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M羡慕同事小R。小R的丈夫“下海”后成了茂盛公司副总经理,小R不但服饰新潮,还有几串引人注目的珍贵而美丽的项链。小R不算顶漂亮,被评分顶多得八十,但会打扮,经常替换项链,穿黑时戴钻石的,穿白时戴七彩宝石的,穿浅灰时戴红色珊瑚的。……项链总使小R增添魅力。小M心里羡慕,并不表露,甚至从不问一声小R:“你那串项链是多少钱买的?在哪里买的?”当然更不会像莫泊桑的小说《项链》中的那位女主角一样,去向小R借项链戴,虚荣心使她将羡慕偷偷藏在心底深处。
小M比小R年轻,是广东人说的“靓女”。有人说她肩、胸、腰、腿……整体做模特儿都够格。可是,她独独遗憾于自己没有小R那些美丽的项链。小R那些精美的项链如果被她拥有,肯定比小R戴着漂亮……她独多这种小心眼儿,有了这种遗憾,就一心想“寻找自己的价值”。
于是,在追求她的人中,她有了选择“白马王子”的标准。终于,一个经商的年龄几乎比她大一倍的香港“白马老王子”倾倒在她脚下。几次交往,在她流露出“我最爱美丽华贵的项链”时,“老王子”立刻送了她一串从香港带来的极为珍贵的翡翠宝石项链。项链光华灿烂,她一看到,心里就“哟”地低呼一声,听到价格更使她大吃一惊,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良知提醒她:你不能接受人家这么贵重的礼品,除非你愿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但物质欲念又悄悄耳语:怕什么?你拿青春赌明天嘛,为了财富与虚荣做出牺牲怎么不值?
心怀矛盾,她向赠送项链并要听候她答复的“白马老王子”说:“让我考虑考虑……”在这同时,她却戴上了这串华丽珍贵的项链,配上一袭合身而昂贵的新套装,走进了梦想中的那片辉煌,上班时有意地在小R和其他同事面前莲步款款,炫耀自己的美艳。
一会儿小R过来,亲切地在赞美了她的美丽后,突然问:“你这项链在哪里买的?”
她巴不得小R来问,矜持地答:“一个在香港的亲戚送的!……”然后,故作平淡地从嘴角吐出了价格。
出乎意料的是小R听了疑惑地说:“嗬,是吗?我还以为是假的呢?”
这下她七窍生烟了,不无讥讽地说:“怎么?好像只有你自己才配戴真的!别人戴的就该都是假的!?”
“不不不,没这意思!”小R忙摆手,“我向来戴的都是假的,所以……所以我以为你的也是假的。其实,这种装饰品不一定非戴真的,只要美不就行了吗?……”
“什么!”她眼睁得大大的,“你平时戴的那些全是假的?”
“是呀,只不过,有的是托人在缅甸买的,有的是别人从非洲带回来送我的。”
她愣住了,半晌无言,感慨地想:有钱人戴了假首饰人家也当作是真的,反过来,你戴真的首饰人家也当作是假的!我太可笑了!要人家来认定真假干什么呢?主要是我自己的价值是多少?我的价值在哪里呢?……
能让一串项链拴住一生吗?不!……第二天,她认真地把那串翡翠宝石项链退还给那位失望而尴尬的“白马老王子”。
出乎意料的是滑头的“白马老王子”耸耸肩眨着眼提着那串项链说:“看来你发现这是假的了!我是跟你逗趣的。不过,我一定买串真的给你,如果你答应了我……”
阿C阿C!
一个十八岁的西语系大学生,人叫他“阿C”或者“阿西”。他听了,不以为忤,反以为傲。
他崇拜的每每是他自己不懂、不理解或并不一定喜欢的东西,尤其是模仿西方的,他觉得才“时髦”。
比如看小说,他表示喜欢那些看不懂的、西式的。有篇“实验小说”,写的是无主题无故事无背景无人物无对话无动作的文字堆砌,没头没脑没尾巴,既不用标点符号,也不分章节段落。长的句子百把字,短的句子一个字。有人读了“不知所云”,有人根本读不下去,他却夸“写得好”。问他好在哪里?他回答不出,却玄而又玄地说:“好就好在你们不懂而我懂!”
比如读诗,他表示越朦胧越好。有人拿了一首小诗给他看,那诗六句:
凄凉秋雨,黄褐色的铁锈,
南方是有着太阳和热和火焰的地方,
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
水好像凸凹的碧玻璃,
天空灰色的幔裂了一条缝,
在我的天空里星星不会坠落。
虽然别人都说看不懂,他却连声喝彩。拿诗给他看的同学向他坦白:“这诗是我胡乱从六首翻译诗中各采撷一句凑成的!”他听了,明知上当,却说:“这不奇怪!每句诗之间并不一定要互相关联。美丽隽永的句子凑到一起,构成一种朦胧意境,那也是诗。”
去夏,有几位年轻的时髦画家开画展。那是许许多多模仿印象派、野兽派……融会了当代绘画新潮的作品。他惊讶于色彩的鲜艳、构图的怪异,可是说实话,许多画却一点也看不懂。恰好画家之一站在一幅既像尸体排列又像五线谱交错更像拼花地板破碎的画前。他壮胆上去攀谈,问:“这幅题为《世纪末》的大作,您能给我解释解释么?”想不到画家扶扶眼镜抹抹大胡子傲气地说:“面对自然和时间,这是怪歌与悲歌的融合,是创作的‘阻隔’和视觉的‘阻隔’!权威消失在盲点里!……”
这就是回答吗?什么意思?他不敢多问,怕被画家视为浅薄,连连点头,表示大彻大悟。
去秋,戏剧学院排演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他千方百计购票欣赏。这戏十分乏味、枯燥,他却静坐一晚,耐心看完,满足于自己看了一出时髦的西方名作,同学问他观感,他毫不迟疑地回答:“好极了!”
一方面,他肯定、崇拜、仰慕自己不懂、不理解或并不欣赏的“时髦”东西;一方面,他总是否定、鄙夷、轻视那些他应该懂得的中国传统的东西。对现状,他一律都深为不满,觉得“月亮都是西方的圆”;对父母,他懒得同老人对话,因为老人常说他:“一概排斥西方的东西当然不对,可是像你这样崇洋的人,我们年轻时就看过不少!……”人说他这是不成熟的表现,他却说这是自己成熟的标志。在对待真理上似乎正巧可以借用一句西洋格言:“因双方不了解而结合,因互相了解而分手。”
据说,同龄人认为他“高明”的也有,因而也在效法他。但许多人对他摇头,觉得他实际是幼稚得可笑。可是他身上穿着那件“皇帝的新衣”在街上行走,明明光赤着全身却还以为遍体锦绣无限荣光。
阿C!阿C!
“窕妹美容厅”花絮
随着美容时兴,那条繁华热闹的春光路上,一家挂着醒目招牌的“窕妹美容厅”应运而生。橱窗陈列得既现代化又有吸引力,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器械和化妆品五颜六色似在招徕顾客:“来吧!请进来美容……”一些西洋美女的彩色巨幅画照展示着迷人的面庞、妩媚的眼睛、挺拔的鼻梁,也似在招徕顾客:“我美吗?你想像我一样美就请进来美容吧!……”
透过茶色玻璃门的缝隙,可以看到这所谓“美容厅”其实很小,是称不上“厅”的,仅仅不过一间门面大小的房子,但厅里也像橱窗里一样,琳琅满目,既像“发屋”,又像外科手术室,白色的纱帘幕遮遮掩掩,增强了神秘感,使人神往。
然而,知道内幕的人也就不感到神秘了!所谓“窕妹美容厅”,其实一共才三个人。经理窕妹,独揽领导大权和对外公关,外加挂号、收款一切会计出纳事务,兼带采购。忙时也打打下手。她高薪聘请来的“高级美容师”秦月娥,本是某医院整形外科里一位不高明的医生,但会开双眼皮、会整高鼻梁(当然,会开会整是一回事,美不美是另一回事)。此外,就是一个本来给人家做小保姆的临时工爱月,她长得漂亮,聪明能干,打扮一下,俨然像个美容厅的高级护士,颇引人注意,因为她双眼皮、高鼻梁,逢人就说这是秦医生手术的恩赐,成了一个“活广告”,引起不少单眼皮、塌鼻梁姑娘的遐想。
窕妹,其实原名幺妹,开美容厅时,叫“幺妹美容厅”似乎不雅,一个摆摊专卖伪劣商品的滑头朋友给她出主意,将“幺”字改为“窕”,取“窈窕”之意,于是她索性将名字也改为“窕妹”了。有熟人见到她叫她“幺妹”时,她马上严正声明:“我改名窕妹啦!窈窕的窕!”是呀!既是美容厅,一切当然该从“美”考虑呀!不过,我们的窕妹却是个并不懂得美学的女强人。何谓美丑?她只能从俗顺大流,比如现在,她只懂得鼻梁高就是美,双眼皮就是美,眉毛细长就是美,相反,就是丑。她也听人劝告说既经营美容厅,就该看些美学方面的书,就去新华书店买了批《美的欣赏》《美学初探》《自然美》和《美利坚合众国介绍》等书回来。不过,那是放在橱窗里摆样子的,她看不了也不想伤脑筋去看。
有一次,参加一个全市三十多家美容厅的同业会,听一个同行(那是个大学毕业生,男的,在市中心也开了美容厅,同香港一个女美容师合资开的)大谈美学。那人说:“……奥运会上的短跑女健将美国的乔伊娜美不美?当然美!你不能笼统地说黑皮肤就不美。名歌星韦唯美不美?当然美!你不能说凸额凹眼就很丑,美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整体协调就是美!你给人美容如果不注意人的整体和整个脸面,只是单独孤立地做一个双眼皮或高鼻梁,那么,效果也许并不是美,而是丑……”
窕妹觉得他讲得很玄,虽然似乎并不是毫无道理。不过,她认为:我们没那水平,我们收费低,何况秦医生早说过:“我只会整形,不会美容。”只要有钞票可赚,别的又何必劳神费心?因此,为了竞争,“窕妹美容厅”的门口放了大幅招牌,上写:
三个服务项目:双眼皮、高鼻梁、纹眉。
三满意:价钱满意、服务满意、效果满意。
三不要钱:鼻子不高不要钱,
眼皮不双不要钱,
眉毛不细长不要钱。
果然,广告的作用不可低估,在美容热掀起的浪潮中,“姜太公钓鱼”,来上钩的人真是不少。窕妹、秦医生和爱月忙得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才能应付。不过。拆成分账,收入多,虽忙也高兴。只不过,一个多月下来,顾客中有些属于比较满意和勉强可以接受的,有些却在“美容”之后,气得淌下眼泪来,甚至到“窕妹美容厅”门口来大吵大闹想大打出手的!
一个做双眼皮的服装业个体户女老板,兴师问罪:“哟!你们这是什么美容呀!你们是糟蹋人!”她大声叫嚷,粉脸通红,“我这两只眼像什么啦?你们睁眼看看呀!”
天地良心,她这两只眼确实太难看了!那双眼皮做得太高太深了,像两只大眼上又加了两只小眼,比吊死鬼还可怕,能怪她淌眼泪气得脸呈猪肝色吗?
可是,要讲吵架,窕妹可不是外行。
窕妹也叫嚷:“这是周瑜打黄盖的事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你不是要做双眼皮吗?你找人看看吧!那是不是双眼皮!要不是双眼皮,我们负责!是双眼皮,我们可没法让母鸡美得变成凤凰!看看我们的爱月吧!你能跟她攀比?”
噎得对方欲哭无泪。
又一个做高鼻梁的宾馆女服务员来大骂:“你们这是美的什么容?我这鼻子怎么整成这样了?我不管,你们得赔我的鼻子!不然,我上法院告你们!”
窕妹理直气壮:“真是‘羊羹好吃众口难调’呢!你不是要整成高鼻子吗?你自己说说这鼻子高不高!要是不高我们就赔你一个!要是高了,那怪谁?你上法院去告吧!法院也没本事叫你变成个大美人儿嘛!”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对方挺着个难看的大高鼻子铩羽而归。……这样的事,当然常有。
终于,有一天清早,人们发现夜间不知谁在“窕妹美容厅”门上贴了张不署名的中字报(非大字报,也非小字报),上写四句打油诗:
窕妹美容厅
使人鼻眼新,
千万别光顾,
光顾要伤心!
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真正懂得美的人似乎确实并不多。不然,又何至于有那么多的女士和小姐会蜂拥而去不问青红皂白地一律做双眼皮、整高鼻梁呢?
无名火
离休后,郑家鼎发现自己特别好生气,一生气,无名火就冒得三丈高。
那天,传达室的新传达小陈在楼下高叫他去接电话:“郑家鼎!郑家鼎!接电话!”语气生硬,很不耐烦,他从四楼踉跄蹒跚地跑下去,窝着一肚子火接电话,见小陈脸上那种对他轻视厌烦的表情,他不由皱眉板脸高声说:“郑家鼎的名字是你叫的吗?郑家鼎干革命时你还没出生呢!人家都叫我‘郑老’,起码也得叫我一声‘老郑’!你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说这话时,他不禁想起离休前做局长时的情景,那时谁敢直呼其名呢?谁不笑脸相迎呢?可是小陈是个愣头青,回答:“这大楼里姓郑的老头儿不是你一个,不叫名字我怎么办?”话虽莽撞,却很真,他只好忍气吞声。
又一天,他早两天就按规定告知局办公室:今早九点请派个小车送他去市医院看望一位病重的老战友,可等到中午也不见车来,等到第二天才派了个大面包车来,不幸那位老战友在他到医院前一小时已经病故。他哭了一场,独自坐着空荡荡的大面包车去到局里,找那办公室主任评理。事后才知那天是小车司机忘了,怨不得办公室主任。他深深自责。
再一天,市委老干部科的科长来看望他,谈起最近因欢度国庆两次送过节目精彩的戏票给离休老干部,问他去看了戏没有。他又无名火直冒,他根本没收到过什么戏票,他明白:办公室那个指定分管老干部工作的年轻人,把老干部当累赘,对老干部没感情。那戏票肯定是给他做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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