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太一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1］。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2］。

    瑶席兮玉缜，盍将把兮琼芳［3］。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4］。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5］。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6］。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7］。

    【注释】

    ［1］辰良：即良辰，此处为了叶韵而倒装。穆：敬穆庄重之貌。愉：通“娱”，使动用法。上皇：东皇太一。

    ［2］珥（ěr）：剑鼻，也就是剑把。璆锵（qiú qiānɡ）：佩玉碰撞的声音。琳琅：青碧色的美玉名，指祭主所佩戴的玉。

    ［3］瑶席：美玉制成的坐席。缜：镇的借字，这里指玉镇，镇压坐席的器皿。盍：通“合”。将把：捧持满把。琼芳：鲜花。

    ［4］蕙、兰：香草名。肴蒸：祭祀的肉。藉：衬垫的物品。意谓祭祀的肉品用蕙草包裹，兰草垫底。奠：铺垫。桂酒：桂花酒。椒浆：香椒水。意谓用香椒水作为桂花酒的陪衬。

    ［5］扬：扬起，此处有挥动之义。枹（bāo）：鼓槌。拊：击打。缓节：缓慢的节拍。安歌：徐徐开始歌唱。陈：列。竽：一种笙，管乐器。瑟：一种弦乐器，形状似古琴。浩倡：引吭高歌，倡，同“唱”。

    ［6］灵：装扮天神的灵巫。偃蹇：摇摆舞蹈之貌，婀娜多姿。娇服：美好服装。芳菲菲：芳香盛大。

    ［7］五音：宫商角徵羽。繁会：音调繁多，互相参差。君：男性神祇，指东皇太一。乐康：快乐安康。

    【段意】

    这是《九歌》的第一篇，祭祀的是最大的天神东皇太一。

    为什么叫做东皇太一，这是长期以来争辩最多的问题。《星经》记载：“太一星在天一南半度，天帝神，主十六神。”《庄子·天地》云：“主之以太一”，成玄英注曰：“太者，广大之名。一以不二为称，言大道旷荡，无不制围，囊括万有，通而为一，故谓之太一也。”王逸《楚辞章句》曰：“太一，星名，天之尊神。祠在楚东，以配东帝，故云东皇。”《汉书·郊祀志》曰：“天神贵者太一。”

    由此可见，太一其实就是一个被神化的概念，它暗示了这个神灵具有的原初色彩以及广大神通，在楚人中，它是最尊贵的天帝之神。这一点，多数学者的看法是一致的。关于东皇，王逸认为是楚国东边郊祀的东帝，所以称作东皇。马茂元《楚辞选注》解释说：“可能是因为天从东方破晓的缘故。”

    这首辞的内容，是对东皇太一的礼赞和祭祀。作为祭祀乐歌的《九歌》，必然会把主神摆在最前面，因此闻一多《古典新义》所说的这首辞为“迎神诗”的说法并不确切。这毋宁是一首“主打”祭歌。东皇太一，是大自然的化身，是一切神异现象和自然气象的主导者。因此，全辞充满了祭祀的话语。

    辞最中心的词语是“愉”（娱），因而辞以娱神为主。良辰吉日，首先表演的是舞剑。舞剑结束后，就把祭品一一陈列在玉镇压着的席子上，有酒有肉有香草。按照古代的祭礼，使用玉镇的必然是很重要的祭祀活动。祭祀之后，便是歌舞表演。这时的舞蹈，也许已经是一种“仿神”的活动，而舞蹈的起源之一就是对神灵行为的模拟。最终，祭祀活动达到了“欣欣兮乐康”的目的。

    云中君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1］。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2］。

    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3］。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4］。

    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5］。

    览冀洲兮有馀，横四海兮焉穷［6］。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7］。

    【注释】

    ［1］浴：洗身体。兰汤：芳香的热水。沐：洗头发。华采：色彩鲜艳。若英：像花一样。

    ［2］灵：指云中君，即云神。连蜷：回环弯曲之貌，指云的仪态。既留：指云海铺就。烂昭昭：云神出场光彩华丽之貌。未央：犹言无极。

    ［3］蹇：通“謇”，发语词，楚地方言。憺（dàn）：安置之意。寿宫：祭坛，供奉神灵的殿堂。

    ［4］龙驾：龙车。帝服：天帝穿的衣服。周章：周旋盘桓的意思。

    ［5］猋（biāo）：迅捷貌。

    ［6］冀洲：中国的代称。

    ［7］夫：音节助词。君：云中君。忡忡：忧思之貌。

    【段意】

    本篇是一首祭云神的辞，云中之神号“云中君”，把云中君看成是云神的说法，始于王逸。在神话中云神名叫丰隆，又名屏翳。君，则是尊称。按照马茂元的解释，丰隆“是云在天空中堆集的形象”，而屏翳“是云的形象兼雨的形象”。

    后来有人认为云中君指的是云梦泽，这种说法已经被游国恩驳斥。姜亮夫认为云中君是“月神”，而黄震云《楚辞通论》认为是“雷电之神”。但笔者仍然认为云中君描写的是云神。

    这首辞前半部分写迎神，人们沐浴更衣，花枝招展，迎神降临。神灵同样是光彩照人，灿烂辉煌，乘着龙车遨游四方。后半部分，写云神从云中降临到人间，周览中原，横绝四海，然后又回到天上。最后一句，则是写人对云神带有恐惧色彩的膜拜崇敬。

    对云神的崇拜，普遍的看法是来自人对农业的态度，需要祈求降雨，故而对云神雨神格外崇敬，这种人类学的解释也讲得通。

    湘君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1］？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2］。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3］。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4］。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5］。

    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6］。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7］。

    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8］。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9］。

    桂櫂兮兰枻，斲冰兮积雪［10］。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11］。

    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12］。

    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鼌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13］。

    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14］。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15］。

    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16］。

    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注释】

    ［1］夷犹：犹豫。蹇：发语词。中洲：指洲中。

    ［2］要眇（miǎo）：要妙，文雅美好之貌。宜修：修饰合宜得体。沛：水流急下，行疾貌。桂舟：桂木之舟。

    ［3］令：使。沅湘：皆为楚国境内的河流，入洞庭湖。江：长江。安：平稳。

    ［4］望：慕思。参差：排箫。谁思：思谁。

    ［5］飞龙：指上文的桂舟，比喻行船之快。邅：迂回。

    ［6］柏：壁衣。绸：帷帐。荪：香草名。桡：旗杆上的曲柄，用来悬挂作为装饰旗帜的布条，一说船桨。旌：旌旗。

    ［7］望：遥望。涔阳：涔水北岸的地名。扬灵：朱熹《楚辞集注》：“扬其光灵，犹言抒发义气也。”

    ［8］女：指屈原之姊女媭。婵媛：牵持不舍貌。

    ［9］横：纵横。潺湲：水徐徐流动之貌，此处指涕泪缓缓流动貌。隐：痛苦感伤。陫侧：悱恻，痛苦凄凉。

    ［10］桂櫂（zhào）：桂木的船桨，櫂意通棹。兰枻：木兰的船舷。斲：砍、削，此处形容船行迅速破开的浪头好像雪。一说在水光中打浆前进，总之与冬季无关。

    ［11］媒劳：媒妁徒劳无益。恩：恩爱。不甚：不深厚。

    ［12］濑：沙石上的湍急清浅的水流。浅浅：溅溅。翩翩：形容船行之快。

    ［13］鼌（zhāo）：通“朝”。骋：驰骋。骛：交驰，此处指行舟。江皋：江边，江湾。弭：停止。节：节度。渚：水中的小洲。

    ［14］次：停留过夜。周：环流。

    ［15］玦（jué）：环形而有缺口的玉佩。澧：楚国的河流名。

    ［16］下女：下界女子。

    湘夫人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1］。

    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2］。

    登白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3］。

    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4］？

    沅有茝兮澧有兰［5］，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远望［6］，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7］。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8］。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9］。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10］。

    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11］。

    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12］。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13］。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14］。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15］。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16］。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17］。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注释】

    ［1］帝子：犹如后世称公主，此处指湘夫人。眇眇：望眼欲穿之貌。予：洪兴祖《楚辞补注》：“屈原自谓也。”

    ［2］嫋嫋（niǎo）：摇曳之貌。波：扬波。木叶：树叶。下：落下。

    ［3］白（fán）：叶如莎草，生于陆上。骋望：纵目远望。夕：黄昏。张：陈设。

    ［4］萃：聚集。苹：水草名，生于浅水，似莎而大。罾（zēnɡ）：渔网。木上：树梢上。

    ［5］茝：白芷，香草名。

    ［6］荒忽：恍惚之意。

    ［7］麋：驼鹿。食：吃草。蛟：无角的龙。水裔：水边。

    ［8］江皋：江边的高地。济：渡。西澨：西边的水涯。

    ［9］腾驾：传语车驾。偕逝：一同前往。

    ［10］荪壁兮紫坛：以荪草饰壁，以紫贝筑坛。播：湖北丛书本《楚辞章句》作“匊”（jū），洪兴祖《楚辞补注》：“古播字。”

    ［11］桂栋：用桂木作房屋的正梁。橑（liáo）：屋椽。楣：门框上面的横木。药：白芷。房：卧室。

    ［12］罔：网。帷：幔帐。擗：剖分。櫋（mián）：屋檐板，即室内的隔扇。张：陈设。

    ［13］缭：绕。杜衡：香草。

    ［14］合：汇集。实：充实。建：设置，陈设。庑门：堂屋四周的廊屋。

    ［15］九嶷：山名，传说舜葬于此。灵：众神灵。如云：形容极多。

    ［16］袂：复襦，有絮的短袄。褋（dié）：即女子内衣，是湘君送给湘夫人的信物，这是古时爱情生活的习惯。

    ［17］汀：水中的平地。远者：远去之湘夫人。

    【段意】

    《湘君》、《湘夫人》两篇是不能截然分开的，是一个整体。这两首辞是对湘君与湘夫人的祭祀歌曲。

    明代汪瑗的《楚辞集解》说：“湘君者，盖泛谓湘水之神。湘夫人者，湘君之夫人，俱无所指其人也。”把湘君与湘夫人看作配偶神。这也许是最初湘水神灵的形象。但在传说的传播中，这神灵的传说与舜帝、娥皇女英的传说合而为一了。舜帝死于苍梧，娥皇女英投湘水而死，这个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恰好也出现在湘水，于是，湘君变成了舜帝，湘夫人变成了他的妃子。而祭祀的辞，变成了情感的抒写。

    与《东皇太一》中没有具体形象的神灵不同，湘君与湘夫人的形象更贴近《离骚》的抒情模式。这一方面是因为，舜帝的传说使传说具体化；另一方面，屈原的个人情感无疑亦灌注其中了。

    所以，解读这两篇辞，第一层是对其祭祀功用的认识。《湘夫人》描述了为迎接从天而降的神灵，“我”准备了香草玉器等祭器。第二层是爱情的表达。两首辞都写了对对方的思慕、期待、等候以及失望的情绪，而无论情绪如何变化，爱情的坚守却始终不渝。需要注意的是两篇辞的结尾都有丢弃信物的描述：把当初你送我的玉玦丢弃到江水中，把送我的玉佩遗弃在澧水岸边。（《湘君》）

    把当初你送我的短袄丢弃到江水中，把送我的禅衣遗弃在澧水岸边。（《湘夫人》）两处对照，好像两个人互相思念，彼此却爱而不见以至于绝望。男人送给女人的，是禅衣。女人送给男人的，是玉器。信物丢弃了，却丢弃在同一个地方，这说明他们也许就住在江水两岸，却不能相见。或者说，这两首辞已经透露了一切爱情悲剧的特征。

    第三层是这两首辞的抒情风格与《离骚》更近，按照屈原一贯的抒情方式，他也许在这个爱情中寄托了自己的苦闷。所以，每一首的结尾都强调了时间意识带来的忧患感。当然，也不能全然以屈原的生平与情感来附会这两首辞。

    大司命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使雨兮洒尘［1］。

    君回翔兮以下，踰空桑兮从女［2］。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3］。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4］。

    吾与君兮斋速，道帝之兮九阬［5］。

    灵衣兮披披，玉佩兮陆离［6］。

    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7］。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8］。

    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9］。

    乘龙兮辚辚［10］，高驰兮冲天。

    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11］。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12］。

    固人命兮有当［13］，孰离合兮何为？

    【注释】

    ［1］令：命令。飘风：迅疾。（dōnɡ）雨：暴雨。洒尘：洗涤尘垢，洒读作洗。

    ［2］君：大司命。回翔：回旋飞翔。空桑：神话中的山名，在东方，出琴瑟之材。

    ［3］总总：众多貌。何：何人。

    ［4］安：稳。乘：掌握控制。清气：天空的清纯气。

    ［5］斋速：又作“斋肃”，虔诚、恭敬的意思。道：同“导”，引导。帝：天帝。九阬：读作“九冈”，九座大山，一说即今湖北之九冈山。

    ［6］灵：闻一多《楚辞校补》说是“云”字之讹，“云衣”与“玉佩”对文。披披：《楚辞补注》改作“被被”，翩翩之貌。陆离：参差不齐、光彩美好之貌。

    ［7］壹阴：一面是阴界。壹阳：一面是阳界。余：大司命自况。

    ［8］疏麻：神麻。遗：赠予。离居：大司命。

    ［9］冉冉：渐进之貌。寖（jìn）：逐渐。近：亲近。疏：疏远。

    ［10］龙：龙车。

    ［11］结：采集。羌：发语词。

    ［12］若今：如今。无亏：无亏减。

    ［13］固：本来。当：常。

    【段意】

    楚地祀鬼神，楚人以为人之寿夭必有神灵主宰，大司命就是掌管人寿命的神灵。本篇是祭大司命的祭歌。

    旧说大司命是星宿名。《史记·天官书》云：“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宫：一曰上将，二曰次将，三曰贵相，四曰司命……”但王夫之否定了这种说法，他认为大司命就是楚地风俗的神灵。

    从内容而言，这篇祭歌大致可以看作是大司命与祭祀的人们的对话。辞中交错着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变化。大司命掌握的是人的寿命，正如古希腊神话中纺织人的生命线的命运女神。因此，他甚至比东皇太一更加令人敬畏。而大司命也当仁不让地自诩道：熙熙攘攘的九州之民，你们的寿命长短都在我的手中。在这样的命运压力下，人的个体恐惧和焦虑一并被激发出来：拿着一束束桂子枝却犹豫凝望，因为愈加思慕你这神灵反而愈加恐惧。无论人怎样渴望永生，寿命却总是一定的。所以，人既要把握今生的生命，又要不执著于生死。这似乎也是大司命的告诫，辞的结束语就成了：人独自苦闷又能如何？只希望此生没有亏欠。

    人的寿命本固有气数，执著神灵也没有办法。这样，在大司命这位命运之神的统治下，人对生命的态度生发出来。

    少司命

    秋兰兮麋芜［1］，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花，芳菲菲兮袭予［2］。

    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3］。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4］。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5］。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带，儵而来兮忽而逝［6］。

    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7］。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至兮水扬波［8］。

    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9］。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10］。

    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11］。

    竦长剑兮拥幼艾，荃独宜兮为民正［12］。

    【注释】

    ［1］秋兰：古所谓兰草，叶茎皆香，开淡紫色小花，香气更浓，古人以为生子之祥。麋芜：即“蘼芜”，细叶芎，叶似芹，丛生，七八月开白花，根茎可入药，治妇人无子。

    ［2］花：原作“枝”，洪兴祖《楚辞补注》：“枝，一作花。”王逸《楚辞章句》释此句为“吐叶垂花”，则本作“花”，今据改。袭：指香气扑人。予：我，男巫以大司命口吻自谓。

    ［3］夫：发语词。荪：溪荪，石菖蒲，一种香草，屈原用以指君王等尊贵者，此指司命。

    ［4］美人：指祈神求子的妇女。忽：很快地。余：我。目成：目光传情，达成默契。

    ［5］辞：言辞，告别的话。乘：驾乘。回风：飘风。云旗：以云为旗。

    ［6］儵（shū）：同“倏”，迅疾。逝：离去。

    ［7］须：等待。

    ［8］“与女游兮九河”两句，王逸无注。洪兴祖《楚辞补注》云：“王逸无注，古本无此二句。……此二句《河伯》章中语也。”九河：天河。

    ［9］女：汝。晞：晒干。阳之阿：即阳谷，也作旸谷，神话中日所出处。

    ［10］美人：此处为大司命称少司命。怳：神思恍惚惆怅。浩歌：放歌，高歌。

    ［11］孔盖：孔雀羽毛装饰的车盖。翠旍：翠鸟羽毛装饰的旌旗。彗星：夭星。

    ［12］竦（sǒng）：直立。荃：洪兴祖《楚辞补注》作“荪”，指少司命。民正：民众之首领。

    【段意】

    少司命这一篇，是比较复杂的一首祭诗。历来的解释多有不同，在某些诗句上也聚讼纷纭。最通俗的看法认为，少司命是主宰子嗣与儿童命运的女神。这一观点主要来自王夫之《楚辞通释》，根据是本篇最后一段的描写：“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竦长剑兮拥幼艾，荃独宜兮为民正。”王夫之把“幼艾”解释为婴儿，这样，少司命成为了少年儿童的守护神。

    但是，历来也有不同的看法，并且分歧就在这个“幼艾”上。《山带阁注楚辞》曰：“幼艾，犹言老少，以喻良民也。”楚辞的其他篇章，还有把艾解释为恶草的。所以，以这种解释来看，少司命不仅仅是儿童守护神，她的法力似乎更大，她可以上天扫除彗星，成为民众的首领。黄震云在《楚辞通论》中，论证少司命是一位“礼正之官”，亦是有道理的。

    但这首辞最吸引人的，无疑是中间一段有关于爱情的描写。一般认为这是人神爱恋，是祭祀者对少司命的爱恋。马茂元《楚辞选注》认为这段是“骈枝”，也是一家之言。

    东君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1］。

    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2］。

    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3］。

    长太息兮将上，心仾徊兮顾怀［4］。

    羌声色兮娱人，观者儋兮忘归。

    瑟兮交鼓，箫钟兮瑶簴［5］。

    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6］。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7］。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蔽日。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8］。

    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9］。

    撰余辔兮高驰翔，杳冥冥兮以东行［10］。

    【注释】

    ［1］暾（tūn）：太阳初升时光明、温暖之貌。吾：日神自称。槛：窗下或长廊旁的栏杆。

    ［2］安驱：安然驶进。皎皎：明亮貌。

    ［3］龙辀（zhōu）：龙车；辀，古代的独辕车。雷：车行的响声。委蛇：曲折盘旋，此处指旌旗飘动貌。

    ［4］仾（dī）徊：同“低徊”，洪兴祖《楚辞补注》作“低徊”，迟疑不进之貌。

    ［5］（ɡēnɡ）：同“”，紧急，此谓急促地弹奏。交鼓：对着击鼓。箫钟：箫声、钟声合鸣。瑶簴（jù）：以美玉为饰的钟簴，簴指悬钟磬等乐器的木架。

    ［6］篪（chí）：古代竹制乐器，单管横吹。灵保：犹“灵神”，指扮日神的灵巫。姱：美好。

    ［7］翾（xuān）：鸟轻轻飞翔貌，此处形容舞姿。翠曾：翠鸟举翅，也是形容舞姿。展诗：陈诗，唱诗。会舞：合舞。

    ［8］长矢：指弧矢星，又称天弓，由九颗星组成弓箭形，箭头常指向天狼星。天狼：星宿名，传说天狼星主侵掠，是恶星。弧矢星主备盗贼，是吉星。

    ［9］弧：木弓。反：回身。沦降：太阳西沉。援：引，拿起。北斗：星宿七星。酌：斟酒。桂浆：桂花酿制的酒。

    ［10］撰（zhuàn）：持、握。辔：马缰绳。驰翔：飞驰。杳：幽暗，深远。冥冥：昏黑。

    【段意】

    东君，一般被认为是日神，那么本篇的歌辞就是日神亦即太阳神的祭歌。东君为日神的说法，始于王逸，后人一般袭用这个说法。

    从篇章来看，开篇和结尾的描写，是对日神的想象刻画，中间部分是描写人间的祭祀活动。太阳从东方扶桑树出发，驾着神车，而此时便是人间白昼的开始。在行车的时候，他看见了人间对他的祭祀：钟鸣鼓瑟，唱诗跳舞，一派隆重热闹的景象。于是日神为人类消除灾难，带来光明，他射天狼，高驰翔，从西方落下，期待明日从东方的升起。

    马茂元《楚辞选注》认为，这一段中间部分祭祀的描写，是“《九歌》中除了《东皇太一》而外，关于祭祀场面的描写最热闹的就属这篇”。这足以知道，太阳神对人类的影响多么大。

    但是，今天的学术界也有不同看法。黄震云《楚辞通论》认为，东君指的是春神，也可以作为一说。

    河伯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水横波［1］。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2］。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3］。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4］，

    灵何为兮水中［5］。

    乘白鼋兮逐文鱼，与女游兮河之渚［6］，

    流澌纷兮将来下［7］。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8］。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9］。

    【注释】

    ［1］女：通“汝”。九河：黄河的总名，相传大禹治黄河时，为黄河疏通了九条支流。冲风：暴风。

    ［2］水车：河伯乘的车。荷盖：荷叶作车盖。骖：古代车辕外侧的马。螭：蛟龙。

    ［3］极浦：遥远的水滨。寤怀：寤寐怀思，一说寤当为顾，眷顾之意。

    ［4］鱼鳞屋：以鱼鳞为屋。龙堂：以龙鳞为堂。紫贝阙：以紫贝为宫阙。珠：原作“朱”，据洪兴祖《楚辞补注》改。

    ［5］灵：指河伯。

    ［6］白鼋：白色的大鳖。文鱼：彩色的鲤鱼。

    ［7］流澌：流水。

    ［8］子：指河伯。美人：屈原自称。南浦：南方的水边。

    ［9］鳞鳞：鳞次栉比之貌。媵（yìnɡ）：原指陪嫁的女子，这里指伴随。

    【段意】

    本篇是记载屈原与河伯交往的辞章。按照王逸《楚辞章句》的理解，本篇体现了河伯与屈原的交接，但歌中没有任何祭祀河伯之词，而更像一段恋曲。《汉书·地理志》曰“楚人信巫鬼，好淫祀”，所以，楚国一直有以情歌作为娱神的祭祀传统。

    河伯本指黄河之神，不过，河伯的名字，是战国时期才有的，且黄河不在楚国，所以从祭祀的角度看，这里祭祀的是一位河神。究竟是哪一位河神？有的看法认为，这里的河神是楚国境内的某一条河流的神，称呼其为河伯是当时普遍的风气。黄震云在《楚辞通论》中，认为诗中提到了昆仑山，因此，辞描述的是昆仑和黄河交接的地方，亦即黄河的源头，那么，河伯仍然是黄河之神。

    这首祭歌是情歌，围绕这个“情”字，一直有两种较有代表性的说法：郭沫若《屈原研究》认为这是洛神和河伯的恋曲，一是因为洛水在黄河南面，不是远离楚国的其他水系；二是因为洛水女神正是宓妃。宓妃与后羿相恋，又有后羿“射夫河伯”，“眇其左目”，河伯上告于天帝请诛后羿之事。而游国恩《楚辞概论》认为这体现了当时“河伯娶妻”的风俗，是一种人神恋。

    抛下这些神话的背景，无疑，这是一首缠绵优美的情诗：我和你依偎在白色大鼋上，彩色的锦鲤跟随着我们，

    我们一起在河水的小岛旁游玩，漫漫的河水奔流而下……

    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1］。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2］。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3］。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4］。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5］。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6］。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7］。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8］。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9］。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10］，

    君思我兮然疑作［11］。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12］。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注释】

    ［1］若有人：指山鬼活跃在山间。被：通“披”。女萝：松萝。

    ［2］睇：微微斜视，流盼。子慕予：子指山鬼，予指主祭者。蒋骥《山带阁注楚辞》：“子亦指山鬼。言鬼以悦人之故而善其窈窕之容也，篇中凡言余我者，皆祭者自谓。”

    ［3］赤豹：赤色有斑纹的豹子。文狸：皮毛有花纹的野狸。结：编织。

    ［4］石兰：山兰。遗：赠予。

    ［5］篁：竹丛。后来：迟来。

    ［6］表：特出的。容容：溶溶，指云海的苍茫景象。

    ［7］雨：下雨。

    ［8］留：挽留。华予：使我美丽。

    ［9］三秀：灵芝。於山：巫山，“於”通“巫”。

    ［10］山中人：山鬼自称。

    ［11］然疑：肯定和怀疑，偏义复词，此处解为怀疑、疑问。作：生。

    ［12］填填：雷声。狖（yòu）：猿猴。

    【段意】

    《山鬼》是一位女子纯粹的情感独白。

    虽然是祭祀山鬼的祭歌，但叙述了一位多情的女山鬼，她在山中采灵芝并思念她的恋人，郭沫若根据“於”字古音读“巫”，推断此山即巫山，认为山鬼即为巫山神女。根据《高唐赋》的描写，巫山神女便是著名的瑶姬，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便是她。而这个传说，亦是楚地流传甚广的一则神话，所以，山鬼便是巫山神女，这个推测大体可以成立。

    如同其他的祭歌，这首辞同样铺陈了很多山鬼的描述。然而，本篇几乎看不出祭祀的痕迹。我们能感受到的，是一位女子百转千回的爱恋。或者说，把它看作一首情诗更妥帖一些。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描写的女子是决然不同于中原女子的，亦不是贵族女子、山中女子的形象。她的装束、坐骑亦与众不同：我骑着美丽的花豹，跟从我的是花狸。

    辛夷木制成的车呵，结一丛桂枝作旗。豹、狸等都是山林中的猛兽，却心甘情愿追随她，可知她该是一位带着野性气息的女子。她终日居住在山林中，又有着城市女子没有的淳朴。她期待的恋人，却迟迟不来。女子的心理也在变化，因为“岁既晏兮孰华予”，她也担心自己空守寂寞，红颜老去。马茂元《楚辞选注》认为“君思我兮不得闲”、“君思我兮然疑作”、“思公子兮徒离忧”这三句“标志着心理变化的三个过程”，的确很有道理。

    当然，仅仅将《山鬼》理解为恋爱诗，那是现代人的重新发现；古人则往往将其视为君臣之间若即若离关系的隐喻。如朱熹《楚辞集注》即说：“今按此篇文义最为明白，而说者自汩之。今既章解而句释之矣，又以其托意君臣之间者而言之。则言其被服之芳者，自明其志行之洁也。言其容色之美者，自见其才能之髙也。子慕予之善窈窕者，言怀王之始珍已也。折芳馨而遗所思者言，持善道而效之君也。处幽篁而不见天路险艰而又昼晦者，言见弃远而遭障蔽也。欲留灵修而卒不至者，言未有以致君之寤而俗之改也。知公子之思我而然疑作者，又知君之初未忘我而卒困于谗也。至于思公子而徒离忧，则穷极愁怨而终不能忘君臣之义也。”这样逐字逐句比附的解读，把一首优美的情诗读成了严肃的政治诗，固然君臣大义显豁了，而诗意也就变得索然寡味了。

    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1］。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2］。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3］。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4］。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虽离兮心不惩［5］。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6］。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注释】

    ［1］凌：侵犯。躐（liè）：践踏。骖：左侧的马。

    ［2］霾（mái）：陷没。絷（zhí）：系缚缰绳。玉枹（bāo）：玉做的鼓槌，一说极言鼓槌之好，未必玉制。

    ［3］坠：朱熹《楚辞集注》作“怼”。

    ［4］平原忽兮路超远：洪兴祖《楚辞补注》作如是。

    ［5］惩：畏惧，悔恨。首虽离：洪兴祖《楚辞补注》作“首身离”。

    ［6］诚：诚然，真正的。

    【段意】

    此篇是祭祀保卫国土战死的将士的祭歌。戴震在《屈原赋注》中说：“殇之义二：男女未冠（男二十岁）笄（女十五岁）而死者，谓之殇。在外而死者，谓之殇。殇之言伤也。国殇，死国事，则所以别于二者之殇也。”

    这篇辞，最需要注意的是其直赋其事的手法。辞描写了一场悲壮的交战场面，战争极其残酷，但战士们不畏强敌，前仆后继。尤其后半段对卫国精神的抒情极其动人，并且影响了后代的边塞诗的抒情特质：战士出征呵再不进入国门，奔赴沙场也不再返回家园。

    平原辽阔呵，路途如此漫漫。

    你们战死了，却仍然手握长剑，臂张秦弓。

    身首分离了，对祖国的忠心始终不渝。显然，这样的精神，足以动人。

    按照《九歌》的顺序，这已经是全篇的终章了。《礼魂》只是送神曲。但也有人认为《礼魂》是本篇的组成部分，这样才会使全篇浑然一体。言之成理，聊备一说。

    礼魂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1］。

    姱女倡兮容与［2］。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注释】

    ［1］成礼：原作“盛礼”，据洪兴祖《楚辞补注》改。按：王逸《楚辞章句》云：“言祠祀九神，皆先斋戒，成具礼敬，乃传歌作乐，急疾击鼓，以称神意也。”显然，所谓“成礼”，即是“成具礼敬”的缩略语。会鼓：集中而急促的敲鼓。芭：通“葩”，香花。代舞：交替舞蹈。

    ［2］姱：美好。倡：通“唱”。容与：安闲自得之貌。

    【段意】

    礼，就是祭祀的意思。魂，指《九歌》中提到的全部神灵鬼魂。此篇是通用于前面十篇祭祀各神之后的送神曲：祭祀结束了，钟鼓齐鸣。传递香花呵，交替舞蹈。

    美女们集体歌唱，姿态从容又大方。

    春日我们祭祀兰花，秋季我们祭祀菊芳。

    香火不灭，地久天长！从辞的内容来看，最终的舞蹈歌唱极其盛大，更是使整个《九歌》浑然一体。

    【品鉴】

    《九歌》原本是楚国南部自上古流传的乐歌。屈原在原有的乐歌基础上，经过自己的加工创作，写成了属于他自己的《九歌》。

    《九歌》作为一种乐歌的历史非常古老，据《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因此，就有了《九歌》是夏启自天上偷到人间的说法。在《左传》中，也有两次提到“九歌”，其中《文公七年》提到“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谓之九歌”，这又说明了，《九歌》是具有某种社会功用性的歌曲。

    考虑到上古洪荒的年代祭祀在生活中所占的地位，有理由相信《九歌》亦是祭祀的歌曲。而屈原所作的这套《九歌》同样也是用于祭祀的。屈原之所以选择《九歌》，目的亦是延续古老九歌的祭祀传统。东皇太一，是楚国神祀系统中的主神上帝，这也可以佐证屈原《九歌》的祭祀意义。

    但是，屈原作《九歌》也不仅仅是为了祭祀。王逸在《楚辞章句》里说：“《九歌》者，屈原之所作也。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屈原放逐，窜伏其域，怀忧苦毒，愁思沸郁。出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词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上陈事神之敬，下见己之冤结，托之以风谏。故其文意不同，章句杂错，而广异义焉。”

    这里，王逸认为屈原作《九歌》，除了祭祀之外，还有以大雅之歌词，救俚俗之旧曲的意思。而这种所谓的俚俗，马茂元《楚辞选注》认为是关乎“性爱”的。观察屈原的《九歌》，的确词采文雅，成为文人辞了。因此，尽管《九歌》的来源和功用离民间祭祀比较近，但也要承认里面凝结了作者的感受、体悟和改造，而这些也许才是《九歌》真正吸引读者的地方。

    关于《九歌》写作的时间，王逸认为是屈原放逐之后写的。后代基本上同意这种观点。但新近也有观点认为王说不确切，因为《九歌》的某些歌词提示着屈原也许还在朝从事政治活动。

    《九歌》一共分为十一个篇章。为什么称作九？关于《九歌》命名的含义，古今学者注解纷纭，周建忠归纳为七种说法：一、乐歌旧题说，以洪兴祖《楚辞补注》为代表。二、神秘数字说，以王逸《楚辞章句》为代表。三、九为虚数说，以杨慎《丹铅总录》和汪中《述学·释三九》为代表。四、九为实数说，以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为代表。五、九为“纠”说，以郭沫若《屈原赋今译》和马茂元《楚辞选注》为代表。六、鬼歌说，以龚维英《九歌释九》为代表。七、天歌说，以何新《九歌十神奥秘的揭破》为代表。（参见霍松林主编：《辞赋大辞典》，1140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6。）韩国学者李瀷的讲法与上述诸说皆有不同，他说：《始皇纪》谓湘君，尧女舜妻，故《楚词》注以湘君、湘夫人当舜之二妃也。东皇青帝，威灵仰也。大小司命，南北斗也。南斗司生，北斗司死也。云中君，云梦之神也。东君，春神也。《国殇》十六成丁，二十免殇，殇而死国者也。《礼魂》，良死而无后者也。《东皇》、《东君》、《大》、《小司命》，天之神也。《云中君》、《山鬼》、《河伯》，地之神也。《湘君》、《湘夫人》、《国殇》、《礼魂》，人之神也。凡十一而谓之《九歌》，何也？此皆迎享之诗也。湘君、湘夫人必将同享，则《国殇》、《礼魂》亦必同享，故鬼十一，而享祀惟九也。（《星湖僿说》，朝鲜英祖38年（公元1762年，当清朝乾隆27年）刊本。）李瀷首先将十一篇分成天神、地神、人神三组，然后认定《九歌》是迎享祭祀乐歌，在人神之中，二湘可以合享，《国殇》和《礼魂》也可以合享，因而虽祭祀十一种神，而享祀的乐歌则可以为九支曲子。尽管李瀷的讲法也出于推测，但显然有其合理性，可以自成一说。这种讲法，有助于我们理解其中每一组辞的含义。

    中国文学，自古诗骚并举。而在楚辞之中，《九歌》亦独具特色。

    《九歌》是屈原作品中涉及个体情感较少、祭祀功用较重的一篇。所以，祭歌特征是《九歌》的首要特征。《诗经》中的祭歌，大都庄重而显板滞，人与神之间相隔遥远。《九歌》则不同，凡是祭祀中的鬼神，都极尽详细地描写，无论是神灵的姿态，还是鬼魂的模样，都绘声绘色地表现出来。而祭祀场景的宏大壮观，祭祀人物的载歌载舞，亦起到某种“以诗证史”的效果，为我们提供了古老年代楚地的祭祀风俗。

    《九歌》的另一个特征，是对爱情的描写。这里的爱情描写，往往是人神恋爱或者神与神的恋爱。这当然也是祭歌的一个特点。但是，屈原在《九歌》中，并没有像《离骚》那样极尽抒情，而是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这就令《九歌》脱离了一人一事的情绪，表达出广阔的情感内涵。《九歌》中的恋爱，又大都呈现相思不见、彷徨怅惘的状态，以及对生命与时间的感悟。如《湘君》、《湘夫人》写一对配偶神的彼此思慕。《山鬼》写一位山中少女的情怀，都极具情感的穿透力，令人吟咏不绝。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