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班在市委党校举办，学期一周。全市各局、委、办、区、县以及县级以上厂矿党委负责宣传工作的主要领导都来了。由于是集体食宿，因此每人交费800元。大部分人都高高兴兴地交了，也有个别人不乐意，发了几句牢骚，说是乱收费，又说单位几个月都发不出工资来了等等。报到那天每个人都领到一个文件袋，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一份一份厚厚的文件和学习资料，还附有一份日程表，规定早晨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几点至几点上课或参观，晚上几点至几点参加舞会或去保龄球馆锻炼身体，一项一项写得明明白白。
开学典礼上，身兼卤鸭节总指挥的市委鲁书记做了重要讲话。鲁书记事前已将讲话稿看过一遍，当然也做了一些修改，在谈到学习的重要性时忽然灵机一动，作了一项重要补充：为了有的放矢解决问题，培训班结束时，要进行考试……
说起考试，周民和胡部长确实都不曾想到，于是不得不佩服鲁书记对工作想得那样周到细致。既然鲁书记提出了考试的问题，胡部长便将任务交给了周民。周民与请来讲课的几位鸭专家共同商量，按照讲课内容出了一份考卷。胡部长审查之后提了一些意见，让周民再做一点小小的改动，按照考卷再搞一份复习大纲，提前发给大家，让大家有所准备，不搞突然袭击。周民这几天已累得够戗，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却只得压抑着怨气又熬了一个通宵。谁知胡部长将考卷与复习大纲对照着看过以后，仍然不满意，说大纲过于笼统了，应该再具体一些。周民顿时有点发懵，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倒是老赵聪明，笑着点拨：“什么题就什么题，不要绕弯子。”周民这才恍然大悟，一股抵触情绪油然而生，脸一下子自得就像饭店里卖的放多了漂白粉的馒头，那股子文人的穷酸劲又上来了，犟头犟脑地说：“这不是告诉他们答案吗，算什么考试？”胡部长觉得这人倔得滑稽，不由得笑起来：“你呀，真是死脑筋！考试的目的是为了提高大家对卤鸭节的认识，只要达到目的就行了嘛。”文人的脑筋终究太爱认死理，周民还没有认识到参加培训班的都是各单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有意刁难人家；没有认识到给人家留面子实际上也是给自己留面子——要是大家都考不好，都不及格，你负责组织工作的人还有脸面吗？说明什么？说明你的工作没做好嘛！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领会不了，你还想在官场上混吗？所以说文人不能进官场！
周民犯倔了，脖子犟得像老鹅，“曲顶向天歌”；脸像涂了酱油还没来得及放进烤箱的鸭子，一块红一块白。他索性将手中试卷往桌上一掼，“形式主义！弄虚作假！不搞了，谁爱怎么办怎么办去！”再有涵养的人也不能容忍这种态度，胡部长终于发火了，一掌拍在桌子上：“干什么你，干什么你？离了你地球不转了？还是不是党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一梭子就将周民打趴了。能呀，怎么不能了？平常跟领导没大没小，领导见你是个文人，让着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反了你呢！
胡部长见周民蔫了，不忍心再追究他的态度，掏出香烟猛地扔过去：“好好想想，什么叫形式主义弄虚作假？乱扣帽子！这又不是原则问题。在原则问题上我什么时候让过步？”当然当然，其实周民不是真不懂，不是不知道该走形式的时候还是得走一走，怎么一时就忘了呢？于是周民脖子不再犟着了，脸也不再红着了，只是还有点气咻咻的样子——文人嘛，就这德行！
培训班第二天第三天都是上课，由专家给大家讲授有关鸭子的各方面知识。第四天，第五天到几家有名的鸭制品公司参观学习，大家收获颇丰，大包小包带回来许多礼物，似乎比带回来的经验更能让人心花怒放。
由于增加了考试的项目，培训班就在第六天分组讨论之后又延长了一天。在发复习大纲的时候，老赵老钱一再告诫大家：一定要认真复习，只要将大纲研究透了，考试就不会有问题，考题决不会超出大纲范围……老赵老钱喋喋不休的时候，周民斜靠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相看，一言不发。
考试终于开始了。卷子发下来，大家一看，果然都是复习大纲上的题目。由于事前有了准备，一个个满脸笑容，乐乐呵呵。然而，考场纪律却规定得很严，不允许东张西望，更不允许相互抄袭，而且还有监考老师在考场里踱来踱去。个别年龄稍大些的，记忆不是太好的，依然觉得题目太难，脸就变成了青皮萝卜紫葫芦，叽叽咕咕发起了牢骚。但大家毕竟都明白这种考试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没多少人太往心里去，该问的问，该抄的抄，几乎没把监考老师当回事。此时周民背着手从一个个座位边上慢慢踱来踱去。他虽然不赞成这种考试方式，但也懒得好人不做做恶人了，问就让他们问吧，抄就随他们抄吧，管他呢！走到机修厂尹书记面前时，见他正在抄旁边那人的卷子，周民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犹豫片刻，实在按捺不住，还是用手轻轻敲了敲桌面。尹书记抬头一看，嘻嘻一笑，将卷子还给身边的人，又转脸朝周民讨好地笑了笑。周民装作没看见，抬腿走了。等周民转过身去，尹书记却又拿过那人的卷子抄起来。一个半小时的考试很快结束了，大家一个个喜孜孜地交了卷子。
培训班结束时，胡部长致了结业词。他对培训班给予了高度评价，希望大家回去以后，认真贯彻落实鲁书记在开学典礼上的重要讲话精神，立即在全市开展一场思想解放大讨论，主题是“办好卤鸭节，我们怎么做？”他要求各机关和单位每周至少抽出半天时间学习讨论，一定要将卤鸭节的宣传工作做得轰轰烈烈有声有色；各区、县和机关团体都要做到“三落实”即组织落实、措施落实、行动落实；电台要有专题，报纸要开专栏，电视台要举办鸭知识竞赛，并且要现场直播；街道上空要有横幅，马路两边要有标语；另外，各单位还要根据各自的不同情况，机动灵活地搞好宣传发动工作，比如组织演讲小分队、邀请有关方面人士讲课等等。他还着重强调了党组织的领导作用，规定各单位党委一把手必须亲自挂帅，并将该工作列入领导班子政绩考核的范围……胡部长讲话之后，培训班在雷鸣般的掌声里胜利地落下了帷幕。电视台的摄像机、报社记者的照相机，忙得一刻也不闲，镁光灯照得人睁不开眼。
下面单位见上面这样重视，知道非同小可，于是纷纷重视起来，雷厉风行，先党内后党外，先干部后群众，层层开会传达，宣传动员，贯彻落实，出主意想办法群策群力……时间果然大张旗鼓轰轰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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