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头爹 车厢娘-Chapter 3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天刚蒙蒙亮,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孙安路把妹妹安芯送上了裹着一身泥浆的长途汽车。班车车顶上驮着高高的一大堆行李,后面背着一个烧煤烧劈柴的锅炉。孙安芯扒着车窗探出头,眼睛红红的,说:哥,真想让你送到乐平县。你咋是这样一个人呢,经不住一句好话。孙安路默默地目送着班车驶出车站,从一段段泥泞驶向一截截坑洼。负重蠕行的班车要前往早在1936年就打算建设、其后却屡建屡停的宁赣铁路建设工地。

    孙安路眼里也潮了。安芯说得对,自己的确耳根子软。这几天他向段里要了补休,一是秀的预产期到了,二来打算把安芯送到新线指挥部所在的乐平县。可是,长途车票刚买好,派班命令就来了。他去找张段长,说安芯心里有事呢,不盯着她全家都不安心。再说,秀该生了,前两回都碰上跑车他不能照顾,这回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光靠奶奶忙不过来。张段长显得很不自在,但态度却坚决,他说:这回临时派班,拉的是军列。谁跑,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孙安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俺不是党员。他的意思是说,这么重要的任务应该派在党、政治上靠得住的同志担当。张段长便笑:原来你心里有个结啊!想想,这回派你的班不就是对你的考验吗?孙安路说:我都烤成炭啦。张段长趁势又给他灌了许多好话。无非还是说他责任心强技术过硬线路情况熟悉而已。孙安路却是热血沸腾了。

    不过,这回孙安路对张段长还揣着几分敬意。司炉陈连根如愿娶了梅香,正是张段长帮的忙。孙安路替司炉去找领导,张段长当即拍着胸脯打了保票,难得的豪爽。陈连根父母的工作好做,媳妇虽是二婚头,可她没生养,又招人喜欢,再说儿子早已迷上了她,陈家也就顺其自然了。难办的是聚族而居的港背村,全村男人都姓刘,都和梅香的前夫是亲戚,火车轧死他们亲戚那事虽已处理,他们却很不满意,开始是扛着锄头铁耙闹着要拿铁路的人抵命,后来又要赔偿,经过铁路上再三说服教育,他们懂得了过铁路要走道口,要一停二看三通过的道理,但他们却与铁路结仇了。很长一阵子,这些菜农在菜地里干着活,遇见从身边经过的火车,拾起土坷垃就掷。他们管铁路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叫铁皮俚。一旦逮住在藕田里钓鱼或在菜地里拾菜叶的铁皮俚,他们可凶啦,踩烂鱼篓菜篮不说,还常常拳脚相向。好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都叫他们吓得夜里做噩梦。张段长第一次去与铁路新村紧邻的港背村,还没找到梅香家就给轰出来了。第二次再去,他依然穿着带铜扣子的制服,却在胸前别了好些枚抗美援朝的纪念章,金光闪闪的两排,好像大英雄似的,全村的孩子冲向他,簇拥着他,唱着嘿啦啦啦嘿啦啦啦,把他领进了梅香家。只要能见着梅香的公公婆婆,事情就好办了,因为,张段长是带了条件来的,可以把他家女儿招到行车公寓去当服务员。儿子死了,媳妇再嫁,梅香公婆原本无奈,见自家竟也能出个铁皮俚,自然喜出望外。

    所以,热血沸腾的孙安路领了任务后,还对张段长说了一句话,他说:张叔,你去港背村那事干得漂亮,大家伙儿都夸你是孤胆英雄,盼着你常去港背,多给段里找几个丈母娘呢。

    因为任务光荣,孙安路特意换了件白衬衣。秀叫起来:你就这一件白衬衣,家来就染黑啦!你不是还念着打扮得像个学生,找个上海的洋闺女吗?俺可不给你洗。

    孙安路嘿嘿一笑,用手指蘸着口水,又搓出一个黑疙瘩蛋来。

    军列是头天夜里抵达合欢的,停靠在525部队、也就是铁道兵材料场的专用线上。军列上拉的是卡车和炮。炮都用篷布遮盖着。还有几节闷罐子车厢,是兵车。合欢城是前线的后方,后方的前线,美蒋侦察机经常光顾它的上空,有时它们会扔下一些传单糖果玩具什么的。奶奶就反复叮嘱孙子孙女,在车站、铁路边拣到糖果可不敢吃,那是老鼠药呢。范站长的老五范多多,为么长得猴似的,就是吃那些糖果吃坏啦。当然,驻扎在铁路沿线的解放军也不是吃素的,每有击落美蒋侦察机的消息,总能让合欢城欢天喜地奔走相告,连着乐上好些天。

    军列肯定是敌机侦察的重要目标。所以,军列常夜行昼伏。悄悄地去,正如悄悄地来。不过,神秘的军列始终与铁路非常友好,尽管站岗的战士一般不让人接近列车,可见了铁路制服却不管,哪怕是孩子。军列上的战士们整天坐在闷罐子里熬时间,只有吃饭撒尿才能下车,铁道边用帐篷布围起来的棚子,就是临时厕所。临傍晚,刚刚接班的孙安路路过这里掏出家伙时,遇见了放映员。他说:倒坝啦!你的尿脬够大的。你们部队没厕所啊,憋着尿送到这里来。干脆送到厦门前线去得了,直接炮轰金门不好吗?

    放映员叫声大哥,便笑:你看这一地!我相信,全国人民一道撒尿,一定能把金门淹了。

    你多久没家去啦。老太太天天念叨着。安芯的事知道吗?这会儿她该到站下车了。孙安路问。

    放映员告诉他,这阵子自己正忙转业的事,单位已经定下来了,去的也是宁赣铁路工程指挥部。毫无疑问,他是冲着安芯去的。随着新线上马,他的爱情工程也该好好规划设计开筑路基了。

    孙安路不无自豪地说:干铁路,你要学门技术,别再放电影了。电影里的火车都是假的,假的火车能解放台湾吗?能把部队送到前线去吗?当个装卸工巡道工也比放电影强一百倍。俺当年好歹也算知识分子,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去学司机的。

    放映员不敢苟同,说:每年二七,放二七风暴,那场面多感人呀。全城的人都跑到我们部队里来,把礼堂挤爆了,改在露天放。二月天夜里多冷呀,一个个冻得把鼻涕都甩到幕布上来了,看完一遍还不走,嚷着再来一遍。这就是电影的力量。

    傻小子,咋不开窍呢。不想想当初安芯为么放着光荣军属不做,非找张卫国不可。想去吧。俺跑这趟军列哪。

    放映员嘿嘿地递上了一张纸条,是安芯给他的,上面没几个字,只是告诉他自己调走了。安芯喊他于金水同志。于金水同志便用这张纸条证明,他的爱情工程就像铁路工程一样,是从两头铺轨,然后在中间合龙。孙安路照他脑壳给了一下,说:还是老太太的山东大葱管用!喂,你没事替俺回去看看,你嫂子生了没有。这趟车得十八点三十分发车。来得及就过来告俺一声。

    于金水看了看手表,忙不迭地跑走了。

    那张纸条让孙安路的心情好极了。他带着副司机何刚正和司炉陈连根上了机车,细心检查好机车,等着要道要信号时,孙安路告诉他们,秀今天下午住进医院了,没准夜里生产。老三要是在军列出江西之前出生,就叫孙鹰,进入福建境内呢,就叫孙厦。他俩都说孙师傅有学问,虽然孩子的名字都是地名,让他随便一拆,又文气又好听。

    陈连根便向孙安路讨要红鸡蛋,孙安路从饭盒里掏出来两个山药蛋,鸽子蛋般大小。他说:俺预备着呢。不是俺小器哦,买不着呢,俺媳妇也吃不上。不过,俺相信她奶水旺,不用催奶,天天就是稀饭红薯糠菜团子,照样哗哗的。

    陈连根便笑:我嫂子变成奶牛啦!要是梅香到时候奶水不够,我向嫂子借去。

    何刚正说:你借你还啊。

    陈连根不由得感叹:我这个老婆真是来之不易,是打败了美国佬的英雄顺手替我摘来的金达莱。

    何刚正讥嘲道:什么金达莱!明明是港背蔬菜大队菜地里的南瓜花丝瓜花。孙师傅,张段长只得过一枚奖章吧,他竟敢拿纪念章糊弄老百姓。

    孙安路却说:这事做得好。俺觉着,这比冒着轰炸扫射的危险驾车更了不起。为么呢?那是工作是任务,胆小,不去,行吗?上了车,敌机来了,丢了车逃命去,行吗?都不行。工作就是俺的命。可闯进港背村不容易啊,挨骂挨揍都是白搭的!为了这件事,俺得敬他三分。好,赶紧吃饭吧。

    他们蹲在车轮边打开了各自的饭盒。孙安路边吃边说,这趟跑彰武千万不能麻痹,即使对线路上的情况心中有数,也要大睁双眼。鹰厦铁路经资溪穿越武夷山入闽境,地质构造系古华夏大陆的一部分,为太古代的花岗片麻岩,上层为石炭纪石英岩,板岩及三叠纪、侏罗纪沙岩及页岩。主要工程地质特征是岩层风化作用,尤以化学风化为剧,一般深达五至十五米,使岩层物理技术特征改变,稳定性大为降低。水文大部分埋藏较深,地面下四至十米,土壤中水与裂隙水分布极广。再加上沿线温暖湿润,雨量丰沛,它成为穿行在风雨中的钢铁大动脉,成为一条湿漉漉的路。特别是台风季节,线路经常因山体滑坡、路基塌方而中断行车,有时得抢修几天才能恢复运营。孙安路这个车班,就曾几次被阻隔在武夷山中。其中一次,是在深夜里,拐过长长的弯道,他突然发现前方道心滚落了一块巨石,赶紧撂闸,滚滚车轮在大山中发出尖利的悸叫,把绵绵群山都惊醒了,列车稳稳地停下来,火车头前面的排障器正好抵着那块巨石。孙安路惊出一身冷汗。事后,何刚正对司炉说,孙师傅不仅反应迅速,而且在紧急刹车时力量把握得恰到好处。否则,要么撞上巨石,要么车厢凭着惯性往前冲,整个列车拱起来,造成部分车厢脱轨。

    司炉陈连根放下饭盒,便去泡了一大缸浓茶,递到孙安路手里,同时,还给他点了一支烟。一枝笔的。那一枝笔专门用来孝敬师傅了,所以总也抽不完。

    天色暗了。孙安路看看挂表,三人同时确认信号、道岔正确,同声高声呼唤“确认”,紧接着,孙安路踩响了风笛。出库的火车头很快挂上了军列。攒足了劲憋足了气的火车头,好像迫不及待似的,烟囱里一阵黑烟滚滚,烟囱旁的气眼哧叹哧叹地喷着汽。从列车中部向两头走的列检员,一手握电筒,一手攥着尖嘴小头,一直弯着腰,不时钻到车厢底下敲一敲。来到火车头边,列检员便向列车尾部晃手电,夜色中,他们用手电的光柱,画出一个个明晃晃的圆。在列车尾部的守车边,呼应他们的,也是那样的圆。

    随着一声长鸣,军列缓缓启动了。从材料厂的专用线出来,经过股道间散落着好些扳道房的西站,手执信号旗的扳道员,笔挺地站在道岔旁致意,目送着它离去。咣咣,咣咣,列车行进的速度渐渐加快,其节奏却是明快动人。

    陈连根对何刚正说:看来,孙师傅家的老三该叫孙厦了。

    何刚正大喝一声:你说什么?

    火车头上,是钢铁的轰鸣,炉火的呼啸,疾风的嘶吼。可是,坐在驾驶座上了望前方的孙安路,却看清了那个名字,叫孙鹰。

    那是奶奶站在铁路新村的道口旁呢。她身边还有就要转业的于金水。于金水冲着火车直招手,而小脚的奶奶,举着比小脚更长的手电筒一个劲地晃,晃出一个又一个圆。圆圆的肚皮,圆满的结果。就像列检员的信号。

    秀果然又给孙家添了个小子。

    奶奶告诉秀,跑车呢,可不敢让男人揣着心思上路。

    秀对着怀里的老三说:鹰啊,等你翅膀硬了,怕也追不上你奶奶。你没看见她跑得多快,你天黑时落的地,她从医院直接跑到火车的头里去了。

    奶奶则感叹道:有双大脚多好!别说三个孩子,你生上十个八个,俺都不让你累着。俺裹脚那会儿,好些个一般大的闺女都疼得不行,哪能不疼呀,用老长的裹脚布紧紧地缠着,就像包粽子,把脚指头都蜷过来了,光剩下大拇哥,一走路咯吱咯吱响,骨头断了似的。那些闺女哇哇哭,不乐意,遭罪呢。有些娘心疼闺女,就让放了脚。俺娘心狠,不让放,俺娘说大了你就懂了,那些放脚的蹄子保准嫁不出去。可赶上这年头,还是大脚好哇。

    奶奶是四五岁时裹的脚,用了三年时间,初步长成这般模样。弓弯短小,脚底凹陷,脚跟臃肿,脚背隆起。奶奶烫脚的时候,大孙子庄儿常蹲在脚盆边,忍不住伸出一个小手指去摁摁,也不嫌水烫。有一天,奶奶干脆满足了庄儿的好奇心,把她的小脚伸给了他。庄儿握住小脚,拧着个脑袋看脚底。还有四个脚指头哪去了?那四个完全扭曲的脚趾藏在脚心里呢。奶奶的小脚就像一个三角形的肉疙瘩。庄儿便掰那些压在脚板下的脚趾。奶奶骂道:鳖羔子,俺可不做蹄子!

    这会儿,奶奶羡慕大脚,为的是上山去挖野菜,或者像蝗虫一样在蔬菜大队的菜地里拾荒。黄菜叶子红薯根红薯藤和甘蓝包的根蔸,甚至肥田的红花草,都成了美味佳肴。正赶上自然灾害,每个月粮食定量减少了,幸亏家里有个火车司机,孙安路能吃上四十斤,奶奶和秀两个人加起来才四十来斤,三个孩子总共还不到四十斤。奶奶最关心的一件事,就是揣着户口本、粮油供应证去给孩子加粮食,每长一岁能添两斤口粮呢,直到十四岁吃上二十几斤为止。凭着供应证去粮站买米,得排老长的队,排着排着就没米了。那点口粮中还要配售百分之十的糠,细糠掺些面还能对付,买来的若是粗糠,那就苦了嘴和腚,粗糠几乎就是稻谷的谷壳,咽不下去,拉不出来。那阵子,坐落在单身宿舍后面的公共厕所里尽是使劲的憋气和撕裂的叫唤,跟产科手术室似的。于是,铁路新村的家属都盯上了周围连片的人民公社菜地。可拣菜叶需要腿脚利索,就像游击队似的,菜农走了,赶快拣去,菜农来了,没命地奔逃。菜农对此恨之入骨,不让拣,逮住了就踩扁你的篮子,扒走你的衣服。正如铁路职工把他们拾煤渣的妻女撵得狼奔豸突一样,他们见了蹿入菜地的铁路家属注定要以牙还牙。

    奶奶为脚感叹的时候,也就是拿定主意要出门的时候。秀说:别去拣了。先向范家借点米吧,等出了月子,俺去。

    俺不好意思去范家啦。你说范站长心咋这么狠呢,俺说卖个老脸吧,去替他女婿求求情,别开除啦。可他没二话。俺这老脸不算么,可那是他女婿呀。没工作了,让他喝西北风去?闹得俺见了晶晶那闺女,怪不自在的。

    奶奶嘀咕着,又往腿上套了一条单裤,还剪了几截麻绳揣在怀里。秀知道劝不住,便喊:庄儿,枣儿,把写字本收好,搀着奶奶一块去。两个孩子马上跑到奶奶跟前。

    奶奶说:乖,该做么做么去。赶明儿上山剜野菜再带着你俩,山上有花,能看见火车打老远开过来,能看见你爸爸在火车头上鸣笛,庄啊枣啊,俺回来啦。今天俺去拣菜叶,菜地里有老虎,虎口拔牙呢,老虎的嘴巴这么大,吞个孩子跟嗑瓜子似的。

    枣儿怕了。庄儿却拽着奶奶的衣襟不撒手。奶奶说,那就跟着吧,你放哨。看见扛锄头的,就叫奶奶,俺俩赶紧躲开。

    奶奶领着孙庄往远处去。经过道口时,遇见正在那里歇脚的巡道工,他拦住奶奶寒暄了一会儿。巡道工说老家来信了,他媳妇在县城当老师教得可好啦,年年当先进,几个孩子也很有出息,最小的也参加工作了,老大就要出嫁,找的是部队上的政委。奶奶却笑:火车头是爹,车皮子是娘,娘不随爹爹闹心。你别是逗嘴玩吧?

    巡道工说:你别不信,明儿俺把信带来,就怕你不识字。

    奶奶却自豪了:俺有庄啊。俺家庄儿才上学,认的字就能装满一节六十吨的高边车皮!

    巡道工便岔开了话题,从道口房里拿出藤篮给奶奶看,里面有几个鸡蛋。那是送给秀的。说到秀,奶奶就夸开了。当然,在饥饿的岁月里,最该夸的是她的奶水。饱经风霜的奶奶也为媳妇那么旺盛的奶水惊奇不已。

    说着,巡道工为奶奶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刚才,蔬菜大队十多个人挑着一担担甘蓝包打道口经过回城去,就是说,越过道口往南去,翻过一座小山,那片菜地里尽是新鲜的包菜蔸。把包菜蔸拣回去,扒掉皮煮熟,又面又甜,那就是粮食啊。奶奶激动不已,拉着庄儿小跑似的。

    到了那片菜地却见菜农并没有全部回去,还有几个人仍在砍着圆鼓鼓的包菜。奶奶把庄儿安顿在没有沟渠水塘的地头,再三叮嘱他不许乱跑,自己竟忍不住去找菜农说理。

    她说:这些个菜蔸不能卖钱,又没见你们沤肥,咋就不让拣呢?拣净了,你们再翻地栽菜秧子,不也省事吗?你们看不上眼的东西,能让别人饱肚子,不也是积德行善吗?当工人的有钱,可钱能吃吗?钱不如地呢,有地就有粮食就不会亏了肚子,你说呢?

    几个菜农都凑过来,都说:铁皮俚哇么哩哟。不准拣就是不准拣!哪个敢拣,我们就缴篮子剥衣裳!

    奶奶说:俺老太太的衣裳也敢扒?抬头看看,头顶上有老天爷呢。俺年轻的时候,亲眼看见雷劈人,啪哧,好好的大男人眨眼就成了焦炭,惨啊。阎王殿都不敢收。咋死,都别叫雷给劈了。

    奶奶的气势一下子就把他们给镇住了。奶奶又说:俺娘家也是种菜的。俺山东种的大白菜,个儿比包菜大得多,一棵能吃上几天。你说说,南方咋就种不了大白菜和大葱呢?

    菜农便开始讨论这个问题。他们认为,北方佬人都像大洋马一样,所以,么俚都大。说着大,他们联想到娶走梅香、块头不够大的陈连根。陈连根父母是河北人。

    见他们提起陈连根,奶奶眼前一亮:俺儿子是他师傅呢。你们不是见过张段长吗,参加过抗美援朝的那个,那都不叫个事啦。俺儿子穿着开裆裤就当兵啦,从黄河打过长江!赶明儿拿张相片叫你们瞅瞅!

    奶奶竟把他们征服了。她可以从容地在菜地里挑挑拣拣,挑选较大的菜蔸拔起来,再借他们手里的刀把根须剁掉。菜农忙完自己的活,见她脱下罩着棉裤的两条单裤,把裤脚一扎当布袋,都哈哈大笑。

    奶奶说:笑么呢,俺不是怕你们糟蹋俺的菜篮子吗?告你们说,别再怨恨铁路,火车多了,地方也就大了。俺家刚来的那年,整个合欢不就是你港背村吗?看看现在。指不定哪天,你们都会穿上铁路制服,要么,变成铁路的亲家。

    尽管有菜农帮着把菜蔸送到道口,奶奶还是舍不得放下自己抱着的那条填得鼓鼓囊囊的裤子。

    孙庄跑得风快,冲进家就大喊:妈,快出来看呀,我们家就要变成地主啦!

    连着几天,奶奶想起那声呼喊就止不住地笑,奶奶说:庄儿长大也去开车吧,能有四十斤粮呢。可别当干部,当段长粮食定量跟俺当家属一般多,还不得活活饿死?秀也跟着笑,都笑出了眼泪,一抹一大把。秀一次次地点着庄儿的鼻子嘲笑:傻小子,穷人为么闹革命斗地主,就为这包菜蔸呀?

    一堆包菜蔸留下一份,再分送楼上楼下各家,很快就没了。奶奶说:平时没少吃人家的,得还这人情。再说,淋了雨烂得快,可别糟践啦。

    不料想,有人不稀罕。奶奶端了小半盆送到楼上张家去,张婆子推推搡搡的,直说心领啦,拿它当金元宝似的。可第二天,全给倒了。奶奶去倒垃圾,发现张家是把菜蔸藏在炉灰里一块倒掉的。

    奶奶盯着天花板说:是啊,人家送的是饺子,还是肉馅的。俺还的礼是猪狗食呢,这不是寒碜人吗?人家可是段长,找个媳妇都是做包子的,要么馅的有么馅的。谁稀罕你那丢人现眼的东西!

    奶奶对张婆子的冷嘲热讽,除了媳妇秀,又增加了一个忠实的听众,就是隔壁的浙江佬老姚家。老姚家有三个儿子,叫杭州嘉兴和金华。杭州妈妈年轻时是个戏子,长得不咋样,可爱打扮爱照相爱哼哼,见了谁都拉着个脸,好像听她哼哼也得买票似的。奶奶不愿意搭理她。奶奶说:你看她那腰扭的,像进站的火车似的,可别闪得脱了轨!成天说这个倩煞煞那个倩煞煞,俺瞅她才叫倩煞煞呢。奶奶不喜欢她的最重要原因,则是她的哼哼没个钟点,时不时地来两嗓子,不管邻居是否有人睡觉,甚至连自己丈夫儿子上下夜班正睡着,她也会突然像被鬼捉了似的嚎起来。奶奶屡屡上门抗议。奶奶说:铁路家属该懂这个理,可得保证男人睡好。你不能憋憋吗,憋不住你上茅房唱去。茅房里的粪蛆呀绿头蝇呀才爱听绍兴戏呢。

    因为包菜蔸,杭州妈妈忽然和奶奶亲热起来。她是希望奶奶再去拣菜蔸菜叶时叫上她,她家有四个大肚汉呢。她说包菜蔸真甜,包菜可能就是能榨糖的甜菜,比糠好吃得多,包菜蔸让她深受启发,算算账,要是三天能吃上两顿,粮食差得就不多了。后来,连着好些天,两家水煮包菜蔸的气味,此伏彼起,弥漫了整个门洞。杭州妈妈对包菜蔸的赞美,让奶奶更是对张婆子耿耿于怀。

    十八号关饷那天,奶奶和杭州妈妈约好了,两家人一起上街下馆子去。那天难得能凑齐,孙安路跑车刚回来,调车员杭州下夜班,他爸和他二弟嘉兴都是扳道员,同一个班,中午下馆子回来正好可以饱饱地睡一觉去当夜班。开始孙安路挺不乐意去,奶奶说:你一趟趟地跑,多咱给家里捎过吃食?俺就不信,别处就买不着一点东西。你看把孩子饿的!孙安路就只好跟着了。他难得地换上了白衬衣。

    走的时候,奶奶牵着孙子孙女,却故意对着楼上喊:庄儿枣儿,快着,俺下馆子去。铁路食堂做的包子馒头那叫么玩意,不是碱大就是发酸,还不如包菜疙瘩呢。俺喝糊汤去。一条龙菜馆的糊汤,那个鲜,排多长的队呢。

    杭州妈妈扯开嗓子便唱——

    我想和你成双对,

    可怜天公不作美;

    你情我愿终不悔,

    只有共死化蝶飞。

    孙家的孩子被牵着抱着,姚家的孩子两个成大人了,最小的金华也是小学高年级。所以,他们根本走不到一块去。只有想开火车的金华,不时回头看看孙安路。不过,两家还是在长长的队伍中相会了。队伍在一条龙菜馆里绕了几个圈,再延伸到大街上,堵死了好几家商店的大门。

    几乎餐餐是糠菜团子就清汤寡水的稀饭,一条龙菜馆自然成了令人向往的地方,最美的事情莫过于携全家老小进馆子,安然而怡然。吃的却是糊汤,用陶钵盛着,男女老少每人捧着一钵,挤挤挨挨地站着,喝得豪情满怀。一条龙菜馆用糊汤喂壮了自己的名声。

    约摸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才挪到菜馆里面。菜馆里面虽有十多张桌子,可根本坐不下人,所有的顾客都人挤人地围着桌子站着,所有的脸都埋在钵子里。哧啦哧啦的声音响成一片。喝完了,便把钵子往桌上一扔,腾出来的空间马上又被另一拨食客占领了。

    一碗糊汤要二两粮票五分钱。奶奶要了六碗。她把给老三的那碗给了秀。秀说:有一钵子就能把俺肚子撑爆了!奶奶说:你得替俺鹰儿喝呀,俺家第一回上馆子呢,咋能亏了鹰儿呀。

    馆子里连站的空都没有,两家人只好端着钵子出去,站在店门口喝。奶奶边喝边赞叹:光听见人说好喝,味道是怪好的,比俺老家的小米糊糊好喝。庄儿枣儿,赶明儿,你爸爸一关饷就来喝一回。

    秀见安路喝着糊汤还忘不了搓脖子,便吃吃地笑:还不比做煤疙瘩汤喝呢,他那煤疙瘩多实在,个顶个的!

    糊汤其实就是稀稀的面疙瘩汤,撒了些切得碎碎的白菜叶子,搁上油盐。面疙瘩像指甲帽一般大小,每碗中能打捞起来的也不过十多个,管饱的是一大碗如同勾芡一般的汤水。管饱就是美食。所以,敢于带着全家去喝一条龙糊汤,是件很自豪的事情。

    阳光暖融融的。铁道兵在医院门口栽下的两棵白杨树已经长得很高了。在夏天,那两团树荫是女人聚会的地方。到了冬天,女人则喜欢聚集在孙家窗下。那里两头没遮挡,阳光最好。她们搬个小板凳,拿红石墙当靠背,一坐老半天。从一条龙回来,奶奶和杭州妈妈便坐那里打饱嗝。

    奶奶说:糊汤里没准放了肉末,咋那么鲜呢?

    杭州妈妈对着小圆镜在剔牙:对咯对咯,我们咯牙齿里厢都塞满啦。我们杭州城呀,城外楼外楼,城里天香楼,比不上合欢城里的一条龙。下次去,邀上整个门洞一道去。

    奶奶瞥瞥二楼窗台,说:人家不稀罕,人家包子管够呢。

    孙庄却跑过来说:奶奶,下次我再也不喝糊汤了,我要买包子!

    奶奶一瞪眼:不好喝?你咋喝了两碗!小样。

    糊汤就是没有包子好吃!

    奶奶摘下脚上的棉鞋,举起来就砸。孙庄跑出老远,鞋却落在张卫国脚下。

    年边上,于金水乘着宁赣指挥部的吉普车回来了,顺带给孙家捎来两麻袋萝卜。他把麻袋扛进门,正遇见张婆子急得不行,媳妇发动了,整个门洞里没个男人,她便来找奶奶。奶奶想到单身宿舍里的大板车,赶紧去替她借了来,还带来了撇着八字脚的巡道工。

    于金水见状,说:大马路上有车呢,交给我吧。便和张婆子一道搀着孕妇走了。

    奶奶把麻袋拖进里屋,解开口,往地上一倒。一袋是白萝卜,一袋是红萝卜。两大堆呢。

    孙庄又乐了:乖乖隆的咚,奶奶,这下我们家真的成地主啦!

    奶奶骂道:鳖羔子!咋不念着俺家的好,地主地主的。知不道地主要挨斗?

    天断黑时,张婆子喜滋滋地回来说,媳妇生的竟是龙凤胎。张婆子乐了一阵就愁。说咋知道媳妇这么能呀,母猪下崽似的,一口气生下俩来,婴儿衣不够,尿片也不够,也不知道奶水怎样,将来还不得愁死呀。

    秀说:俺有呢。俺去拾掇拾掇,找出来,赶紧送医院去吧。里里外外的小衣服,也用不上啦,正好接着使。

    奶奶不乐意了:咋用不上?老三穿小了,可往后你不得再生呀,指不定你下胎也是双胞胎呢。

    秀说:再还俺嘛。孩子肉嫩,旧衣服不硌得慌。

    奶奶信这个理,就不吱声了,也帮着秀把塞进衣橱里的小衣服找出来。找了一大堆。张婆子回家忙了一阵,和张段长一道下的楼。张段长提着个大网兜在孙家门口等着,张婆子进来取衣服。奶奶把一包东西交给她后,问道:小于子呢,咋替你送人把自个儿送没啦?

    张婆子说:到医院他就走了,俺慌得也没顾上问他去哪。

    奶奶瞄了张段长一眼,嘟哝道:看看,沾上你就有事!话也没留一句,就不见人了。也不知道俺安芯在那边可好。

    张婆子说:天黑啦,兴许到哪住去了,明儿再来。

    说到明儿,张婆子又有事了。她想让孙庄去帮媳妇吸吸奶。小男孩子劲大,使劲一吸,奶就通了就下来了。吸不通,奶水堵在奶子里,时间长了,就会缩回去。没了奶,光靠奶粉奶糕咋办呀。

    奶奶说:让你卫国吸嘛,开火车的劲才大呢。

    张家两口子走后,奶奶便要孙庄陪着她,一块儿去找找于金水,秀怎么也拦不住。奶奶说,他能去的地方有数呢,指挥部的办事处、机修厂、料库,要么,就在行车公寓住着。夜里不见着他,兴许明儿一大早就走了。铁路上不就这样吗,火车是不等人的,那辆吉普车是他坐的吗,能等着他吗?

    奶奶的判断没错。到了新线的办事处就打听出来了,小于是来送施工报告的,放下报告他连夜赶回了工地。为此,奶奶披着棉袄,坐在床上,不停地责怪小于的毛躁、安芯的不懂事,最后,她把心头的懊恼全都归结到了张家头上。好几次,她下床来,从门后面拿起拖把,想捣捣头上的天花板。隔壁的姚家,杭州爸爸的脾气很是暴躁,楼上一有响动,他就高举拖把捅天花板以示抗议,他家天花板上的石灰层给捅得斑斑驳驳,一块块往下掉,成了世界地图。奶奶联想到隔壁的情景,又不忍心。能解恨的,只有唠叨。

    秀摸黑从里屋出来,说:俺妹子好着呢。捎这么多萝卜,不就是信吗?让小于捎来,不也是信吗?他俩好着,还担心么呢?

    你说这个死妮子,咋就这么没心没肺的!去了多久,也没个信。俺眼呀耳朵呀鼻子呀都没了,就剩下一张嘴啦?她是用萝卜来堵俺的嘴吧?

    秀还是打岔。秀说:他奶奶,你算算,楼上的日子不对呀。卫国是多咱结的婚?和安芯分手是夏天的事情,就算卫国马上和媳妇在一起了,也才几个月呢。

    奶奶一激灵:可不是吗?乍一听说楼上生了,俺也纳闷。叫小于一来闹的,也没多想。卫国那会儿该不是脚踩两条船吧?人家怀上了,过不去了,他赶紧着跟人结婚。这不是流氓吗?

    秀说:可卫国人不坏呀。俺看出来,到现在他还想着安芯。每次从外面回来,眼神直盯着俺家窗户下面瞅。做煤饼子留下的印迹,下雨都冲不掉。

    奶奶不高兴了:可别胡诌。吃着碗里的还瞅着锅里的呀!要真是这样,赶明儿俺刷墙去!

    果然,第二天奶奶就刷墙了。从公用自来水那儿,拎来一桶桶水,先把贴煤饼留下的印子浇湿,用刷鞋的板刷一遍遍使劲刷,刷得差不多,再用水冲洗。经过几个反复,圆圆的黑印子不那么明显了,隐隐约约的。范站长打她身边经过时说:嫂子么时候都爱干净!张婆子也点头称是。

    张婆子是来带孙庄的。张婆子在找到刷墙的奶奶前,已经给孙家送去了包子和鸡蛋。庄儿枣儿抓起来就啃,他们跑出去告诉奶奶时,肉馅的包子只剩下一点皮,每人手上还抓着个剥了皮的鸡蛋。

    奶奶叹了口气。竟收起自己的伶牙俐齿,听任张婆子把孙庄带走了。她回到家里,把巡道工送的、一直留着的那些鸡蛋一锅煮了,剥开一看,全巴了壳。

    秀带上一小包红糖,也随后跟着去。现在的铁路医院是过去的铁道兵高干宿舍,在东站的东湖边上。打湖面上来的北风嗖嗖的,刮得玻璃窗咣咣作响。病房里挺冷的。秀把红糖放在床头柜上,忍不住拍拍双胞胎的小脸蛋,又掖掖他们的小被窝。秀问:挺顺利的吧?

    卫国媳妇叫高山青,她点点头:顺利,只缝了三针。

    张婆子说:多少年没带孩子了,咋换尿片咋裹小被褥咋给孩子穿衣服也忘得干干净净的。秀整理了一遍小被窝。接着,交代儿子该咋的吸奶。

    孙庄见病房里几张床上有人盯着自己,不好意思了,吵着要走,气得秀照着他的屁股给了几下。张婆子就求那些女人别过脸去,别朝这边看。

    高山青羞答答地撩开了半边怀。秀把她的衣服往上一掀,说,这对奶子多好呀,鼓鼓胀胀的,通畅了,奶水管够。

    秀是抱着孙庄的脑袋,硬把它摁到高山青怀里的。孙庄不乐意,直晃脑袋,脑袋便像鼓槌似的,在一对奶子间一阵乱敲。秀说:好好的。家去给你买个漂亮的铅笔盒。

    我还要口琴!

    行,叫你爸爸写信给山东的姑爷爷,问他要。他是大干部呢。秀说。秀提到的这个人就是当年铁道游击队的连长,挨了奶奶一手榴弹的孙家亲戚。

    我还要买双力士鞋,白的。布鞋难看死了。

    秀恼了:有完没完啊,你!你要是敢在奶奶面前说布鞋难看,看你爸爸怎么收拾你。含住奶头!

    见孩子老实下来,满脸通红的高山青,端着个奶子往他嘴里塞。孙庄微微张着嘴,听任奶头在央求自己的嘴唇和牙齿。秀又给他一巴掌,奶头才好不容易钻进他嘴里。

    秀说:听话,含住了。用劲裹。裹出第一口奶来,那奶有毒,要吐掉。乖。

    孙庄轻轻含着,却没有好好劳动。这可以通过高山青的表情看出来,被吮吸是有表情的,那是一种快感或痛感,可她脸上只有尴尬的苦笑。

    秀就在一边做着示范。她嘟起嘴来,咂咂有声地吮吸着,两片腮帮子凹成了两个坑。

    孙庄瞪着母亲,说:我又不是没吃过奶!

    你还记得呀,奶大了孩子忘记了娘,咋不听话呢?难怪老表说,娘留给崽的,留到臭,崽留给娘的,留到昼。留不过中午呢。

    孙庄猛然使劲一吸。高山青却哎哟叫唤了一声。原来是孩子的牙齿咬着奶头了。

    经过一再的教导、示范,孙庄终于完成了任务,就像建成鹰厦铁路火车可以畅行无阻一样,奶水也可以奔流不息了。张婆子高兴,高山青也开心。她竟摆弄起自己的奶子来,轮番端着它们朝地上射,像孩子们在玩那种用竹筒制成的水枪。哧哧哧,火力挺猛的,竟射到坐在对面的张婆子脸上去了。

    张婆子喝住了媳妇,抹抹脸,就着湿手又搓了搓手背,涂雪花膏似的。

    回到家里,秀把庄儿的表现学说了一遍,奶奶说:这孩子,人不大,心里明白事呢。

    奶奶瞟瞟天花板,一脸的鄙夷。关于双胞胎的消息,已经成为自来水旁的热门话题。奶奶让秀去洗一篮子胡萝卜,煮着当饭吃。秀把红彤彤的胡萝卜洗得锃明剔透的,却把自己的耳朵弄脏了。自来水龙头边的女人挤眉弄眼或眉飞色舞,把张卫国和高山青的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一个个就像见证人。她们说高山青原来的工作是为各单位送饭,她和张卫国就是那时认识的。她在一次次喂饱了张卫国之后,便把自己喂给了他。他们是在煤台的某座煤堆上做那事的,完了便去车站浴室洗澡。男女浴室各有一个大浴池,那一阵子,只要他俩一进浴室,两边浴池里的水顿时就黑了,就得换水了。女人们用浴室锅炉工的抱怨来证明传言的可信度。关于张卫国怎么和安芯谈起来、最终却和高山青结婚,她们逐渐趋同的说法是,高山青的狐臭能熏死人,就连食堂也不敢再让她送饭或站窗口了,张卫国肯定也是熏怕了,可是,既已下了种,他不负责任不就成了流氓吗?因为有秀在场,女人们说到安芯时充满同情,而对高山青的议论更是刻薄。她们说高山青高颧骨,克男人呢。又是水蛇腰,再壮的男人也受不了她。有个女人还咬着秀的耳朵告诉她,高山青还是白虎精。

    就在秀提起小脚盆和菜篮子准备离开时,巡道工慌慌张张地跑了来,高喊一声:不好啦,出事啦!范站长家老二被炸死了!

    女人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一个个瞠目结舌。只有水龙头哗哗地淌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