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她笑着说，但笑容比先前开朗得多了。
外边，是个阳光灿烂的傍晚。
他后来同她告别。她亲切地送他一直到楼下才回去。走到街上，他心里有一种诀别的感情。但却因吐露了心底的一件秘密了却一件心愿感到轻松和快乐。他想：人总是不能离开爱的！当人到老得连路都难以行走的时候，在感情和心灵上将爱给予别人或从别人处得到一点爱的赠予，也一样是会使自己和对方都得到快乐的！用爱还爱，双方给予，多么好啊！……
正是下班时分，车如长龙。街上，匆匆赶回家去的人流摩肩接踵。空气中，似乎充满着一种温馨的气息。夕阳无限好！
看着那些生气勃勃忙忙碌碌的行人，他在人流中踯躅，忽然觉得先一会儿她说的“逐渐逝去的晚年是人生最甜美的时光之一”是句很耐咀嚼的话了！
彩虹湖畔的“女神”
一 出现了一位“诗”的女神
有了一位“女神”，彩虹湖就更出名了！
乔冠群在去彩虹湖的途中，心里老是在想：“女神”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为什么她要隐姓埋名呢？人们为什么对她的事情这么感兴趣呢？……
彩虹湖在离省城不远的蒲山县，本来叫“彩虹水库”，自从去秋一位敏感的记者发现了它，在省报上写了一则新闻，用生花之笔吹嘘了一番这里的风景如何如何美丽以后，立刻引起了注意，在一股旅游热的浪潮冲击下，省委某书记到这里转了一转，赞赏说：“可以辟个旅游区将来对外宾开放嘛！”大批旅游者抢先纷至沓来，尤其是省城里一些男女大学生，都穿着从省城时装展销会上买来的各式鲜艳的时装，戴着各色的遮阳帽，坐着敞篷车、骑着自行车来到这里“探奇览胜”，仅仅不过半年多，这里的情况完全变了：有了不少个体户开办的价廉物美的饭馆，有了新盖成的五层楼宾馆，有了各式各样时髦的冷饮店、食品店、茶馆和杂货店……水库管理区更是当仁不让，正在大兴土木造更华丽的宾馆，也在彩虹湖里兴修一些亭台楼阁和名胜古迹，更购买了几艘汽艇、火轮，设置了大批脚踏游船和划桨的小船租给游人使用，省城里有些机关派了专人来实地考察后，正准备投资在这里兴建一些干部疗养院，在同县里有关部门进行着谈判。这个本来冷僻得寂寞凄冷的库湖，顿时成了一个人山人海的热闹场所。
平常的大水库不外是水天浩渺万顷绿波，彩虹湖却与众不同，面积八百多亩，是个曲曲弯弯、水中有岛、水边有山的大水库。乘船在湖里游弋，不断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湖里水草丛生、鱼群跃游、野鸭成群，还常有一批批白鹤飞来栖息，库区封山育林已经二十多年，岛上山上怪树乱生，郁郁葱葱，禽鸟啁鸣，小兽出没，使人身临其境，心情神秘。不知哪里的“秀才”，给各个小岛和岛上的“名胜古迹”都起了优美动听的名字：凤凰岛上有个“红军洞”，传说当年有红军曾在此住过（谁知真假！）；霞光岛上有块“飞来石”，传说是宋朝时从天外飞来的（好在无从考证）；踏翠岛上有块“风动岩”，那是高处的一块险岩，随时好像要掉下来，刮大风时它也像会晃动；杜鹃岛上有个“一线天”，其实仅仅不过是石岩顶上的一条裂缝……但起了抓人的名字就很吸引人，谁也想离船上岛逛逛看看。
彩虹湖的名声传开后，当然也吸引着乔冠群，他是省出版社文艺编辑室一位三十八岁的诗歌编辑，既是诗歌编辑，当然懂得美，对彩虹湖心向往之。但他忙得没有机会去。现在倒好，忽然人们传说：彩虹湖出了一位“诗的女神”！有的说：“‘女神’怪得很，对谁都不肯说自己的真名！”有的说：“她不但卖诗，还会写诗，听说写了许多许多诗。”有的说：“听说约莫三十多岁，长得很美，独自经营一个诗亭，专卖诗集，诗亭的名字就叫‘女神’！”有的说：“彩虹湖有了‘女神诗亭’，就有了文化气息，增色十分！”有的说：“服务态度好极了，门庭若市，听说发了财喽！”……
头一天，总编辑李竹亭在社门口碰见戴近视眼镜的乔冠群，突然问：“冠群，你听见关于彩虹湖那个‘女神’的事了吗？”“听见啦！”“我看，你可以抽空去一趟，看看那位‘女神’和她的诗亭！”“干什么？”“摸点新的信息嘛！不是说诗集没人买吗？你去看看读者爱不爱诗，我们的出版物销售情况如何？”
乔冠群终于兴致勃勃买了一张到彩虹湖的长途汽车票，一早上了路。一路上，青山绿水，他心旷神怡，平日在白天还要开灯的编辑室里埋头在稿堆里，老是头昏脑涨，出来呼吸点新鲜空气确实舒服，但又不断地想：女神，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一个卖书的女人怎么会名气这么大呀？……他是带着一个“谜”在上午十点多钟到达彩虹湖的。
二 “女神”她到哪里去了？
彩虹湖旁的生活点上游客拥挤，有在小吃店里吃汤圆、面条的；有找个体户拍彩色照片的；有在水果摊上买广柑、甘蔗的。……湖水波光粼粼，人群衣着五彩缤纷，人声鼎沸，笑语欢歌。乔冠群远远看到巨伞的大银杏树下那门庭若市的“女神诗亭”了，那是一个木制的方亭，漆成天蓝色和乳白色，精巧美观。金色的“女神诗亭”四个字中那“女神”二字是潇洒的郭沫若的字体。各色诗集的样本都用夹子悬空吊着，像轮船上挂着的万国旗琳琅满目。乔冠群习惯地用手托托眼镜架，走上前去。
一个四喇叭录音机正在播放一盘录音，是一个柔和的女声在做宣传：“……青年们，爱美的人怎能缺少诗呢？诗能使你永葆青春：旅游时买一本看看吧，能增进你的游兴！……”乔冠群想：啊，真会招徕顾客！但首先吸引他的是左边一幅招引读者的横条广告，写的是：“读一点好诗吧，它会使你的生活美好、思想崇高！”乔冠群注意到：围在诗亭前的读者，绝大多数是青年人。一个穿红色圆领衫的圆脸女青年指着诗亭上挂着的一本《抒情诗一百首》对一个瘦瘦的女伴说：“我要那本！……”女伴是个长头发穿筒裤的高个儿，说：“这本好，是《归来的歌》，你喜欢艾青的诗吗？”但转瞬间，有些人拥来，叽叽喳喳，淹没了话声。
大银杏树上的扇形绿叶沙沙沙。录音机正在继续播放录音：“……买一本《勃朗宁夫人十四行爱情诗》赠送你的女友吧！买一本《飘不尽的绿云》去乘舟泛游彩虹湖吧！这是一本动人的山水诗集！……”
乔冠群只觉得眼不胜收，耳不胜听，一心想透过人群的缝隙找到那位“女神”，但失望了，只看到一个西装笔挺长得像相声名演员姜昆的青年人，在诗亭里收款递书。乔冠群想：咦，不说是“女神”吗，怎是个男的呢？
正好听到有人大声在问：“喂，‘女神’呢？怎么不在？”
穿西装的年轻人大声回答：“她带着诗到翡翠岛和凤凰岛上去了，找她什么事？”
“联系开诗歌朗诵会的事！”
录音机仍在播放：“你们看过《新诗选读111首》吗？让我们选播其中的一首诗：《泥土》……”
“‘女神’去岛上干什么？”一个多事的青年人递过几本他挑选的诗集来问“姜昆”，并掏出一张钞票递过去。
“卖诗嘛！”穿西装长得像姜昆的年轻人用微型电子计算机算账找钱，说：“我是个诗歌爱好者，替她义务在这儿守摊子的，她也快回来了！”
一个调皮的年轻人亲昵地开玩笑：“你怎么长得这么像姜昆？给女神守摊子可别揩油卖书的钱呀！”
边上的人哄笑起来，“哈哈哈”“咯咯咯”……
录音机里一个女声抑扬顿挫地在朗诵：
老是把自己当作珍珠
就时时怕被埋没的痛苦
把自己当作泥土吧
让众人把你踩成一条道路
……
大家静了一会儿，似是在听朗诵，有人问：“这是‘女神’朗诵的吗？”有人答：“当然是她！”
但，录音放完了。
穿西装长得像姜昆的年轻人听人开玩笑，倒也不生气，笑着忙着给另两个人算账找钱，解释说：“揩油？老实向你们坦白吧！我小小也算个小款。你们看，那就是我自己的嘉陵摩托！这诗亭整个送我也不稀罕。钱，要那么多干什么？我现在这个机那个机的都有了，缺的是这个——”他举起一本诗集，“懂吗？”
“不懂！”那个调皮的开玩笑说“揩油”的年轻人凑上前去摇摇头。看他脸上的神色真是不懂。
“蠢！”长得像姜昆穿西装的青年说，“我高中毕业回乡那会儿，一心想写点诗做诗人，可是生活困难，诗也没写成。现在，生活不愁了，就又做诗梦了！懂不懂？在写诗上，‘女神’是我老师！”他用手指指右边一幅广告：“看看这话吧，一点不错！够意思吧？”
乔冠群这时才注意到，右边那条挂在大银杏树干上的木牌广告上写的是：“诗召唤未来，诗给人理想。”
阳光映得大银杏树上的绿叶金碧辉煌，冷风吹得大银杏树上的绿叶翻飞鼓掌，树荫下的光线斑驳晃动。
乔冠群不由得多看了那个穿西装的“姜昆”一眼，他觉得自己老是关在办公室里，实在有点孤陋寡闻。随着改革，随着放宽政策，随着开放，随着开创新局面，外边社会上的种种变化，听说了不少，也可在报上看到不少，但只有在实际生活中，才感受得更真切。他挤上前去，听到前边一个穿米色两用衫大学生模样的青年人正在问：“有《勃朗宁夫人十四行爱情诗》吗？”
“姜昆”递过一本，说：“最后一本了！有点脏，但完好无损，我劝你赶快买了吧！不然，马上就是别人的了！”
大学生二话没说，掏钱就买，胜利地拍拍手里的诗集回头笑着看了一看。乔冠群发现近旁大树下，一个身材苗条梳披肩发的女青年也含笑与大学生交流着眼光。这正是沉浸在爱河中的一对，诗集也许是求爱的礼物？妙极了！这本诗集，乔冠群正是责编。他心里热辣辣的，就像自己受到了表扬一样。
乔冠群注意到：诗亭里储存的诗集已经并不太多。看来，销售很快，而诗集太少了！他不禁想：诗人们都在叫嚷：“出一本诗太难了！”有的出版社因出诗集赔本干脆不出诗集；管发行的书店有些掌订数大权的人更叫嚷：“诗集卖不脱！”看来，现在的生活中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呀！
他决定找“诗的女神”谈谈，访问一下，遗憾没能碰到，不禁掏出工作证给“姜昆”看，打听道：“请问，我到哪里找‘女神’？”
“啊，那难说，谁知她现在在哪里？”
“……”乔冠群发愁了。
未料到“姜昆”突然笑笑，手指着说：“来了来了！巧不巧，那不是她吗？”
乔冠群随着“姜昆”手指处一看，果然在停放着许许多多各种颜色的旅游车、客车、轿车、吉普车的车场旁，正有一个丰姿绰然的女人在走过来。两只精神的眼睛，两道修长的眉毛，穿一件时兴的圆领米黄色紧身上衣，穿一条藏青色的裤子，头发有风韵地梳向后边，穿得朴素，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的气质，连她走路的姿势也特别好看。也不知为什么，乔冠群觉得这女人有点面熟，但说不出是在哪儿见过的。脑子里转了一转，在记忆的深井中找不到这么一个女人，他也就不再想什么了，跨步迎上前去……
三 彩虹湖畔柳荫下的诗话
“贵姓？”乔冠群笑着问，马上又想起人说“女神”从不肯告诉别人她的真名实姓。
果然，“女神”用手拂着被风吹拂在额前的黑发，两只精神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乔冠群，没有回答，却突然冷冷地说：“有什么事吗？”她矜持而带着傲气。
乔冠群亮出工作证，谦虚地自我介绍，书呆子气地说：“想同你谈谈，了解一下我们出版诗集的销售情况，也想了解读者对诗集的反映。总之，想掌握点‘信息’。”
“女神”不知为什么，竟“扑哧”笑了：“是啊，编辑老爷早该出来了解信息改进工作了！”
她举起手里的黑提包，包是空的，诗集大概卖完了，包里装了钱钞，忽然又冷冰冰地说：“我很忙，本来不想同你谈的，但你要谈的这个问题，我愿意谈！这样吧，现在只能谈半小时，我请人帮着照顾一下诗亭，要长谈放在以后约个时间，好不好？”
乔冠群当然点头。“女神”一阵风地走向诗亭，对着“姜昆”叫了一声：“小张！……”下边的话乔冠群没听清，但见那个像姜昆的穿西装的小张接过“女神”的黑提包，继续在收钱算账，“女神”却回身过来了，说：“开步走，到湖边树荫下去，那里风景好，幽静凉爽。”她脸色红扑扑，看来走路走热了。
乔冠群随着“女神”走，说：“小张同你什么关系？”别看他是编辑，做文字工作的，说起话来有时却书呆气，不耐听。
“女神”两条修长的眉毛一扬，冷冷地说：“什么关系？诗歌爱好者嘛！在这儿新认识的一个普通农民！”
“农民？”乔冠群先一会儿虽听过小张的自我“坦白”，但仍难以把西装同农民联系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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