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七卷:心上的海潮 隐私权 众生百态-隐私权(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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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了留给白林莽的那首朦胧诗中的句子:

    今天

    我和你

    要跨这古老的门槛

    不要祝福

    不要再见……

    当她默诵到下面这些句子:

    把回想留给未来吧

    就像把梦留给夜

    泪留给大海

    风留给帆

    她的眼眶湿润了!她喜欢朦胧,白林莽却相反。而现在,她相信:他一定陷在朦朦胧胧的苦恼中,而她自己,也朦朦胧胧想不清楚了。

    黎晓文为什么要同牟远结婚?现在想起来,尽管心里懊悔,却又觉得当时那样做并不是不合情理的。

    那时,江梵积极地追求她,她也开始对江梵产生了一种初恋特有的纯洁的爱。可是谁料得到,江梵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忽然避开她了。

    她看到田虹对她的态度忽然变了。而且,田虹到处对人说:“我和江梵就要结婚了!”

    为什么这样?她弄不清。她有一种受了欺骗和戏弄的感觉,常常,夜里独自在床上悄悄流泪,做着一些奇怪的噩梦。

    田虹突然不理睬她了,见到面时,像不认识,甚至用两只凶狠狠的眼睛瞪着她。别人悄悄告诉她:田虹到处在散布流言蜚语,说:“黎晓文不怀好意,想破坏江梵和我的关系,做第三者……”

    黎晓文感到常常在走路时,背后就有人指指点点戳着脊梁不知说些什么。

    那是一种失恋夹杂着受辱的感觉,使她简直抬不起头。

    不久,江梵果然同田虹旅行结婚了。两人到杭州去了一趟,回来后,田虹到处散发喜糖,见到黎晓文也仍是不理不睬,但却故意让人带了一小袋喜糖给黎晓文。糖是甜的,但这袋糖是“酸梅糖”,她一定是故意恶作剧的,或许是田虹在示威,表示一种醋意。

    江梵很少露面,听说他婚后整天只是画呀画呀……头发很长,胡子也很长,黎晓文很少在外面溜达,轻易见不到他,也不想见到他。

    就在这时,牟远看准时机出现了!

    这个上海青年,一个大学历史系的毕业生,与她同年,长着一副挺斯文的外表,脸上常有一点笑意,略带沙哑的嗓子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从外表上看,是挑剔不出什么大缺点来的。他常来找黎晓文谈谈,讲一些他听到的关于田虹毁谤黎晓文的话来给她知道,用一种同情、安慰的语气和亲切的态度同她聊天,奉承她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女性,鼓励她不必怕人家飞短流长,应当勇敢地面对现实。

    这可能是属于“乘虚而入”的一种战术吧!黎晓文清高淡雅,有一种超脱于平凡的气质美,更不必说工作能力、业务水平和学历等了。在牟远的天平秤上,他这是“最佳选择”!

    反正,在这种黎晓文最苦闷的时期,牟远的有心亲近,是掌握了“雪中送炭”的好时机了!

    可惜的是几乎很多人都会相信人的外貌,认为人的心地总是和人的外表一致。外貌好的人心地也好。黎晓文犯的错误也在这里,她开始在心中蕴含了对牟远的好印象。

    有一天,十分偶然,下班以后,黎晓文要出去买些茶叶、牙膏之类的杂物,恰巧在院子里走廊边的紫藤架下碰到了江梵,她心里一颤,低着头想赶快走开,远远离开江梵。

    谁知,江梵急急追上来叫住了她:“晓文,晓文,你等一等!……”

    她的脚步停住了,也说不出是怎么的,心里委屈得直想流泪。

    江梵面对面地同她站在一起了。好些日子不见,他仿佛苍老了,额上有了皱纹,人也瘦了!他歉意地说:“晓文,我对不起您!我是个没出息的人!我上了当!我并不希望你饶恕我,但我必须要向您道歉。道了歉,我良心上才好受些。我要将我的心让您知道,虽然我已不可能再获得您的爱,但请相信我,我永远不会忘记您,也永远会感到对不起您。我现在痛苦极了,虽在绘画,却难以安心画出好作品来!……”

    她不愿意再听江梵说下去,忍着心痛坚强地说:“安心作你的画吧!你已经结婚了,请不要再说那些过去的事了!……”

    她刚要启步走开,料不到田虹像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她看到田虹杀气腾腾的横眉竖眼的面孔,也听到田虹在破口高骂,骂得那么难听,声音那么响亮,似乎要让人人都知道她黎晓文是一个“不要脸的女人”。连传达室的老传达,素来不爱管闲事的孟家伯伯都听到骂声走出来看热闹了。

    黎晓文后来只知道自己是匆匆忙忙离开现场的,她并且好像看到江梵生气地动手打了田虹一个耳光。她踉跄地像逃跑似的跑开了!她感到羞耻,感到冤屈,感到受了侮辱。但是怎么办呢?她了解田虹的泼辣,无中生有是田虹的拿手好戏,田虹的一张嘴能顶十张嘴。同田虹,有什么道理可以说清呢?

    江梵和田虹后来如何收场的她不知道。只是第二天,牟远告诉她:田虹到处在败坏她,说黎晓文如何如何充当“不光彩的第三者”角色,“破坏了江梵和我的关系!”……

    “您能接受我最诚挚的爱吗?”那一天,牟远像个出色的演爱情戏的演员似的向她求爱了,“老实告诉您,我早就深深爱上您了!您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高尚。只是,那时见你同江梵常常在一起,我只有……”牟远文质彬彬地用一种温柔而和缓的语调向她吐露心愫,脸上的表情是十分诚恳神圣的,叫谁看了都会被他的虔诚与体贴感动,“我的父亲是医生,‘文革’中死了,母亲原来是护士,去年也病故了。我是独生子,现在住着他们留下来的两间房子。我们结婚,一切都是现成的!我会给你幸福的!”

    当黎晓文寂寞、孤单、痛苦、烦闷达到极度的时刻,她是多么需要人同情,需要人给予温暖呀!她当然需要幸福。而牟远说:“我会给您幸福的!”牟远的求爱,不能不使她动心,不能不使她考虑了!

    她想:看来,这是个诚实、可以信赖的人,为了阻挡田虹再到处散布那些无根据的流言,为了封住那些爱管闲事说三道四热衷于传播男女之间琐事的人们的嘴巴,黎晓文想:我如果结婚了,是用事实给了答复,该是可以说明我的清白无辜吧?

    她在一天傍晚答应了牟远的要求。

    其实,答应的时候,她并没有强烈的幸福感,也没有浓厚的欢乐,反倒是心里发酸,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当时的心理状态是什么。她有过的那种初恋的真诚感情已经丧失,似乎再也不会恢复。她是在既清醒又糊涂,既愿意又不太愿意,被动而毫无主动的情势下同牟远结婚的。其实,她对牟远并不了解,短期相处使她看到的牟远只是浮面的一些假象。而内心,是看不到的。

    人要是能把那些悲惨、痛苦、肮脏、不幸的事都忘却多好呢!可为什么能忘却的东西那么少呢?

    今夜,她坐在窗前,呆呆地想起了同牟远结婚和婚后的那段经历,心里有一种吃了一种什么腥臭难闻的肮脏东西的感觉。想起来会恶心作呕……

    那自然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惨痛的遭遇。

    也许就有一种自私的男人,用虚假的欺骗手段将女人骗到手后,妻子就是他泄欲的玩物,除此之外,尊重、关心,共同的事业,身体的健康……一切的一切,都是零。

    也许就有一种自私的男人,一切从“我”出发,要妻子像奴婢般的侍候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自己拼命享受,妻子却受虐待。

    也许就有一种自私的男人,自己的收入自己花用,妻子是他的赚钱工具,收入全部要由他支配。他吝啬、精刮,即使妻子动用的只是自己的劳动所得,也会遭到他的反对和干涉。

    也许就有一种自私的男人,妻子只能服从,不能自主,婚前他会假意奉承,婚后就会专制粗暴。占有以后,打骂也会成为家常便饭。甚至封建得变态,要剥夺妻子的自由……

    “黎晓文,你本月的工资呢?”结婚后的第三天,牟远早已将她的全部存款八百多元一齐拿了去。这时是结婚后第一次发工资,当天,牟远就赤裸裸地责问。他发现黎晓文下班后曾到邮局寄了一部分工资到成都给母亲。他的脸色难看,阴云密布。

    黎晓文告诉他,工资已经领来,并且讲她每月必须寄钱回去给母亲。

    牟远将黎晓文余下的钱取来塞进口袋,板着脸用不容置辩的口气说:“你现在结婚了,以后不能这么花钱,下个月的工资归我去领。”

    ……

    “我以前一点也不知道你这么爱抽烟喝酒呢!你能不吸烟不喝酒吗?”黎晓文意外地发现牟远很会独自享福。抽的烟喝的酒都是高档的,常为自己买下酒菜带回来享用。婚前,牟远说他烟酒不沾,那是因为他在“追求”的阶段,需要伪装。婚后,他原形毕露了。不但烟抽得凶,每晚总要喝酒,喝了酒拿出一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黄色进口刊物看,这就变得猥亵庸俗,难以形容了!他有使她难以言说的从精神到肉体的缺少人性的不可容忍的践踏她的方式方法。

    ……

    “以后,不准再同你们编辑室的小高讲话!你平时打扮得也太漂亮了!结过婚了嘛!要注意到我的忌讳!”牟远一天晚上喝着酒说。

    “我又不是卖给你的,怎么连起码的自由也要剥夺,小高同我合编一本书,怎么能不讲话!你说我打扮得太漂亮,其实,我很朴素,你应当看得到!”黎晓文气得脸色煞白。

    “不准你做的事,你就不准做!”牟远带着酒意,“以前你和江梵的来往,我还没有好好追究哩!总有一天,我要查一查的!……”

    “你胡说!”黎晓文忍耐不住了。

    牟远“啪”的一个耳光打在黎晓文的脸上,留下了通红的五个指印。

    ……

    有一天,有一个面容憔悴的近三十岁光景的女人来找牟远。牟远同那女人大吵了一顿。黎晓文才吃惊地知道:牟远在四年前曾秘密和一个女同学发生了关系,后来,他采取了卑鄙的手段抛弃了那个姑娘。那个姑娘患了精神分裂症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迄今也还在那个精神病院里治疗,来找的是那姑娘的姐姐。

    ……

    黎晓文也憔悴了,更忧郁了!她觉得灵魂受到了鞭笞,心灵受到了禁锢,自由戴上了镣铐,思想披上了枷锁,天天在遭受凌辱、奸污和糟蹋。

    牟远仿佛是个毫无人性用全部冷酷无情和残忍自私的污秽材料铸就的角色。他有两副面具:对外一副,对内一副;婚前一副,婚后一副;人前一副,人后一副。他的亲昵,黎晓文感到都是肮脏的。在中学时代,黎晓文读过一个外国故事《蓝胡子》,写的是一个蓝胡子的人,将女人弄去囚禁着加以摧残杀害……读后使人惊心动魄,毛骨悚然。

    同牟远结婚以后,黎晓文感到自己就像那被蓝胡子囚禁了的女人。难道同牟远一结婚,自己就手脚都上了奴隶的镣铐就这样被牢牢捆绑起来听任牟远玩弄和欺侮了?难道牟远用结婚这块合法的招牌就可以在我身上为所欲为了?

    一天,她提出:我们分手算了!

    牟远却狠狠地阴沉着说:“没那么容易!”他在夜里甚至威胁地说:“你要再有这种想法,小心我杀了你!”

    黎晓文痛苦极了!甚至有一次走到外滩黄浦江边萌发过跳到江里去自杀的念头。遭受过同江梵、田虹那段曲折,又碰上人面兽心的牟远,她觉得自己确实被毁掉了!

    能怨谁呢?抉择是她自己做出的嘛!她真是欲哭无泪了!

    一个家庭的内核已经分崩离析,她同他之间存在着一条断裂的深沟。

    黎晓文终于不能不向领导说出全部实情,并且诉诸法律,提出离婚,她要摆脱这种不道德的婚姻的桎梏。

    经过许多周折,总算达到了目的,她好像从精神到肉体,从事业到经济失去了一切。剩下的是一个遭尽折磨的躯壳和被牟远和田虹用污言秽语损害过的名声。

    她心如死灰般地想法离开了出版社,调到了《东方瑰宝》杂志社工作。随着岁月的流逝,从工作中,从周围一些比较善良的同事中,她才逐渐像被冰雪覆盖过的小草样地复苏过来,恢复了生意。

    而后,有了同白林莽从邂逅到结合的遭遇,她只以为失去的幸福像小鸟一般又飞回来了!何曾想到,往事的阴影会幽灵似的跟随着她走,她想摆脱也是摆脱不掉的呢!

    黎晓文心里懊恨,原来她估计离家出走,白林莽是会来追寻她的。如果追寻,她的单位——《东方瑰宝》杂志社一定是白林莽首先查询的目标。但昨夜白林莽没有来。今夜,到现在也还是不见白林莽来。

    黎晓文很失望,她心里发酸,忽然想起了俄国诗人蒲宁一首诗中的几句:

    随着时光的飞逝,

    悲哀和惆怅也会消散,

    回忆将会变得像

    一片蓝色的

    虚无缥缈的梦幻……

    结婚,也许就像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讲的那个故事?看到上一辈和同龄人都在结婚,男的和女的都在结为伉俪,似乎这是一件美妙、神奇、秘不可宣的事。但,等到进入了婚姻的殿堂,就会失去了美感,看到了丑恶。

    她曾放上一把怒火,烧掉了她同牟远的婚姻!现在,是否又再放一把火再来烧掉那神秘美丽的金阁寺?

    还是让我远远离开它,用火毁了它再欣赏它吧!只是,那次“放火”,她舍得!这次,要她烧掉“金阁寺”,她却舍不得!

    朦朦胧胧,她有这种体会。

    她忽然又浮起了同白林莽初相识时那次在锦江乐园玩“单轨缆车”的情况:兜上一圈,需要两个人齐心协力同脚踏。那天,白林莽与她合作配合得多协调多开心呀!

    那天,她有些害怕,他用男子的粗壮有力的臂膀紧紧将她揽住……

    现在,这一切都好像不存在了!为什么男人在追求时会好话说尽,结婚后要坏事做绝呢?怎么办呢?把它当作人生交响乐中的又一支插曲吧!

    黎晓文沉浸在一种浑浑噩噩因痛苦而变得有点麻木了的感情中。忽然,听到门上有“笃笃”的敲门声。

    她心里一怔,难道是白林莽来了?对,很可能是他!她决定去开门!门上“笃笃”的敲门声又响了!她走到门口,问了一声:“谁?”

    “我!”回答的是一个沙哑的温文尔雅的声音。这声音,她一听登时心里战栗起来。

    不是白林莽呀!这是牟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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