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饭-鸡米粥香赴远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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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俣

    The flavour of chicken porridge makes people come all the way

    我的家乡在南方一个不大的城市里。

    那里是有名的苗侗之乡,有充满传奇色彩的侗族大歌、苗族芦笙舞、美丽的鼓楼、世界最长的风雨桥,以及漂亮的蜡染银饰。自小,我便生活在一个青山绿水,有着民族风情和传统美食的世界里。今虽远离故土,却常在梦里回到家乡。

    小时候,吃过不同种类的稀饭,但大多比较家常,唯独只有一种稀饭让我难忘。那就是苗族“鸡稀饭”。这鸡稀饭呀,传说是苗族的一种传统食物。苗族妇女分娩后,要杀一只小母鸡,和稀饭一起煮给产妇吃,一是为了滋补身体,二来还可以帮助催乳,并且还有健胃解酒的功效。讲究的是,做稀饭的鸡,必须是本地的鸡才可。苗族人每逢过年过节都会做上这么一锅,让在座宾客赞不绝口,称其为“美味营养粥”。这种稀饭唯我家乡独有,尽管现在到处都能看到类似的炖鸡稀饭,但味道绝非一样。

    1995年,我还在上小学,住在妈妈单位提供的集资房里。因为院子里都是熟人,邻里关系好,便常邀我们这些小孩儿去做客。长辈家里,偶尔也做做“鸡稀饭”,必定会邀我们几个孩子去吃。

    那时候房子小,装不下那么多的人,我会端着一碗稀饭,回家。爸爸见我抱着一碗稀饭回来,便去厨房拿一把勺子给我。当时电视里,正放着《人参王国》,一部动画片,我特别爱看,便忘记了手里还端着稀饭,稍微一倾斜,倒了一些在裤子上。爸爸赶忙从我手里接过这碗稀饭,一口一口喂我,动画里的人参,正绽放着“夺人光彩”,那种美——让我误以为正在吃的是“人参稀饭”。

    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我看向门口,见一个小女孩望着我们,黑黑胖胖的。她冲我说:“都这么大了,还要大人喂饭!”说完,扭头就走了。我当时就想,你也不见有多大嘛,经常穿你妈妈的高跟鞋到处走,高跟鞋穿得跟拖鞋似的。不久之后,我“被喂饭”这个事情,就在小朋友之间传开了。

    那时,小孩之间玩得特别好,而且同仇敌忾。

    有次晚饭时间,隔壁邻居爷爷家里也烧了鸡稀饭,整个楼道里都弥漫着米粥的浓香。有大人闻着味儿,上前跟爷爷打招呼:“叔,这个稀饭味道正宗嘞。”爷爷家的这种稀饭呀,不同上次吃的,多了小米和葱花,不一样的口感,颜色黄橙橙的,看着像碗发光的金子。葱香,加上土鸡特有的浓郁香气,几个小朋友坐在餐桌前,早是按捺不住。

    爷爷给我们分别盛了满满一碗,我们高兴地边聊《新白娘子传奇》,边吃着稀饭。有个孩子突然开口道:“不知道许仙会不会做‘鸡稀饭’呢,如果给他娘子做,娘子一定好高兴。”另一个接口:“肯定会啊,而且他是开药店的,稀饭里面肯定加了药还可以治病。”我们这帮孩子,那时特迷《新白娘子传奇》,尤其喜欢赵雅芝饰演的白素贞,嘲笑我“被喂饭”的那位高跟鞋女孩,常爱拿条纯白色纱巾,装“白娘子”。

    正聊在兴头上,门外几个不熟识的小朋友走了进来,据爷爷说,他们是隔壁单位的,其中一个孩子的家长,跟他是老交情了,于是就让一起过来。我们本以为这些稀饭,都是为我们准备的,哪想过要分给别人。于是就为此事,双方大吵一架,那边一个孩子气急,直接从碗里抓起一把稀饭,向我们扔过来,我们当然不甘示弱,准备回击。最终,爷爷好不容易才劝得我们罢手。

    楼下阿姨的鸡稀饭,做得最好。常常拿到门口路边去卖。因为熟识,有一次我恶作剧,朝窗外喊,招手示意,故意让阿姨看到我。阿姨很快注意到我,以为我要买稀饭,盛了一份送过来,说不用给钱。结果,可想而知,我被老妈臭骂一顿。

    阿姨的生意还算不错,路过的行人会买上一些。一日,一对母子走过来买粥,当时阿姨的锅里没多少粥了。我们中的娃娃头,当时也在等着,表情特别懊恼。他看中粥里夹带着的那块鸡腿肉,苦于他妈妈还没出来。阿姨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因为那位妈妈先掏钱,她便先给这个路人的小孩盛粥,就带着那块肉。煮熟的鸭子怎能让飞了,为这,两孩儿起了争执。接下来,娃娃头气急,直接伸手进粥里将这块鸡腿肉抢过来,将面上那层已经凉下来的部分吃了,顺手抓过那个孩子,将另一半扔进他的衣服里。滚烫的鸡腿肉,从脖子滚到肚脐,路人孩子被烫得哇哇大叫。这事之后,我有一段时间没再见娃娃头出来玩过。

    长大后,每逢国庆,我家就有一次家族聚会,一大家子人从祖国各地回来,一起聚聚,还组织一些活动。一年,小舅提议去爬山,大家一致认可。我们去的这座山,当地人管它叫“小高山”,位于凯里市城南郊区,海拔一千多米,是离凯里市最近的高山,可以俯瞰整个凯里市美景。

    早有听闻,这山中有一家店,他们的鸡稀饭,有童年风味,许多游客来到这里,必定都会吃上一碗。来到店里,客人实在太多,桌子都差不多被占满了,老板遗憾地向我们表示,稀饭已经不够了。

    这时候要做的,是跟其他客人比机智。只见前面一伙客人刚走,聪明的妈妈,不知怎么想的,直接跑到后厨,把装有稀饭的大锑锅给端了出来,一阵浓香袭来。还是这熟悉的味道。其他游客望向我们这边,只能干瞪眼。由于人多,这一锅鸡稀饭分下来,一人也就半碗,吃得心里不痛快。

    我走向厨房,想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发现厨房里的师傅正守在灶台边,他穿着苗族服饰,年龄四十岁上下,看起来和蔼。案板上已经有了一堆鸡肉,旁边有一些糯米、大米,还有另外一些家常调料。我上前打招呼,师傅说明原因,节假日人太多,忙不过来,因为只一人主厨。我突然产生自己做一次鸡稀饭的想法。

    师傅跟我说了大概的方法,特别声明,他家养的这些鸡,都是地道土鸡。要先将鸡掏干净,鸡肉切成小块之后放进锅里煮,把泡沫去掉,煮好再炖,再加上一些米,结合其他调料搅拌一下就可以了。没想到工序竟如此简单,我惊讶。可是再简单的工序,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功力做好的。如今,那家小店已经成了几层的小楼,店里的菜品越来越多,他们家的招牌,依旧是那个“鸡稀饭”。

    经朋友介绍,我们奔赴天柱县远口镇找寻家谱线索。

    我们家是比较注重传统的,家谱的修编工作,从我外公开始起草准备。据说天柱县的远口镇百分之八十都是吴姓,而且外公离休前曾经出差到过那里,发现村里有个吴氏的字辈和外公家的一样。于是,我们前往寻找家谱,同时也玩一玩。

    天柱县有一个比较有名的食物,叫远口发豆腐。远口发豆腐,起源于磨山村,这个村有这样一个传说:

    明洪武年间,有一个叫作杨世江的放排工,他在放排的途中偶遇一个姑娘,二人情投意合,最后结为良缘。姑娘温柔贤惠,心灵手巧,女红很是擅长。嫁给杨世江后,她便将她家乡做豆腐的手艺带到这里。她见磨山村周围漫山的山油茶,味道清香,色泽清亮,于是,她尝试用山茶油来制作豆腐。这一试,发现做出来的豆腐味美酥香,加上使用了磨山村的清泉浸泡,味道更是锦上添花。于是她欣喜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丈夫。两人合计,开始做起了生意,挑着豆腐在远口街上叫卖。商人们见这样的豆腐竟然能泡在水里,味道又不错,纷纷大叫“水皮子、水皮子”,前来抢购。远口豆腐被称为“水皮子”的原因,即由此而来。

    小舅妈是个地道北京人,特喜欢地方特产,走哪都要买一大堆东西,听闻此物早已按捺不住,一下车便去菜市转悠,也没问豆腐长啥样。菜市场的豆腐种类很多,他们随便挑了一家,那家小商贩是一对母子,母亲不会说普通话,便用本地方言告诉她:“这豆腐先要用赖水(烫水)泡一哈。”小舅妈就纳闷了,用普通话问:“这豆腐还要用奶水泡?”在一旁的人听闻此言无不发笑。她儿子用普通话连忙解释:“就是用烫一点的水,泡泡。”北方人没有见过,只听说它是一种干豆腐,她买了好多回来,并一家一袋分装好,准备带回去送人。我外婆惊呼:“天哪!买这么多的豆腐干回来要吃到什么时候啊!”

    远口豆腐色泽浅黄,不似豆腐干那样干硬,口感柔软香酥、又富营养,颇受当地人喜爱。他们喜欢将其放入火锅中,这种豆腐很容易将火锅的汤汁浸润进去,配上一碟蘸料,质感温润,我特别喜欢。在远口的那天,我们拜访了一对吴姓父子,吴家父子很是热情,招待我们到河边的一家船上小餐馆吃酸汤鱼火锅。吃火锅的同时,我们也专门点了一份这个豆腐。我们一边交流家谱历史,偶也谈到这个豆腐的一些事情。才知,这个豆腐的工艺是那么的复杂。他认识当地一个做豆腐的人家,听他们说,这种豆腐需要经过二十多道工序才能完成。他们一家子,儿子跟父母一起推磨,父母与子女之间其乐融融,也不得不说是这个豆腐的功劳。传统农耕人之德,就在此彰显了。给我们带来如此一道美食。

    微风拂面,热闹的火锅店显得甚为清爽,平静的水面,被微风荡起层层波纹。新鲜的河鱼配着爽口的远口豆腐,美哉!豆腐与“酸汤鱼”一起搭配,可是被称为人间的美味双绝呢。

    年长后住在成都,时常怀念少时这两个东西——根深蒂固,在内心的,那种近乎情怀的,可算是人生当中为数不多的体验。它们对我来说是一份记忆,一份可作为一个源头起点的记忆。或许我从这份记忆当中,以这两种美食为本,深发流传出更多的东西,也未尝可知吧。就如同历史,一以贯之,由此及彼,从一点深发到无穷尽、无休止,但若回过头来看——

    原来,这美的起点,依旧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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