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相聚了,我们把属于自己的假日交给握手、凝望和交谈,交给悠远的回忆。属于我们的是甜蜜的消受,是幸福的满足,是如江水一般的倾吐,是如朝日一般的激情,是如草莓一般的沉醉,是回归的群鸟落到大树上的亲切,是一时间的沉默无语,是百感交集。
看看你们二十年前作别的教室,有的同学在那之后来过,有的没来过。但相信你们无论是身处异地,还是身处故乡,都想着这里,想着在这里的每一张面孔,想着你们的欢声笑语,想着你们每一天的苦读,也想着你们从这里奔跑到操场上的身影……你们翻开的课本曾像鸽子的翅膀,扑棱出多梦时节的华彩;你们怦怦欢跳的心像柴扉里跃跃欲试的山羊,向着属于自己的远方。
二十年,好像倏忽之间,但它又真的也不短。二十年,长路般的皱纹已缠在我的额头,坎坷也在你们的记忆里让你们体味辛酸。二十年,尽管我们都有无奈,但我们走过来了。我们生存的勇气注定了我们不会把小小的坎坷看成大大的山峰,我们的理智也注定我们不会把人生的难度看成平原,我们活着的意义注定了我们会把那一切不快看淡。
尽管如此,这二十年毕竟不同于我们在中学校园的读书时光,太多的对比让我们对以往在这里的时光充满眷顾。回忆从来都是有理由的,而这理由就是岁月的不断流逝,就是人生的百味,就是我们往前走的一次次安慰。
和你们相识是我还不到三十岁的时候。我教高二,而后陪你们到高三。那时我多么年轻,那年轻和你们的稚气是多么的和谐。我们互从对方身上看到了热爱。热爱和热爱相融,这就是意义,这也是我们今天相聚的一个缘由。一个老师,他可以有能让人原谅的缺点,但他不能没有真诚;一个老师,他要和学生一起成长,他来不得半点掩饰和自以为是;一个老师,他的梦就是学生的梦,他的召唤结构就是他的人格魅力。可惜我做得很不够,难忘的回忆中,总有不少欠缺。也许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人生前行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弥补缺漏,我还算是一个能检点自己的人。
但我仍然是很自豪的,因为我和你们度过了两年美好的时光。从你们身上,我看到了老师昂然的青春对于你们的重要。影响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词。影响有的很短的时间就会知道,有的很长的时间才会知道。这确实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但我要强调的是影响的前提是好奇和羡慕,是投合和心心相印。比之于现在的中学生,那时的你们少有娇气和任性,更多的是淳朴,是对老师的理解。当然你们不能没有挑剔,但你们带着那个年代的淳朴,让更多的理解变成了前行的动力。你们是多么懂事,我从许多同学的脸上所看到的这种懂事是世态炎凉中多么大的安慰呀!当然我也在用最好的心境呵护着这种美好。想想我们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理解。而我们之间的理解,就弥足珍贵,这也注定了我们今天的相聚。由此我们知道,昨天的一切都是今天的铺垫,而今天也是未来回味的条件。
我还要说说你们的二十年。这里有我的牵念。这二十年,你们从幼稚变为成熟,由较为脆弱变为坚韧,由曾经有过的爬坡到事业的巅峰,由曾经的不快到心情的自由舒畅,你们的人生变得越来越丰富了。你们地位有别,你们财富有别,你们人生的想法也会有别,但同学这两个字却是你们共同的拥有,它使你们心心相通,它使你们永远有那让人感到亲切的随和与平易,永远有让人值得珍重的东西,这是任何别的东西所无法替代的。也许你们过去曾有过龃龉,有过青春固有的碰撞,有过单纯之中的互不相让,但这些越发让你们知道同学之情的可贵,越发增添了你们解剖自己的勇气,让人感到成熟对于一个人的重要。
今天的相聚让我感到老师的生命正在你们的身上延长,你们中有的是老师,有的是在其他岗位上工作,你们用你们的努力丰富着生命的意义,也在为我们的社会贡献着自己。你们在感念我们这些老师的时候,也有人在感念着你们。
从你们身上,我感到了生命的活力。重温的力量是巨大的,相聚的意义是巨大的。今天的热闹安慰了我们曾有过的孤独,今天的亲切安慰了昨天的天各一方,今天的畅快安慰了昨天的不顺,今天的自由安慰了昨天的某些束缚,今天的温暖安慰了昨天有凉意的心。这就是短暂相聚的长久,这就是值得长久回味的短暂。
握住的手会松开,但情感不会松开;凝望的眼睛会转往别处,但我们的面庞会印在各自的心湖中;交谈的话语会有结束,但长路上独语的人会在回味中流出双泪,他的耳轮就成了期待的形式。
相聚的意义深远得好像天空的蔚蓝,我们精神的云朵紧紧贴着它,紧紧贴着它。
围巾与花朵
我的学生从她支教的学校回来,送给我一条围巾和一束花,她说围巾是她在支教的间隙为我织的,花是孩子们送的。
她支教的学校在一个僻远的乡村,那是一个需要温暖的地方。我的学生是一个灵魂上充满暖意的人,她当初去那里,是去体味人生中有关温暖的经历。僻远的乡村学校,一天烧两次炉子的学校寝室,其温度还不足以暖热日子,就是教室的气温也不是很高。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的学生开始了她的支教之旅。在她的眼睛里,在她的话语里,在她批改的学生的作文里,她的暖意暖热了那些初中孩子的心。那些孩子的饮食大多是粗粝的,而我的学生的饮食也并非甘美。世上能够给人暖意的人,一个是幸福中的人,一个是幸福面临考验的人,而她该属于后者。对于一个早对艰苦有准备的人,她最初对那里的环境也并不满意,认为环境之差出乎她的意料。寝室是给她们临时腾出的,屋内阴暗潮湿,烧的又不充足。理解了学校有限的条件,并且咬紧牙关坚持下去,这平凡的高尚,在我们不大注意的地方,这样的高尚是让我们流泪的。
冬天的一个凌晨,她和支教的伙伴们就要离开那所学校了。孩子们早早醒来,还有不少家长从十多里的地方特意赶来,送他们感念的老师。我的学生跟我说,那些孩子为了省出两元钱给他们的老师买小礼物,由吃盒饭而改成吃一个面包。这个说起来令人辛酸的细节真是让人动容,这不能不接受的情感,真挚得让人不知如何表达,只要一触碰它就会满眼泪水。那个早晨孩子们哭声一片,世上纯真的自然表达让教过他们几个月的老师也泪流满面,那样的拥抱和招手融成了一个经典的画面,在永恒的记忆中。孩子们还送给她一束花朵,还希望他们的老师把这束花送给我。
我未曾谋面的孩子们啊,我不知如何感谢他们。对我的学生,我是给过一些鼓励的,这些鼓励又变成了对那些孩子的爱。我知道那些花朵也有眼睛,当它们和我的学生的眼睛相对时,就是世界上的感动。感动常常是双方的,于是有了倾心的交流,有了难忘的记忆。我的学生怀揣着她人生中的这段重要经历,带着这束花离开了那些孩子,但从此心却不曾离开。
在并不温暖的寝室给我织温暖的围巾,我为这样的拥围而骄傲,它让我抵御的哪里只是自然的寒冷。还有那一束花,一种感谢的传接,让我欣喜,也让我检点自己的不足。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在温暖中埋怨这个埋怨那个呢?想一想围巾和花朵,我在想如何对得起我应该对得起的一切。
问候的香气
当那个叫节日的精灵到来的时候,问候就来了。
问候随明月到来,我们成了明月照耀的窗子;问候随雪花飘来,我们成了感知雪花的红灯。
问候从来都是有缘由的,它不是那种虚与委蛇。
当那么多的文字进入我们手机的屏幕,我们感念的哪里只是手指,还有伴随着按键的手指那激动的心跳。
在问候之外,那么多的人走不进相聚和团圆,但他们在问候我们的时候就像相聚和团圆;在问候之外,那么多的人走进了相聚和团圆,但他们把对我们的问候看成是另一种相聚和团圆,这是一种不可替代的相聚和团圆。那是我们用目光抚摸过的面孔,那是我们用话语激励过的心地。
一个打工的小姑娘,仅仅因为我说了一句公道话,在一个节日里,她诚恳地向我表示问候和祝贺。世上的欺侮太多,小姑娘在不该承受太多的年龄而承受了,实在说明生活中的问候太少了。
用真诚问候真诚,用智慧问候智慧,用伤心问候伤心,用快乐问候快乐,用平等问候平等……世上的问候五味杂陈,但问候使人们的心贴近了,它让不是节日的日子有了节日的氛围,它让一个自卑的人有了戴上皇冠的感觉。
在我竭力掩饰不快的时候,是一个孩子破译了我脸上的密码,短消息里那海浪之上的海鸥是在透视我海浪一般的不平静,也是在安慰我。那是一个多么好的设计,在一个夜里,一个我望不透的夜里。
在一个中午下课的时候,一个孩子在门口等我,是为了把她妈妈做好的两条鱼送给我。我自认为是烹鱼高手,但在那个可爱的孩子的妈妈的手艺面前,我知道自己尚需努力。世上最好吃的鱼是理解之鱼,它不在于作料的多少,而在于人心的真挚。
天气凉了,要多加衣裳。当我正在旅途上,我接到了一个孩子从几百里之外发来的短消息。她正在支教,在不是家的地方,在需要别人问候的时候她在问候别人。
看看记忆的屏幕,一些曾给我发来问候的人如今已没有了消息,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如今已是空号,但我永远会记住他们曾有的问候。
想想我自己,是不是在需要问候别人的时候疏忽了问候?
人间的无数问候构成了人间的气候,这种气候叫美好。
问候的香气,让我感到是面对一个刚刚烤好的黄油面包,那是一种亲切而久远的味道。
祝福我们
我们是一个教师之家。父亲是教师,妹妹和弟弟是教师,我、妻子和女儿都是教师。
父亲当过多年的小学校长。在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他除了在本村的小学教书外,还在邻村的几个小学教书多年。那时路不好,父亲骑着他破旧的自行车往返在从本村到邻村的路上,晴天还凑合,雨天就是自行车骑在他身上了。忘不了父亲跟我讲起那些孩子往他办公桌的抽屉里塞西红柿的情景,那产自自家园子里的西红柿是多么淳朴的感情,让多少年之后的父亲还喜挂腮边。
妹妹没上过大学,她从乡村到县城的小学,多年的教学生涯就在倏忽之间。她秉承了父亲的诚实,在孩子们中间献出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弟弟是在石油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的。高中阶段他来我和妻子任教的高中读书,他能当一名大学教师不能说没有我和妻子的影响。
至于我和妻子,也已是当了近三十年的教师了。我们曾经在一个办公室工作了十九年,作为教师,我们可以说走过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我们有过委屈,有过别人对我们的不解,但我们的勤恳不变,我们对学生的爱不变。女儿一岁多的时候得了重病。因给孩子治病曾向单位借钱,但并没如愿。亲属不止一次跟我说过这件事,意思是你要是不当教师而做别的工作,你就不会这样难了。这件事刺痛过我,但并未动摇我对自身职业的爱,这种爱是以适合为前提的。学生经常忆起当年我在课堂上给他们读我发表的诗的情景。其实生命就是一首诗,写在青春的印象里,写在众人的评价和回忆里,这首诗里应该有我们的激情,有我们带着热血的真挚。妻子体质弱,当年她尽管还有抚育女儿的艰辛,但她并没有影响自己的工作。爱并快乐着,当年那个美丽的短发女孩如今已两鬓染霜,但她依然在讲台上充满激情地为孩子们指点着美好的未来。看她那些写学生的散文,赞美,自豪,关心……她无意于将自己印在别人的心上,但她要把别人印在自己的生命里。问心无愧是我们的人生准则。到大学工作已多年,我至今仍保留着在中学工作时的点名册,那些名字有不少我现在都忘记了,但点名册的提示总让我想到当年那些鲜活的面庞。
女儿师范大学毕业,她学的是教育学,但最后回到了她的母校成了一名高中英语教师。当年她为了这份工作,毫无特殊地与别人一样参加应聘考试,她和我们都想证明: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教师。为了磨砺自己,她在上班的第一年,早晨五点多就上班辅导学生的英语学习。女儿是认真的,她以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学生的认可。
我们有意于收获甜蜜但也收获了艰辛,我们无意于谁的感念但收获了感念。三尺讲桌前不断高扬的手臂,一块黑板上逐渐缩短的粉笔,梦境里因为讲不好课而喊醒了自己,这就是我们的人生。真的有不少像我们这样的教师之家,这样的教师之家,实际上是在用生命祝福别人。我们经常讲薪火相传,它需要良心和耐力,需要认真和忠诚,需要并不是给别人看的一点一滴的努力。
在又一个教师节到来之前,那就让我们这样的教师之家祝福我们自己,当然我们也祝福天下所有的同行。
雁过留声
来到这所大学已经十年多了。这十年多,我往返于相距一百六十里地的两座小城之间,可以说乐此不疲。
每当新的一周走进校园的时候,我总要在行走中望一望那些大树,望一望树上的那些人工鸟巢。那些树在这里站定,用它们的针叶和阔叶显示树之美。光阴流转,风吹它们有叶的絮语,雪飘它们有枝条的昂首向天,即使叶子落了,也要落在这里。那些人工鸟巢是一种善性情怀,如果说它们是一种外力的作用,倒不如说它们正好体现了某种情感与大树的自然契合。我望那些绿地,即使冬天被白雪覆盖,也做着感染人的梦。绿是草的天性,而人呢,而我们教师呢?
由于父亲的关系,我小时候曾做过有关教师的梦,后来我当了十九年的中学教师,到现在我已在大学工作了十年多。幸好我当了教师,以一个启迪者的身份用激情来进行生命的表达。生命中总有超越生存需要的东西,那样一种升华总让我珍视与孩子们在一起的日子,珍视上课的分分秒秒。由于家在外地,我的课排得很集中,但我从来没有把连续上课看成是一种负担,我总是把上的每一节课当成快乐,从中得到满足。我常常把学生的作文带到家去评,也常常为修改学生的毕业论文和文学作品到深夜,这是教学向课外的延续,而我的微笑每每是这些工作的完成式。
教育并非一件易事。当学生的学习状态欠佳,甚至缺席,我知道我们做老师的所要付出的艰辛,我知道教师循循善诱的重要。树上的那些人工鸟巢,鸟的栖息是对鸟巢的理解;绿地上的美好能铺进人的心底,也是接受者对绿地的理解。当然,师生之间的理解并不容易,教师既希望学生情感上的共鸣,又要对他们严格要求。我们除了要求学生,还要严于律己。这种自律并非由于外部的什么要求,而是由于我们与生俱来的善良;这种自律也不是给谁看的,它获得的是内心的满足;这种自律就在自律本身,它与名誉等等功利性的东西无关。自律使得我们内心坦荡,同时内心也获得了安稳。当节日里的问候向你涌来,当毕业好久的学生依然在感动中谈论着你的认真,那该是多么快乐呀!
尽管认真在有些人看来是多么没必要,尽管我们为认真而付出的太多,尽管我们的认真常常面临难度,但我依然要说,认真是我们的安身立命之本。当上班的路上因天降大雪而不能及时赶到,耽误了一节课,我真的是惴惴不安,无论如何要利用时间把课补上;当离上课只有几分钟而怕晚进课堂,一串钥匙丢在了我的奔跑之中;当眼里因进异物而导致出血的时候,我却要坚持把课讲完再去医院诊治;当我有监考任务而班车临时取消的时候,我特意打车返回学校。如果说上述四件事中有三件事可以理解的话,那么眼睛出血不及时去看是不值得提倡的,就连我自己都有些后怕。时光中有些傻气的我,在平凡中体味着工作的意义。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这是一句俗语,也是我小时候母亲常说的一句话。人的一生到底该留下什么名,雁到底该留下什么声,我的心实在是太清楚了。
我们如何当老师
我们如何当老师,这一通俗的命题已经被无数的人论述过,但这并不意味着再也无话可说了。
我们如何当老师,实际上我们在当学生的时候,可能就想过这个问题。当我们做了老师后,这个问题更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因为对老师的要求,来自社会的方方面面,来自每一个上学孩子的家长的心。
我们如何当老师,我们要常常扪心自问。如果我们老师干什么都因为外界的压力,那还谈得上什么灵魂的自觉?我觉得,老师对自己的工作应该有一个尺度。这个尺度不因环境和时间的变化而变化,也不因某些落后思想的影响而有变化。这个尺度就是对工作的兢兢业业,就是对学生真挚的爱,就是用我们的热心驱除学生内心的寒冷,就是用我们的皱纹来衡量学生的进步。这个尺度就是要求用我们的“长”来补学生的“短”,而不是去衡量学生的“短”。
老师最容易挑学生的毛病,这是为了他们的进步。但如果只看到其短,而没看到其长,那就是我们老师的失误。还记得上中学时写完作文后期待老师在讲评时的夸奖。这样的愿望有时不能得到满足。记得那时候,我也有少年的失落,那失落就像我眼中的夕阳。我们总认为,作为老师批评学生狠一点,也是对学生好。但过犹不及呀,我们以好心做了坏事,这种教训是深刻的。所以我们不要吝啬夸奖,不要用严厉的大门把夸奖关住。夸奖是一种鼓舞,鼓舞的力量是巨大的。
作为老师,一定要有遗憾感。我们不少老师最大的毛病,就是总认为自己是一贯正确的,总是放不下架子,所以没有遗憾感。有遗憾感才能很好地检点自己,才能有努力的方向,才是善心的最大体现。想一想我们有没有粗暴地对待过学生,那一巴掌可能意味着一个人的下坡路;想一想我们是否用目光狠狠地剜向惯于迟到的同学,并把他拒之门外;想一想我们是否因为偏爱某些同学而冷落了一些后进同学,并认为他们拖了全班的后腿……深长思之,我们应该有遗憾感,甚至因为那一巴掌而背负一生的歉意。
一节课下来,有时会觉得不尽如人意,那就得调整。有人说讲课是遗憾的艺术,这说明了教者自身的期待感和学生对我们的期待感。所以我们要永不知足,在不知足的努力之中,我们的进取意识增强了。
作为老师,在种种评价中生活,这是不容易的事。其实,从你成为教师的那一天起,你就置于种种评价之中了。在这个复杂的世界,我们很难说清那些评价背后的事情。但我们不要管这些,认真就是了。但也要适度地调整自己,这种调整不是为了迎合那些不正常的心理,也不是降低自己的教学尺度。但还要看到学生对老师的评价,合理的还是占大多数的,所以勤勉工作还是最重要的。
我们如何当老师,这是我做了三十多年的老师一直在想的问题。其实,我们为了一节课,为了学生成绩的提高,我们所耗费的心血学生不一定全知道,领导也不一定全知道,但我觉得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做了,你的努力成了学生成长的力量。
有时看学生不遵守纪律,感到自己的努力受到了伤害。但越是这样,越显出生活的真实,越显出我们工作的意义。我们要在工作中不断修复自己的心境,这样我们才能有生存的勇气。应该承认,生活中常常会有不平,但我们不能把这种由不平带来的委屈带到工作中。看看那些期待的眼神,遥想未来他们将在一条人生的长路上前行,我们有什么理由一腔怨气呢?其实在工作中我们会遇到无奈,但我们也会从中得到不少安慰。想想那些刚刚毕业或毕业多年的学生,在生存之忧中还记得你,还在你的博客里留言,还在你的QQ空间里点赞,还提到你写的某一篇作品,还记得你手扶眼镜那讲课的一瞬间,这样的惦念和理解是你多大的财富啊!那些青春的欢笑曾激活了蛰伏在你心中的情感,那些趴在桌子上的疲劳曾引起了你的同情,那些因劳累而近视不得不戴上眼镜的孩子曾让你一次又一次地想到人生的不容易……我们在关注中关心,在关心中问自己做得还够不够。在这样的过程中,学生也关心着我们。
奉献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词了,如今更显出它的可贵。比之那些不愉快,其实我们也得到了很多。摒弃许多不应有的东西,我们要让最纯净的爱栖居在心中。那爱是我们关注学生的眼神,那爱是希望学生超越我们的心理和为此所产生的行动,那爱是夜深人静时想起的要对学生的一个提醒,那爱是多少年后我们回味之中的最美的华彩。
我们不敢说我们是高尚的,但平凡中的努力,其意义却是永久的。
有一种精神的指点会使山高水长,有一种为梦想而付出的真诚会使我们变得可爱可亲,有一种心心相印会使我们善良有加,有一种扎实的功底会使我们逐渐强大起来……而这一切,就是我们用生命写就的文章——我们如何当老师。
门里门外
我总觉得带着钥匙就是带着一个家。当我带着钥匙远走,我看到那些草和树甚至那些鸟都在开启岁月,那时我的钥匙在我的想象里也像带着季节的神性,在铜铁之外又多了一种阳光般的柔情,又多了对家更深的期待。
想想我们的家吧,当我们能用钥匙把它开启的时候,我们的人生已有了一些经历。而当我们流浪在远方,我们常常摆弄钥匙,它们在我的腰间,在离我的心脏不远的地方。钥匙,凸凹不平的钥匙,多么像世路上的坎坷,而我们注定要经历这样的坎坷走回远方的家吗?好像我们每个人都像是一把钥匙似的。
在远方,我有一个小小的宿舍,一个临时的家如何才能收留流浪的心?我有一种排拒感,我想让我的门里有一点家的味道,但这又是何其难哪!每周,在我离开的几天,说不上是谁又盖了我的被子,又说不上是谁在我的桌子上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问同寝的人,但多半找不到答案。有一天,我发现一个姑娘定定地站在我的门口掏衣兜中的钥匙,我感到了隐隐的害怕,急忙上前问她,她却说不是开我的门。问了和那姑娘熟悉的人,都说不知道。这件事的蹊跷让我好久都不能释怀。于是我在门上贴上了一个告示,内容是非本室人员不得入内。但有一天我却发现在那告示下边的空白处有人写上了这样的字:谁进了你的屋子?难道是你自己吗?写字人的质问中显然有愤怒的成分,但这愤怒又从何而来呢?
在远方我终于发现了一个人在深夜破门而入,他在何处弄的钥匙我不得而知,发现我在,他只好离去。睡梦中,一个男子深夜破门,他不用钥匙,仿佛他有无尽的神功。他在翻我褥角,好像那下面有好多钱似的。我想呼喊,但嘴好像被谁钳住了一般,就是发不出声。最后所有的汗都涌出身外,好像刚刚完成对那无名男人的驱赶,每个汗珠都带着凉气。事后我想:那男人是一个意象,仿佛他代表整个世界,我怎能防得了呢?其实,当我们迈向世界,我们就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世界就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作用于我们。我们有时感到孤独,那是我们对世界的一种排拒,因为在我们的心中,那个家才是最可靠的。
我曾做过这样的傻事,深夜去卫生间却把宿舍的门关上了,而钥匙却拉在了屋里。幸亏邻屋的同事帮我想了办法才得以进屋。他对我说:你犯了多大的错误啊!是啊,我排拒门外的世界,这回我把自己拒之门外,我犯了多大的错误啊!这样的错误后来我在家又犯了两次,好在妻子让别人及时把钥匙送回来。从此我知道,有时我是一个给自己造成尴尬的人。
我们带着钥匙,是为了打开属于我们的世界,但我们常常把钥匙忘在锁头上,这又给闯入我们世界的人以可乘之机。有时我们把钥匙带在身上,但那扇门早已没有了,门的位置早已变成了墙,并被刷上了一层白粉,已看不出门的痕迹。我们就在那地方傻傻地站着,想从前我们曾经有过的开启和关闭,想起那被钥匙旋转的晨昏,想起那屋子曾装过我们的多少笑语,还有我们的梦想。还有那些老锁头都不知躲到了哪个角落,而钥匙还在我们的身上。那些钥匙呆愣着,尽管是百般的不解,也是一千个没办法,它们存在的意义也已失去,因为它们找不到归宿了。人间的回想,多少是钥匙的形式啊!那锯齿般的钥匙,咬尽了多少旧事,咬向的又是多少虚无啊!
那些老钥匙,上面有我们的汗渍,有我们的油泥,有我们或冷或热的手温。那就是我们的经历,我们带着沧桑的经历。人一生开过无数的门,所有的开都连着家这样一个最重要的所在。世界上太多的门我们无法打开,但唯有家这个门与我们那样倾心。我们也排拒世界,因为我们要有一个不同于别人的自己,包括我们的家。
方言
我的学生来自四面八方,他们的方言,常常引起我的联想和想象。山东学生的口音总脱不了齐鲁之山未了的青,那青让人想到绵延之中的活力;河北学生的口音给人海风缭绕的感觉,又像古长城般绕来绕去;广西学生的口音柔如南方的雨,有一种拖腔像负载幽绿的山;新疆学生的口音有一种并不平稳的韵律,如大漠风起,如孤云飘荡,如河水打旋,那种说得很快的一串话像突然递上来的带膻味的羊肉串……
作为一个黑龙江人,在听他们方言的时候,我猜想他们身边的某一座山和某一条河。他们离开家乡到这遥远的异地是在寻求命运的改变。那些满布坎坷的山和那些充满凉意的河都成了他们的背景,但他们的口音又像把这些山水带来,让经历的痕迹成为我们心上的铭刻。
在向普通话靠拢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脱掉乡音的底子。从乡音的底子到置身于外面世界的底气,这需要一定程度的改变。如果说方言就像山一样,它在给人带来理解的难度的时候,就是对自己的一种遮蔽,而改变就像山敞开一道豁口,从豁口中涌出明朗的风。人正视自己的局限并为此而寻求改变,这该是怎样的好啊!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故乡,恰好说明他们在以一种改变了的形式,让故乡突显在外面的世界。事实上许多人都是这样,尽管他们的故乡僻远,但他们有所改变后富于磁性的声音让我知道了他们故乡的亲切,让我也为他们生命深处的故乡骄傲,这就是吸引,真的是不可小视啊!
外省的学生,他们的家大都在几千里之外,他们朴实的外表更容易让我体会到他们对老师的尊重。我不知道在他们的方言背后隐着怎样的家境,不知道他们的父母是在怎样的艰辛里眺望着自己孩子的远大前程,但我知道他们口中和纸上的努力表达都是为完成自己心中的梦想,都是对父母的切实回答。他们凭着方言走向外面的世界,肯定会有隐隐的不安和担心,担心别人的不解和讪笑。我在课堂上常会让外省的学生站起来读一些文章,那一瞬,他们会从我的眼中读出鼓励,他们那种认真让我觉得那种苛刻的挑剔已无必要,必须从点滴做起,进而寻求自然的改变。融入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词,但我相信自信会给他们力量。既然家乡的山给了他们坎坷,也会给他们耸起的坚定;既然家乡的水给了他们漩涡,也会给他们向前的冲动。
大树的声音
在深秋的校园里走,我听到了大树的声音。那是在秋风吹动的时刻,一片片树叶正在飘落,没有飘落的也正在摇动中即将坠落。大树的声音是复杂的,它们这时的心绪一定是复杂的。
听着大树的声音,我分明感到时间正以秋风的形式切近我的年龄,大树不得不说的话是说给自己,也在无意中说给了我。它们说什么呢?它们会说它们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站在这里是它们树木的天性,所谓坚定也是出于生命的本然;它们会说在这里它们看到了无数次的雨落雪飘,感受了无数次的早霞和暮霭,也感受了那么多的云来云走;它们会说那么多的黑头发让它们不孤独寂寞,那么多的年轻的眼睛对着它们伤疤般的眼睛,这样的对比曾让它们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但也只能是欣羡;它们会说每年的秋风都会让它们经历一次最深刻的回想。
地上早已是一层叶子,还有叶子正在飘落。叶子就是大树的话语,从那心形的叶子我们能看到话语的质地,从那叶脉我们看到了那话语的缘由。
来到这所大学工作已经六年多了。走路的时候,我经常望这些大树。一所校园对一片大树的滋养,一片大树对一所校园的滋养,现实的骄傲往往是被忽略的。我不知道那些每天从这里走过的孩子是否想到了大树对他们的影响,是否想到了那枝条高擎的鸟鸣,那枝条拥抱的绿荫。鸟鸣如果能启悟灵魂,绿荫如果能铺进人的心底,这就是大树的骄傲,否则就是大树的悲哀。影响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词,当世俗的干扰纷至沓来,当现实的选择蒙上了尘垢,当鼠目寸光不再被人鄙视,大树的高远就会被忽视,大树的大气就不会被感知。但我想会有很多人感念大树的,他们知道那遒劲的枝条为他们指出的远路都源于那深深的根,他们的回味就像那鸟巢不会被北风摇落。不管是走来的还是已经走远的,他们都曾为这里的一种气息而梦想过,而气息是什么?是这里的花香和书香,是这里的草香和树香,而这里的树香又不仅仅是树香,树以理想者和教导者的身份站立着,成为无数人生深刻的背景,成为无数人心中美好的意象。
每年秋天,大树的话语都会被从这里走过的人听到,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听懂它们的话语。听不懂我们也不要埋怨他们,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懂得的,当他们像我这样年龄的时候他们会懂的。现在他们可能会拾起一片叶子,他们遥远未来的路会通向那个叶脉,那时他们再看这片叶子时,心中会一片怆然,眼中会涌出难言的泪水。
大树说着,叶子的话语落下,不管是近在身边还是被风带远,都会滋养大树的回想。这时的大树是有些孤独寂寞了,年轮的水波在经历着最深刻的荡漾。
一个女孩,又一个女孩,从大树间走着的美丽是在安慰大树的思索吗?我想大树间的女孩该是大树的思绪吧,这就像一个人无奈于失落时总会有的某些美好想法,那一种自然的走来像天赐的神韵,会让那些大树激动得不能自抑。
这时我们就细细地听大树的声音吧,如果有人像我一样,就会有像鱼一样游进年轮的感觉。
纸船
晶是我教过的学生。她个子不高,身体瘦小,经常坐在座位的第一排。她非常愿意发言,所以她是这个班我最早认识的同学之一。
我所教的课涉及中学语文教学方面,每位同学要讲两节课。有一天晚上,晶要讲冰心的《纸船》。在讲这篇课文之前,她跟我说,一个缺少母爱的孩子要讲《纸船》了。我一怔,好像她的话就像纸船,在漫无边际的大水里漂泊。
晚上的讲课开始了。比之于她的第一节课,晶的这节课进展得很流畅,冰心的纸船在她的讲述里活了起来。“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不要惊讶他无端入梦。/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万水千山/求他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晶满带着感情分析着这些诗句,她的情感里满是爱和悲哀。如果说冰心的纸船还在“归去”,那么晶的爱向哪里“归去”呢?我不知道晶的母亲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撒手人寰,还是别她而远走他乡。我实在不敢问,我怕这样会触碰到她的伤心地。那个晚上,晶的课讲得很成功,听到同学和我的肯定,晶显出别样的兴奋,但我也看到了兴奋之后她眼睛里的悲哀。那个晚上,星星不多,好像太多的星星都被月亮这只大鸟揽到了它的翅膀之下,那个夜晚的麻雀妈妈也在用翅翼温暖着自己的孩子。
下课了,北方的十二月出奇地冷。晶和她的同学走出了教学楼。我知道晶的内心会有满足,但也会有不满足,这种不满足会很快压倒满足,那种悲哀是如何噬咬着她的内心。晶是那颗远离月亮的星星吗?是一只孤独的小麻雀吗?她也是一只纸船,被夜晚的风吹着,找不到归路。
我们做老师的,总会给学生一些安慰,但也不是什么都可以安慰。
晶在大三的后半年去实习支教了。在那个僻远的乡村中学,她还会讲到《纸船》吗?
课堂上的刺绣
在大学的写作课上,我感觉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在秘密地忙着什么。我不好意思去检查,我甚至希望我的感觉就是错觉。但我还是批评了她,我还说如果说错了,我可做自我批评。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再一次上课的时候,我确认我的感觉没有错,走近前我发现女孩真的在赶制她的作品——一个刺有“全家福”字样的十字绣,上面还有一簇花朵。
女孩来自山里,她是怎样背负着全家的希望来到了这所大学,我还不知道。但我知道她肯定想家了,十字绣上的“全家福”三个字就是明证。一个孩子,她曾怎样向山外眺望,她能考上大学肯定曾是全家向往的最大的幸福,而她现在在大学学习好也一定是“全家福”的重要部分。异乡的刺绣带着她的想念和急切,也带着被老师发现的惊慌。我能说什么呢?放在讲台上,我看到那等待着的针正准备着手的到来,一种成就感在女孩的心中暂时成了折叠状态。
中学时代的女孩在桌子下肯定搞过什么小秘密,为此她肯定看到了老师的横眉立目。这个年龄的青涩总是和小错误相伴的。但不知女孩想到没有,她应该有一种更好的刺绣,那就是她写在纸上的文字,那是需要精雕细琢的文章啊!青春的推敲往往是不够的,他们思想的执拗往往不会考虑别人的劝告,所以从布上到纸上的转移是那样的缓慢,而且把刺绣作品一再带到课堂上。她不知道,在她刺绣的时候,她也刺痛了我的内心。
我已经羞于跟她提起什么大道理,也羞于跟她说写作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更羞于用一脸严肃来证明老师的威严,因为这个世界是千差万别的,道理和美好的旁边往往长出太多的无奈,我们内心的尴尬只有自己知道。但我又不认为她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同老师作对,孩子总是可以原谅的,因为生活中有一些不该原谅的我都原谅了。
本想把她的刺绣作品放到我这里两天,让她好好反思一下,然后给她,但她满眼泪水向我求情,只能给她。后来我反思了一下,作为老师,我们常常被泪水征服,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让原谅表现得更为迅速呢?但既然这样,那就让她的泪水停留在她的小错误上吧,然后用泪水把小错误洗掉。当然,她如果认为这根本算不得什么错误的话,她也可以和我辩论,我们可以做一番朋友式的沟通。
不知多少年后她会不会想起课堂上的这个细节,如果她当老师的时候发现同学在下边搞自己的小创作,我希望她给那个学生讲讲自己当年的故事。
但愿我的这个学生不要以为我小题大做。
替身
在诗歌鉴赏与写作训练课上,我发现一个王姓女同学发言时语气尖刻,大有与我做对的嫌疑。该同学个子小,皮肤稍黑,坐在教室靠后的位置,感觉她还是认真的。
在另一个学期讲另一门课时,我又发现点名册上有她的名字,但她出勤率不高,直到将近期末点名时才有应答。最后一课点名时,我特意看了看每个应答人的脸,点到王姓女同学时,我看到了与以前印象迥异的一张脸,看来这无疑是一个代替听课者。
最后两节课是写一篇论文,它将连同其他几次作业成为本门课成绩的依据。我当然取消了她写论文的资格,让她离开课堂,但她无论如何不离开,她说她就是王某某。这就怪了,我明明看那位王姓女同学听了我一个小学期的课啊!
下课了,那个自称就是王某某的女同学到办公室找到我,再一次强调她就是真的王某某。怕我不信,她还把身份证拿了出来。我一看,真是。这时,王某某才说出实情。原来,一个潘姓女同学代替她听了我一小学期的课,也就是说,我所认为的真的王某某原来是假的。王某某又说,她因为我形成了固定的印象而不敢来听课,因为她怕以前的事情败露,所以临近期末才象征性地来听几节课。至于平时的作业,她还真交上来了。
这下真相大白了,我傻在当场。关于这事,我早就听说过,代人听课两小节十五元钱。没想到这事会发生在我的课堂上。
王同学因为我课堂上的话而没有写论文,那只好让她补交论文了。
我知道孩子们的不容易,但我并没细问她何以让同学代替她听那么长时间的课,懒惰该是最主要的原因。想到她带着哭腔向我解释的样子,我就知道这件事必须理智处理。王同学说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一个严重的教训,看来她对自己做的错事还是后悔了。但如果我没发现又会如何呢?她会不会得意于自己的狡黠?当然我没有问,我还是希望她能自我反省。
从办公室出来,我和王同学在校园的小路上走了很远,我告诉她今后不要复制这样的事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内心却没有释然,还为她的随意而唏嘘不已。未来的路上谁会来替代她呢?
本想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但在最近的课堂上,点名时我又发现了一个代替听课的同学。她本姓刘,我教过她,如今已是马上上大学四年级的同学。在我指出“我认识你”时,她依然坚称她就是张某某,她还说:“老师你这是干什么呀?”刘同学有些恼羞成怒,似乎在别的课堂上并没被发现过,这回算倒霉。我跟她说:“如果你不是代替别人听课,你可以听,但这样不行。”这回刘某某没有蒙混过关。张某某一向出席不好,过后她来向我解释,但并没有道歉的意思。张同学还说,她在看到代替听课的小广告后就找到了代替听课者,至于代替听课者叫什么名字,她并不知道。
那位刘姓同学是代替听课专业户,这一点是无疑了。那她是不是也有该自己做的事而却让别人代替呢?
冬夜里的呼吸
夜里九点多,校园里已少行人。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方散步。
校园里的轻雾在弥散,树木和灯光都有些许朦胧的味道。那些树木是在呼吸吧,那些轻雾就像它们呼出的气体。夜晚是宁静的,因而成了热闹的缝隙。那些树木是在回味白天的眼神吧?是在回味白天杂沓的脚步吧?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似乎所有的呼吸都变得艰难,何况是无法行走的树木。隐忍的树木啊,惯于排解自己的苦痛。看那枝条和枝条间的缝隙吧,那是排解自己苦痛的空间吗?有时世界给我们的空间因为寒冷而似乎显得狭小,而枝条的作用就显而易见了,因此这样的空间就像是自己用枝条来争取的。到明早的时候树挂出现,该有人来留影了,树挂之美像树木呼吸的冷凝,只是许多人在感叹美的时候很少想到这一点。怪不得树木在春天说出那么多绿叶的话,今天所有的苦痛都找到了可以释放的空间。
还有那球场四周的铁丝网,它们所圈拢的地方现在静了。白天的蹿跳、争抢现在都没有了,似乎热闹之后的篮球场也需要一次深呼吸。铁丝网的神经总是高度紧张的,此刻它们是不是也靠自己的网眼来一点呼吸,缓解自己的紧张?但铁的特性使得它们很难走出自己,在不可改变的宿命里,铁丝网无法回过神来,它们已经习惯了冬天的冷遇。篮球筐的网眼啊,它们经得住篮球的碰撞,但缓解紧张也是必然的。球网是落球的过渡,但不知它们会把自己过渡到怎样的境地,也许还是由相对轻松到趋于紧张吧?还有那排球和羽毛球场地的球网,在看惯了一番击打之后都是一种舒缓紧张的形式。这些网眼都是看惯了风云,但看惯了风云之后都需要在休息后调整。
而我呢?我不也是看惯了风云吗?白天的那些不愉快就让它过去吧,今夜让我整理好自己。所以我不能躲在憋闷里,我要走出来,我要畅快地呼吸,因为宁静的夜晚是热闹的缝隙。抬眼望天,树梢之上是朦胧的圆月,月亮也在呼吸吧?这农历十四的夜晚,它给我点化,给我安慰。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住处的楼门口。打开楼门,见脚踏垫上那么多圆圆的小孔,那脚踏垫也在用那么多的小孔呼吸吗?它们是在排解被踩踏的悲哀吧?有时,我们走不出自己,我们就踏在自己的悲哀上。
这样的冬夜
这样的冬夜,我一个人在走。
这样的路,我和朋友多次走过。那些陪我走过的人,有的走远了,有的即便没有走远,也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一个人走,正好可以回味从前的脚步和那些互望的瞬间。
从前望过的大树绝大部分是光秃秃的,只有个别的枝条上还有零星的叶子,那是秋风没有打扫干净的心情,那就只好交给来年的春风了。那些大树越是直的越是很少有雪,而那些斜着生长的却落上了很多的雪,它们是想安慰那些有伤的树吧?白杨树高处的那个鸟巢在这时已看得不甚分明,而树中间的那些人工鸟巢倒是轮廓清晰,那是世界的善心。白杨树的下半部分为什么那么黑呀,最下边的一段被涂上了具有保护作用的白灰,将那黑衬托得越发分明。老榆的沟痕都是经历,那里埋伏着以往的岁月。年轻的树不会捧起鸟巢,它们还没有太多痛苦的经历和足够的底气,这让我想到鸟的安居总是有缘由的。那些垂榆,像发式飘逸的年轻人在甬路旁发呆,也许是在回味春风的发梳吧?
看那些灯吧,有的一个灯柱上是三盏,一个在高处,是长臂的橘黄色的灯,另一个在中间,是银白色,旁边还有一个银白色的弹簧式的小灯做陪衬。还有的灯像被手掌托起,几个在一起,又像花瓣一样。它们并不仰视天空,它们惯于现实地俯视,照耀别人,先从照耀自己的身躯开始。这些灯并不能照彻黑夜,但我们会把它们的照耀带到我们的心里,去走过那没有灯的一段黑。这些灯不寂寞吗?总觉得夏天的那些飞虫是来为它们做伴的,而今它们的边上只有寒冷中的树木。其实灯早已看惯了孤独,就像看惯了像我一个人这样走过,看惯了孤独就习惯了孤独。
看那些灯下的雪,多么白啊!它们有的是雪堆的形式,有的还平铺在地上。那些白在黑夜是为了使黑夜变白,在白天是为了白天更白。梦想的雪,集群式的雪,但也是有些孤独的雪,因为它们对夜的改变毕竟很有限。但我对雪依然是崇敬的,它们从高高的理想里飘来,做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
很少有在这样的冬夜行走的时候,在温暖的屋子里,我常常忽略了这样的冬夜,有时顶多是在睡前看一眼外面是否下雪。
这是我喜欢的冬夜,一个人的冬夜,一个人的思索,一个人的走走停停。
冬天的“梅”
校园道路两旁长着一些灌木,每年冬天都被同学们打扮一番,我管那些粉色的纸花叫“梅”。
这是灌木孤独寂寞的时节,“梅”的出现是幻想的出现,只不过这种幻想是别人给予的,就像一个人孤独寂寞时得到了别人的启发,那种开放便是幻想的盛装。因此,这里就没有强加的味道。
那些灌木如果会说话,一定会对装点它们的人表示谢意。但树木只能默默地记住这个瞬间的那些眼睛和双手,而来年的芬芳就是谢意。但毕竟是朔风和白雪的季节,灌木必须正视这一点,它们必须找到快乐的方式,而不是孤独寂寞地苦度这难挨的时光,因此,这样的给予便有了味道。
那些学生来自四面八方,不必问他们的姓氏,他们共同的姓氏应该叫“给予”和“理解”,他们手下的“梅”该叫“给予之梅”或“理解之梅”。他们的行动使这样抽象的词变得形象可感,柔柔的,还带着手指的气息,也使这平常的词带上了脱俗之气。在这些人中,也许会有一个或两个叫梅的女孩,但不管有没有这样的名字,人与灌木的契合都是那么自然。这些学生,在他们青春的心中一定曾有过孤独寂寞,那样的感觉曾怎样袭击他们的内心,曾怎样表现在茫然的枝条般的手臂之上?那么又是谁装点了他们,让他们时光中的苦度变成了快乐之旅?只是那些“梅花”我们看不见,在心的枝条上它们变成了财富,变成了一种最顽强的抵御。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冬天之“梅”就别有蕴含,那些枝条所分享的就不再表面和单一。必须强调的是,我们无论怎样强调这一举动的内涵,都不要忽视了最基本的一点,那就是来自灵魂的善意。
理解了这些,你就不会简单地说这是给别人看的,你就会在匆匆之中停下脚来,想一些面孔和他们俯下身去的瞬间。
温馨提示
天气冷了,下楼的时候见一楼的小黑板上的“温馨提示”:气温下降,注意保暖。这一定是公寓哪位值班的女士写上去的,八个字挺简单,真的又是不简单哪!
小时候,我们上学前母亲提示走路要当心,要是去谁家母亲就提示小心谁家有狗,要是去沟子挖菜母亲就提示过沟子要小心,至于雨天带伞、雪天要戴好帽子都是经常的叮嘱了。那时我们不大懂事,常以为母亲是唠叨,殊不知母亲的惦念就是从这点滴开始的。到了我们该提示母亲的时候,母亲依然在提示我们:天冷了就多穿点儿,鞋里就多垫一个鞋垫吧……
走在或近或远的路上,看那些脱尽了叶子的树,我就想谁来提示那些树木呢?在我们得到温馨提示的时候,深秋的风却把树木或绿或黄或红的衣服剥去。还有那些候鸟,没人来提示它们,它们只能自己提示自己,在寒冷到来之前就飞向温暖的地方。
我的同事林超然跟我讲起一个故事。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经常在上下班的路上提示他戴帽子,起初他并没在意,后来的提示却让他感到了异样,不由得心生疑问:她来自哪个家庭?她为什么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作这样的提示?那顶帽子又意味着什么呢?原来那个老女人是个精神病患者,但这样的提示因何而起呢?是因为家里的孩子由于去捡一顶帽子而在道路上遭遇不测,还是因为老女人自身作怪的思想无端地抓住了一顶帽子?一个精神病患者让我们心生怜悯,一个本该得到别人温馨提示的人却在提示别人。也许这样提示别人,也是在提示曾有过重大疏漏的自己。生活中的舛错真的让我们说不清。但有一点我们会清楚,生活中的提示总是包含着生活的教训的,有些看似无意义,未必就没意义。
有很多温馨提示并不来自我们的亲人,就比如写下“气温下降,注意保暖”的女士,但这也足以令我们感动。气温再下降,人世间的情感不下降,人们就会对这个世界充满信心。当然,我们也要注意提示别人:上课别忘了带上坐垫,下雪路滑要小心,买好的车票要揣好,上车下车一定要当心……这也是温馨提示,温暖一旦从我们的口中说出,就会成为散布很远的香气。
缓台上的雪
从我宿舍二楼的走廊向东望去,是一个缓台,它像一个人帽子的帽檐。每年冬天都会落上厚厚的雪,尤其是夜里的“软着陆”,令我惊奇。天下的雪太多,落到这里的雪是安稳的。
楼前就是一条大道,也曾是我回家经过的地方。大道的对面是一排高低不等的楼,饭店、旅店、理发店、眼镜店、书店,不一而足。寂寞的时候,我会和我的几个学生到我宿舍斜对面的饭店吃饭。几个孩子大多来自外地,她们学习刻苦,她们的真诚尤其让我看重。冬天的夜晚,当我和学生们踏雪归来,我就想我们是被命运之风吹到一起的雪花。
夜晚躺在床上,可听到车声。我不知道那些车要到哪里,是从外地归来,还是从这里走向异乡?这里也是外来人的异乡。我的家本在我的异乡,我把异乡住成了家乡。而如今来到这所大学已九载,我能否把这样的异乡住成家乡呢?人在途上,家园只能成为背景了。楼东面有一家旅店,一到晚上就霓虹闪烁,这是招呼客人的明显方式,但它通过东窗和屋门上的玻璃反射到我的屋中,成了我失眠的原因。有时我想:那小旅店都住过怎样的旅人?那旅人该有着怎样的面孔?他们都有过怎样的思想?那旅店的温暖融化了旅人路上的寒霜,但上路的一瞬寒风又向他们吹来,也许头上会顶着一片片雪花。世界的岔路上有着形形色色的旅人,正如有着形形色色的雪。那些被踩踏被碾碎的雪,命运多舛;那些陷进坑里和沟里的雪,也只能自甘陷落;那些飘到高高的屋顶的雪,因为装点别人的屋子而有跌落的危险。雪的命运各不相同。
而这缓台上的雪,似乎与缓台有着一定的默契。其实选择和收留从来都是双方的,所以这样的雪就成为一种珍藏。它们面对世俗,又与世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它们独守纯真,又在我们目光所及的高度。想一想原野上的雪,有的一生不会被我们望上一眼,那是因为它们在我们无法到达的地方。在一些松上,雪的孤高尤其明显,我们人生的渴意因为想起远地那些孤高的雪而有所缓解,我们的精神有时被那些想象中的雪滋养着,但那样的雪因为孤高而不容易亲近,即使你站在那些松树的下面,也会有这种感觉。而这缓台上的雪是在都市的缝隙,是在人间的烟火气之中,它们常常让我的思想从很远的地方走回来。
我面对着缓台上的雪,是面对一幅油画。它们让我在世俗之中不至于迷失,也让我不至于因愤世嫉俗而远离尘嚣。
不洁的空气也会使缓台上的雪有被玷辱的感觉,那它们就期待在春天里融化,然后它们就期待升华,成为另一个冬天的雪。与其说这是雪的期待,不如说这是我的期待。
寒冷和温暖
我到大学后住了四个寝室。我目前的寝室在一个老楼的二楼。
每周当我从外地返校走进老楼,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右侧的“装饰墙”。说它是“装饰墙”,其实是在砖的墙体中间用木头弄成的近似竖琴的东西。不知为什么当初楼的设计者来一个这样的设计。但它很符合我的心境,每当我从旁走过,总有要“弹琴”的感觉。而当我走在老旧的楼梯上,我就像走在老旧的琴键上。接着是几组暖气片,它们又像被拉开的手风琴。我知道,在这样一座老楼里,需要音乐般快乐的心情。
这是这所大学里最旧的楼。如果这座旧楼能被一座新楼代替,那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了。不过现在我毕竟还在这里住着。这里原来连热水器也没有,打水要到几百米远的水房子。后来每层楼的洗脸间都安上了热水器,但使用不到一年,四个热水器都坏了。唯一可用的热水器在五楼,那里是女寝,所以有的老师又到几百米远的水房子打水了。
前几年冬天室内温度还好,因为附近有个小锅炉。后来小锅炉扒掉了,室内温度一年不如一年。室友只得用胶带把屋内的窗户缝封上,除此没有什么办法了。室内最低温度是零上七摄氏度。前些天,两位年轻的室友实在受不了了,临时搬到了三楼。其中一位多次让我也去三楼住,被我拒绝。我是一个住惯了一个地方不愿搬家的人,何况到一个新地方容易失眠。就这样我在这样的寝室里住着,饱受了寒冷,更知道温暖的可贵。有一天刚要去打水,发现两个暖瓶里都已装满了开水。不知是搬到三楼的哪个室友把水给打来了,是到五楼,还是到几百米的水房子?我真的有些感动了。睡觉时要盖两床被子,其中一条是几年前我的一位学生给我送来的。这位同学曾多次给我送水,那我不在时悄悄放到我门口的暖瓶,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心思。还有我的一个电热坐垫也是学生送给我的,当时我的学生在遥远的南方,正经历着南方冬天的阴冷。我记住了这样的温暖。这位去了南方的同学曾和另外一位同学在圣诞节前给我送来一篮子水果。两个孩子穿越冬天的冷风,怎样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篮子。那个彩色的篮子在我的案头放了两年多,我经常看那包裹篮子的塑料纸,那纸上有那么多的小红心。还有那些从远处发来的“注意保暖”的短信,在大雪飘飘的夜晚。这一切,足以给我一个好梦。
寝室曾有一个温度计,不知哪去了,但我的心就是一个温度计,它早已量过了世态冷暖。我把每周的一个晚上给了我的寝室,而我的寝室把无数的故事给了我的记忆。当我有一天搬离这个寝室的时候,我会说,我是一个能认识寒冷和温暖的人。而目前我常常缄口无声,像我寝室的两个暖瓶,一次次地把可贵的温暖藏在内心,来对付那些寒气。
一只小鸟
第一次看见它,是午饭后在从食堂返回寝室的路上,它飞在一棵树上。它不是我们在冬天常见的麻雀,而是一只蓝点颏。这是我们春夏时节常见到的鸟,而十一月初的校园已落了薄雪,我惊异于一只小鸟的出现。想想那些早已迁往温暖地方的鸟,这只鸟一定是掉队了。我想它一定是在追逐温暖的路上,而我们的校园成了它的必经之路。
第二次见到它是在一周后相同的时刻,相同的地点。它飞到我右边一棵树上,还不时啄着树皮,好像是饿了。我立即掏出手机拍照,那时它离我不到两米。转瞬间它又飞到了那棵树的南侧,好像故意与我捉迷藏。鸟为什么不走呢?它的再次出现,让我有些怀疑自己上次的认定,但转瞬又认为我的认定不会错,它只是在这里逗留罢了,很快就会走的。
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十二月中旬的一个中午,我竟然在教学楼的北侧又一次看到了它。它先是飞到我的脚边,继而飞到窗下的一个小凹槽里,我掏出手机,又一次抓拍。那个小凹槽就好像它的家,让它有了短暂的栖止。一会儿它又飞到了一楼窗子的围栏上,好像要进楼的架势。我一点点地往前走,它一点点地往前飞。当它刚在楼西我不远的地方落下,后面来了两个人,一下子把它冲走了,它飞入楼西的树林,不见了踪影。
几次看到这只孤独的小鸟,其他的路人都视而不见,与我的好奇形成反差,难道我在这里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吗?在这样的时候,它能活下来实属不易。我不知道它的家在哪里,好在这校园的树林里有不少人工鸟巢,里面如果有棉絮就更好了。尽管这样,我仍然担心这只鸟的命运。校园里到处堆积着雪,渴了可以吃雪,但它上哪里去寻找食物呢?我这时甚至想这是一只谁家养的鸟,在每天中午的这个时段出来溜达,然后再飞回去。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我看它曾停留的那个枝头,我停留在它啄过的那棵大树旁,我又细细地去看那个楼窗下的那个不知干什么用的凹槽……不知是因为寂寞孤独才想它,还是因为想它才寂寞孤独,反正这是一只我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小小鸟。
虽然它没有迁徙到遥远的南方,但我依然认为它是一只追逐温暖的鸟。只不过它现在是在体味严寒,与那些飞到南方的鸟相比,它对温暖的体验一定会更加深刻,因为它是一只知道什么是严寒的鸟。至于别人是否在意它,这并不是这只小鸟要考虑的问题。一只小鸟,它最在意的是自己活着,并且如何度过这个冬天。
我深信那只鸟有某种神性,它在成全我的思索,在这个冬天的雪上。
心情
在这个四月的日子,我突然想起了会让我们伤感的六月。人生从多少个六月的末尾渐行渐远,那些青春的面孔带上了多少岁月的风霜?
低着头,我走在我的校园里,有谁知道我的心事?我的学生,我们就要互说再见了,我细数着与你们相处的日子,细数着那些瞬间。
我记着你们刚认识我时向我请假的那种忐忑,当时我有一种难言的痛。我不希望你们把我内心的柔软看成想象中的严厉。如果严厉是老师脸上的标签,我宁愿把这个标签去掉。我首先是你们的朋友,然后才是老师。我记着你们中的一位为了赶上我的课而走在路上的焦急,我从电话里似乎听到了心跳的声音。你们也记着我含着泪水的讲解,我柔软的心地。你们也记着我夏天愿意穿的蓝色的牛仔衬衫,说我年轻了。我知道这是过誉之词,但我却突然有了重温青春的感觉。在这个世界上我有太多的无奈,你们的纯真永远是我的开心良药。怎么能不和你们在一起?怎么能不与你们作倾心的交谈?在你们面前,我已很难说有什么秘密,真诚和真诚相对,就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安慰。
与我学诗的孩子,我愿意你们的诗作挤掉我的一部分睡眠,我愿意我皱纹样的经验成为你们向上的阶梯。青春的袅娜和睿智已然永在我的记忆里,而凤凰花开又是对谁的承诺?作为老师,我们的眼中是否有足够的阳光让花朵盛装?记住我们是树让你们这些鸟儿落下,我们的枝条给了你们生存的勇气。我曾为你们中的一位写得漂亮的散文而久久难眠,我也曾为你们中那些精彩的讲课而感动得落泪。这里是属于你们的挥洒和奔放,这里也是属于老师们的欢喜和难忘。
我和你们互从对方身上找到了感动。善良、热爱、感恩、感动,这些我说了无数次的词,我希望它们深入你们的心灵,并用你们的行动在那辽远之中一次次深情地演绎。如果这样,那么你们将得到一次次的满足,你们人生的回味就将是深长的,就像一条悠远的河。
你们看校园里的树就要绿了,它们枝条的手臂总是扬起,每一时刻都和逝去的时光说再见。它们也会和你们表示再见的,那时请你们回回头,把这些树深望进你们的记忆。要知道那些树叶也会在以后的时光里落下的,那是出于对你们的担心而思绪沉重的缘故。但它们年轮的一圈圈总有你们的圆满。我知道现实对一个人的认可程度常常带着一些复杂的因素,青春的舞步在这个大舞台上能否走进别人的目光还是一个问题,但你们不要在意这些。你们要相信自己的感觉,青春的独步有时显得落寞,但恰恰是这样的特色让天空知道,让大地知道。
我记住了你们的脸庞,记住了你们的眼睛,记住了你们黑黑的头发,记住了你们的朗笑,也记住了你们哭鼻子那让我难受的时刻。岁月多少风流云走,不变的是对你们的记忆。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笔人生的财富,是珍藏。用脸庞冷对,用眼睛热望,用黑黑的头发回应岁月的柔风,用朗笑消去时光中的那些不快,那就最好不要哭鼻子,以免我难过。
多少年后,你们当中的人肯定有的像我这样在六月来临之前开始留恋如你们一样的孩子,那是一种感情的传接。
但现在,请你们望一望校园里的每一栋楼,每一扇窗,每一扇门,再走一走那些小路,看一看那些刚露出头的青草,坐一坐那些曾留有你们体温的椅子。
六月的惆怅
六月的惆怅,我很难说清。
走在六月的校园里,我常常低头,常常想那些就要走远的学生,真的有一种就要分开的撕裂。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早已习惯每年的一次分别,但这样的分别总会带给我们别样的况味。
前些天,我接到了一位同学的邮件,她有感于我在见到她时一下叫出了她的名字,她还向我透露一个秘密,说不少同学背后对我的一个特殊的称呼。我珍视这样的理解,在这个崇尚个性的时代,这样的理解多么不容易!说实话,有些教过的同学我是叫不出名字的,但我记住了他们的面孔。还有一位同学在给我的邮件中说愿意听我富于感性的声音。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一位失去了母亲的孩子。给他们上课时,她特意给我买了一个水杯。每当我讲课看一眼讲桌上那个透明的水杯,就想起一个孩子的纯真带给我的清澈和温暖。只是有一次我在走出寝室迈上楼梯的一刻,不慎水杯掉在了地上,这让我难受了一阵子。我没有与那个孩子提起水杯坏了的事,但我在这里要说,那个水杯在我的心中永远都是完好的,就像那份纯真的情感。
其实我会举出很多名字,会想到很多旧事。学生们就要走远了,在他们身上,我们会看到从前的自己,看到自己的努力留给他们的印象,他们真的是一面镜子啊!在课堂上,我曾流过泪水,那是我走进文章的泪水。我能不能成为他们的感动?我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是在感动中生活。他们也会有不理解我们的地方,但作为老师应该在这种不理解中检点自己,这样才会有灵魂的安然。
在六月的惆怅里,我想到热爱是一个深刻的词。这热爱在我望我的学生的目光里,在我为他们修改文章的一笔一画里,在我为他们自豪时的深深回想里,在我为他们的前程一次又一次的希望里……
我们曾经享受过年轻,我们年年面对着年轻,而并不年轻的我在他们一年年的走远里走向岁月的纵深,想到这里,我的心底漫过一股悲凉。
我的有些学生会在很远的地方想我,而我在他们还没有走远的时候就开始想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我的惆怅会穿越这个六月,变成祝福追寻着一个又一个的背影。
六月的惆怅是我眉间的一次纠结,是我独对窗外的呆望,是我翻开书欲看又止的迟疑,是对风流云走的无奈……
在这个六月
在这个六月,在这个即将分别的时刻,我有许多话要说,但我却常常沉默。我的沉默,是给回味一个空间。
作为老师,我已习惯了这样的分别。这并不是我无情,实在是出于无奈。我们留不住飞逝的时光,当然也留不住我的学生。时光练就了我的镇定,但内心里那个极易伤感的部分最怕触碰。
其实我很在乎你们。当你们的面孔深印进我的记忆,我知道我拥有了世界上的一份纯真,尽管你们也会犯一些小错误。你们来自哪个遥远的地方?你们的面孔曾被哪里的风吹过?这里曾是你们向往的远方,而当你们来到这远方的一瞬,你们是怎样的心情?当初我想问问你们,但所有的关切都在一瞬间化作我向你们望去的眼光,那时你们是否看出了我对你们的期望?
我的不舍其实不是从这个六月开始的。当我在黑板前讲课,一些专注的面孔让我知道那一时刻的可贵,从那一时刻开始的不舍就属于珍重。我喜欢认真学习的孩子,尤其是那些家境贫寒学习不倦的孩子。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能有一份持续的认真,能有一份不为某种风头左右的执着,能有一份与喧嚣保持距离的宁静,多么不容易!我希望你们某些地方像我,但又不仅仅像我,我希望你们超越我,这对我该是多么大的安慰!
作为老师,总有自己的教学理想,而现实常常与这一理想有很大的距离。我承认我有时会有不快,为那些不认真和无所谓。但这些不快常常被我的微笑掩饰,常常被我放在夜深人静的思索里。我想着那些不快,就像想着一个被铁齿子划伤的土豆,而黑夜就像一片土地,我期待那不快的土豆在明早开出快乐的花。一个教育者,他整理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断地反思自己,又在不断地激励自己。从这样的意义上说,我希望你们——我的学生能原谅我的严格和认真。
在这个六月,你们在校园里一次又一次留影,这样的留恋总是感人。也许有的同学在告别母校之时后悔没有在图书馆里多坐一会儿,后悔没有在课堂上认真地回答老师的问题,后悔那有过的几次逃课……这样的后悔是可贵的,是反思的可贵,会为自己的人生提醒。
在这个六月,校园花朵的眼神里有你们的眼神,校园月光的柔情里也有你们的柔情,校园湖水的波纹里也有你们思索的波纹。青春的芬芳与花朵相映成趣,而那树隙间的月光就像要看尽校园的每一寸土地,湖水的波纹似乎像手风琴在奏出青春的乐声……
几年前一个即将毕业的同学给我发来一条短信,短信中多是对我的理解,也有夸饰的成分。至今我也不知道这位走向远方的同学叫什么名字,如今我才明白,他理解我,他对我无所求,无所求的理解才是真的理解。我也明白理解是不需要署名的,就像你不知叫什么名字的花那种发自内心的香气。在这人间,我珍重这样的香气。
在这个六月,我的即将毕业的学生,请接受老师对你们的祝福,祝福你们有美好的前程。在你们的去路上,有我的惦念,那惦念是跟随你们头发的一缕轻风,那惦念是你们脚边一脉深情的流水……
孤独之大
在来到这所大学最初的日子,我一个人住在一个寝室里。那是一个靠洗漱间的房间,阴暗而又潮湿。寝室原来是放杂物的,为了我住而腾出来的。一开门向北墙上看,见一个微笑着的嘴唇红红的女孩。这是谁画出来的呢?一打听,才知道放杂物之前这里还是女生寝室。一个女孩,她肯定是想家了,那画出的女孩,也许是她的亲属,也许是邻家的,也许是她中学时的同学。一个孤独寂寞中的女孩一定无数次地凝视着她,特别是在睡前,望着望着,墙上的女孩就会走进女孩的梦境。那画画的女孩没有想到,她画的女孩会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陪伴离家在外的我。那时我的寝室里有一部红色的电话,那是一种孤独之红,是孤独中的焦急,等待着远方妻子的电话。没事的时候,我会望窗外燕子双双而飞,恋人双双而过。
外面有一个小吃部,有段时间我总在那里吃饭,有时还可看到正在教的学生。有个学生后来曾跟我说到一次看到我吃饭的情景,说我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样子。一双筷子,一个人,一个饭碗,一个菜盘,这就是命运中的异乡况味,或者说,异乡况味先从吃饭尝起。我的这个学生,他也是个异乡人,他对我的理解,首先是对他自己的理解。从一定意义上说,心灵的相通是因为经历的近似。
后来我搬离了那个寝室。新的寝室靠近居民区,窗外的大道上不时有居民走过,尤其是早晨,从我的窗前会滚过清脆的笑声,像从清晨的叶片上滚过的新鲜的露珠。我孤独的心有了少许安慰。还有白杨树上的鸟儿,会陪伴半梦半醒的我。没课的时候,我常会看那些起脊的阴面的屋顶,红瓦的屋顶有的已经变黑,有的已覆盖上青苔,多像孤独寂寞的颜色,又像一个人面孔之上的忧郁。秋叶飘过窗棂,冬雪飘过窗棂,我飘过别人的眼中,如一片秋叶,一片雪花。在那个寝室我曾做过一个噩梦,一列火车呼啸着向我轧来,我在惊恐中醒来,心跳个不停。孤独有着多大的杀伤力呀,它就像那列呼啸的火车。偶尔会有学生来陪我唠嗑,他们的家大多在异乡,孤独与孤独相对,有短暂的欢欣,更有人生的感喟。
后来我又搬到一个寝室,也就是我至今仍住着的寝室。每周我在这里住两宿。这里有我使了近九年的老暖瓶和脸盆。一个是孤独的淡蓝,总想用热水暖热异乡中的自己;一个是热烈的红色,总想用盛装的清水洗净外地的风尘。这就是我一个人的现实,孤独中给自己力量,孤独中特别在乎给别人看的脸孔和看清别人的双眼。孤独的时候我就出去走,尤其是在冬天的夜晚,我会一个人走在雪路上,看那些孤独而昏黄的灯,看那个大树上孤独的鸟巢,那鸟巢像天空上的一块青痣,而两颗星就像青痣旁的双眼。这样想着的时候,就觉得夜晚的天空有一种深邃的孤独。我是孤独的夜空下一个孤独的人,孤独是因为我常常思想着,我的敏感注定了我的孤独。走进楼,在二楼的拐弯处,我会看到头上“安全出口”的电子显示牌,一个绿色小人儿正在跑向安全通道,那是我们逃避火的方式。孤独也是心里的烧灼,我们如何逃离呢?忽然想到草原上的孤树,它们无法逃离,它们就长得越来越粗,那真是孤独之大。有一年,我就是在那棵大树旁经过,就像经过另一半的自己。
今天的水
从宿舍到水房,来回将近一里地。拎着我的浅蓝色的暖壶,我走在打水的路上。
由于上课忙,我打水大多在晚上八点之后。那时校园在一片灯影的韵味里,我手中的暖壶如我的心情,在渴望一种热情。
在初春的夜里走,我在体味大风吹过树梢的感觉。那些几十年的老榆树和老杨树,它们站在夜里一定很寂寞吧?寂寞的还有夜里的风,所以那风吹树梢就是寂寞和寂寞的相碰。疤痕是树的眼睛,总觉得树在望我,而我也在望着它们。摇动中的树似乎懂得了什么,行走中的我似乎悟出了什么,那样一种意蕴,似乎只有我和树知道。
我愿意踱进那一片远离灯火的黑。黑该是寂寞的颜色吧,我心底里好像有某些想法需要在那里躲避,因此那里的黑并不使我害怕,我知道那段黑是我的必经之路,而那些大树就是在那里长得越来越高。在有灯火的地方望那片黑,我有足够的信心走向那片黑;在黑里望远处的灯火,我又有足够的理由走向那片灯火。
一个有雨的凄冷的春夜,我打着伞走在打水的路上。一对恋人在伞下相拥着,这个让他们并不感到孤独的夜晚里,谁在孤独地走过?这个“谁”也包括我。但我首先想到那两个孩子,爱的力量让他们无视眼前的风雨,但愿他们从珍视的这个夜晚的这个时段找到灵魂相拥的真谛,一同走过人生的风雨。说到我自己,每周来学校上两天课,白天并没有孤独感,但夜晚就不同了。我手拎的这把暖壶总以它的淡蓝放出孤独的意味,像一种被我的双手把握着的思想,孤独而不绝望。
夏天晚八点的时候天色并不怎么黑,这时我看到美丽的长裙飘过,我听到美丽的笑声飘过,那么多的五颜六色的暖壶从眼前飘过又飘过。这时我真想让我的暖壶和那些暖壶说话,让它说我的心在夏天里也冷过,让它说我羡慕那些融融的青春暖意,让它说我正在青春的背后追寻我曾逝去的金光。
踩过秋天的最后一枚落叶,然后就踩到了冬天的白雪上。我多么喜欢在这路上走,脚下的雪响宛如歌唱。路两边的雪雕一天天增多,我走在打水的路上犹如走进了童话世界。我从心底向那些漂亮的雪人问好,就像向我的童年问好;我从心底里向那些“大书”致敬,就像向我崇敬的知识致敬;我从心底向“圣诞老人”招手,就像向我的幸福招手。那时美丽的灯火在提示,提示我不能不在这路上走下去。
上完课走向宿舍的时候,我常常被一楼到七楼所有窗中的暖壶所吸引,它们让我想到岁月中一双双暖热的手是怎样拎着他们的思想走过四季,走过美丽和浪漫的所在。在梦想游走的一刻,在月光星光照耀的地方,今天的水依然热着。
今天的水怎能不热,因为心到底不该冷。
想说爱你真容易
一次晨讲,当一个讲课的女孩提问一个男孩,那男孩在简单回答问题后直呼那女孩的名字,然后说“我爱你”。突然间爆发出来的三个重要的字让女孩措手不及,她羞窘地愣在当场,愣在全班同学的大笑之中。那一天是我主持晨讲,我没有批评那个男孩,毕竟他是处在一个该爱的年龄。但我对他的不分场合的大胆示爱还是有些不解,只是话到嘴边我又咽下去了。
在我看来爱是秘密的,它是两个人在一起时的独特享受,而不是让无数双眼睛和无数只耳朵去分享。我看到那么多携手的爱情,但我更看到那么多相拥的爱情,在人流匆匆的走廊,在众人经过的楼梯的拐角,在校园的甬路上和花坛边……一个傍晚,一个男孩拥抱一个女孩,拥抱中的行走成了路上的一道风景,女孩后退,男孩往前走,那种走路的难,怎么能享受爱呢?不知这一对恋人要搞哪门子游戏,好像要展示什么“绝招”似的。
前面我说的那个男孩后来并没有得到那个女孩的回应,不久我看到他拉住了另一个女孩的手。青春之树上的“我爱你”真像桃子一样多,随便就可摘一只,但不知谁是这只桃子的承接者,不知承接者是否掂出了那桃子的分量。依我看,摘桃子要给别人的人,摘前那青春的枝条和心之根一定是经历过幸福的战栗或美丽的爱的疼痛,摘桃子轻易不得。
有一个男孩在刚上大学不久就先后对两个女孩产生了好感,先后给她们写情书,爱的表白是热烈的,但都遭到了拒绝。男孩在失落中步入了绝望,一个中午他从本班的三楼教室跳了下去。只因被拒绝,就看不到生命前方的风景,他以一死断送了美好的前程,多么令人惋惜呀!赶毛驴车的父亲来了,少言寡语老实巴交的父亲失去了他的儿子,这是怎样的大痛啊!以前父亲赶毛驴车时拾到了一只手镯,后来手镯成了男孩的心爱之物,他想将它送给他心上的人,不想却遭白眼,手镯成了他生命的句号,成为生命后面永远的冰冷。爱的仓促而缺少酝酿,命的短暂而缺少反思,中午的故事却不会让不爱变成爱。
一个夜晚,在校门外,我看到一个男孩狠狠地打了一个女孩两个嘴巴,那没有哭泣的女孩跑远了,从此可能跑出那个男孩的心之外。我真想替那个女孩来个以牙还牙,或者对他施以严厉的指责,但我没有。对爱的不珍视并施以粗暴,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恋人,如果那女孩是我的女儿呢?我真的不敢再想下去,那一夜我失眠了。
一个下午,在中文系“乘着歌声的翅膀”的文艺演出中,一个手捧鲜花的男孩突然从台下蹿到台上,他给正在表演的女孩献上鲜花,并施以跪拜大礼,大有不答应求爱而长跪不起之架势。男孩的举动赢得一片掌声和喝彩,而我置身其中却手口未动,除了感叹校园爱的方式特别外,手心却沁出了冷汗。
想说爱你真容易呀!
我常常仰望那些无言的大树,当我走在那绿绿的爱意里,我常常感叹大爱无言。
敬意
每一见面,他都给我一个鞠躬礼,他对许多人都这样,我因此叫他“敬礼先生”。
说到敬礼,我经常想到小学生对老师的毕恭毕敬,我们都曾是小学生,我们的心里曾装着多么纯真的敬意。他每天的不厌其烦,曾让我有过不解: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何必呢?但细细想来,对他的行为简单地判定也不好。
作为一名大学老师,他其实不是简单地延续了当年一个小学生对别人的敬意。作为一个有了一定经历的人,他一定看到了生活中太多的无礼,一定看到过太多的傲慢和冷眼,甚至看到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他不是一个没有愤怒的人,但他的敬礼代表了他的生活态度。
我想他的敬礼是在化解生活中的忧愁。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可化解,于是那些不可化解便成了我们的唉声叹气,成了我们的愁眉苦脸,成了我们的肝火气旺。他的垂首实际上是另一种前瞻,那垂首中的微笑像书中深邃的一页。他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对于缺少幽默感的我来说,他的幽默极具启迪意义。
他的敬礼是他的一种生活方式,像我们招手和轻轻点头一样。他把熟悉敬成了更加熟悉,他把疏远敬成了亲近,他把陌生敬成了相识,他把比自己年轻的敬成了不好意思,敬出了笑。也许他的敬礼会使别人的不快有所减少,甚至烟消云散。一个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同,何必强求一律呢?你可以对他的敬礼有不解,但你对他的尊重也是必需的。如果你对他的敬礼避之唯恐不及,或者视而不见,那就大可不必了。他对你敬礼并无所求,他只是一介书生,他内心澄明,他最向往的境界是一本书和一杯清茶。他与世无争,说他宁静致远也未尝不可。对比他年龄大的人,我相信他也没有那种“我一定要把你敬死”的那种恶毒,他真的是一个活得简单的人。
细细想来,能对别人心存敬意是需要一种风格的。如果说我们的心需要一种打扫的话,那我们该装下的就有敬意。我们可能有恨,但敬意的比例越多越好,因为敬意不但表现我们的谦恭,而且能给我们生存的勇气。当一个内心的敬礼完成的时候,你向头顶望去,那生的云朵好像正擦过你的敬意,给你天空一样无边的快意。对别人的敬意需要好心情的不断铺垫,因为来自生活的打击无时无刻不考验着我们的好心情。由此看出敬意的可贵,它是以善良和理解,甚至是以某种程度的宽容为前提的。
当然,敬意的表达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一个眼神,一句深沉的话语,一个想念中的回忆……你想得到敬意,你就得向别人表达敬意。在这个挑剔而苛刻的世界,我们总该有我们的满足,然后我们就将我们的敬意给我们该给的人。
世界上有很多的悲苦,但最大的苦是心情的悲苦,而这样的悲苦有一些是我们自己制造的,我们制造了我们的敌人,我们制造了解不开的仇怨。那低头的一瞬不是敬礼,是一个纠缠一个的烟圈;那低头的一瞬不是敬礼,是咬牙切齿的握拳;那低头的一瞬不是敬礼,是眼泪滴出的无奈。由这样的低头到真正的敬礼,我们在成长,在成熟,也是在逐渐完善我们对世界的认识。
由此我理解了“敬礼先生”,他也真是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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