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谛先生与北京的关系和感情是极深的。除后来担任文化要职,久住北京外,早在1930年,即民国十九年,先生即到了北京,一边在燕京大学教书,一边从事文化工作,成绩非常大。插图本的《中国文学史》是这个时期完成的。《北平笺谱》也是这个时期完成的,虽说和鲁迅先生合编,但主要的刻印等事,都是在琉璃厂做的(当时还是老荣宝斋,刻工是老西张、板儿杨),由西谛先生办理。继《北平笺谱》之后,又重印了明人海阳胡日从的《十竹斋笺谱》,这部笺谱的真本,原藏通县王孝慈先生家,也是西谛先生借来重梓的,后来又印《博古图页子》、陈老莲《水浒叶子》,也都继承了这一传统。
再有,就是他主编出版大型文学刊物《文学季刊》,这是后来时兴的大型文学刊物的鼻祖。十六开本,厚厚的一大册。每期都有六七十万字。过去我收藏着四本,第一册中就刊有曹禺的《雷雨》,连序幕一起刊出的,序幕写在精神病院中,年老的周朴园来看望两个女疯子,一个是侍萍(四凤妈)、一个是繁漪。后来演出都不带序幕,这些情节知道的人现在很少了。这是曹禺(万家宝)的成名作,应该说与西谛先生的慧眼不无关系吧。《文学季刊》前面刊印一张特约撰稿人名单,洋洋大观,几乎把当时南北的大作家都网罗在内了。当时这些文化工作,似乎只有北京能做。1935年初,谣传他将离开北京。鲁迅曾写信说:“先生如离开北平,亦大可惜,因北平究为文化旧部,继古开今之事,尚大有可为者在也。”
可是过了一年多,西谛先生还是离开北京了。沦陷时期,先生远在上海,时时怀念北京,买到光绪丙午本《燕京岁时记》后写了长跋,充满怀旧之情。下面摘引几句吧:
中山公园牡丹、芍药相继大开时,茶市犹盛,古柏苍翠,柳絮拍面,虽杂于稠人中,犹在深窈之山林也。清茗一孟,静对盆大之花朵,雪样之柳絮,满空飞舞,地上滚滚,皆成球状,不时有大片之飞絮,抢飞入鼻……总之,四时之中,殆无日不有可资流连之会集,无时不有令人难忘之风光。今去平六载矣!每一念及,犹恋恋于怀。
不久前,与三五知己,重阳偶聚,大家滔滔不绝地畅谈起来。其中有人在当年与西谛先生过从甚密,所谈者皆系耳闻目见,语言绘声绘色,娓娓动听,尤其关于他购书、藏书、爱书的往事,其情发人深省,其事感人肺腑。
西谛先生藏书之多,早已闻名海内外,为人所共知,但对先生藏书之苦心孤诣,知者甚少。早年他从事戏曲小说研究工作,为了研究之便,或手头应用之所需,常热衷于戏曲小说方面的书籍搜集,所得珍本孤本颇为不少。1937年“七七”事变后,国土沦陷,民生凋敝,京、沪、晋、鲁等地书商往往遍搜古籍转售海外,以图暴利,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当时大批古籍珍本销往美、日等国,新闻报纸对此也不断有所报导,还曾引用美国国会图书馆东方部主任赫美尔之谈话,意谓中国珍贵之图书现在源源流入美国,其中稀世孤本、珍藏秘籍、文史遗著品类备至。西谛先生对当时所见所闻,感慨万分,曾谓古籍不断流于海外,国内日渐其少,将来必有一日论述中国文化须赴海外游学,岂不令人痛心疾首!为后人计,抢救古籍流失,已为不可稍缓之事。他身体力行,扩大藏购书籍的范围,购藏古籍珍本,不使流于国外。为了保存国家文献资料,他与书商斗智斗力,历尽艰苦。
犹记他在上海以重金收购过一部明版珍本,付清书款后,书商迟至半月后始交付原书。原来书商为了争取时间,将原书全部影印后,才将原书交与先生。人多谓先生为书商所骗,但他不以为然,并谓人曰,只要珍本留存国内,即我所愿也。
1938年春,某一天晚上,得友人陈乃乾电告,在来青阁书商唐某处发现元剧抄本和刻本。这种刻本原是他多年梦寐以求而未得的古籍。他闻讯后,翌晨即到来青阁洽购。但据唐某云,来迟了一步,该书已以九百元成交,售与孙某了。此书一旦失之交臂,西谛先生懊丧万分。后经探悉,这位孙某原来也是一个书商。旋又辗转托人向孙某洽购,孙则非万元不售,经磋商,终以九千元成交。这部古籍的发现是中国戏剧史上的一大收获。经过他的艰苦奋斗,这一部“国宝”终于免遭流失国外之劫。
视国之所需,变为己之所好,奋斗终生,为后人做出了楷范。先生于1958年飞机失事罹难后,遗属已将全部藏书捐赠北京图书馆,“国宝”终于国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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