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它的里面竟然发现了3件铜编钟!编钟自南而北从大到小依次整齐地排列着,口部朝西平放于这个黑色匣箱内。接着,在它的北边又出土了2件铜车器,它们是安装在车前横木上的车轭顶端与末端的铜饰件。3件铜编钟的出土,鼓舞了士气,增添了信心,我们得到了很大的安慰。我们想:即便是就剩下这么3件编钟,也算没有白等,没有白干,总之一句话:值了!
据仔细观察,这些东西都被埋在墓葬上部的填土里。而这种情况在以往的考古发掘中也屡见不鲜。例如,应国墓地M230与M45的填土中都埋有不少器物,有的是青铜礼器与车马器,有的是被作为货币使用的海贝。在距地表3.7米时,在墓道底部最南端与墓室相接处,出现了一根东西向放置的圆木朽痕。痕迹大致呈灰白色,外表为棕色,应是树皮。它是做什么用的呢?通过分析,我们认为它应当是用绳索系着悬于墓道口部的一根横木,可能是在棺材下葬时放在下面用来滚动的圆木,或者可以垂下几根绳索,供当时修墓的人从墓室出来时向上攀援所用。
挖到距地表4.3米时,墓北侧椁壁板露出来,已经腐朽成黑色痕迹。我们测得,木椁南北长为4.1米,东西宽为2.2米。椁盖板上放置着不少铜车马器,多数车器的銎孔内尚残留着一些朽木屑。在我国古代,有的较大型贵族墓葬,往往在其旁边会附葬一座车马坑。这些车马坑大多为长方形,也有近方形的,里面埋葬有真正的木车和被用药物毒死的马匹。受到本国或个人财力的限制,如果没有能力单独埋葬真车真马,就把木车与马身上装配的铜饰件拆卸下来放置在墓主人的墓葬中。其用意很明显,是希望墓主人能在阴间世界里,继续享受出行时有车坐的特权。
8月30日,发掘面距离地表6米左右,因墓室东部与南部由于曾经滑坡,土方量较小,所以提前到达墓底。按照应国墓地这些年来的发掘情况,装殓墓主人的木棺一般都被放置在墓室的中央,木棺的周围放置大件青铜器与陶器,棺内放置玉器等。但非常奇怪的是,在墓室的南侧与东侧,除了填土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现。究竟是在墓葬塌方时这里出土的器物被人“顺手牵羊”拿走了?还是根本就没有放置器物呢?根据以往的经验,像这样一座大型墓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啊!我默默地祈祷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该墓的青铜器或许堆放在墓室的西侧与北侧吧!
其实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思索着这样一个问题:西周墓葬中的铜器大都放置得过于集中,往往是在墓室的一角或一侧,一层又一层地叠压堆积在一起,相反其他位置则多半是空空如也。对于这种司空见惯的现象,没有人给予较多的留意乃至合理的解释。众所周知,在地下水位较高的南方,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大型墓葬中,在没有铜器的地方放置了大量的漆木器。后来我才明白,西周时期的贵族墓葬中,整个墓室原本也应是被随葬器物堆放得满满的,之所以看不到漆木器之类,是因为它们都像木棺与木椁一样腐朽成了灰黑色痕迹。该墓的东侧与南侧没有发现随葬品,可能就属于这种情况。
我看了看手腕上廉价的电子表,还不到下午的下班时间。但是,按照惯例,在临近傍晚之时,我们不再开始新的工作,尤其是快到墓底即将“见货”的时候。因为如果突然有重要的发现,而且被传了出去,在没有预先安排的情况下,就会给晚上的值班带来风险。因此,我们尚存的这点希望只有等到明天才能揭晓。
第二天,当把墓室西南角堆积得较高的虚土清理掉时,大家不禁同时欢呼起来,因为那里堆积着很厚很多的青铜器,有鼎、方壶、簋、盘、匜……那正是我们经常在梦中看到的东西啊!就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终于被找回来一样,它们那熟悉的模样让人感到无比亲切。参加发掘的每个人都很兴奋,顿时热火朝天地大干起来。大家手拿毛刷、竹签、小手铲认真仔细地清理墓内填土,那青绿色铜器一件又一件地露出来。每一个人都希望这些文物能由自己亲手清理出来,以体验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与成就感。紧接着,我们在墓室的西侧又发现一些错落叠压在一起的青铜礼器与车马器,计有铜鬲、石编磬、铜车辖、铜輨、盨……这批器物除个别是用来随葬的明器之外,绝大多数是墓主人在生前使用的制作精美的器物,而且有很多铜器上都铸有铭文。多少天来的担心顿时化为乌有,久存于心中的美好愿望终于得以实现。这怎能不让人高兴?!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墓室北侧又发现了4件铜编钟和一些铜车马器等。这样算来,该墓已经出土7件编钟。据初步观察,这是一座西周晚期的应侯墓。按照当时的惯例,铜编钟都是8件为一套,这里为什么偏偏少了1件呢?难道是在那次塌方中被人顺手捡走了?而这批编钟又为什么会放置于两处,而且有3件竟然放置在填土中呢?这使我想到一种可能性:当墓主人埋葬之日,鉴于随葬器物的大小不同,送葬的人们或单人肩扛,或多人共抬,陆续不断地从家向墓地运送。运来早一些的器物就全部埋在了墓葬底部,或运来较晚,届时墓穴已经回填过半,于是就只能放在上面的填土中了。多年来的发掘经验告诉我,除此之外没有更为合理的解释。
9月1日上午,我们开始绘制随葬器物的平面图与剖面图。按计划需要2~3天的绘图时间,但是下午就开始下雨,连续下了6天。虽然用帆布篷与塑料薄膜将墓葬覆盖得很严实,但仍然有雨水进入墓葬中。连绵不断的秋雨不停地下着,虽然大家心里很着急,但除了强迫自己耐心地等待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因为发掘资料没有取完,所以我们不能简单地将东西一收拾、拿回家了事,那样与盗墓者还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发掘古文化遗址与古墓葬,目的是进行历史科学的研究,通过研究古人的物质生活方式,探索他们的精神世界与各种行为的动力来源,进而研究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运动轨迹。
这些天来,发掘工地里这座墓的安全成为我们的心头之患。幸好,省文研所的王胜利不失时机地赶到工地,更多地担负起晚上的安全值班工作。当发掘伊始,在墓葬周围,我们搭起2顶帐篷,里面放置着几张供值班人员临时休息的铁床或木床,在帐篷内外安装好几个电灯泡。白天还好一些,轮流值班就行,除此别无他事。尤其是夜间,除了炊事员之外,我们驻应使馆所有人员都得参与值班,谁都别想安稳地睡觉。我们将10多个值班人员分成前夜、子夜、后夜三个班次,每隔一天轮换一次。为了防范附近村庄有人路过或者前来盗窃,我们专门在每一班里配备2名当地民工。值班的时候,一部分人员必须一直守卫在墓葬周围,“以与文物共存亡”;另一部分人员则要在墓葬外围方圆1公里范围内,穿着雨衣、雨鞋时不时地打着雨伞来回巡逻,以提前防范“来犯之敌”。
每当深夜里看到一个黑影向这边游来,我们都会虚张声势地大喊同伴,或高声说话以惊动对方,以言外之意告诉他这里早已有所防备。当月黑风高的夜晚来临,恐怖的气氛会大大增加,大家都会提心吊胆,唯恐发生不测之事。这一次,好在是平顶山市武警支队特以委派班德库、张军华两位小战士前来帮助值班,我们紧张的心情才算稍微好一些。我们找来一些子弹,在上午或下午下班之后,总要以练习射击为名,“啪”、“啪”、“啪”地放上几枪,有意让人们知道我们手中有枪。因为这样可能会打消一些人在看到文物后产生的那种“铤而走险、不妨一试”的心理。即便如此,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大家谁都没有踏实地睡过好觉。
9月7日,雨过天晴,我们开始清理墓葬中部的木棺部位。当天,省文研究所的姜涛、郭民卿与王建民一道前来工地拍摄录像,并与平顶山市文物办的贺全法主任、廖佳行、孙清远、冯陆平、王宏伟、郑永东等人一道,参与了该墓葬的清理与发掘工作。木棺已经腐朽,棺底铺有朱砂。棺内人骨架仅残留1段股骨与2枚牙齿。让人大为意外的是,在该墓中部的木棺内,我们没有看到像其他应侯墓那样的琳琅满目的玉器,所发现玉器竟然少得可怜。这种情形与该墓葬出土大量青铜器的规格很不相称。我不能不认为,在那次墓葬塌方时肯定有不少玉器乃至少数铜器已经散失。虽然经过反复询问与调查,但终究没有任何结果。
奇怪的是,这座墓铜礼器、铜乐器、车马器相互叠压在一起,显然没有按类别分开放置。即便是铜礼器,其口部也同样是有朝上的,也有朝下的,或者是朝向东南西北,完全是自然形成的堆积。值得注意的是,在许多铜器的表面大多还发现了布纹或丝绸纹理。在特别注重祭祀的西周时期,这些在古人眼中非常神圣的祭祀祖先和神灵的用品,被如此随便地胡乱堆放,显然有些不合情理。我们知道,从春秋早期开始,随葬的器物就已经按照其不同的用途,整齐地摆放在不同的位置了。据此推测,这些铜礼器从墓主人家运到墓地,应是采取“化整为零”的方式,即由很多参与送葬的人们分别承担,因为那些贵重的器物如果放在木制的车上运送,恐怕会由于车的颠簸而被损坏。因而这些器物可能被包裹在用布帛做成的包袱即布囊内,其中较大的器物单独用一个包袱,较小的器物则若干件合用一个包袱。当木棺放置在木椁内以后,人们便用绳索将随葬器物连同包袱一起,自墓口向下投放在某一个指定的位置。由于包袱内的器物会因为形状的不同,而互相填补对方边缘所留下的空隙,以至于它们在包袱里的共用空间上相互契合,放置于墓葬中之后东倒西歪,并且有的上面还残留布帛(包袱)痕迹。该墓葬的铜礼器乃至车马器等散乱地堆放在椁室西侧,大概即出于这种原因。
这座墓出土有5件铜鼎、4件铜簋、4件铜鬲、7件铜编钟、4件石编磬。按照周代礼乐制度,这是应侯的墓葬,而这与应国墓地国君夫妇墓的排列规律是一致的,也就是说该墓正好处于应侯墓所在中轴线的位置上。该墓所出4件铜鬲铭文是“侯氏作姚氏尊鬲,其万年永宝”。无独有偶,1980年湖北襄阳县邓国墓地出土1件铜簋,其铭文为“侯氏作孟姬尊簋,其万年永宝”。就其铭文内容而言,前者讲的是侯氏为其夫人姚氏制作铜鬲;后者则是说侯氏为其出嫁于邓国的女儿制作铜簋。让人感到惊奇的是,这两篇铭文,除器物名称与被赠送人的名字之外,其内容和用词竟然分毫不差。这充分表明,铜鬲与铜簋不仅是墓主人侯氏(即应侯)一人铸造,而且应为同时制作。稍有不同的是,这位应侯(亦称侯氏)将铸造的铜簋送给了女儿孟姬作为陪嫁礼器,而将铜鬲赠给自己的夫人姚氏使用。这两篇铭文相互对读,共同揭示了应国国君侯氏曾将其女儿孟姬嫁给邓国国君的历史事实。
9月8日上午九点多,应国墓地发掘工地迎来了一批尊贵的客人,在平顶山市委宣传部长邹积余等市领导的陪同下,省委宣传部长余友先一行前来工地参观视察。当我汇报了整个工地主要是这座墓葬的发掘收获之后,孙清远谈及应国墓地的发现及邓公簋的流传经过等故事。由于邓公簋记载的是邓国国君邓公将其女儿嫁于应国的事情,余部长听后风趣地说:“看来古代邓国出美女啊!当时邓国国君怎么把女儿送过来的呢?我现在已经构思了一部电视剧……”
在这座应侯墓葬中,出土了一大批铸有铭文的青铜礼器,除上述4件铜鬲外,还有3件公作敔鼎、4件公作敔簋、2件应伯盨、2件应伯壶、1件应伯盘等。其中,鼎、簋铭文为:“唯八月初吉丁丑,公作敔尊鼎(或簋),敔用赐眉寿永命,子子孙孙永宝用享。”其内容是说,公制作这几件鼎与簋的目的,是为了送给一个名叫敔的人,希望他能够用它来祈求长寿,并让他的子孙后代永远珍爱地用这些铜器祭祀其祖先与神灵。据我们研究,这个公即是上一代应国国君——应公,而敔则是公的儿子或孙子,同时也就是这座墓的墓主人——侯氏。敔与早年传世的十月敔簋铭文中的敔是同一个人,其中敔是他的私名,侯氏则是他继承应侯职位以后的称呼。在尚未继位之前,他由于是应国太子,还曾称为“应伯”。
五、风雨中的兴奋剂:发掘应侯之墓
1992年9月中旬,我们在滍阳岭中南部的机灌站附近勘探古墓葬。那里上层土是褐色黏土,由于长时间没有下雨,土壤中水分很少,土质坚实之极,导致著名的探墓专家“洛阳铲”完全失灵,不仅很难向下钻探,而且有时根本带不上土来,这可真让人着急上火。因为按照古墓葬排列规律与以往发掘经验,这里应是应国墓地西周中期的贵族墓葬区,其所出铜器不仅制作精美,而且大都铸有铭文,学术价值很高,1988年发掘出土的稀世珍宝雁形铜盉就是在这儿发现的,所以从钻探一开始我就对这一带抱有很大的期望。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