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七卷:心上的海潮 隐私权 众生百态-隐私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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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在平日,这时正是他文思涌发、下笔千行的时候。今夜,写作是无论如何进行不下去了,尤其他想写的是那种意境深远、格调高雅,使人精神境界在心灵美之间得到升华的纯文学作品。可是,自己如今却深陷在市民生活的庸俗琐事中不能自拔,哪里谈得到去写什么格调高尚而充满了美的文学作品呢?

    啊!人的私生活看来系身边的琐碎事,实际却关联着事业、工作。如果千家万户都因这些事而骚动不安,何来的安定团结、长治久安哟!

    白林莽想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看一会书。床头柜上那叠书,面上一本是美国心理学家埃文斯的《夜的风景线》。

    这是本原版书,一个朋友从美国回来时带了送给他的。他在大学外文系毕业后,一直没有丢掉英语,总爱看点进口的英文书报杂志。埃文斯在书中说:“做梦,是人类在下意识状态下进行的思考,有时可以解决我们在清醒时无法解决的难题。做梦能使醒着时开始的工作继续下去。”他又揭示一种理论:“梦并不是由于睡眠受到干扰而把一些幻觉毫无目的地拼凑在一起,它是一种对人们的精神生活至关重要的功能,人类需要做梦。”

    白林莽记得:大约就在一周之前,有一夜,他刚翻阅这本书时,他向黎晓文介绍了埃文斯的“理论”时,黎晓文笑了,笑得那么恬静,笑着摇头说:“我可不觉得需要做梦,我不喜欢梦境,那是缥缥缈缈的东西。我常会做一些使我悲伤的噩梦,再现一些不幸的遭遇,排除了噩梦,我会幸福得多。”

    白林莽说:“我感到你喜欢朦胧,朦胧的意境同梦境难道没有一点相似吗?”

    “啊,无可解释!朦胧的诗或意境有时给我美感,使我能通过思索得到欣悦,可是梦没有,梦从来不能给我快乐。”

    她是笑着讲的,听了却使得别人心里恻恻。

    她那夜谈到关于梦的这些话时,白林莽体会不深。今夜,孤单一人想起她谈的这段话时,他觉得体会深了,能理解她一些了。

    是呀!她有过不幸的遭遇,我是否在做伤害她的事呢?

    但是,他心里气恼的巨量喷泉并没有停止迸发。他想:假如夫妇之间不能谈心,你不能将心全部交给我,我不能将心全部交给你,那算什么夫妇?妻子的秘密,丈夫总该有权利知道吧?

    这样一想,他继续对黎晓文的隐私进行调查的决心又坚定了!他决定找牟远弄个水落石出。牟远是黎晓文离了婚的前夫,向他去了解黎晓文的隐私和为人,该是比较可靠的,他觉得自己在婚前没有去了解,现在了解,补一补课,没有什么不应该。

    这一夜,白林莽像在床上烙饼,翻来翻去,烦躁得很,似睡着又好像没有睡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同黎晓文过了三个月舒适正常的婚后生活,一旦变成了单身汉,觉得毫无快乐可言。本来,照例,清晨黎晓文起身后,会干净利落地做好简单而又可口的早点,同他一起吃了后,她就匆匆去上班的。照例,他可以看到她那美丽隽永使他心情舒畅的微笑,听到她那清脆柔和而关切的声音说:“我走了!你别老是坐着写,也要起来活动活动……”

    今天,生活规律打乱了,一切都好像变得很遥远了!都突然没有了!往日的温情,难忘的笑语,都幻化成眼前的凄清。房里留下的是寂寞的令人窒息的气氛,处处都仿佛还有黎晓文留下的痕迹:一件挂在衣架上的墨绿色短外衣,一本摊在桌上的《朦胧诗选》,几根她买来插在瓶里的孔雀翎毛,一盆她喜欢的放在窗台上的水横枝……可是,人去楼空,她走了,无影无踪了!

    白林莽起身后,带着惆怅和一种落寞的心情呆呆坐在藤椅上发呆。

    天有点燥热,他开了落地式转页风扇,扇了一会,感到凉爽了,去小冰箱里寻找“剩余物资”。有一罐吃剩的午餐肉,有几只圆面包,有几只煮熟的马铃薯和鸡蛋。他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吃了一只面包和两块午餐肉,琢磨着上班后就打电话给牟远,同牟远约定时间见面谈谈。

    好不容易等到了八点钟,白林莽下楼到附近一家小烟纸杂货店里借用公用电话,付了费,拨动电话后找牟远讲话。

    一会儿,一个沙哑的男声在话筒里响起了,语气不可亲近:“喂,谁呀?”

    白林莽客气地问:“你是牟远同志吗?”

    对方答:“是呀,我是牟远,你是谁呀?”声音变得温文尔雅了。

    白林莽自我介绍了一番,说:“我妻子就是黎晓文,我们刚结婚不久,我很想了解一下关于她的情况。所以冒昧地找你,是不是可以马上见面谈一谈?”

    牟远似乎有点出于意外,沉吟了一下,忽然说:“你想了解什么呢?”大约他身边有人,所以他有些话想讲而没有讲。

    白林莽坦率地说:“什么都可以。我对她太不了解。我想听听你对她的评价,也想……如果可能的话,了解你们分手的情况。这似乎有点冒昧,但请原谅我,我对她的过去应当有所了解。我想,请你不要介意。”

    牟远咳了一声,嗓子变得更轻柔了,忽然说:“啊,我们这里办公室里人多,声音嘈杂,电话听不清楚。这样吧,你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马上换个地方给你打电话去。”

    显然,他这是托词,他不愿意他讲的话被边上的人听到。

    白林莽将公用电话的号码告诉了他,挂断了电话,守候在电话机旁。果然,一会儿,电话铃声响了,是牟远打来的,两人又接上了话。

    牟远轻声细语地说:“你们的事,我不应当介入。再说,她的事你可以叫她自己交代,我是不想多说的。我想,我们不必见面谈了,我就简单在电话里讲一点吧,好不好?”

    他的语气平和,似乎是个十分老实、十分和善的男人。

    白林莽觉得不便勉强,只得说:“好吧!请你讲一讲吧!”

    牟远忽然叹了一口气,说:“唉,怎么说呢?一部二十四史!我是不愿意在分手后再说她的坏话的。其实,事情也很简单。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但‘美丽’与‘好’是两回事。有个外国人说过一句格言:‘与一个好女子结婚是生命的暴风雨中的避风港;与坏女人结婚则是港中的暴风雨。’嗨嗨,我同她结婚后,发现她并不爱我。这我很惭愧,据我了解,有个有妇之夫还爱着她。于是,这样的女人,只有分离。过程就是这样。”

    像一声惊雷,炸得白林莽头昏眼花。白林莽仔细听着,对牟远的话似明白却又不甚了了,说:“可以说得再具体些吗?”

    牟远又叹一口气:“唉,不必了吧!现在,你既然同她结婚了,又来了解她的情况。看来,你同她之间感情上是有距离的了?”

    白林莽感到不好回答,说:“我是想了解一下那些她不肯自己说的事。”

    牟远笑了,笑得有点阴丝丝的:“不瞒你说,其实,我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她没有向你谈过我和她吗?她在你面前没有骂过我?”

    白林莽老实地说:“没有!绝对没有!正因为这样,我才向你来了解的。”

    牟远“啊”了一声,说:“啊,是这样,那我也不必说她什么坏话了。我这人一向是忠厚待人的,宁可天下人负我,我是不负天下人的。”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向白林莽说,“对不起,就谈到这里吧!我不愿做一个特殊的第三者!我们就不必再谈了!”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说,“如果你不满足,不妨找一找我们出版社总编室的一位女同志,名叫田虹的去问问。田虹同黎晓文本来是好朋友,可能田虹能告诉你不少有关她的事情。”也没等白林莽再说什么,牟远“咔”地挂断了电话。

    白林莽放下电话听筒,感情上沮丧的曲线在叠加,心里翻江倒海。

    不打这个电话也罢,打了这个电话,听了牟远阴阳怪气不咸不淡的话语,总的印象是黎晓文“不是一个好女人”。虽然牟远没有多说什么,说的也不具体,但听话听音,一切尽在不言中,反而使白林莽更觉得听了不受用。牟远说的“有个有妇之夫还爱着她”,显然指的是江梵。是呀!怪不得江梵的画展上,第一幅就是她的肖像,还有那幅《纯洁》……唉!什么“纯洁”呀!简直是肮脏!看来,田虹生气和辱骂,绝不是无风起浪的!从牟远的话里听来,离婚的主要责任是在黎晓文……

    白林莽浑身血液加速了流动,耳根都红了。这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吗?他对乔光劝他的话心里不服。他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的。

    进房以后,白林莽失神地坐在藤椅上,怅然地看着窗外那一块浅蓝灰白色的天空,久久地、久久地陷入一种更苦闷、更烦恼、更伤心的绝望心情中,他觉得自己像是受到了欺骗,受到了侮辱,受到了意外的打击。

    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狂怒在血液中流来流去,白林莽觉得自己像一个氧气瓶,只要谁擦根火柴点燃火星,就会爆炸。

    人,每每是这样的:只要不能清醒地认识、克制自己,不能正确处理和对待矛盾,就常会自己给自己过不去,自己给自己找烦恼,自己给自己找些圈套来套上,自己要使快乐变成悲伤,自己要使安定和平静的生活变成纷乱动荡。

    白林莽原来只以为自己进行调查,了解了黎晓文的隐私,会使自己变得轻松,变得心里坦然,能改变自己的处境,谁料,越调查在烦恼中就陷得越深,越调查越在愁眉怀疑的牛角尖里钻不出来了。

    了解许多问题的存在,却无力去改变或控制这些问题,这使他感到异常痛苦。

    该怎么办呢?黎晓文已经走了,感情的联系仍在,余味还浓。理智的昭示,却将他推向另一个方向。他觉得婚姻就像一把剪子,理应结合无间,但当它有相反的动向时,那夹在中间的人就要受到被锋刃剪伤的惩罚了!

    白林莽吸着香烟,呆呆地坐着,忽然想起一句西洋谚语:“经不起不幸乃不幸之最。”这使他略为振作了一些,他想:唉,事已如此,我要面对现实!

    正在想,忽然听到门上有人“笃笃”敲了两下。一会儿,又敲了两下。

    白林莽起身,心想:是谁呀?难道她回来了?当然不像!她是有房门钥匙的,她也不会这样敲门!白林莽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站着的是一个穿西装、长头发、挺拔英俊的年轻人。完全出乎白林莽意外,不是别人,这是画家江梵。

    有意思,此时此刻,江梵竟会上门来了!

    他来,干什么?是来找黎晓文……

    白林莽压制感情,很有风度地同来客点点头,说:“啊,是你!你找黎晓文?”

    “不,我是专诚来拜望你的!”画家用手掠掠长发,“我可以进来同您谈谈吗?”他的脸上有一种不安的表情。

    “请进!”白林莽伸出左手延请客人进屋,说,“她不在家!”

    “我知道!”江梵进了房,在一张小沙发上坐下,看着白林莽去冰箱里拿出一罐橘汁来待客,这使他的不安开始消失了。他觉得谈话也许是可以顺利进行下去的,说:“我听说她离开了家,听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觉得……”他接过白林莽递过来的橘汁,谢了一声,说,“我应当来向你做些必要的解释。”

    白林莽压下心中的不快,强颜微笑着说:“好呀,请说吧!”

    “我听说您找过我的爱人田虹了解情况,也想找牟远去了解情况。我要诚恳地对您说,他们的话您听不得。”江梵脸上布满愁容。

    “为什么呢?”白林莽心里想:我找田虹和牟远他全知道了!消息传得真快呀!现在真是什么事都保不住密……

    江梵叹口气说:“我是一个画家。我临摹过法国画家莫罗画的《莎乐美》。我要坦率地对您说,我的爱人田虹,她是个莎乐美那样残忍的女人。英国作家王尔德,在名剧《莎乐美》中写过《圣经》上莎乐美的故事。莎乐美因为善舞,赢得希律王的欢喜。她因为恨圣者约翰,就不顾道德的准则要国王杀了约翰。田虹因为妒嫉黎晓文,迁怒于黎晓文,简直要把黎晓文置于死地。她对您和黎晓文之间发生不幸,有一种变态的高兴。您可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话。至于牟远,这是一个绝顶自私的卑鄙小人,伪君子!黎晓文同他结婚,是极大的不幸!……”

    “你说牟远是一个绝顶自私的卑鄙小人,你怎么知道?”白林莽吸着烟问。

    “黎晓文和牟远结婚以后,牟远就暴露了他的本性。他们后来离婚时,我关注着。法院里有我一个熟人,谈起牟远亏待黎晓文的事使我震惊……”

    白林莽打断江梵的话,说:“你是不是可以谈谈你同黎晓文的事呢?”他刚才听到江梵的话,也不知为什么,心里涌起一种反感。他觉得即使田虹、牟远的话不能全部相信,你江梵的话我又怎么能相信?!你同黎晓文究竟是什么关系?

    江梵点头,说:“我应当坦率承认,我爱过黎晓文,爱得很深……但我们之间是纯洁的!”

    “你不是同田虹结婚了吗?”

    “那是我上了她的当!我对不起黎晓文,我没有经受住考验。”

    “那你结婚以后,还在热恋着黎晓文,是吧?”白林莽脸上堆着乌云,语气生硬。

    “没有!我主要是觉得太对不起她!我同她之间是清白的。我觉得她是一个纯洁的好姑娘!而我,优柔寡断,意志薄弱,我已经无法求她谅解,我只有把痛苦与歉疚压在心底。可以向你保证的是:我对她从来只有尊重,而没有任何亵渎她的圣洁的举动。”

    白林莽弹弹烟灰,笑了一笑,当然是冷笑,说:“那你的画展上的两幅画又怎么解释呢?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一幅是她的肖像,题为《望美人兮天一方》;另一幅所谓《纯洁》是半裸卧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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