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利用探沟法终于找到了一座中型墓葬,我十分高兴。接着,我们尝试着在探沟底部用探铲向下钻探,竟然比从地表钻探容易很多,于是就对这座墓葬进行深层次的钻探,希望能探知墓葬的深度。果然像我期望的那样,在距地表面3.2米的深度时,这把重出江湖的“洛阳铲”竟然带出了红色的朱砂。太好了!这是一个绝好的信息,因为只要出现朱砂,就意味着它是一座西周或春秋时期的墓葬,而且可能已经到了墓底或接近墓底。按照以前的墓葬编号顺序,我们将它编为M84。如果它没有被盗掘,必定会出土相当多的青铜器和玉器,因而非常令人期待。但是,偏偏在这座墓的上部竟然有一座汉代砖室墓,因此墓中随葬器物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况,还是一个未知数。
9月27日,发掘工作正式开始。当揭开墓口一看,原来上面的汉代墓只是破坏了该墓的东部边缘,并非全部坐落在上面,这表明可能还存在着一些希望。按照考古操作规程,我们先清理年代较晚的汉代墓。当汉墓到底的时候,西周墓葬还没有见底,只是东部边缘的熟土二层台被破坏了。这真是一个特大的好消息,它让我们的希望重新燃起。
M84是一座中型墓,南北向,长为4米,宽为2.64米。10月1日是国庆节,是国家的法定节日,我们有理由休息一天,但是由于墓葬已经接近墓底,如果延长发掘时间,可能会给该墓增加被盗风险,所以发掘工作照常进行。在距地表1.8米时,曙光初现,新的发现开始拨动了我们兴奋的神经。在该墓西边二层台上出现了黑色的木椁板朽痕、朱砂痕迹与几段碎骨,接着发现了陶鬲、铜车器等。这是因为只有高级贵族墓才会在木棺的外面重置一具木椁,如果是平民墓最多只是一具木棺而已。可以看出,该墓在将木棺与木椁置于墓葬中后,曾经用带骨头的牲肉与朱砂等物品,举行过对死者的某种祭奠仪式。
与M84同时进行发掘的,还有一座春秋早期的带斜坡墓道的大型“甲字形”墓葬M45(后统一编为M6)。说实话,由于这座墓更大一些,所以我们把更多的精力与希望都放在了它的上面,而对中型墓M84则相对有所轻视。根据前一天的发掘进度,我们计划在10月2日一天内集中力量把M84清理完毕,为的是晚上能够把这座墓清理出来,将出土文物暂时运回驻地保管。然而当天早上刚上班不久,原本是阴天,此时却下起了小到中雨,时下时停,这给我们计划的完成增添了不少困难。尽管我们对M84抱着很大希望,但它毕竟只是一座中型墓,料想也不会出土太多器物,所以也就没有准备帐篷,更没有打算派人驻守在墓葬旁边值夜班,因为帐篷只有一顶,已经搭建在M45的旁边了。所以当天下起大雨时,还真有点措手不及。好在这只是雷阵雨,下一会儿就会停一会儿,但发掘工作一刻也没有停顿。所有工作人员轮换着冒雨清理墓葬,中午吃饭时也一样。
最为值得庆幸的是,那座汉墓对M84底部的随葬器物丝毫也没有扰乱,估计当时的修墓者只是拿走了放在原墓葬东二层台上的铜车器,因为据后来统计发现,该墓内铜车马器的数量不能相配成套。尽管雨越下越大,但清理工作不能停,我们干脆由4个人轮流用手拉着一块长方形塑料薄膜的四角,冒雨站立在该墓葬的周围,在墓葬的上面用力撑起一个临时小帐篷,然后由其他人再给撑帐篷的人打着伞。但由于雨伞的数量不够,有的人只好任凭雨水淋在身上,而手却一刻也不能放松。其他工作人员继续在“临时帐篷”下挖掘墓内填土,不时地向墓外转运着。由于接近墓底,随葬器物马上就要现身,清理工作必须十分小心,决不能操之过急,大三齿钉耙乃至小三齿耙都不能再用了,唯有小手铲、竹板、竹签才是可以使用的工具。
随着墓葬里的填土一筐一筐地向上运输,朱砂与木椁朽痕越来越多,小件铜车马器开始陆续出现。于是,我们有时甚至改用竹签与毛刷对新发现的器物进行细致清理。接近中午,木椁椁室东北角发现1件铜盉,盉盖内铸有铭文。由于部分雨水进入墓葬中,填土有的变成泥巴,铜器铭文隐约可见,但看不真切。这真是特大喜讯,来得很及时,仿佛给正在雨中工作的疲惫的人们打了一支兴奋剂。虽然刮着风下着雨,虽然大家的衣服都被淋湿了,但是我们都很高兴,因为谁都知道这件有铭铜器,意味着一会儿可能还有更多的重大发现。大家群情激昂,顶风冒雨,继续非常投入地工作着。风依然不停地刮着,雷阵雨时大时小地下着,都像是在催促着现场工作的每一个人,提醒他们抓紧时间,抓紧时间,再抓紧一点儿。
紧接着,在椁室西北角又发现了1件铜甗,其南侧再出土2件铜鼎,再向南又有1件铜盨盖。甗的东侧是1件铜觯,西北角是1件提梁卣,北边是铜盨的器身,侧立紧靠北椁壁板放置。铜盨的器身与器盖内都有很多字的铭文,但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仔细观察,只是在忙碌地抢救着,并不断地发现着新的器物。此情此景就像是正在执行一次抢救任务,大家连高兴和庆祝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将这座墓清理出来,将大件文物运回驻地保管。椁室的西南角又发现1件铜盘,盘内亦有铭文。铜盘的北侧有3件铜人面具,那简直是人面模型,真的是惟妙惟肖,有的是男人模样,有的像是女人形象。发掘现场不断地传出喜讯:椁室的西侧中部又有新的发现,好像是金箔……东北角也有新的发现,是铜戈、铜銮铃……清理人员一发现新的文物,就激动地大声喊叫着,向大家传递着好消息,但谁都没有停止手头的工作。
我们边清理边绘图,总算是抢在天黑之后一会儿,将这批大件铜器基本清理出来。天渐渐黑下来,我们开始起取文物。大家有的打着伞,有的写标签,有的登记造册,有的在墓内向上传递,有的在墓的上面接收器物,一片繁忙景象。那种场景至今让人难以忘怀。天黑了,雨越下越大,但是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相关资料的记录与提取任务已经基本完成,可以取出这些铜器并将它们运回驻地了。
我们将其中一些铜器放在一辆人力车上面,并盖上塑料布,由好几个人共同驾车,冒着风雨,踩着泥路,小心翼翼地护送着这批刚刚出土的珍宝回驻地。对于其他一些害怕碰撞与颠簸的器物,其余的人大都脱下自己的衣服,将它们包裹好,各自抱着器物,光着膀子行走在雨中。因为泥路很滑,尽管天下着大雨,但大家仍然不慌不忙地走着,唯恐因不小心摔了跤而将文物摔坏。免不了摔倒时,大家宁肯自己受伤,也不让文物受到损坏。待回到约有800米以外的驻地时,器物倒安然无恙,但每一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这是异常忙碌的一天,也是激动人心的一天。自从应国墓地发掘到现在,还没有哪一座墓能出土如此之多带铭文的青铜器,这着实令我喜出望外,心潮澎湃。回到驻地后稍微清洗一下,大家便迫不及待地搬出那些有铭文的青铜器,一件一件仔细观察,争相抚摸,爱不释手。当看到铜甗内壁有2列5字铭文“应侯作旅彝”的时候,我激动的心差点要蹦出来了,真的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知道吗?应侯就是应国国君,是应国国内的一把手啊!接着,在铜盨与盨盖的铭文中也发现了“应侯”字样。从出土铜器的形制、花纹与铭文来看,这是一座西周中期的应侯墓葬。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这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因为从墓葬规模上它只能算得上一座中型墓啊。
10月3日,开始清理墓室中部。那里是木椁盖板腐朽坍塌之后的位置,上面放置有铜铲、斧、锛等用青铜制成的修车工具,此外还有铜铃、铜环与铜人面具等等。木椁盖板之下叠压着同样已经腐朽成黑灰色痕迹的木棺顶板。木棺顶板上面放置着1件业已腐朽的木匣,其中盛装有不少的玉器。木棺内残留有近1厘米厚的多层红、黄色丝织物残迹,显然应是墓主人身上所穿的殓衣和身上身下铺盖的被褥残留物。木棺内人骨架已不复存在,仅剩下一些腐朽后的黄色粉末,但尚可辨别出墓主人的大体轮廓。墓主人头北足南,仰身直肢,满身佩戴玉器。其中头部上方放置1件玉戚,与之伴出的还有鱼形佩、猫形佩、双尾鱼形佩、刀形佩等玉器。除玉戚外,其他均应是墓主人头顶的发饰。墓主人口内有琀玉;自颈部以下至胸部放置一组五璜联珠组合玉佩;腹部集中放置玉璧2件,柄形玉璋以及凤鸟纹匕形玉璋、玉戈若干件,玉璋之下附有条形玉缀饰;腹下部放置有柄形璋、匕形璋等玉礼器。
为将组合玉佩进行复原,在清理墓主人颈部的五璜联珠组合玉佩时,颇费一番周折。它由4件玉璜、1件长圆玉管、1件璧形玉佩、1颗红玛瑙珠、100枚青玉珠、400颗圆球形小料珠相间串联组合而成。我们必须依照其出土位置,绘出原大平面图,每一颗玉珠或玛瑙珠无论再小都要绘到图上去。然后对每一颗珠子进行编号,标在图上,并且记录它的位置与穿孔的朝向,最后依其编号分组进行提取,并作适当串联。比较难办的是,这组五璜组玉佩中的大量淡蓝色料珠,由于常年受到土壤的腐蚀,在出土时已经粉碎,无法当场进行复原式串联。在后期的整理中,我们不得不采取以当今同样大小的玉珠来替代的办法,从而对整组玉佩进行还原式修复。就这样,终于完整地重现了这串多璜组合玉佩当年的风采,这是我们感到非常高兴与自豪的一件事情。
直到10月10日,我们最终将墓葬周围的熟土二层台挖去,整个发掘工作才算结束。一直以来,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座应国国君应侯墓不是一座大型墓,而只是一座中型墓。在雨过天晴之后的一天,我们在这座应侯墓东侧的路边断崖上,又找到一座墓葬(编号为M85),据发掘情况看,它是应侯夫人墓。这座夫人墓稍偏于东南方向,而不是像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应侯夫妇墓那样左右并列而葬。
在讲述这个真实的故事之时,我不想提起,那天参加发掘的人员当中,有不少身体稍弱者当天晚上或第二天都感冒了,有的人发热反应很是剧烈;也不想说我给那天参加发掘的民工记了两天的考勤,还给因病第二天没来上班的民工补记了考勤,深恐这些带有功利性的做法,会与那天发掘现场的快乐气氛不相协调,而扫了大家的兴。他们虽然忍受着感冒发烧的折磨,但都说这一天的工作很有意义,即便如今生病了也不后悔。每当回想起那天一些滑稽可笑的情景,就会忘了病痛而露出会心的微笑。他们是真真切切地体验着白岩松书名所揭示的那种感受:痛并快乐着。
轰轰烈烈的发掘工作结束了,据认真细致的统计,M84共出土随葬器物1277件。依其质地的不同,可分为铜、金、玉、玛瑙、绿松石、陶、瓷、料、丝、麻、木、骨等十二大类。其中大件铜礼器计有鼎、甗、盨、盘、盉、尊、卣、爵、觯等,依其具体用途的不同,可分为炊食器、盛食器、水器、酒器等四类。铜车马器计有车辖、銮铃、马衔、马镳等等,兵器只有1件铜戈。除此之外,还有木质小腰残段与麻布残片,以及为埋葬墓主人举行祭奠仪式时所用牲肉的兽骨和墓主人周身的丝织品痕迹,等等。
在这些青铜器中,总计有鼎、甗、盨、尊、卣、盘、盉等7件铜器上面铸有铭文。其中有1件铜鼎因受压破裂成数块,后经修复,其铭文为“应侯作旅”。另有1件铜甗完整无缺,相当于蒸馍锅,中间有一张带多个镂孔的箅子,特别厚重,其铭文是“应侯作旅彝”。这些铭文的大意是说,应侯制作祭祀祖先的礼器。该墓所出铜盨铭文记载的是,应侯爯初次为其伟大而显赫的父亲釐公制作祭祀礼器,同时也用它来宴飨同宗族的人,向神灵祈求更多的福气,并希望其子孙后代永远珍爱它。除此之外,铜尊、铜卣、铜盘与铜盉也都铸有铭文,为研究墓主人的身份与地位提供了珍贵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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