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七卷:心上的海潮 隐私权 众生百态-隐私权(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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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白林莽结婚后,她过了三个月比较幸福的生活,对“会遗憾终生”这点,看法有了些改变。但自从参观了江梵的画展,遇到田虹惹来那场无端的侮辱以后,她发现这件事在白林莽身上产生了强烈的反响。发展到由白林莽去调查了解、抱着极端不信任的态度追问,而且将婚前的诺言完全违毁。

    从白林莽身上透现出来的那种封建意识、褊狭多疑、喜欢听信流言蜚语、潜心于追究妻子过去的隐私、一切唯我大丈夫男子汉的做法……使黎晓文十分反感。

    她忽然感到这三个月的甜蜜,只不过是一场已经逝去的梦,“会遗憾终生”的想法又坚定地树在脑海中了。

    如烟的往事,又梦幻似的重现于她的眼前……

    “喂,你是黎晓文吗?我是田虹,做编务工作的,欢迎你来出版社!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喜欢你!以后,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田虹满面笑容,使她那本来带点凶恶的眉眼变得和善了。

    她穿着通红的羽绒滑雪背心,戴着一顶潇洒的绒线帽,颇有风度,也颇灵活能干。初见面时,给了黎晓文很好的印象。觉得这位热情的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今后会成为自己的好朋友的。

    她俩开始结识,互相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田虹高中毕业后,插队了几年,从东北“病退”回上海后,就参加了工作,工龄已经很长了。在黎晓文的眼中,田虹是既亲切又非常老练泼辣的。

    第二天,碰巧社里开大会,各个编辑室和各个部门的人都来了,聚在大会议室里,闹闹嗡嗡,足足有九十多人。黎晓文坐在一个穿西装留长头发的青年人旁边。青年人本来吸着香烟,黎晓文在他身边坐下后,他就主动掐灭了烟头,为怕弄脏了地板,将烟头和烟灰裹在一张纸片里捏成一团抓在手里,黎晓文不禁注意起这个人来了!这个人很有教养呀!

    她朝这个人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很秀气也很英俊挺拔的年轻人。在会议结束时,社长宣布:新由大学分配来了两个应届大学毕业生,并进行介绍。

    黎晓文被介绍时,站立起来向大家笑笑,坐下时,发现这个年轻人盯着她的脸看,仿佛在欣赏一件珍贵艺术品似的,她有点不悦,想:他怎么能这样盯着看我?一会儿,这人似乎一惊,发觉自己的失态了,不再看她,却轻轻向她自我介绍说:“我叫江梵,是美术编辑。我想……假如以后您能同意,我想为您画一张像。”

    她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同意,心里顿时明白了:刚才他那样看我,说不定是我有什么地方引起了他的艺术上的灵感或触动了他的创作欲望?这么一想,自己忽然脸红起来。

    第一次邂逅,她对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对她呢?也一样。他一心想替她画一张肖像。

    可是,黎晓文并不知道田虹正暗中在偷偷热恋着江梵。

    开大会后的那天下午,田虹觑着一个机会,来给黎晓文送稿件,悄悄亲热地对黎晓文说:“下班后,我来找你。你上我家吃晚饭陪我玩玩好不好?”

    黎晓文家在四川成都,上海没有亲戚。新到出版社工作后,住在那幢花园洋房式办公楼的三楼上一间极小的房间里,一共只有七平方米,放下一床一桌一椅就满了。但上海是寸土寸金之地,对这样“优待”她还是很满意的。她是个比较随和的人,见到田虹热情的邀请,客气了一下,推辞不掉,也就答应了。

    下班后,田虹果然来邀黎晓文回家去。她家在汉口路上,住在一条干净的里弄中的二十一号的二楼。父亲是郊区一个大化工厂的人事处长,母亲是电影制片厂的宣传科长。她是个独养女儿,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家里条件优越:一切家用电器从冰箱、录音机、彩电、全自动洗衣机到微波炉、录像机……应有尽有。田虹招待得十分热情。田虹独自有一间寝室,布置得豪华美丽,地上铺着猩红塑料地毡,顶上吊着玻璃麦穗灯,墙上挂满了中外男女影星的大幅彩照,贴面捷克式衣橱里满是各式流行时装,桌上和玻璃框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工艺品、洋囡囡……看得出她生活的舒适与奢侈。

    饭后,田虹一边在录音机里放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一边陪黎晓文聊天,东扯西拉。忽然,田虹问:“你对江梵印象怎么样?”

    黎晓文心里一动,她怎么突然这样问?说:“印象?什么印象?”

    田虹媚笑,笑得带点刁钻:“哈哈,别以为我看不出。昨天开大会时,你们坐在一起,我可注意到了。他对你印象好像不坏呢!平时他是从不主动找异性谈什么的。我见他盯着你看,又见他找着同你说话。你呢?你还红着脸!”

    黎晓文没想到昨天在大会上自己同江梵的一举一动田虹都在注意,说:“他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向我做了自我介绍。”

    田虹笑笑,也不知她为什么要那种笑法,说:“晓文,我是把你当知心朋友看待的,如果你对他有兴趣,我来搭桥好不好?”

    黎晓文老实地把头直摇,太出乎她意外了,她毫无思想准备,马上说:“我到这里刚开始工作,哪能就谈恋爱!我这人有时自甘寂寞,不合群。要是想谈恋爱,在大学时早就谈了,在电台时也……”她不想炫耀,过分的炫耀,对年轻女性并不是美德,于是便不再往下说了。

    说这话时,黎晓文想到在大学里时,同班的郭星文一直在追求她,历史系的黄天明也追求她。给她写信的陌生者更多。但由于她对这种事,面部表情显得“冷”,而内心又抱着“淡”的态度。更主要的是和同学们经常生活在一起,见到的机会多了,听到的事也多了。总觉得这些男同学缺点很多,左也不称心,右也不如意。郭星文绰号“书呆”,烟瘾大得要命,老是穿得邋里邋遢的。黄天明比她短半个头,自己花钱很阔绰,对别人却特别吝啬,怎么般配……在电台时,人家要给她介绍朋友的不少,可是她一听对方的条件就没兴趣了。工作忙,她又想写些译些东西,有时夜里躺在床上才想到这个问题还是应当在大学里时解决为好……谁料刚到出版社里不久,田虹马上就拿这介绍对象的事来试探她了,这使她感到不安。

    听黎晓文回答时,田虹两只灵活锐利的眼睛紧盯着黎晓文的眼睛看,仿佛要窥探黎晓文说的话是真是假,这时说:“大学时代不谈恋爱,并不意味着永远不谈恋爱呀!江梵这人,我对他也并不太了解。但有机会时,互相了解了解也可以嘛!”

    当天,关于江梵的话,就谈到这里,黎晓文也并未介意。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下班了,出版社里的同志都回家了。住在社里的人很少,黎晓文晚饭后独自在园子里散步,没想到正巧遇到江梵。

    江梵是特地来找她的,还是碰巧留在社里有事未归遇到了她?这不清楚。

    江梵见到了她,表现得极愉快,上来搭讪着说:“您散步?”

    黎晓文笑笑,点点头。

    江梵迎上来了,忽然指着那幢办公的三层楼房屋说:“你注意没有?这幢房子的式样像一条轮船吧?”

    她注视着房子,果然觉得是像一条轮船,说:“呀,是有点像呢!我太麻木了!”她笑笑说,“你们搞美术的,眼睛观察起事物来到底不同凡响!”

    江梵也笑了,说:“您没注意到吧?这幢房子的外墙上的花纹是波涛形的。房屋里的墙壁是海蓝色的,也有波纹。如果夜晚,坐在房里,点上一盏不很明亮的台灯或点上一支蜡烛,就有沉浸在海水中的感觉,仿佛墙上的水纹也成了波动的海浪了。”

    黎晓文点头说:“是呀,是呀!”感到年轻美术编辑的话说得很有趣。

    江梵更得意地讲开了:“你还注意到没有?这幢房子内壁上有些装饰品和图案,都画的是海上船只上的东西,诸如锚呀、救生圈呀……造型都很精彩。”

    她说:“是呀!我住的三楼上的装饰就是救生圈。”奇怪地问,“这幢房子为什么从外形到装饰都这么别致呢?”

    江梵像讲故事地说:“早先,这是一个英国船长的房子,他娶了一个中国妻子,就盖了这样一座洋房表达爱情。房子是他自己设计的,后来,中国妻子死了,这幢房子也卖了。”

    黎晓文站在草坪上,凝望着这幢被风风雨雨侵蚀得已经陈旧了的洋房,一时被江梵所讲的关于这幢洋房的历史吸引住了。

    讲的这些并没有太多的启示或令人感动之处,江梵显然不过是为了同她在一起熟悉起来而来扯闲篇的,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同她站在一起散步了,他的这些话也就讲完了。看到黎晓文望着洋房遐想的姿势,他突然说:“可以容许我为您画一幅油画像吗?”

    黎晓文仍旧不着边际地回答了他,先是一笑,然后说:“等以后再说吧!”又道歉地说,“对不起,你介绍的关于这幢房子的历史很精彩,但是,我还得去看一会书,你请继续散步吧!”

    由着江梵失望地站在那里,她撇下他就走了。

    可是,她未想到:星期天,她竟同江梵堂而皇之地又见面了,而且,是田虹的安排。

    一早,田虹来找她时,她正在洗衣服。

    田虹兴高采烈地说:“晓文,走走走,快!马上到我家里去!”

    “去干什么呀?”她问,一面搓洗着用肥皂粉泡洗的内衣。

    田虹神秘地说:“去了你就明白了!”又说,“以后呀,你的衣服别这么洗,积起来,礼拜天拿到我那里用洗衣机洗。多方便!用手搓把你那双雪白的小手都洗粗了!”

    黎晓文推说有事,不肯去。她是个怕麻烦别人沾人光的人,别人对她过于关心了反倒使她不安,但田虹自有她的手腕,先说父亲住在厂里这个礼拜不回家,母亲出差去南京了,家里没人;又说吃的玩的一切都已准备好了,不去不行,热情地连拖带拽,终于把黎晓文拉到了家里。

    想不到,到了田虹家里,在那间小而精致的铺着地毡的摆着绕壁式沙发的会客室里,黎晓文竟看到江梵坐在那里正在翻阅一叠画报。

    见到黎晓文来了,江梵彬彬有礼地站起身来,脸上出现了兴奋的微笑。从他眼睛里,黎晓文明白,他是十分激动的。

    是怎么一回事呢?黎晓文猜得到,江梵准是田虹邀请来的。是替我搭桥吗?黎晓文不便问,只能心里明白表面装糊涂。当然,她也还是高兴的,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她当然决不懂得在人世间有一种人善于利用假借别人的名义去替自己办事,因为这种手法,比自己赤裸裸地替自己谋取利益要技巧得多。

    田虹现在就正是这样。

    她其实心里早在黎晓文来到出版社之前就喜欢上江梵了。她不但爱这个年轻美术编辑的仪表和身材,更爱他的才华,爱他的青年画家的身份。她不太懂得绘画,但从人们对他的交口赞誉中,她明白江梵在绘画上是前途无量的。

    田虹是个进攻型的女人,可是当她正决心要“进攻”江梵时,黎晓文来了!田虹突然发现江梵对黎晓文似乎有一种令她感到不安的表现。她就更不愿意迟疑了。

    她试探过黎晓文对江梵的印象,未得要领。但不必管那些,她要办的事就一定要办成。她颇有心计地公开用替江梵介绍黎晓文为由先将江梵、黎晓文同自己拉拢在一起,下一步就是将江梵和自己捏在一起,一脚将黎晓文踢开!她对恋爱之道可谓老手。插队时,她同农场上的一个“营长”谈过恋爱,关系已经很深了,使她得到过很多“照顾”,但后来各走各的路了。回上海后,一连被她踢开过两个对象。第一个是她的中学同学。两人耳鬓厮磨一年多,关系早非泛泛,可是她感到那人没有大专文凭“没出息”,找到了第二个有大专文凭的目标以后,就毫不心慈手软地将第一个扔掉了。这第二个是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分在法院工作,同她的关系也白热化了,只是由于在审理一起刑事犯罪案件时,因为秉公执法,一天夜里突然被不知姓名的歹徒用刀划伤了面部,留下了伤疤。田虹心上那杆秤,觉得摆不平了,就又采取了“吹灯”的办法。

    她善于使用手腕,也善于飞短流长,踢掉了男方,她就造出了一通舆论。第一个被她说成是“不求上进”;第二个被她说成“为人丑陋粗暴”。她鼓动起三寸如簧巧舌,能将死的说成活的,能将鹿指为马,能将黑说成白。

    她办一件事需要达到个人目的时,能用心计、笑容、美貌、甜言蜜语、小恩小惠……来作为手段。现在,对待江梵和黎晓文也正是这样。她怕自己公开主动追求江梵,江梵未必接受,还可能形成一种对自己不利的舆论,万一失败也下不了台。她策略地用替江梵介绍黎晓文的方式出现,既可堵住外界的舆论和视线,又可初步博得江梵的好感。她可以在烟幕掩护之下进行自己的活动,自信会达到目的,自己会是胜利者,一切都要在她的导演下进行……

    这以后,田虹、江梵和黎晓文三人常常来往并聚会,聚会有时是在田虹家里,有时是在外边公园里或者电影院、剧场、展览厅和咖啡店、西菜馆里。三个人真正像是非常亲密的好友,一起谈心,一起拍照。

    在田虹,目的非常明确,她是为了进攻江梵、取得江梵的那颗心。她用尽一切心力,施尽浑身解数,想征服江梵。只是她渐渐发现:江梵对她也有感情,但不如对黎晓文好。对她,似乎是友谊;对黎晓文,似乎才是异性之间的情爱。这是她那颗女人特有的敏感的心感受出来的。

    江梵在田虹和黎晓文之间做着比较。

    田虹在进攻他,他心中有数。田虹关心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冷暖,亲手给他编织款式新颖的毛衣,给他买适合他使用的色彩鲜艳的领带。……田虹给他悄悄送去杏仁巧克力、咖喱牛肉干等他爱吃的零食。田虹长得也自有她的魅力,她的热情能灼人心肺。她又大胆泼辣,是个外向的女性。

    有一天,田虹性感地偎近他,大胆地对他娇滴滴地说:“江梵,难道你不明白?我哪里是给你介绍什么黎晓文哟!我是在拿这个书呆子做烟幕掩护我自己向你冲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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