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绛-霜满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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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年关,战事连连,城中百姓的生活早是苦不堪言,心中恐惧堆积。但是,那人人心中痛恨的祸水、妖孽,三年来为非作歹,终于得到了如此惨烈的下场。

    对生活在战争阴影下的百姓来说,这比角丽姬取得战争胜利更值得庆幸。

    十五一路跟随角珠的马车,看到车最后停在了战鬼家族的府邸。角珠神色极其疲惫地下车,可府邸四周除去战鬼一族的家丁护卫,每个角落还有隐蔽的人。

    这些人全部在府邸之内,而非府邸之外,很显然,这些人是来监视公主府的!

    十五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退到城区的人口最多的平民区试图得到一些消息,可大街小巷谈论的无非是亲王被处置一事。

    “他就是死个七八次都不足以解恨。”

    “地下不知道有多少冤魂等着他!”

    十五坐在冰冷的角落,一手啃着手里的馒头,一手抱着阿初的麻袋。这条街道是出名的乞丐街,这些乞丐游走在大街小巷,却是消息最发达的通讯员。

    “你说那女王先前如此宠亲王,如今怎么就舍得了?”

    “嘿!据说公主吃了败仗,险些死在战场上,却是那亲王去救了。”

    “亲王诱惑了公主不是?”

    “这可不知道,但是据说战鬼一族的人只能死在战场,不能吃败归来。更何况,对手还是卫家。”一个老乞丐嘿嘿一笑,“要知道,卫家已经公开承认那卫十五就是尉迟皇室的帝姬了。”

    “你的意思是说,因觉得公主蒙羞,受了卫家的奇耻大辱,女皇陛下迁怒了亲王。那何不直接杀了公主……哦,杀了公主似乎没有继承人了……”另外的乞丐附和道。

    “不敢怎样,这连连吃败仗,女王总得要做点事稳住城中百姓的情绪。否则,没等卫十五攻城,这城就先自己破了。”

    “卫十五要攻城了?”

    十五抬起头,跟着其他人看着那老乞丐。

    “每日卯时,城门都会开启一人的缝隙,让外面供给食物。菜贩子就说看到了大批军队驻扎在了三十里之外。”那老乞丐摆出一副老姿态,“这攻城之日,不远哪!不远哪……”

    “老人家你一定是吹牛。”十五冷笑道。

    “我吹牛?”老乞丐瞪着十五,“你哪条道上的,竟然敢怀疑我吹牛。”

    “这可不是嘛。”十五将馒头一口吞下,抽了抽鼻子,“这谁不知道那些菜贩子都是直属官家,如今战事吃紧,他们根本不和一般百姓联系,再说了那群人哪个不是鼻子朝天,别说和我们说话,就是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你说你这消息哪里来的,不是吹牛是啥。”

    “老朽在这圣都待了可有五十多年,什么不知道!”

    十五从阿初的麻袋里翻了翻,找出一瓶醇香的酒,往地上一放,“您是吹牛了五十年吧!你说其他我还信,你说这攻城,我不相信。公主战败那是多久的事儿了,若卫十五要攻城,必然乘胜追击,还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再者,若真要攻,就必然死守城外,哪里还会给机会让菜贩子送菜进城哪!断了粮食,不到三月,此城就不攻自破。”

    她一说,旁边的乞丐都觉得有理。

    十五打开酒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顺势还翻出一块鸡腿,扯了一大块肉咬在嘴里,见其他人都盯着自己流口水,便大方地将肉分给他们,继续说:“所以,你一定是在吹牛撒谎。”

    说着,将酒递给了老乞丐。

    老乞丐哼了一声,“老朽从不吹牛。你说的虽然对,但是你却不知道这些日子负责送菜的可是东街的大菜贩李撇子,他说的可没错。”

    “这是真的呀?”十五故作惊讶!

    “可不是!”老乞丐见十五终于露出了信服的样子,才接过她手里的酒,喝了一口。

    酒很烈,好酒。

    老乞丐不由得打了一个嗝儿,十五凑过去,膜拜道:“老爷子可真厉害,这消息都知道啊。那李撇子可是给公家干事儿,他不怕这话乱说了,被治罪啊。”

    老乞丐神秘地看了一眼十五,“你不知道李撇子那个婆娘,可野了!”那眼神十五一看就懂。

    李撇子忙着送菜,后院的女人寂寞,早爬了墙头。听那老乞丐的语气,看样子那女的爬的不少,这话自是这般被传出来的。

    十五坐在角落正思考着,听得另外一个乞丐拄着拐棍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对着老乞丐说:“都找遍了,那几个小兔崽子都没影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莫不是落河里了?”

    老乞丐忙起身,“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都说没看见,几个小鬼也不在了。说前天行刑那晚还看到他们一起玩了……”

    “这是咋了?”老乞丐裹了裹身上的棉衣,“再去找找。”

    看着大半夜这些乞丐都往外走,十五忙追上去,抓着方才那个乞丐问:“大哥发生啥事儿了,都往外面跑?”

    “我们娃儿都三天没有看到影了。”

    那些小乞儿?

    “应该是去要食了吧,或者去哪里玩疯了吧?”十五安慰道。

    “怎么会,我们娃儿都不乱跑的,这片区大家都认识。突然没了影子,这不奇怪了,都没人看见的。”

    “莫不是被拐了?”

    “我们那些脏兮兮的娃儿谁要啊!”

    大家拿着火把大街小巷地跑着,十五也跟着一起找,从南街到北街,西街到东街。

    东街入口看到一家大门大开着,一个肥胖的男子左手拿着棍子在追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你这婆娘,看老子不打死你!老子在外面辛苦赚钱,你在屋里头乱来不说,娃儿弄丢了,老子今天非打你不可。”

    女子惨叫连连。

    “那是李撇子?”十五问旁边的乞丐。

    “是他!”

    “怎么也说娃儿弄丢了?”

    那乞丐叹口气,“可不是,近日好几家都没有找到娃了。连我们的娃儿也不在了。他们都说是那亲王变成了恶鬼,把娃儿叼走了。”

    十五阴沉着脸盯着那李撇子,“这个时候,李撇子不是该出城运菜吗?”

    李撇子明知道老婆在家里乱来,但是因为工作原因,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那份官家的工作更重要。可现在明明要到开工时间,他却没有上工,反而在家里打起老婆来。

    这是不是说明,他今天不出城运菜了?

    十五跟着人找到了护城河处,水里早就结了厚厚的冰层,十五用石头狠狠一砸,那冰层完全不动。

    “回去吧,孩子不可能在下面。这水几天前就结了冰了……”

    “难道孩子真是被亲王的冤魂给吃了啊。”

    “我的娃儿啊!”几个乞丐伤心地哭起来。

    失子之痛,十五比谁都清楚。她立在河边,看着一群茫然无措的乞丐,转身朝衙门走去,这才发现,衙门门口好几个百姓,竟然都是找孩子的。

    十五悄然靠近城门,等待着是否有人出城,然而早过了开启城门的时间,还不见有人来。

    看样子,李撇子今天不出城了。

    一丝不安缭绕在十五心头,在她毫无头绪时,听得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声短促的笛声,然后又是叮叮当当的声音,仔细一看,有几条细小的绳索钉在了城墙上,同时数个黑影沿着绳索而上,企图攀到城门控制塔最顶部的守护塔上。

    圣都的城门最上方有一个控制塔,是控制如何开启城门的,由专门的监管人员根据皇室命令开启城门。

    但是控制塔的最顶楼,却是连皇族都不得靠近的守护塔。

    守护塔据说类似一方祭坛,周围不但有强大的结界,四面八方还埋伏着各种机关,甚至还有专门的暗人守卫。

    那个地方,在云端之上,俯瞰尘埃,任何人不得靠近。

    数个黑影如蝙蝠攀附在墙上,随后的人则踩着他们,再借着收放自如的绳索企图攀到城墙之上,这方法看起来虽然吃力,却是唯一能躲避监视跃上这几百丈高的城墙的唯一方式。

    十五看来,他们的目的似乎不是操作塔。

    最前方的人似乎体力耗竭,无法再攀越,只得将自己作为阶梯稳固在墙上,等待后面的同伴上去。

    一个黑影从十五头顶掠过,机会来了!

    十五纵身而起,如潜伏已久的蜂鸟,以雷电的速度擒住那人后颈。

    不等那人发出任何声音,她扣住其脖子用力一扭,对方无声地倒在她怀里。

    这时候,那些人竟然以雷电的速度越过了操作台,攀爬向那守护台,并丢下数条绳索挂在城墙上。

    有了那些绳子,后面那些黑衣人就非常容易爬上守护台。

    “他们要做什么?”十五跟着攀爬而上,刚爬到半墙上,就听到了兵器相交的声音。

    攻击守护塔?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从城墙上沿着绳索欲攀到守护台,十五一脚踹向旁边的黑影人从他手中夺过剑,再将绳索绑在腰间,如鬼魅般拿着剑从墙上横掠而过。

    经过的地方,剑光掠去,那些绳索应声而断,攀附在上方的黑衣人唰唰掉落。

    上方战斗激烈,不时有人掉落下来,也不知道死伤的是谁。

    前方还有许多绳索,十五飞快过去,手中剑正要挥下去,却发现绳索上的黑衣人背上竟然有个东西。

    “是炸药?”

    十五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这样,剑飞快朝那绳索斩下去。

    可就在同时,他看到一只非常小的手从那人背后探出来。

    是的,是小孩儿柔软的手!

    “孩子!”十五大惊,可已经来不及了,绳子一断,那个人连带孩子一同往下坠落。

    孩子从大人身体飞离出来,十五松开腰间的绳子,急速往下俯冲而去,在落地之前接住了孩子。可自己也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而怀中的孩子却没有发出任何哭喊声,大眼茫然,神情呆滞。

    “你叫什么名字?”十五低声询问。

    那孩子站在远处不回答,年纪看起来不过三四岁。

    十五将孩子放在角落,脱下身上的衣服将他裹住,再抬头看去,发现好几个黑衣人身上都背着孩子。

    难道这就是这两日失踪的那些孩子?这些人,要将孩子送到上面去做什么?

    十五提着剑,一跃而上,打算去救下那些孩子。可她刚到墙上,一道杀气直逼而来,她手中剑顺势一挡,脚下用力一蹬,借着绳索飞快避开。

    而她原来的地方,竟然出现一道一尺多宽的裂痕。若她没有避开,怕已经死得尸骨不剩。

    攀附在墙上,十五握紧手里的剑朝那杀气袭来的地方看去,见飞雪之中,一个孩子手持镰刀站在麒麟之上。

    “阿初!”

    看到那满身杀气、脸上还有血痕的孩子,十五不由颤声惊呼。

    莲初幽蓝色的眼睛冷冷盯着十五,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姑姑说得没错,你就是那个要找的敌人!就是这个味道,果然很淡,几乎就要找不到了。”

    味道?十五震惊地看着莲初,这才注意到他眼瞳的异样,“阿初,你中了蛊!”

    莲初勾起唇,“受死吧!”

    说着,手中镰刀直接挥了过来。

    刹那间,漫天镰刀直接铺天盖地而来。十五背后是墙,根本没有躲避的地方,只得丢掉绳索,急速落下。

    轰隆隆!头顶碎石震落,莲初那一击,可是用了十成功力。

    十五落地还没有站稳,莲初也从麒麟一跃而来,第三次攻击再次席卷了过来。

    莲初面容狰狞,手里镰刀幻化成无数光影,一时间,墙角一片雪白,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

    十五知道,如果不挡住这一击,必死无疑。

    手中真气瞬间灌注在剑上,那一刻,剑发出一声低吟,她迎接而上。

    镰刀和剑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声响的同时,周围的三尺厚雪被震得四处溅射,如一场突然而至的冰雹,连城墙都被砸出无数细孔。

    潜伏的暗杀者见到这一幕。

    厚重的飞雪将两个人包裹得看不到彼此身影,潜伏在暗处的杀手们听到又一声兵器的撞击声,那声音不如先前那么刺耳,而是浑厚沉重。即便隔了几十尺,暗杀者都感到那声音如一把重锤敲击在心头,纷纷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不但如此,一道道雪亮的光纹从他们交战的地方荡漾出来,看似缓慢,但是光纹所过的地方,不管是人还是物,都被拦腰斩成两半。

    守护塔上交战的双方都被下方精彩的战斗给震住。这是多强大的力量,才会产生这样的光纹和这种声响。

    “轰!”又是一击,雪和光交织在一起,看不到谁在攻击谁在防范,只看到两个人突然从光源处后掠几十尺,然后同时蹲在地上。

    方才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坑。观望的人,无一不震惊。

    十五半跪在地上,手中剑倒插在雪中,稳住她的身体。

    左边肩膀鲜血汩汩涌出,瞬间将身前的鲜血染红,对面的阿初也从雪地中站起来,身体有片刻的摇晃。

    身后火凤发出一声尖叫,喷出一道火舌阻止了反应过来欲偷袭十五的暗杀者。

    十五翻身坐在火凤身上,顺势将方才藏在角落里的孩子抱在怀里,飞快离开。

    “追!”莲初厉声吩咐,手中雪亮的镰刀被染得鲜红,“她已经受伤!”

    但是火凤速度非常快,瞬间消失在暗处。

    西街破庙处,十五抱着孩子从火凤身上滚落下来,孩子压着她的伤口,疼得她几乎晕过去。

    撕下衣服草草包扎一番,十五用厚厚的雪把自己的血迹掩盖,然后朝破庙走去。

    味道!她闻了闻身上,如今是一股股恶臭。

    现在她终于弄明白自己如此谨慎,为何都让绿意察觉到自己的到来,就是因为自己那股味道。

    破庙生着火,寻了孩子两天的乞丐都非常累,倒在各个角落抱着他们的破碗睡着了。唯有那个老乞丐还神色忧愁地坐在地上,看着火堆发呆。

    看到十五进来,老乞丐抬起头,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忙要起身,却见十五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老乞丐从十五怀里接过孩子,看着她的肩头,“你受伤了?”

    火光迎着他的脸布满了沧桑和皱纹,可那双眼睛,却依然明亮。

    十五迎着他的目光,压着声音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老先生。”

    老乞丐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粗糙的大手轻轻地将孩子脸上的雪擦掉。

    “什么是断链?”

    老乞丐抬起头,如见猛兽般惊惧地盯着十五,“你说什么?”

    “断链!”

    老者双唇蠕动,慌忙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你在哪里找到孩子的?”

    “城门处,一群人正要将孩子们带上守护塔!”

    老者浑身颤抖不已,“他们竟然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他双眼愤恨,最后有些绝望地看着十五,“他们企图用孩子打开守护塔的封印,毁掉城门开关。若那样,圣都城门将永远封锁,我们……”他扫过那些熟睡的乞丐,“圣都几十万人将全部被困在这里!”

    “用孩子打开封印?”

    “用孩子血祭,用孩子的怨念和恐惧解开封印!毁掉开关……再封死城内所有人……”

    十五倒抽一口凉气!

    难怪李撇子都不出城运菜,那绿意根本就不想这城里的任何一个人活着!

    彻头彻尾的疯子!她是要活活困死所有人,甚至于她。

    “必须阻止!”

    “如何能阻止?”那老者抬起头,绝望地看着十五。

    “开启城门,赶在他们断链之前,开启城门。”

    “还能开启?既然女王陛下都下令,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没有女王的命令,城门是不会被打开的!”

    “还有一个人,也许她能!”

    “谁?”老者看着十五,眼中充满了期待。

    “角珠。”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如何能?”老者怀疑地看着十五。

    “如今唯有她了。但是我没法靠近公主府邸,需要你们帮忙。”

    “你……”老者盯着十五,“你到底是谁,我好像见过你。”

    次日清晨,城门重兵看守百尺,任何人都不许入内。但同时一群乞丐挥着手里的棍子和碗,高声喊:“月儿圆,鬼魅多,小心娃儿不在咯。”这群乞丐从各个街道涌来,一边走一边唱,最后跑到衙门几乎将那鼓都给敲破。

    “官老爷,我们的娃儿都失踪三天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官老爷,是不是这北冥城有鬼怪将孩子吃了呀?”

    侍卫很快来了,将这些乞丐撵走,但是也不知怎地,乞丐竟然越来越多,几百个乞丐就这么喊着话走过了整个圣都城。

    城内家家门户紧闭,都听说娃儿失踪的事儿,各个将自己孩子抱在怀里怕有丝毫闪失。

    还有些的确丢了孩子的,则依然在衙门哭着不肯离去,哭叫声甚是惨烈。

    一时间,大街小巷竟然看不到一个孩童出来玩耍。

    衙门的侍卫虽撵走乞丐,却发现他们依然不消停,很快又来了禁军挥着武器驱赶他们。

    几百个乞丐飞快地往北街跑,竟然一下跑到了公主府邸。

    公主府邸的侍卫只看到一群黑压压的人,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挡都挡不住,他们还来不及反应,这些浑身臭烘烘,几百年没洗澡、浑身都是跳蚤的乞丐就堵在门口开始大哭,“公主殿下可要给我们小百姓伸冤啊,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吧!”

    门口侍卫自然不敢因为此事而惊动公主,奈何乞丐越来越多,几乎全城的乞丐都跑来了。

    乞丐见公主府邸紧闭,就直接开始推门或爬墙,别说公主府邸墙上爬满了人,就是四周的矮墙房屋都是乞丐。

    都说秀才遇到兵,说也说不清。这兵要是遇到了不要命的乞丐,那也没处可说。

    “月儿圆,鬼魅多,小心娃儿不再咯。”乞丐们高声唱。

    “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那几个据点都占领了。”老乞丐牵着娃儿对挤在人群里的十五小声说。

    公主府被监视,任何举动上面都知道。十五不敢有任何动作,只得让这群乞丐来闹事,混淆那群暗人的视线。

    “公主殿下,衙门不管事儿,但是你要出来给我们做主啊!”十五高声喊道。

    外面的乞丐瞧着手里的棍子跟着高喊。

    就在这个时候,公主府邸红色的大门突然动了动,十五沉声,“冲!”

    外面来了一大群乞丐,这样的事情如何瞒得住。开战以来,城内本就人心惶惶,若再有事端,这城必先乱。听说有乞丐闹事,角珠披衣而起,刚命人开启大门,却见黑压压的一拨人一下就涌了过来。

    府邸内的侍卫拔剑欲出,却被角珠一下拦住。

    “不要对他们动手!”

    她连声制止,话音刚落,那群乞丐将她和贴身侍卫一下冲散开,还将她包围得水泄不通。

    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殿下,早上好。”

    角珠几乎本能地摸向腰间随身带的匕首,可还未伸过去,却被一只手摁住,同时,她脖子上传来刀锋的刺骨冰凉。

    “公主是在找你的佩刀?”那声音幽幽的,带着一丝笑。

    她寻着腰间的手看去,见一个人身披破旧的棉袄,头戴毡帽,头发凌乱,那满是污泥的脸几乎看不清五官,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冷澈!

    那雪亮的瞳孔里倒影出自己苍白的脸,角珠双唇微颤,极其痛苦地道:“十五!”

    这真是一个她永远都不想提及的名字。

    “好久不见。”对方微微一笑。

    角珠眼中恨意翻腾,还未动,十五手中的匕首已贴着动脉切了一分,“公主殿下,我本无心为难,但是今日实在有事相求!”

    周围的乞丐不停地举起手里的棍子,依然在高声吆喝,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十五和角珠的互动。

    “呵!”角珠冷眼看她,“你十五也有求人的地方?”

    “这里眼线众多,公主何不给我找个地方谈谈?”

    角珠看了看四周,周围墙上虽然都爬满了乞丐,但是她也不是瞎子,前几日潜伏的暗人,她早就熟知。

    只是想着,那是母亲怕自己与亲王有什么瓜葛,派来监视自己罢了。

    “可以,要谈,就在我府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角珠盯着十五,“只是,要看你卫十五敢不敢!”

    来公主府邸,对卫十五来说,等于自投罗网。

    “我既主动来找公主,哪里还有什么不敢的!”说着,她收起匕首,回递给了角珠。

    角珠一愣,有些诧异地看着十五。

    “好了!你们都有什么事,不要急!”角珠沉了脸,高声对周围的乞丐道。

    “我们的娃儿丢了!”

    “衙门不管,还赶走我们!”

    角珠只得道:“你们都排好秩序,有什么冤情一个一个地到大厅里面说!”

    被围在外面的侍卫一听,忙要阻止角珠。

    哪知角珠根本不理他们,直接往回走,一群乞丐又跟着跑到大厅,直将里面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日,公主殿下坐在大厅,听着一群乞丐一一诉说自己的冤情。

    甲乞丐说,公主殿下,昨晚我的碗被偷了。

    乙乞丐说,公主殿下,前几日我去东街要饭,那边乞丐打我。

    丙乞丐说,公主殿下,我棉袄被扯破了,我怀疑是西街的乞丐报复我们。

    丁乞丐说,公主殿下,今天起来我碗里多了一泼尿,不知道是谁干的!

    角珠气得全身直抖!这都是什么破事儿!

    快到中午,才打发了一小半人。

    “公主殿下实在累得不行!管家熬了粥蒸了馒头,大家先去门口用午膳,还有什么冤屈的下午再来!”

    乞丐蜂拥而出,差点将管家都扯来吃了,拿到馒头和粥的乞丐却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在府邸各个角落趁热吃起来,似乎真的要等殿下下午伸冤。

    角珠回到暗室,看到十五坐在凳子上,神色肃然,似在深思什么。

    角珠在门口,盯着十五,却听她道:“公主你最好放弃偷袭我的念头。”十五侧首,静静地看着角珠。

    角珠面色惨白,神色却有几分不甘,可内心却比谁都清楚,论功夫,她真不如十五。

    “既然不想死,又要来送死!”角珠慢慢走到十五身前,将一扇窗户突然推开,霎时间,刺目的光落在十五脸上。

    这个暗室是公主府邸二楼的一处阁楼,此窗户也是特殊材料所制,在里面能清晰看到外面的景象,但是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

    角珠站着的位置,恰好能俯瞰公主府邸四处,也能看到潜伏在四周的禁卫和暗杀者。

    十五走到窗户前,默然地看着那些埋伏。

    角珠的意思很明白,她一个人杀不了十五,但不见得她就能安然逃出追杀。

    “这么多杀手,有多少是你的?”十五托腮,语气依然平静。

    角珠愣住,“自然都是本公主的!”

    “三百六十九个禁军,和七十九个暗杀者,都是公主殿下的?”十五侧首看着角珠,伸了个懒腰,笑道:“若真这么多,那我的确放弃逃跑和挣扎的念头了。”

    可角珠听到这话,脸上却更加惨白,她细细地扫过那些人,最后盯着十五,“你到底什么意思?”

    “公主可是聪明人!不需要我解释一遍吧!”

    角珠自然清楚自己安排了多少禁军和暗杀者守着十五,但是眼下她一数,人数却比她安排的多了许多。

    多出来的,会是谁的人?

    “哼,那必然是我母亲知道你入了城!”

    十五不置可否,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馒头吃了起来,“公主殿下,你有多久没有见到角丽姬了?”

    听到十五直呼母亲的名讳,角珠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三个月?”十五想了一下,“我上次离开圣都什么时候?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角丽姬。想必,公主殿下也是最后一次吧。”

    “你到底要说什么?”

    似被碰到了逆鳞,角珠怒目而视。

    十五也正了脸色,“看样子,公主殿下也怀疑了。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诉你,昨晚有人企图攻入守护塔,企图‘断链’!”

    角珠先是一愣,随后惊骇地盯着十五,“不可能,你乱说什么?”

    “我为什么要乱说?你真以为外面的百姓去衙门报案说自己的孩子失踪是闹着玩的?城门每日会开启一次,供以运输蔬菜,你可知道,负责运菜的李撇子昨晚在打老婆,而城门,从前天开始就没有打开!”

    城门一旦开启,即使只是一条缝,整个圣都都能听到那低沉的声音。

    但因为开启时多半为深夜,很多人都陷入深睡,这两日角珠没有听到,以为是自己睡得太死。

    见角珠表情复杂,十五继续道:“如何打开城门锁链的封印,公主想必比我更清楚。城门不再开启,不再提供百姓所需的食物,有人意图断链,这一切都指明了,有人要将这座城永远地封锁起来!”

    “我母亲绝对不可能这么做!”角珠颤声道。

    “是!”十五接话,“角丽姬当然不会这么做!”

    圣都永封,战鬼家族所有成员都会同其他百姓一样饿死在这城中,向来以战鬼家族利益为先,以自身血脉为荣的角丽姬是当然不会这么做。

    真正的角丽姬,拥有着最强大的战鬼血统,可谓九州无人可以抗衡的女战神。她会选择死在战场,而不是带着自己的家族,选择如此残忍和懦弱的方式自杀。

    这一点,身为战鬼一员的角珠,当然知道!

    但是眼前的女人,却是战鬼家族百年来最大的仇人,卫氏。这让角珠如何相信。

    外面的雪停了,室内有地龙,可角珠陡然觉得周身发寒,她深吸一口气,“除非我亲自看到,否则我也不会相信你!”

    十五没有异议!

    “你最好不要企图逃跑。我早吩咐下去,有任何人靠近此阁楼都杀无赦。你如果想跳窗,就做好被射成马蜂窝的准备。”丢下这句狠话,角珠转身离开。

    不消一会儿,十五就看到角珠的马车直奔向了皇宫。

    咕噜噜,一个青铜大鼎里,正翻滚着浓稠的汤汁,也不知道此汤药是用什么熬制的,一只野猫正在附近玩耍,突闻了这味道,趴在地上干呕起来,不消一会儿四肢一蹬,竟死了。

    熬制汤药的青铜鼎就在正阳宫,宫殿外来来回回不少宫女和太监,但是他们却全都没有异样。

    只是各个面目呆滞,眉心一点泛红,行走如僵尸。

    一个手持镰刀的孩子,快步穿过走廊,来到正阳宫,在门口闻到这个味道,他的步子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

    厅里,一个女子手里拿着一根人骨正认真地在青铜鼎内搅动。

    “姑姑!”孩子看到女子,唤了一声。

    “哟。”女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孩子,目光落在角落的沐色,“公子,你看,小公子回来了。”

    男子因为双手被剔得只剩下白骨,之前勾着他的锁链难以将他吊在墙上,因此便用链子勾住他的腰腹,直接将他丢在血迹斑斑的地板上。而他周围还放着几个巨大的笼子,笼子里有男有女,其中一个笼子,里面关着的却是和青铜鼎前的男孩年纪相仿的孩子。

    看到这些,青铜鼎前的孩子脸色并没有异样,甚至看都没有看地上的沐色一眼。

    “我找到了姑姑的敌人!”莲初开口,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绿意惊奇地看着莲初,“真的,在哪里?”

    莲初举起手里的镰刀,上面的血迹早就凝固,呈暗紫色。绿意用指甲刮掉那一层血,放在嘴里,神色一下兴奋起来,“果真是她!她受了伤!”

    “我砍中她左肩。”

    “真是好孩子!那她人呢?”

    “她很强,姑姑派的暗杀者们追不上她。”

    “那群没用的人!”绿意怒骂,“不过没关系,姑姑给你做了一批新的杀手,这些杀手,力大无穷,保证你下次找到那女人时,一举将她杀死。”

    “是什么?”

    绿意诡异一笑,“姑姑给你看看!这是我们南疆的独门秘诀!”

    说着,舀了勺汤药,走到笼子前面,拖了一个男子出来。那个男子出来的时候,双眼赤红,一掌击向绿意。

    绿意闪身避开,那掌风落在身后的柱子上,落出一个坑。

    “果然是战鬼血统的战士,嗜血好战。”

    几条蔓蛇将男人缠住,如链子一样捆缚着他不得动弹。绿意将方才那药灌入他口中,男子双目大睁,发出一声凄厉的干嚎,然后挣脱开蔓蛇的束缚在地上痛哭翻滚起来。

    半个时辰后,那男子全身肌肉膨胀,竟然变得巨大无比,只是全身绿色,面容狰狞看不出样子,如一个活脱脱的巨型怪物。

    莲初仰头看着那怪物,眼中却没有兴奋之色,“姑姑,这和角丽姬的傀儡有什么区别?”

    绿意一愣,反应过来。角丽姬有一种毒水,给人食用之后,也会变成如此巨大的傀儡。

    “当然有区别!角丽姬的傀儡只能存在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就会自动爆炸!但是我的毒尸,只要不死就永远活着!它存在,它就能战斗,力大无穷,且还继承了原来宿体的力量。简单的说,比如原来的宿体是一个杀手,那现在的他,就是一个最强大的杀手。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记忆,没有思想,这就叫完美!”

    “现在笼子里都是我挑选出来战鬼一族最精英的高手!用他们制作毒尸,可抵得上千军万马!”

    “他们也会死,是不是?”莲初继续问。

    “当然。”绿意得意地笑道,“他们死的时候,也会爆炸,同时散发出毒气。闻到这味道的人,轻者死亡,重者也变成毒尸。”

    “姑姑果然厉害。”莲初赞许道。

    “哈哈哈!”

    绿意看着前方,“我要将这座城,变成我的死亡封地!”

    莲初默默立在旁边。

    “今日第一批毒尸就要做出来。”说着,她将笼子打开,欲将里面的人都带出来一一灌入汤药。

    这是第一批毒尸,是否真的完美,其实她还不知道。

    外面传来太监僵硬的声音,“陛下,公主殿下进宫,说今日必须见你。”

    绿意动作一顿,回身看向门口,冷声,“差点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大麻烦!真是三天两头来烦我。”说着,将勺子递给旁边的莲初,“你将这里的人都喂了!”

    莲初默默接过勺子,看着绿意满身杀气地离开,然后拿着勺子一个一个地开始喂食笼子里的人。

    莲初动作机械,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来回许多次走过地上那白骨嶙峋之人时,他的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在门口暗自观望的绿意这才放心,转身悄然离开。

    在踏入皇宫的那一瞬间,一股难言的死亡气息逼迫而来。这座几十年来华丽却压抑的皇宫,在角珠看来,一直是一座孤坟,里面葬着无数死在权力阶梯下的冤魂。

    对她来说,既厌恶却又敬畏。

    可此刻,这座宫殿却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气息,不同于之前那种沉闷压抑,这是一种腐烂的气息。

    宫道到处可见宫女来来回回,他们都在做着各自手中的事情,有人在清扫走廊,有人在修理盆栽。

    但是,哪里不对……

    她立在正殿门口,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背后却传来母亲冷冽的声音,“听说你非要见我?”

    角珠浑身一颤,这分明是母亲的语气语调,疏离而威严,冷漠还带着几分厌恶。

    “是!”她回身,恭敬地垂下头。

    十几年来,对这个母亲,角珠心中交织着无限的敬意和惧怕。

    在低头的瞬间,她看到母亲斜躺在挂着帘子的贵妃榻上,手里正托着一只水烟。

    烟雾轻吐,缭绕在侧,母亲的轮廓依然美丽还带着几分妖娆。

    “有事说吧。”贵妃椅上的她深吸了一口烟,声音里已有不耐烦。

    “城内所有的乞丐都来了公主府邸,说有些小乞丐失踪了。”

    “啪!”烟斗突然重重砸在旁边的小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角珠浑身一抖,听得母亲声音越加冰冷,“几个小乞丐失踪,你就要来见哀家?”

    角珠深深垂下头,颤声,“女儿……女儿……”

    “真是够了!”榻上的人突然坐起来,角珠感到母亲的双目冷冽如刀锋,“哀家一世英明竟然生出你这种懦弱之人。若非念及家族后继无人,你当日就该死在战场,省得回来让哀家蒙羞。”

    角珠浑身冰凉,咬着牙不可遏制地身体发抖。

    上方的女子见她如此,眼中轻蔑更甚,“你真以为前几日亲王之事,哀家不知道是你所为!战事连连,你如今却还有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现在这种小乞丐的事情都处理不了,还要来烦哀家。”

    “女儿知错!”

    “既然他们闹事,那就让他们全部安静下来。”

    角珠惊讶抬头,看到母亲的脸在烟雾中变得十分诡异,那精致描绘的眼里有杀戮的欲望在跳跃。

    “女儿明白了,这就让他们安静!”

    见对方摆了摆手,角珠起身退下,到门口,她却突然顿住,低声道:“母亲,六年前如果陪您去大洲的是我,而不是家姐,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厌恶女儿,不会觉得女儿这么懦弱无能呢?如果可以,女儿也想像家姐那样为母亲而死。”

    帘子后面寂静无声,许久,那熟悉的声音似有几分疲惫,“过去的事情,哀家不想谈!”

    角珠退出了正殿,下阶梯时,她险些一个踉跄从上面滚下去。脚下早就发软,但是能感觉到那双阴森的双眼正盯着自己,她强作镇定地缓缓行走,可止不住泪水滚落,不时地抬手擦去眼泪。

    在那人看来,角珠哭得是那样懦弱。可角珠知道,她这真是绝望。

    上了自己的马车后,她再也坚持不住,瘫软在马车里。

    外界都知道角丽姬男宠很多,在大洲还有私生子,但到底多少,有哪些,怕是除了角丽姬本人,其他人都不清楚。

    所以,方才帘子后面那个人听到角珠提起家姐时,心中并无肯定,不敢妄自回答,才说了不想提及过往。而角珠却清楚,她根本没有姐姐。

    因为战鬼家族里有一个只有继承人才能知道的秘密,女性世代为单数!

    因此卫十五说得没有错,那个人不是她母亲,那她真正的母亲去了哪里?

    绿意坐在贵妃榻上,也陷入了深思。角珠虽然无能,可终究是个大麻烦。这个麻烦要怎么处理,对她来说,突然有点棘手了。

    角丽姬长年在宫中,几个月来极少接待朝中大臣,控制起来很容易。可角珠不同,她是目前整个战鬼的中心,也是将来的继承人,若她有什么异样,战鬼一族很快就能察觉。

    而现在,自己的虫尸还没有彻底传播开,毒尸到底是否完美,她心中也没有底。她也不敢打草惊蛇。

    “盯着她!”绿意扔下烟筒,朝正阳宫走去,到门口,一直负责监视的侍卫上前低声禀告,“小公子一直未接触那人。”

    那群被喂了药的人现在都躺在地上不停地哀嚎,声声凄厉。

    莲初依然是先前那机械的姿势,从青铜鼎内装满一勺,撬开对方的嘴,强制灌下去,动作残酷而粗暴。

    这个时候他又舀了一勺,却是走近了地上白骨森森那个人,俯身,毫不客气揪起那人的头发,迫使对方抬起头来。

    但是那人似乎早被折磨得不行,被如此对待,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莲初顺势捏开他的下颚,撬开他的唇。

    就在这时,一道风声疾驰而来,打掉了他手里的勺子。

    浓稠的汤汁洒了一地,莲初抬起头,看着绿意阴沉着脸,听得绿意吼道:“你做什么?”

    “姑姑临走时吩咐阿初给他们喂药!”

    绿意看了一眼沐色,笑道:“你可知道,他吃了后会变成一个没有思想没有记忆的毒尸?”

    “知道!”莲初的声音依然没有一丝温度。

    “知道你还喂他?”绿意惊呼,可很快她才想起,中了蛊毒的莲初除了认识她,谁都不再记得。

    “姑姑说这里所有人都要变成我的毒尸。”

    绿意一怔,忙扯出一丝笑容,“莲初说得没错,但是这个人不行。”

    莲初并未表现出异样,退了下去。

    绿意这才松了一口气,若她再晚一步,那沐色就变成了毒尸。这不是她希望的,她要他活着,要他亲眼看看她如何毁灭那个女人和这个世界。

    第一批毒尸已做出来,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封城,昨晚血祭失败,必须在十五阻止之前再试一次。

    绿意转身面向另外一个牢笼,看到里面的情景,怔了几秒钟之后,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笼子里的十几个孩子竟然被莲初全部灌了毒尸药水,但是因为他们年纪太小无法承受,全部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看样子,这群孩子随时都要死,活着的可能都会变成毒尸,如何拿去血祭。绿意回身盯着莲初,气得说不出话来。

    “来人。”她抑制住体内的怒火,吩咐道:“这些祭品不能用,你们再去抓一些活的。”

    暗处的侍卫一听,犹豫道:“陛下,今天乞丐闹事,家家户户都将孩子藏起来,现在要找孩子,怕是……”

    “废物!”

    那人话没有说完,绿意怒吼一声,手臂突然很长,手指一下盖住那人的天灵盖上。

    “哪怕是抢,你们都要给我将祭品抓回来。”

    “姑姑。”莲初开口,“这事交给我罢。”

    “好。”

    最近情绪越发难以控制,她深吸一口气,强使自己镇静下来,并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精心保养的脸,笑道:“这种事儿,阿初去做,姑姑才会放心。”

    青铜鼎下燃烧的白骨泛着幽蓝色的光,照在绿意脸上,让她左脸上那朵蔓蛇花显得有几分突兀。

    阿初垂下睫毛,然后转身离开。而角落里的人,也在此时,艰难地抬起头颅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夜色降临,十五依然保持着先前那个姿势立在窗口,看着角珠推开门盯着自己。

    许是回来时一直开着窗户,飞驰的马车才会溅起雪渣将角珠的头发打湿。那双跋扈的双眼如今却如受了重伤的秃鹫,看着十五的眼神依然带着敌意,却又有几分颓败。

    她没有开口,可十五已经知道了结果。

    角珠双唇微抖,手里多出一把匕首,突然冲向十五。匕首冰凉,抵着十五的脖子。

    十五没有闪躲,神色平静地看着角珠,听得她吼:“是不是你干的?我母亲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会这样?”

    她双眼赤红,已然语无伦次。十五没有解释,任由她怒吼。

    从皇宫到府邸外面,全都是别人的眼线,角珠一路压抑,此时自是要痛苦宣泄一番。

    也只有这样,她的脑子才会彻底清醒。果然,她紧握着匕首瘫倒在地上,一边发抖一边哭泣。

    这个不过十八岁、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公主,怕是从来没有想过,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她要面临的不仅是失去昔日的风光、尊贵的地位,甚至要面临着灭族。

    “那个人到底是谁?”角珠抬起头看着十五,“真不是你的阴谋?”

    十五目光沉痛,低声道:“我从不会将沐色置于任何会威胁到他生命的阴谋中。”

    “沐色?”角珠一怔,盯着十五,“你是说亲王?”

    十五唇角微动,沉默。

    角珠这才恍然,三年前那人出现时已经被母亲封为亲王,而自己却从没有胆子敢问他的名字。

    角珠挣扎起来,抓着十五的衣服,“你们果然认识!是你派他来我母亲身边做奸细?”

    “不是。”

    “不是?”角珠声音微微一颤,拔高了声音,“怎么可能不是?他一步步地将母亲的人脉拔掉,一次次救你出水火,一次次放你离开。”

    想起两城之战,他满身是血地找到她,却险些将她杀掉。一辈子她都忘不了当时他的眼神,憎恶却又痛苦。

    “他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将这个皇位给你们卫家!”这一刻,角珠恍然大悟,已是不用猜测。

    亲王如此明显的用意,却因为没有得到过十五的证实,让她兀自猜测,他兴许只是喜欢这女子。

    十五没有说话,因为她无法反驳角珠。

    “呵呵呵……”角珠冷笑着看着十五,“卫十五,你可真会装啊。你竟然能骗过我们的眼线,让我们以为你和亲王并无关系。”那个时候十五看亲王的眼神是陌生、疏离的,甚至还有厌恶。

    “那个时候,我真没有认出他来。”十五呼吸微滞,扭头看向窗外。

    角珠盯着十五,“你还真会演戏!双簧不说,连苦肉计都用上,只是,一个甘愿放弃自尊委身他人的人,你竟然能在战场上如此重伤他。你可知道,前几日,他被人吊在广场处以凌迟,待我赶去的时候,他的双臂只剩下白骨……”角珠抓着十五的手,声音凄厉。

    “我知道。”十五的声音已有一丝颤意。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他如此为你,你就忍心他被人折磨。”

    “不能!”十五声音陡然冰冷,“那人就是要用他为诱饵引我出现。我一旦出现,就向她表明了我来的真实目的。最终的结果反而是沐色将遭受更残酷的折磨。”

    “你的真实目的?”比起知道那幕后的人是谁,角珠心中更想清楚十五来的目的。

    十五回视着角珠,“我并未想过攻城,此番来,只是想带沐色离开。”

    “呵呵……”角珠苦笑,“你真好意思说。母亲辛苦统一的九州,才几个月的时间,已有一半的领土归你。如今剩下的不过是偏远的西北和西南,还有这圣都。以救亲王为借口,想让我与你合作,再将我们战鬼一族一并绞杀,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来之前我已经将兵权和权杖交付出去。如今,我不过是一个急于挽救自己亲人的普通人而已。”

    “什么?你将兵权和权杖交出去?”角珠难以置信地看着十五。

    对方似乎没有撒谎。

    “生来就肩负家族赐予的责任,这是我们谁都摆脱不了的命运,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再者我并不是理想的领导者,我心中有所牵挂,无法做到像你母亲那样断情绝爱,所以我注定不会坐在那皇座之上。”

    提到母亲,角珠心痛难抑,脑子也豁然清醒了一半。方才竟因嫉妒乱了心智。是的,方才她是嫉妒得恨不得杀死卫十五,嫉妒那个叫沐色的男子竟为她如此委屈自己。

    可嫉妒的同时,却又更加心痛。

    “为什么找到我?我们两族百年来一直都是宿敌!根本不可能合作。”她颓废地走到桌子旁边,无力地坐下。

    “被困在北冥城内的,卫家只有我一个人,可你们战鬼全族皆在城内。”

    “你这是威胁我?”角珠抬头愤恨地盯着十五。

    “我提醒你而已。”

    “呵呵……别忘记了是你主动求我的。”这穿着乞丐衣服,脸上乱七八糟的人周身却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凌然和霸气,明明是她在求自己,可自己却处处被动。这种被凌驾的失落感让角珠十分不喜,“你不是十分有本事,不是还有一个魔鬼军师吗?怎么不叫上他!”

    临窗而立的女子脸色惨白,那如黑耀石的双瞳里翻滚着浓郁的痛苦和悲怆。

    刹那间,她昔日明亮的眉目,竟是满目沧桑。她盯着角珠,双瞳很快恢复了平静,在雪夜的映衬下折射出一股凛冽之气,如刀锋般雪亮。让角珠不由一惧,只觉得浑身冰凉,竟下意识地退一步,不敢与之对视。

    “既如此,那公主殿下就好好考虑吧!”

    冰凉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再看她平静的双目,漆黑的双瞳如沉淀千年的亘古之水,无波无澜。方才那种痛苦情绪,角珠都以为是自己看错。

    角珠咬牙,看十五伸手放在窗户之上。

    见此,角珠挑眉,提醒,“你知道,没有我的命令,你贸然出去会是什么后果。”

    “是吗?”十五冷笑,毫不犹豫地推开窗户。

    就在那刻,漫天烟火绚丽刺目,亮得角珠下意识地蒙着双眼,待她反应过来时,窗户前哪里还有十五的身影。

    角珠飞快跑到窗户前,一群乞丐在她府邸放着烟花,烟火之中,那些暗人也被这突来的烟花惊得茫然失措,完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而十五……哪里还在?

    只有她临走前在自己耳边留下的那句话,“这天下,能拦得住我十五的人,还没有出生!”

    那语气,狂傲却自信!

    角珠颓然地靠在窗前。想起前几次和十五交手,的确,这北冥城百丈城墙,拦得住几十万人,可拦不住她卫十五一人。

    她敢只身前来,自是有办法安然独自离开。没有走的原因,却是……

    角珠不想承认,卫十五留下来是为了全城百姓安危。她不想承认,因为,她嫉妒卫十五,憎恨卫十五。

    十五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着漫天烟花,似突然看到两个身影立在那高高的房顶之上。

    烟花在他们头顶绽开,绚丽光芒却不及那人嫣然一笑,他说:“十五,他们都叫你吻我呢!”

    十五抬起手,缓缓伸向他,一片细雪落在她手背,贴肤冷意让她豁然一惊,眼前那绝世美人只变成了刹那烟火。

    “莲啊……”十五无力地靠在墙上,捂住心口,颤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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