浊水的存在,他痛苦得难以自拔了。应该怎么办呢?

    时间对于他,是这样的宝贵。他在过去许多年里,从来不肯把时间浪费在任何无聊的不出成果的事上。他不逛马路,不打扑克,不下棋,不看不值得去看的电影戏剧和书籍,衣服、被褥尽量保持整洁以求少洗,吃饭力求简单以求节约精力。甚至本来在恋爱问题上都怕去花费时间。为的是拿出时间来,全身心地放在创作上。可是现在,他却不能安心写作了,拿起笔来,由于心里苦闷烦躁感到力不从心了。头脑里摆脱不开的尽是难以形容的懊丧和不快了,怎么办呢?

    白林莽本来以为,经过调查了解,很快会使心灵平静下来,很快会使问题明朗化,很快会使自己的情绪恢复正常。何曾想到:仅仅刚开始进行调查,仅仅或明或暗地窥视了一下黎晓文的“隐私”,就使自己像陷入了一个难以自拔的大泥潭。

    烦恼加剧了!苦痛加深了!问题似乎变得更复杂了!心头上的七情六欲五光十色和各种味感变得更复杂得难以表述了。他不知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是得还是失?是应该还是不应该?是聪明还是愚蠢……

    白林莽丧魂落魄地向回家的路上走。

    前前后后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一时都好像不在眼里,迎面碰到一个熟人,好像是在海关工作的,同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回礼。直到人家走过去了,他才感觉到。

    他头脑里充满了比来时更多更大的问号。耳边回荡着田虹牵强的笑声和尖刻而有技巧的话声。眼前出现着田虹做作的表情和狡谲的目光。怎么样也摆脱不了。

    白林莽心里明白:我是跌入感情折磨的深渊中了。有无危险?能否挽救?是否值得?一切都仿佛在不可知之中。

    前些天,他同黎晓文夜间一同欣赏过一些朦胧诗,她说她喜欢,他说他不喜欢,她说她懂,他说他不懂,有那么一首很容易记得的小诗:

    两个自由的水泡

    从梦海深处升起……

    朦朦胧胧的银雾

    在微风中散去

    我像孩子一样

    紧拉住渐渐模糊的你

    徒劳地要把泡影

    带回现实的陆地

    当时,他确实领略不了诗的意境与内涵,此刻,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到了这首小诗,而且感到凭自己现在的感情能理解了。

    难道刚获得的爱情将成为泡影?难道虚幻的遭逢正如泡影……

    白林莽神情恍惚,意态消沉地在雨中踉跄走着。

    【第四章】

    黎晓文估计到在自己同白林莽之间会有一场不快,但想不到不快会这样严重。

    她为自己想得多,为白林莽想得少。

    她只觉得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不幸的遭遇,已经折磨得自己够痛心的了,她不愿再被往事折腾。她觉得既然我同你白林莽已经结婚了,而且如此幸福,一些早已过去的事情总有一天可以慢慢说清弄清。你应当相信我对你的爱和真诚!如果连一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那怎能谈得到什么爱和永久的幸福?

    她觉得既然婚前有言在先,你答应不去触及我那些痛心的往事,你就应该像个男子汉大丈夫言而有信。她不喜欢一个男子汉敏感多疑,气量狭窄,听了风就是雨,自我寻找烦恼。那样是自私的、没出息的男人。正因为黎晓文觉得自己清白,更不喜欢白林莽早晨那种质询的语气和目光。

    由于这样一些想法,黎晓文认为白林莽正确的做法是如约不去追问往事,而且尽量抚慰,表现得宽宏大量,使她在他的爱情中疗愈伤痛。那么,她也许会主动扑在他的怀中,哭泣着,将一切伤心的往事都告诉他,承认他确实是她真正理想的爱人,值得她为他献出全部永恒的忠贞爱情。

    可是,她没有料到,白林莽也正是为自己想得多,为她想得少。

    两人的想法不同,招致了两人的做法不同,各人沿着自己的轨道行驶,情感上未能相聚,反倒离得越来越远了。

    黎晓文整天忙于处理稿件,又接待了一位作者谈一篇稿件的修改问题。埋头在工作中,她的情绪倒好了不少。

    她中午照例是在杂志社附近的一家小食店里吃饭。晚上回家前,心里琢磨:不知林莽现在怎样了?其实,我就是把我同江梵、田虹之间的往事连同与牟远离婚的事立刻都告诉他也没什么。不过,他又何必为这么一件事就表现得那么不耐烦那么不能容忍呢?到底双方的了解还是很不够呀!到底他对我的信任还是很不够呀!其实,我对他总的来说是很满意的。他应当了解我是如此地爱他。那么,他为什么对昨天偶尔发生的这样一件事就耿耿于怀呢?为什么先是保持缄默接着在今天早晨就会盘根究底地诘问呢!

    无论如何,那种诘问总是怀疑、不信任的表示,也不是爱得深爱得真的表示吧!

    她觉得自尊心也受到了伤害,她不想可怜巴巴地向白林莽倾诉什么了!一种女性特有的自尊心促使她不愿做任何低声下气的事,她宁可保持住自己的清高、孤傲,甚至宁可被人误解。她想看看白林莽的耐心、气量与风格。她不认为白林莽不应该有缺点,但她不喜欢男人有这方面的缺点。

    正因如此,她在婚前犹豫过、彷徨过、踌躇过。然后,提出了条件,“君子一诺”,她不允许白林莽褊狭得言而无信。她在强自平复自己重新受到的伤害后,抱着一种主观上认为白林莽不会过于计较的想法回家来,心想:早晨,他的脸色和语气是令人难堪的。经过整整一天,该转变了吧?昨天的事,他该已经抛开了吧?对我的信任应该恢复了吧……

    这样,在回家的路上,她像往常一样地从菜场上买了些盆菜带回家去,准备晚上好好地给白林莽做顿饭吃。

    她踩着湿漉漉雨后未干的地面,裤脚管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泥浆,回到家里已是傍晚。

    进了门,见电灯未开,看到的是坐在藤椅上的白林莽那阴云密布的面孔。那憔悴难看的脸色比早晨厉害得多。她心里立刻一沉,一种她在与牟远结婚后对男人所产生的反感顿时涌上心头。

    像牟远那样可恶的男人,结婚前是不露真形的,结婚后就什么丑恶的灵魂都暴露出来了!白林莽啊白林莽,难道你也是牟远那样一类的男人?

    黎晓文本来的打算改变了!她本来想:如果回到家里,看到的是白林莽热情的笑脸。那么,她会办一顿丰盛可口的晚餐,两人会有一个愉快甜蜜的夜晚。

    可是现在,白林莽不快的脸色昭示了一种不幸。她那本来松弛含笑的脸色不能不紧张严肃起来。她收敛了笑容,想讲的话也不再讲了。挂好了鳄鱼皮提包,将盆菜放进冰箱,她去盥洗间洗手,换掉脏了的长裤和湿了的皮鞋。

    换鞋时,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办饭是不对的。无论如何,饭总是要吃的嘛!她也觉得白林莽平日是可爱的,不理不睬他也是不对的。因此,又改变了主意,在盥洗室里对着外面说:“你今天写了多少字?”

    平时,黎晓文回来,常常是这样问白林莽的。如果她不问,白林莽有时也会主动得意地告诉她:“我今天写了多少字,你猜?哈哈,不多不少写了八千字!”他那得意的表情,有时会像一个考了一百分的孩子。

    谁知,今天不同,白林莽竟没有回答,碰了他一个钉子。

    黎晓文不作声了,有些伤心,不想再说话,去冰箱里拿出盆菜,进厨房里去炒,又拿了三个鸡蛋打算将昨天中午煮好剩下的米饭炒成蛋炒饭,再做一只虾米榨菜汤。

    进进出出时,她悄悄觑着白林莽,只见他皱着眉,低着头,似乎满腹心事在思索什么。

    床上的被子是乱的,看来下午他睡过午觉。黎晓文心头不好受。昨天下午,遇到江梵和田虹时,那件不愉快的事触动着心上的伤疤,使她心情抑郁起来。但她心肠软,蓦然觉得昨天的事主要应该怪田虹无理取闹,确实也有使白林莽不愉快的理由,不妨再作点让步,搭讪地又找话说:“中午,你又吃的方便面吗?”

    白林莽“呣”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仍没有说话。

    黎晓文闭上了嘴,下定决心再不开口找白林莽说话了,一门心思地炒菜、办饭、做汤。一会儿,将饭菜和汤碗端到小圆桌上,冷冷地招呼了一声,说:“吃饭!”

    这下,白林莽倒是从藤椅上起身了,走近圆桌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吃饭,又忽然停筷,用相当严肃的口气说:“晓文,我认为你对我应当坦率些,真诚些。”

    黎晓文明白了:在白林莽的心里,怀疑敏感的毒汁正在起作用,封建思想的残渣也正在浮起。她淡淡地回答说:“怎么?你对我有怀疑?不信任?”她味同嚼蜡似的嚼着碗里的蛋炒饭。

    白林莽脸有愠色地说:“也许,正是因为你对我不坦率、不真诚,所以,会造成我的怀疑和不信任。其实,昨天下午的事情发生以后,你是应当主动开口同我谈的。”他憋了一天,越想上午的田虹谈话的事越气恼。终于,忍不住破口而出了。

    黎晓文听了这样的话感到刺耳,抬起头来,还嘴说:“你应当知道!我不喜欢怀疑和不信任我的男人!你答应过我不过问我的一些往事的嘛!你的诺言难道不算数了?”

    白林莽针锋相对:“如果襟怀坦白,有什么隐私不能对人说的呢?尤其是对自己的爱人,不肯说,不愿说,不让人过问,不是怕见不得人又是为了什么?我觉得你不应当辜负我对你的爱!”

    话的分量很重,使黎晓文几乎承受不了。她头里很乱,放下筷子,不想吃了,辛酸地说:“有些事,并不影响你,也不影响任何人。不想讲,是一种做人的自由。如果连这种自由都没有,我办不到。”

    白林莽更加气恼,反驳说:“怎么能说不影响我,也不影响任何人呢?别以为,有些事隐瞒会持久的。纸包不住火,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放下了筷子。

    黎晓文静静品味着白林莽的话,伤心了!饭是吃不下去了!她觉得白林莽话中有话,心想: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忽然,好像有点明白了!难道白林莽在进行调查?找了江梵还是田虹?

    刚才,在盥洗间换裤子和鞋子洗手时,看到白林莽的一双沾满泥浆的皮鞋放在地上,一套湿淋淋的衣裤放在澡盆旁的洗衣机上,这是完全可能的。

    黎晓文心头升起一把无名火。你不但言而无信,而且你对我缺少起码的信任和尊重。你还是那种自私狭隘的男人,一切从我出发!原来你和牟远也是一路货……

    黎晓文随口气愤地回答:“既然你知道,又何必问我!你就抛材料吧!”

    白林莽声调放高了!一张端正聪颖的脸此刻有点变形了,说:“还没有到时候,我还不想讲!我是要问你,希望你自己说出来,把你心里最不愿意给人知道的事说出来。如果你爱我的话,你应当这样做!”

    “你要我坦白交代?你要我像‘文革’中那样挖出思想上三线的东西来换取你的饶恕?”黎晓文语气里带着讥讽和严重的反感。

    “如果你这样认为,也可以这样说吧!总而言之,你不应当对我再隐瞒什么。你应当坦白地对我说。如果你不说,我也有权利进行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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